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蘭特大酒店,查理已經開始吃晚餐,他覺得這是一流的晚餐。撫輪演講時間尚遠,不足以令他煩心,再加上食物可口,他心情舒暢。他不知道面前小盤上的魚的名字,但只嚐了一口,他就開始衷心地稱讚它的美味。當他正俯身打算多吃點兒時,一個侍者碰了一下他的肩膀。
“電話裏有急事找你。”侍者説。
當他穿過長長的門廊走向電話間時,心中湧起一種説不清的不安。他本喜歡過一種便於平靜思考的生活,但無情的命運總是把一些必須解決的問題擺在他面前,這一次又是什麼事呢?
電話裏傳來一個激動的年輕人的聲音:“喂,查理——我是旅遊局的吉米·布拉德肖,亨特利·範荷恩告訴我可以在酒店找到你。”
“是我,什麼事讓你這麼慌張?”
吉米顛三倒四地把事情的經過説了一遍。查理平靜地聽着。
“希拉·芬,”小夥子説,“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查理,今晚我的新消息會發往全世界,這次你會成為人們注目的焦點,你最好儘快地趕到這兒來。”
“我馬上就到,”查理回答説。電話那端的布拉德肖懷疑自己聽到了一聲嘆息。“我到之前什麼都不準碰。”探長又加了一句。
他掛上電話,隨後又給警局打了一個電話,作了一番安排。最後他用手帕擦了擦冒着汗珠的前額,從電話間走了出來。又一宗案件,又一個謀殺,並且他知道小夥子説的是真的,這回他可真要在鎂光燈下工作了。希拉·芬!他的那些孩子並非無緣無故地是電影迷。他太知道那個現在冰冷地躺在不遠處海邊的女人一直以來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了。
“千里之行,始於足下。”他嘆着氣説着,朝他的帽子走去。
當他走到酒店門口時,遇見了特納弗羅。占卜師手中拿着帽子,似乎正要出去。“你好,探長,”他説,“你還沒吃完飯嗎?”
“沒有,”查理回答説,“一件重要的事硬把我從餐桌上拉了起來,這是久未發生過的最重要的事。”
查理的小眼睛緊緊盯着對方的臉,並不急於進行感覺。分析、衡量和判斷。
“希拉·芬小姐,”他慢慢地説,“剛才被人發現在家中被殺了。”
此後的幾個小時他一直在琢磨特納弗羅陰暗、神秘的面孔上掠過的表情。
“希拉!”特納弗羅喊道,“我的天哪。”
“你大概正要去那裏吧?”查理接着問。
“我——我——是的——當然了。”
“請幫幫忙,我有幾個問題想向你請教,坐我的車去吧!”
瓦爾·瑪蒂諾趕了過來。“我説,特納弗羅,你是去海灘嗎?”
特納弗羅把事情告訴了他,導演卻驚人地平靜。
“太糟了,”他若有所思地説,“唉,六個月的苦工都白費了,電影是毀了,我永遠也不可能找到人替代她——我曾試過——”
“上帝啊!”特納弗羅憤怒地喊道,“希拉死了,你卻在這兒嘮叨你的電影。”
“對不起,”瑪蒂諾説,“我為可憐的希拉難過,但即使在電影裏,也不能有半途而廢的事。”
“傑伊斯那個傢伙去哪兒了?”特納弗羅突然問。
“我們剛離開你,他就掙開我的手朝海灘走了。他的心情——你也知道,他不會去吃晚飯了——但我想我最好找到他,告訴他這事。”
“對,對,”陳急着説,“我必須見他,走,特納弗羅先生,我們必須抓緊。”他領着占卜師來到停車場,他的破舊的小汽車停在那裏。“這車不怎麼樣,”他謙遜地説,“但還能開,你上來吧!”
特納弗羅沉默地上了這個雙座小汽車,查理啓動了車。
“太可怕了,”占卜師説,“可憐的希拉,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事。”
查理聳着肩説:“現在不能感情用事,”他建議地説,“你可能聽過東方那句老話,‘死亡就是不請自到的黑駱駝,不一定跪在誰家門口。’這是早晚的事,至於是誰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明白,我明白,”特納弗羅接着説,“但是,恐怕我得為此事負某種責任。哦,天啊,我越想越清楚了,我手上沾着可憐的希拉的血呀!”
“你的話很有意思。”查理説。車駛出酒店大門開到了馬路上,“能否請你解釋一下呢?”
“今天晚上,”占卜師接着説,“我告訴過你我可能找你去逮捕一個重要的兇殺案的兇手,我對此抱了很大期望,我儘可能簡單地告訴你我的意思。”
“希拉。芬在船上給我拍了電報,讓我到這兒見她。似乎傑伊斯這傢伙向她求婚,她想聽我的意見。過去一段時間她習慣於所有問題都請教我。她愛傑伊斯,她想嫁給他——但她擔心將來不知會怎樣,她擔心有一天人們會發現她三年多來心中一直埋藏的秘密。”
“什麼秘密?”查理問。
“今天上午。”特納弗羅接着説,“你説起三年前在洛杉磯的家中被謀殺的丹尼·梅若。警察從一開始就對此案束手無策,但是希拉·芬——她知道誰殺了丹尼·梅若,她當時在梅若的家中。在謀殺的當夜,她去拜訪他,門鈴響時,她正好在另外一間屋裏,她看到了謀殺過程。所有這些她今早都對我説了,而且,她告訴我殺丹尼·梅若的兇手現在就在夏威夷。”
查理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着光。“她告訴你兇手的名字了嗎?”
特納弗羅搖了搖頭。“很抱歉,她不想告訴我,我也不想強迫她。她當時沒把這事説出來是因為那會毀了她的事業,所以這些年來她一直保持沉默,但當她遇到了一個真正喜歡的男人時卻猶豫不決是否嫁給他,她怕有一天這事曝光會影響他的聲譽。”
“很自然她會猶豫,”陳贊同説,“你也反對她嫁給他嗎?”他把車停在希拉房前的停車場上,卻沒有下來的意思。
“當然,”特納弗羅説,“不僅如此,我強烈建議她把這個負擔從心裏卸下來,最終找到安寧。我向她保證如果她主動説出那人的名字,警方不會因她長時間的緘默而懲罰她。我這麼説對嗎?”
“我認為是對的。”查理點頭説。
“我建議她暫時先拒絕傑伊斯,完成她對社會應盡的責任,儘管這是個讓人不愉快的責任。我對她説,心中藏着這種負擔結婚是不明智的。如果傑伊斯真的喜歡她,最後還是會同她結婚的,如果他不那麼喜歡她,早一點兒發現更好些。”
他們下了車,站在大榕樹下。查理盯着占卜師的臉。“如果傑伊斯不娶她,那——”他暗示説。
特納弗羅聳着肩説:“你領會錯了。我和希拉·芬沒有感情上的瓜葛,我清楚自己的角色——儘管她告訴我的比我想知道的多了一點兒,而且,我覺得為了她自己的幸福,她也應最終擺脱這個負擔。所以我勸她公開梅若一案兇手的名字。”
“她同意了?”查理問。
“沒完全同意,我的想法把她嚇壞了,她説要考慮考慮,今晚告訴我她的決定。我對她説,給我寫一個便條,寫上兇手的名字,晚餐時給我,我會為她把這事辦得儘可能妥當。我非常自信她會告訴我的,不然我根本不會和你提起。是的,她是會告訴我的——但現在——”
“現在,”陳説,“殺死丹尼·梅若的兇手讓這個女人永遠地沉默了。”
“正是。”
“但這個人是如何發現她打算要揭發兇手的呢?”
“我不太清楚,”特納弗羅回答説,“我屋子外面有一個陽台,或許有人在那兒偷聽,但我覺得不大可能。或者可能希拉找兇手談過——告訴了他,或者是她——她無法保持沉默了。她正是這樣的人,不謹慎,好衝動。”他們走向台階。“希望我説的會對你有所幫助,探長,至少我提供了作案動機,這可以縮小你的調查範圍。相信我,在這個案件中我會一直同你站在一起,儘可能提供幫助。我比你更想知道是誰殺了希拉。”
“你的幫助很有用,”陳對他説,“我今天早上就對你講過——你本身就是一流的偵探,但我沒想到這麼快我們就要並肩工作了。”
傑西普把他們讓進屋,他們走進客廳。貝羅夫婦和範荷恩陰鬱沉默地坐在那裏。查理站在那兒深思地看着他們。吉米·布拉德肖走了進來,他已脱下泳裝換上了晚宴服。
“你好,查理”,他低聲説,“這兒太需要你了。避暑屋在草坪右側,剛看清發生了什麼事我就把門鎖上了,這是鑰匙。”
“乾的不錯,”查理滿意地説,“早就知道你是個能幹的小夥子。”他轉身面對其他人説:“希望大家明白,不得我允許,誰也不準離開這座房子。特納弗羅先生,請你陪我來一下好嗎?”
他默默地同占卜師穿過在月光下呈白色的草坪。陳首先走上台階,打開了鎖,特納弗羅很明顯是不情願地跟了進去。
查理走過去單腿跪在希拉·芬身旁,他的目光慢慢地從希拉·芬轉向占卜師。“我幹這一行很長時間了,”他輕聲説,“但我的感覺並未因此麻木,我為這位女士難過,雖然在這之前我從未見過她——但我同樣非常難受。”他站起來接着説,“黑駱駝今晚跪在了一個非常著名的大門口。”
特納弗羅同屍體保持着一段距離,他似乎在盡力地控制着自己。“可憐的希拉,”他低聲説,“生命對她來説是非常甜美的。”
“生命對我們每個人來説都是美好的,”查理點頭説,“乞丐還不願意過危橋呢。”
“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特納弗羅繼續説,“你現在看到的都源於上午在我房間發生的事。”
“該來的,總要來,”陳安慰他説,“驗屍官來此之前我們不要動這不幸的人。我已經給局裏掛了電話。但我們可以先看看現場,特納弗羅先生,別忘了,你是來幫我的。”他再次蹲下來,抬起了希拉·芬的左臂。“這兒有一些證據,有過一場搏鬥,搏鬥中手錶摔壞了,水晶表面摔碎了,並且,”他把表放在耳朵上——“搏鬥時表被摔停了,指針停在八點零二分。這麼快,毫不費力,我們就知道了悲劇發生的時間,真是不小的收穫。”
“八點過二分,”特納弗羅説,“當時,傑伊斯、瑪蒂諾、範荷恩、你還有我正在賓館的休息室裏。記得當時,範荷恩看了看他的表説是八點,並説他要來這兒。”
“對,”陳點頭説,“一下子好幾個人都有不在現場的證明了。”他指着地上被踩爛的蘭花説:“這是發生搏鬥的又一證據,花被扯掉在地上,並且被腳踩過。”
“所有這些看起來都像是妒忌的行為,”特納弗羅皺眉説,“會不會我們把犯罪動機搞錯了?不——也可能是憤怒。”
查理在小地毯上爬着。“奇怪,”他説,“花是用飾針固定的——你可能注意到肩帶兒被扯開了——但卻找不到飾針。”他檢查了蘭花,並仔細地找遍了地板,特納弗羅看着他。“真是這樣,”他站起來説,“固定蘭花的飾針奇怪地失蹤了。”
他走到一個古舊的紅木梳妝枱旁,在以前它一定很漂亮,現在卻被擱置在了這海灘小屋。梳妝枱的面是玻璃的,他俯下身從兜中掏出放大鏡開始檢查。“還有一點,”他説,“這個角新近被硬物猛力敲打過,這意味着什麼呢?”
特納弗羅拿起桌上貴重的金絲袋,翻看裏面的東西。“沒有什麼,”他説,“一份普通的契約,還有幾美元。我一度荒誕地認為她已經寫下了我們想要的名字,如果那樣就好了,案子還沒開始就可以結案了。”
“案件本身也不會允許出現這麼容易的結局,”陳嘆着氣説,“即使你盼望的那封信在這個房間的話,也早被罪犯拿去了。不——命運不會這麼慈祥,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走吧,目前這兒沒什麼可做的了,後面還有大量的工作要做。”
他們走了出去,查理鎖上了門。當他們走過草坪時,他數着發現的線索:“一個在劇烈搏鬥中停在八點零二分的表,被踐踏的蘭花,不翼而飛的固定蘭花的飾針,梳妝枱上玻璃一角的嶄新劃痕。就目前看,線索不算少了。”
當他們走進客廳時,傑西普正領着瑪蒂諾和阿倫·傑伊斯進來,後者古銅色的臉上露出一絲蒼白,很明顯他非常傷心。
“請大家入座,”陳説,“我有許多問題要問。”
傑西普走到特納弗羅面前。“對不起,先生,”他説,“太緊張了,我幾乎把它忘了。”
“什麼忘了?”特納弗羅吃驚地問。
“這封信,先生,”他從口袋中拿出一個精美的大信封説,“芬小姐吩咐我在您一到時就把這封信交給您。”
特納弗羅剛伸出手,查理卻快步走到他們中間。他拿過信封説:“非常抱歉,但現在這裏的一切應由警察負責。”
“當然了,先生。”傑西普點着頭退了下去。
查理站在那兒,手中拿着信封,樣子有點兒無助。這能是真的嗎?這謎題的答案這麼快就被他掌握了嗎?他和特納弗羅會意地深深地對視了一會兒。屋內都是人,大家在四處亂轉地找椅子。查理抬起右手撕信封。
房中惟一的光亮是一盞落地燈。陳朝燈走近一步,打開了信封,正要把信紙拿出來,突然燈滅了,響起一聲拳擊聲,接着又是一下,有人大叫一聲,隨後是一個沉重的軀體倒地的聲音。
屋中亂成一片。當壁燈再次亮起的時候,查理正從地板上慢慢地爬起來,他用手摸了摸自己輕微流血的右頰。
“太遺憾了,”他説,“聽説丘比特大帝也有打盹兒的時候,至於我自己,恐怕我剛才打了一個最不幸的盹兒。”他伸出左手,手中只剩下信封的一個小角。他接着説:“信的絕大部分,似乎已經溜到別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