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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回 惡姻緣半途相遇 張公子不識羅漢

    話説劉香妙一見蘇蓮芳,心中大吃一驚,正擬撒腿逃跑,被蘇蓮芳在後衣領一把揪住,説道:“你今天再要想跑,是跑不了的。”王承恩在前行走,見師弟在後給人家拿住,忙回身唸了一聲“無量佛”,上前勸解道:“你們為着什麼,有事總可商量,何必如此扭拚?”蘇蓮芳道:“你不知道,吾與他仇深似海,見了定然同他一死相拚。”王承恩道:“冤家直解不宜結,你們究為何事?吾可給你們解勸解勸。”蘇蓮芳道:“你勸不了吾們事的。”此時劉香妙被一把揪得緊緊,不能倔強,又知道他的利害,不敢同他翻臉,只是笑嘻嘻的,不言不語。王承恩又功道:“你們到底為着什麼事,先説給吾聽聽。吾若能解得,就給你們解解;真解不了,吾就不管。”蘇蓮芳臉上一紅,欲説又停住了嘴。王承恩是個直性人,見他吞吞吐吐,就暴跳如雷道:“天下那有不好説的事情的,快快説罷!”蘇蓮芳被他逼的沒法,用左手一指劉香妙道:“你問他自己。”又催着劉香妙:“你説罷!”劉香妙一想:這是私情,吾師兄素來正大光明,如若同他説了,他一定要責備我,從此瞧不起吾的。所以也漲紅了臉,不肯説出。無奈蘇蓮芳再三催促,又經不起王承恩的究問,只得從頭至尾,説了一遍。説完,又接口道:“外面人都説吾人贅金光寨,其實這件事並沒影響的。吾如果進了小西天,此刻被官兵圍逼,就應該住在寨中,給狄元紹幫忙,把官兵打散,那有空閒出外來尋師兄?這事情就可想而知。你聽了一面之詞,就同吾作對,其實吾並不是沒情的人。因為那濟顛可惡,屢次欺辱,吾心中不忿,東奔西走,訪請高人,要把他結果了性命,方泄吾胸中之氣。不料訪了多時,雖然請了幾個人,無奈都不是這和尚的對手,一交手就跑。他跑了,吾只得再去請人,來來往往,沒一刻空閒,所以直到此刻,不曾回過家中。你想吾那有空閒,辦這件沒要緊的事呢?”

    王承恩一聽,哈哈笑道:“你們原來有這段隱情,怪不得方才你也不肯説,吾也不肯説。他説他沒娶狄元紹的妹子,這件事吾可保的住。”蘇蓮芳道:“為什麼?”王承恩道:“他既娶了狄元紹的妹子,他必然人的小西天的一夥,住在小西天。一則日下官兵正在那裏攻打,他要幫忙,斷沒空閒回來給濟公作對;就是要給濟公作對,那小西天能人甚多,他怎麼不請小西天人,倒來外面請人?豈不是捨近求遠嗎!照這個道理想起來,他的説話準是不差的。”蘇蓮芳點頭道:“不差不差,他這樣説,吾倒錯怪了他。”王承恩道:“這也難怪於你,他就是自己沒工夫到來,也應該寄個信給你,説明情節,你也可放心,不致於如此怨恨他。”蘇蓮芳聽到這裏,一口氣漸漸平復,那隻拉劉香妙的手也漸漸鬆下來了。劉香妙此刻也活動了些,不像方才的侷促了。蘇蓮芳又問劉香妙道:“你們二人,此刻還想到那裏去呢?”劉香妙道:“吾奔走了半載之久,仍舊大仇未報。前幾天特上獅子山靈隱觀中,請吾這位師兄下山,給吾報仇,結果那和尚的性命。此刻正要想趕到牛角山妙蓮庵去找他,路過此地。”蘇蓮芳道:“你的大仇,就是吾的大仇,吾也問你們一同去罷。”王承恩道:“你們兩人既是夫妻,理應有福同受,有禍同當,一同去的是正理。”於是三人回到庵中,吃了飯,一直趕奔牛角山妙蓮庵來。

    王承恩一碰門,老尼妙修出來,一瞧見是三個人,中有個劉香妙在內,知道是尋濟公來的,忙問道:“三位那裏來?”王承恩道:“吾們來尋杭州濟公和尚的。”妙修道:“他庵中住了一夜就走的。”王承恩道:“你知道他到那裏去了?”妙修道:“不知道。”劉香妙一想:這個老尼姑是同和尚一鼻孔出氣的,他知道吾們來尋他報仇,那肯還説實話?不如不要問他的好。想罷,就上前道:“他既不在這裏,吾們就到別處去尋他罷。”於是三人一路東行,走完靈秀村,到養老村,落了飯鋪子吃飯。隔桌有兩個人,在那裏喝着酒講新聞,左邊坐的問右邊坐的那個人道:“沈兄,你們這村裏近來有新聞嗎?”右邊的人道:“有新聞,近來個窮和尚,在張大人行轅中審妖怪。聽説那些妖怪,大家吃了一肚子糞逃去,你想新鮮不新鮮?”左邊的人道:“吾不信,天下有這種希奇事情的!”右邊的人道:“這是吾表姊夫給吾説的。他是在行轅裏做聽差的,他説非但這件事的真,而且他親眼見的。此刻聽説張大人請他到原籍去捉妖去了。”劉香妙聞言,心中一動,自忖道:莫非這和尚就是濟顛不成?又聽左邊的人道:“照你這樣説,是真的了?”右邊的人道:“吾一生最老實,從沒騙過人的。”左邊的人道:“你知道這個和尚那裏來的?名叫什麼?”右邊的人道:“吾也不仔細,聽説是杭州西湖上寺裏的。”

    劉香妙一想道:必定是濟顛了,待吾問他一聲,探聽探聽消息看。想罷,立起身走到那隻桌邊,拱拱手道:“兩位朋友請了。”兩人見劉香妙衣服整齊,忙起身還禮道:“請了請了。”劉香妙道:“這位朋友方才説的新聞,真希奇少有,但不知這位和尚就是西湖靈隱寺的濟顛麼?”那個道:“吾的姊夫對吾説了,吾一時忘記,想不起了,被你一提倒提醒了,正是他,正是他,一些兒也不差的!”劉香妙道:“這位和尚就是吾的師父,正要去尋他,不知他此刻還在這裏麼?”那人道:“吾聽説他昨天到鎮江府張大人公館中去了,你今天來尋他,已太晚了。”劉香妙道:“真不巧,吾只好到鎮江去尋他了。”説罷,拱拱手,説聲告擾,就走回來,悄悄對二人一説。二人點頭,忙吃了飯,會了賬,出了店,一直夠奔江邊。到羊站嶺住了一夜,次日天還沒亮,也不梳洗,就上路趕程。趕到江邊,見三個人從林中走出,仔細一瞧,認得前面走的就是濟公,後面跟着雷鳴、陳亮。

    劉香妙聽濟公一嚷,往江邊就走,一想:他想逃走不成?心中一着急,腳底緊一緊,已趕至切近,高聲嚷道:“和尚慢走!吾劉香炒來也。”濟公並不回頭,沿着江岸,只是慢慢的走去。劉香妙一回頭,對王承恩道:“這人就是濟顛;後面的兩個,一叫雷鳴、一叫陳亮。今天既已狹路相逢,斷不可放他過去,師兄也趕快一步罷。”王承恩道:“曉得。”蘇蓮芳也緊步相隨。趕了半里多路,和尚仍在前面,總趕不上。劉香妙暴跳如雷道:“怎麼趕不上他的呢?”説罷,又極力狂追。原來濟公見他趕來,暗暗念動縮地法言,所以他只管慢走,人家總追他不上。追到後來,已有六七里路程,劉香妙等三人已趕得熱汗淋漓,氣籲不止;又趕了二三里,已眼前發黑,看看要趕不動了。濟公見前面一隻土坑,深不見底,滿儲糞穢,一想:吾何不弄他們下去洗個澡,嚐嚐滋味?於是就念遮眼真言,就把劉香妙等三人的眼光給遮住,自己同雷鳴、陳亮輕輕躥過土坑,更走的慢了。劉香妙一瞧,認為他們跑不動了,忙加緊的趕來,王承恩、蘇蓮芳也格外趕的快。趕到土坑邊,前腳踏空,後腳已起,“撲通撲通”,都掉下坑去了。濟公見他落坑,就立住腳拍手笑道:“好好!洗個香水澡,劉香妙更香更妙了。”三人在坑中狠命的想躥上來,焉知腳不着實,用不出力,一躥一聲響,往下一沉,總是躥不起來。

    雷鳴一想:一不做二不休,何不索性把他們性命結果,以絕後患!於是到蘆葦叢中去尋石塊,尋來尋去,只尋得幾塊小石塊,苦於沒有大的,只好將就取來。走近坑邊,見他三人只露着一個臉,從頸項以下,都浸在糞坑中了。他取一塊,先望準劉香妙的頭上丟來。劉香妙恐怕頭臉受傷,忙往下一鑽,就吃了一口糞。雷鳴又取一塊,望着王承恩丟去,王承恩也是一鑽,也像劉香妙一般,吃上一口糞。蘇蓮芳伶俐,見雷鳴丟了他二人,必定要來丟自己,此時也不顧羞恥,忙像游水一般的游到劉香妙背後,兩手用力把劉香妙抱住,説道:“冤家呀,吾為了你,今天在這裏吸糞。”説罷,又把自己的頭臉緊緊靠在劉香妙後項。雷鳴一想:他倒最伶俐,想避吾石塊,吾偏要丟他。即輕輕走至他後面,用力把石塊丟去。只聽“噗哧”一聲,“呵呀”一聲,“痛死吾也!”原來蘇蓮芳在掉下坑去的時候,早把帽兒失落,雷鳴一石塊正打在他光頭上,分外猛力,就痛的不亦樂乎。濟公哈哈笑道:“今天連這尼姑都吃苦!”就分付雷鳴道:“吾們走罷。”陳亮道:“師父,這三人既結了如此冤仇,放不得在世上的了。你今天放了他,他明天又跟上來給吾們作對。不是怕他,倒是可厭。”濟公道:“他有許多大案子沒理清,今天死在這裏不要緊,明天沒人承認,那許多案子就懸掛起來。不如暫時饒他,等他去伏受官法罷。”

    二人聽了也有理,即時跟着濟公,來到瓜洲江口,喚了渡船,渡了長江。到鎮江口岸,給了船錢,一路進城,直問到張大人宅中。張大人一個公子叫張文炳,見門上通報進來説,是老大人在行轅裏請來的人,忙開了中門,出去迎接。見頭前是個和尚,頭戴破帽,身穿破衲襖,赤足草鞋,身材短小,一臉的油泥,頭上短頭髮倒有二三寸長,腳步歪斜,不痴不顛;後面跟着兩人,都是壯士打扮,一個紅鬍子,相貌威猛,一個白麪後生,俊品人物,背上都負上一把鋼刀。張文炳心中詫異道:父親何故薦這幾個人來?吾看那個窮和尚,必是痴子。正在躊躇之際,只聽濟公嚷道:“吾和尚是個痴子呢!”張文炳聽他自説痴子,心中未免有些懼怕,又想父親作事從來不差,其中必有緣故,吾不可怠慢他。於是對着濟公深深一揖道:“師傅辛苦!”濟公道:“還好還好。”説罷,往裏就走。到書房落座,雷鳴把張大人家信遞給張文炳。文炳方欲拆看,忽門簾一動,走進一個人來,手擎寶劍,要殺濟公。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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