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説濟公同雷鳴、陳亮在張大人宅中,與張公子文炳對坐,遞上張大人家書,張公子拆閲。忽見門簾一動,進來一人,濟公一瞧,正是劉香妙,忙嚷道:“快救人呀!”原來劉香妙等三人,自從在江邊被濟公用這眼法遮住眼光,掉下坑去,遊了半天,吃了多口糞穢。好容易才有個樵柴的走過,一叫救命,那樵柴的聽着聲音,尋到土坑邊,只見有三人在內游泳,他動了惻隱之心,就要救他們起來。無奈臭味難聞,下不去手,想了久久,方才想出個法子,跑到山邊,尋了根草繩,走到坑邊,説道:“那個先起來,就拿住繩頭,待吾拖你們起來。”劉香妙雖然跌落土坑,還倒有好心思,自忖道:師兄他好好兒在山上修行,被吾花言巧語騙他出來,致受這臭苦,現在理應讓他先上去。主意想定,在坑中一面對王承恩道:“師兄,這一回吾實在對你不起,你先上去罷。”王承恩道:“師弟好説,這是吾命該如此,不干你事。吾橫豎已經浸在糞穢裏了,先上去也是臭,後上去也是臭,你先上去罷。”劉香妙道:“豈有此理!你是客人,吾是主人,凡事總是先賓後主的,吾那好僭越先上去?”王承恩道:“不是這樣講的。吾是師兄,你是師弟,你的本領到底不如吾。吾在此多吃些兒苦還不要緊,你若再過一時,就要不濟事了。”劉香妙道:“不妨,吾在這裏倒也適意,就是再過一天,也不要緊。”二人在坑中你推吾讓,大家不肯先起來,讓了半天,還沒分出先後來。
此時蘇蓮芳在坑中已是累得漸漸力乏,支持不住,要沉下去了,見他二人還在那裏推讓,就發急嚷道:“你二人掉在這個屎坑裏,還要這般客氣,吾是已經累不過了。”劉香妙一想:不差,吾們到底是男子,還捱得過些苦,他是個女人家,力小氣虛,吃不過這個苦的,還是讓他先上去罷!一回頭,就對蘇蓮芳道:“你好好的住在庵中,因見了吾提起這事,就一同尋這和尚報仇,致掉入這裏來,吾心中實在過意不去,你先上去罷。”蘇蓮芳一想:他説得如此客氣,吾倒不好先上去了。就説道:“吾同你是夫婦,夫者天也,婦者地也。人家説起來,總説天地,天字總在前,地字總在後面,沒有先地後天的。論理,應該你先上去。”劉香妙道:“吾同你雖是夫婦,現在還沒有作親,還是賓主哩。你是賓吾是主,你先上去的順理。”二人又彼此推讓起來。那上面的樵柴夫把繩頭丟下去,等他三人上來,等了半天,一味的你推我我推你,大家不上來,他一想:吾家中八十餘歲的老孃,餓着肚子等在家裏,候吾砍了柴賣了,-米回去燒飯吃的,那裏耽擱得起時候!他們既然都不肯起來,吾也不是一定要救他的。就把繩甩在地上,一聲也不響去了。蘇蓮芳正好起來,見樵夫早已去遠,心中着急道:這人如若不救吾,直要等個人來,不知又要到什麼時候了?就嚷道:“樵夫哥哥慢走呀!送佛送到西天,造塔造到塔頂,你既救我們,怎麼就此走了?”那個樵夫不回頭,一徑去了。
劉香妙埋怨蘇蓮芳道:“吾叫你先上去,你一定不肯,現在他一走,害得都不得上去。”蘇蓮芳道:“大約吾們三人與這個屎坑有緣,掉了下去,還應該多浸幾個時辰哩!”王承恩道:“閒話少説,這樵夫既不肯救我們,吾們只好昂着頭望着,待有人來,吾們大家喊救命罷。”二人聽他説話倒也有理,果然大家不言不語,只管昂起頭、睜着眼向外望着。江邊原是荒野之地,平時除渡江的人經過之外,人跡罕到的。三人望鍛多時,遠遠見有個人走來。王承恩道:“隱隱有個人來了,吾們快些兒喊罷,如若錯過了這個機會,又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才有人來哩。”劉香妙、蘇蓮芳二人聞言,就不等他説完,極力喊道:“救人呀!救人!”王承恩也跟着他們狠命叫喊。只見來的人漸走漸近,蘇蓮芳眼光遠,仔細一瞧,説聲:“呵喲,二位不要喊了,來的不是人呢!”劉香妙道:“不是人倒是什麼?”蘇蓮芳道:“他如果是人,怎麼臉上出毛,渾身赤條條的,一絲不掛呢?”劉香妙聞言,又把頭兒伸高,一細認,道:“差了差了,來者果然不是人,是個熊,快快不要叫喊了。這件東西最利害無比,如若被他聞聲尋至,吾們三人性命就要不保了。”於是三人只低着頭,鴉雀無聲。歇了一刻,見那人熊身高五六尺,豬頭人面,目光如電,遍體黑毛,光滑異常,行走如人,搖搖擺擺的走過坑邊。三人見了,都嚇的魂不附體,恐怕他知道坑中有人,就撲下來吸取,逃也沒逃處,所以三人連氣都不敢呼吸。後見這東西走得遠了,方敢輕輕説話。
蘇蓮芳道:“天色要晚下來了,如若到夜沒人走過,還有什麼人夤夜跑來救吾們?看來吾們三人要死在這裏了。”劉香妙切齒咬牙道:“吾如若這一回死在坑中,吾的靈魂兒必要化了厲鬼,與這和尚索命的。”王承恩笑道:“一個人死了,魂靈兒忙趕緊要去投胎了,那有空閒來與和尚索命?你這話未免孩子態了!”正在説話的時節,忽聞遠遠有咳嗽聲。三人趕忙昂頭一看,見遠遠來一老者,頭戴員外巾,身穿藍袍,頭髮如雪,一部銀鬚飄灑胸際。三人以為救星到了,忙高聲嚷喊,焉知這老人年歲太大了,耳已重聽,一些也聽不見,走到岔路口,就順着大路往北去了。三人無可奈何,只得忍耐着性子,等候在坑中。天將傍晚,忽見一童子走近前來,王承恩又極力叫喊。這一回倒聽得了,只是那童子萬不料坑中掉下人去的,所以只在江邊尋聲亂覓。王承恩又高聲道:“小哥小哥,吾們在這裏。”童子一回頭,見三個人頭在坑中,倒嚇了一跳,想要逃跑,王承恩忙道:“小哥,莫要害怕,吾們是走路,因走到這裏貪看江景,忘了腳底下的路,所以就掉了下去,你要救救吾罷。”童子這才走近坑邊道:“如何救你們呢?”劉香妙道:“坑邊有個繩兒,你拾他起來,把一頭甩下來,一頭由你拿着,吾們吊在繩上,你只須用力一拖就得了。”童子聞言,即拾起繩來,將一頭丟下,蘇蓮芳道:“這回大家客氣不得了,吾來先上罷。”即時把繩頭拖着,對那童子道:“小哥,你狠命用力往上拉罷!”童子果然用力猛拉,把蘇蓮芳漸漸拉出半身,又拉出全身。蘇蓮芳兩隻手離岸只有尺餘了,只須再拉緊一步,搭上了手,就好躥起來了。焉知那童子只有十五六歲,力量薄弱,一時支持不住,往後一退步,繩子一鬆,把蘇蓮芳仍掉了下去。一個人的身體至少須八九十斤,從上面掉下去的時候,勢大力重,“撲”的一聲,糞穢往上直衝,衝的童子身上也都是了。童子拋去繩子,望江邊就逃,劉香妙、王承恩在坑中央就叫喊,他只做不見不聞的去了。
原來這小童是船家的兒子,船就在江邊蘆葦中停着。童子一回船,他父親見他滿身糞臭不可聞,忙問其緣故,那童子把坑中救人的事,從頭至尾細説了一遍。那船家倒有惻隱之心,説道:“你不救他,這裏一無人跡,他就沒人救了。”即時取了船索,叫童子領路,領到坑邊,這才把他們一個個拉將起來。三人既到了岸上,別的無暇及此,先洗澡要緊,身畔摸出些碎銀來,給了船家作為謝儀,三人這才夠奔回去。走到半路、見路旁一道小湖,三人撲通撲通的跳下水去,把糞穢洗了個乾淨,然後上岸投宿。叫飯店中的小二取了五六盆臉水,用香皂把頭髮、臉面都擦到,又脱下頭巾、衣服、鞋襪,也用香皂刷洗,直洗到天明,方才罷休。店小二取了火盆來,把三人衣服烘起來,三人就在牀上略略睡了一覺。天方近午,那衣服都已烘乾了,起身之後,各人從新洗臉穿衣吃酒。大家心中都恨極濟公,急於報仇。
蘇蓮芳道:“我看這和尚非但奸滑,而且法術多端,竟把吾眼睛都給遮住,掉下糞坑。我們斷不是他對手,不如再去請幾個高人來罷。”劉香妙嘆口氣道:“我這幾個月裏,東西南北,走了半天下,請的人也不少,何如總不是他的對手。實在沒法想,所以才來請師兄,現在連師兄也吃了他的苦,我想天下更比師兄法術大、本領高的人恐怕沒有了。”蘇蓮芳道:“吾的師父名叫馬如飛,他住家在鎮江府駿馬鎮,我們何不去請他出來?他的本領件件精通,法術也極多,如若請到了他,這和尚準得送命。”王承恩道:“這和尚必然到張欽差宅中去了。我們到了鎮江,先去尋你師父,待請到了他,然後同到張大人宅中,給他拚個你死我活。”劉香妙道:“恐怕馬如飛不肯出來給我報仇,我們就壞了。”王承恩道:“我素知道馬如飛為人慷慨,專喜管閒事,路見不平,就要拔刀相助。蓮芳既是他的徒弟,他焉有袖手旁觀之理?如若請了他來,我們四個人聯為一氣,把這和尚團團圍住,那怕他飛上天去!”蘇蓮芳道:“對,我們就走路罷。”於是吃罷飯,會了店賬,一直夠奔江邊,喚船過渡到鎮江口上岸。
蘇蓮芳道:“你二人暫在客店住着,空閒下來,就到張大人宅中打探和尚的消息,到底在那邊不在那邊?如在宅中,你們乘便把宅中進出的路徑一一探明,好等師父來動手。吾上駿馬鎮,來回至多三日,你們等在這裏罷。”二人點頭,説着話,一路進在張宅旁邊級升客店住宿,一官無話。到了明天清晨,梳洗吃飯畢,蘇蓮芳即別二人趕路。一口氣走了四五十里,將到駿馬鎮,忽見前面來了一人,遠遠叫道:“蘇蓮芳慢走,我來也。”未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