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説勒諾曼先生特別喜歡古萊爾警探的話,那絕不是因為他下屬的聰明才智,儘管古萊爾並不缺乏細心;也不是因為警探向他表示的愚忠,而是因為他那少有的特性:古萊爾懂得以警探那種可靠的嗅覺去搜尋。當他像篦頭髮一樣地搜過一間屋、一套房或是一棟樓之後,你就絕沒有必要再去搜尋了:他能發現任務規定他要找的一切東西。對勒諾曼先生來説,他是不可缺少的合作伙伴。所以,當他的首長思考時,他便去搜尋能使這一罪行明朗化一些的跡象。他把死者的私人物品斂到一起,放到桌子上。錢包裏有幾張鈔票。背心口袋裏發現的兩枚路易、表、一條手帕、一串鑰匙、地鐵車票等,全都沒有什麼太明顯的啓示。他快速地打開抽屜,把自己認為感興趣的東西放到一邊,包括髮票、銀行存根什麼的,同時嘴裏咕噥着:
“我可憐的老朋友……他們不會進天堂的……我向你保證,我們一定會抓到他的,抓住如此對待你的這個畜牲!……”
勒諾曼先生坐在為顧客準備的扶手椅上。他雙腿叉起,腦袋靠在椅背上,正在把所掌握的資料一個一個地串聯起來。殺人犯殺害奧貝爾特確實是為了搶走他的錢包,但是他根本就沒想要去搜死者的身。很顯然,他只是為了取回科薩德的信件。他知道議員會在早班分發信件時收到這封信的,而且信的內容一定是會使某些人受到牽連的,所以兇犯認為也要馬上把科薩德干掉。可以肯定的是:這封信一定是把兩個事件聯繫起來的關鍵。關於遊手好閒者的假設,即想偷盜議員的説法,顯然是站不住腳的。剩下的另一個假設,即政治謀殺。它現在尚未被排除,但是勒諾曼先生“感覺”不到這一點。現在他正試着重現悲劇的場面:他看到科薩德把來殺他的那個人帶進了辦公室。不幸的人坐下來準備聽“顧客”的陳述,突然,慘劇發生了。差不多是頂着胸口開槍射擊的,用的武器與殺害奧貝爾特的是同一件。
“不用找彈殼,古萊爾。兇手用的肯定是一支手槍。這比用自動武器更有把握一些。”
“這也正是我所想的。”好人古萊爾隨聲附和着説。
“現在看一下文件櫃。”
這是一個狹長的櫃子,由疊起的一格一格的抽屜組成。每個抽屜上都有一張標籤:“待辦……其他……索引……”
古萊爾打開了“待辦”一格的抽屜。
“首長……是空的……”
“很好。”勒諾曼先生説,“這就看得更清楚了。”
“對我來説,”古萊爾承認道,“仍是霧濛濛的一團。”
勒諾曼先生勉強忍住了笑,因為這與安全局局長的憂悶的頭銜極不相符。
“好啦。”他説,“你比平時更敏鋭。如果我們的兇犯只取走一份文件資料,他就會擔心別人能‘確定’這份資料原來所處的位置,鑑定出它的內容。至於把整個抽屜掏空……”
“是的,這很顯然。”古萊爾贊同道。
“但是你是否馬上就看出了這個目的?”
“什麼目的?”
“假設你就是兇手。你要奪走科薩德給奧貝爾特的信,而你又認識他們,那麼在科薩德發這封信之前就把他殺掉不是更簡單嗎?你看:你使慘劇更省事一些了。這樣也就不需要殺死奧貝爾特了。”
“確實如此。”古萊爾十分欽佩地咕噥着。“我在想,您是怎樣在這些假設中找到頭緒、弄清情況的。”
“注意,它們是在此前不久發生的。如果我們不斷地努力還不能取得進展的話,那才見了鬼呢。”
勒諾曼慢慢地站起來,朝文件櫃走過去,然後把所有的抽屜全都打開了。
“都是些無關緊要的東西。”他聲明道,“是一堆廢紙。”
他用手掌拍着“待辦”欄的抽屜。
“謎底就在這裏!他從我們鼻子底下逃掉了。可是我又不能走得更快一些……古萊爾,你呆在這兒……你給分局局長打個電話,告訴他有新的情況……我呢,我得回去起草我的報告。總局長大概已經等得不耐煩了……但是在此之前,我還要找科薩德夫人瞭解一下情況。”
“一天之內出了兩個寡婦,這太嚴重啦。”古萊爾以十分不情願的壞心情,適時地説了這句話。
有好一陣子,科薩德夫人説不出話來。悲痛像根粗木棍一樣地把她擊蒙了。她放肆地哭着。勒諾曼先生握着她的一隻手,盡情地跟她説些沒有一點用處的安慰話。不過,在自己的冒險生涯中,他體味到不少的快樂,同時也品嚐過許多的痛苦。現在,他試圖以極大的憐憫同情之心幫助這位不幸的女人。他對她説,他非常尊敬她的丈夫;還向她保證,一天不抓到這卑鄙的兇手,他就一天不歇手。
“我是您的朋友,夫人。您可以完全相信我。”
她胡亂地點着頭對他表示感謝。她應該算是漂亮的,是屬於小資產階級的那種一般的漂亮。跟夏洛特-奧貝爾特的高傲蠻橫是無法相比的。但是她的悲痛顯得更真實、更深刻、更令人肅然起敬!
“您能回答幾個問題嗎?這是至高利益的需要,科薩德夫人……不然,請相信,我可以把這次質詢往後安排。”
“可是我什麼也不知道。”她終於開口説話了,“我丈夫不讓我知道他的業務情況。唉!這也全是我的過錯。是我逼迫他離開你們的警署的,因為我整天在為他提心吊膽,我總以為一名私人偵探可以避免很多的危險。開始時,他還常常埋怨我。他那麼喜歡自己的職業……”
勒諾曼先生無法再製止她了。就像經常發生的情況那樣,在悲痛欲絕時,在窒息的階段過後,話就像打開閘門的水,它是高壓下的心臟的一個解脱。勒諾曼先生只好耐心地聽着,但他仍不時地看一看掛鐘。
“他經常跟我談起他的同事,”她繼續遭,“但主要的還是談論您,勒諾曼先生。他對您如此欽佩!‘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就像這個樣子,但他這個人真是一根鋼筋。’這就是他跟我説的,這個可憐的人!當他着手一件比較複雜的調查時,他總會説:‘哈!如果老闆在就好啦。’當我看他沒有回來吃午飯時,我還是擔心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他特別準時!當他害怕趕不回來時,他總會提前告訴我的。他的生活很有規律。我常為他做些小菜……”
勒諾曼先生嘆了口氣,要求道:
“您是否能跟我談一下他的顧客……”
“他的顧客?都是些有錢、有地位的人……是一些大商人、大工業家……確切地説是誰?我確實無法告訴您,因為我丈夫是絕對嚴守秘密的。只是告訴您一件事,您或許覺得難以置信:當一件業務結束後,他便燒掉有關的文件資料。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為他把所有文件紙張都投進了廚房的爐灶裏。為了向您説明他的一絲不苟,他總是留有每個文件的一個副木,以防原本被盜或者被燒掉。”
“什麼?”
勒諾曼先生跳了起來。
“他有所有文件資料的副本。”他大叫着,“在什麼地方?”
“就在這兒,在掛衣服的壁櫥裏。他會把這些文件資料限辦公桌裏的文件一塊燒掉。”
勒諾曼先生控制住使自己陶醉的喜悦。
“我能翻一翻這些資料嗎?”他十分平靜地問道。“這可以加快我們調查的進程。”
“當然可以。我去給您找來。”
終於,又一條線索出來了!多虧了不幸的科薩德的謹慎,就在奧貝爾特剛死不久,真實情況也許會暴露出來的。這可真是救命的絕招呀!科薩德夫人回來了,懷裏抱着一本飾有金屬脊線的文件夾。
“我找到的就是這些。”她説。
勒諾曼先生一言不發,心怦怦地跳着,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文件夾。裏面有六個各種顏色的薄夾子,每一個薄夾子都有一個籤,每一個簽上都寫着一個名字,是用漂亮的圓體字寫的:
阿爾貝朗(伯爵)
奧貝爾特-奧古斯特
無需再多費力了!儘管焦躁情急令他的雙手發抖,勒諾曼先生還是不願意當場閲讀關於奧貝爾特的卷宗材料。他要回到警署自己的辦公室裏去慢慢地研究它。
“我能帶走這份資料嗎?”他像平常一樣,若無其事地、禮貌地問道。
“它是屬於您的。是我可憐的丈夫給您的。”
“謝謝。我敢肯定,它會把我們帶到兇手那裏去的。而兇手,是絕對要償命的。我敢對您發誓!”
“古萊爾,聽聽這個。”
勒諾曼把有關奧貝爾特的各種卷宗資料全都攤在了寬大的辦公桌上。他沒花時間去吃中飯,也沒告訴警察總署的總長他已經回來了。但是他把剛回警署的古萊爾叫了來。他只用了幾句話,就讓古萊爾明白了。
“這是一次機會,首長。”
此時,他已經把寫滿了科薩德的娟秀字體的資料瀏覽了一遍。
“聽聽這個,古萊爾。這張卡片是一九○九年三月十六日寫的,所以是最近的。你看,你真的説對了。奧貝爾特懷疑他的妻子不忠。”
“我念一下細節。奧貝爾特發現美麗的夏洛特在對他撒謊,她編造了一些站不住腳的藉口來印證自己的某些外出……我念的這些都是出自可憐的科薩德之手:A先生説不取現金……這是個精神瀕臨崩潰的男人,憤怒異常、被虐待的想法在折磨着他。攻擊他的新聞媒體可能激怒了他的妾想。疑慮重重。我們的科薩德很謹慎!”
“是的。”古萊爾應聲道,“他行事謹慎。以前在服役時,他總是表現得很謹慎……”
“這裏,”勒諾曼先生繼續説,“是夏洛特-奧貝爾特的時間支配表……”
三月十八日,上午九點去米埃特騎馬場。十一點離開那裏。英俊瀟灑的女騎手。直接回家的。十五點又外出。去了德布羅賽將軍夫人家。她負責一間縫紉工場。快十九點時回的家。
三月十九日。十六點外出。出席了奧爾普瓦男爵夫人的義賣。
“所有這些都是感化人的。”古萊爾特別強調説,“看不出有什麼風流之事。”
“等一等。就在這兒……我來唸一念三月二十日這一天的。”
九點鐘,米埃特騎馬場和布洛涅樹林,騎馬、散步。
在大瀑布街遇到一位金髮年輕人,二十歲左右,很英俊。
簡短的交談。下午十六點,又在盧森堡博物館會到同一個年輕人,他們一同參觀了這個博物館。A夫人……戴着厚厚的面紗。
勒諾曼先生友好地拍了拍卷宗。
“這是真正的專業工作。”他大聲讚許道,“這一層紗比公開地露面更能説明問題。我們再看一看下面。”
三月二十三日。A夫人十一點在聖拉扎爾車站找到了同一位年輕人,一同乘車去聖日耳曼。他們在“公雞小館店”吃的中飯(巧遇:A先生,他本人,被議會新聞處邀請在此地吃中飯。),在輕人十分明顯地大獻殷勤。多虧了《大空間的生活》雜誌,它還有着大批的訂户,在火車包廂裏的年輕人忘記了這一點。他的名字和地址是:奧利維埃-沃塞爾,庫塞爾大道三十八號,巴黎十七區。
“這裏,你看,用大頭釘別注的卡片,可見我們的朋友不會有絲毫的疏忽。這張卡片,太有意義了!”
奧利維埃-沃塞爾,二十歲。獲准緩徵兵役者。藝術系的學生。羅歇-沃塞爾和埃萊娜-方塔爾之子。雙親於一八九五年離異。羅歇-沃塞爾死於一九○一年。工程師、電機專家。奧利維埃-沃塞爾經常光顧米埃特騎馬場。好像在那裏邂逅的A夫人……與母親一起生活。
財產豐厚。
“她年輕時就獲得了它們。”古萊爾提醒説,“她不會為感情上的細微差別而操心的。”
“注意!”勒諾曼先生説,“現在還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有聯繫。儘管初看起來……我來唸一下三月二十五日的報告。”
三月二十五日。十四點卅分,A夫人在多芬娜門入市税徵收處的辦公室前與奧利維埃-沃塞爾再次相會。
乘出租馬車走的。車子,在繞了一個大圈子後,來到了距奧利維埃-沃塞爾家不遠的蒙索公園的大門口。不過它是停在出租馬車站的。車子已經還了。A夫人和奧利維埃-沃塞爾是在半路下的車,肯定是在某個街角。完全是偶然,因為他們不會懷疑被跟蹤,我對此比較肯定。放棄對馬車伕的質詢,因為他的證詞對我沒有多大用處。
“我,我堅持,首長,他是她的情人。”
“我也覺得很像。我還得到了三月二十六日,就是昨天那封信的副本。”
“給奧貝爾特的那封信?”
“是的。聽着。”
議員先生:
我進行了您委託我辦理的調查,我所得到的結果還不允許我得出十分確定的結論,但它並非不“十分重要”。所以,我希望能當面告訴您,您完全明白為何要如此做。我二十八日整個下午都在事務所。
請接受……
“二十八日,那就是明天呀!”古萊爾説。
“正是。但是你想,奧貝爾特沒有耐心等待。你投身處地地為他想一想。很重要的情況還特別地標了出來。他急於要知道。要是科薩德今天能見他該有多好!甚至就在這個上午!……他可以從他辦公室打電話給科薩德。可是有他的秘書在……你見到過她啦。這是屬於好奇心極強的老姑娘那一類的人,她留心一切,偷聽所有的話。派她出去採購?她會懷疑。那麼,找最簡單的辦法吧。從自己家裏打電話去,為的是要個確認,或者至少可以馬上知道科薩德的意見。他會有什麼危險嗎?他妻子在騎馬場。如果女傭還沒下樓,他可以派她去幹點什麼事情。到斯蓬蒂尼街只有三分鐘的路。他出發了……不幸的是他被奧利維埃-沃塞爾發現了。”
古萊爾認真地聽着,嘴巴大張着。
“我知道你要對我説的這些提出反對意見的。”勒諾曼先生説,他很喜歡逗弄警探,“這種巧合是不大可能的。我不同意你的意見。奧利維埃-沃塞爾也許剛從帕蒂墓地回來,那裏或許葬着他的父親……或者……然後在結束時,你再打斷我。讓我編造一下……但不是隨意編造……相反,是以事實為依據的編造……沃塞爾看到奧貝爾特在他前面走。奧貝爾特是可詛咒的丈夫,是他幸福的障礙。沃塞爾跟上他。誰知道這是不是等待已久的極好機會呢?……奧貝爾特來到了自己的家中。大廳裏空無一人。要麼現在下手,否則就沒有機會了。奧貝爾特轉過身去開電梯門。沃塞爾衝L前去,打倒了他。”
“這,首先,”古萊爾喃喃着,“太離奇了。”
勒諾曼先生微笑着。
“你不覺得我太性急了一點嗎?”他問道。
“一點也不,首長。事實確實如此。”
“我當然希望如此,但這只是假設。結果是不言而喻的。為了讓人相信這是一樁無恥的兇殺罪行——因為他還得避開警署和他美麗的女友——他偷走了錢包……”
“……於是他在裏面看到了科薩德的信。”古萊爾志滿意得地總結道。
“你總是讓我吃驚……”勒諾曼先生説。
“噢,首長,您別挖苦我了。”
“我不是在挖苦你。推理是極嚴格的……是令沃塞爾難以忍受的。其實,通常情況下,當科薩德得到奧貝爾特已經被殺的消息之後,他要幹些什麼呢?他會跑到分局去,或者是去總署……他會説出奧貝爾特議員有一個年輕的,叫奧利維埃-沃塞爾的情敵,他可以證明這一點……結論呢?”
“如果我們的年輕人不願意在二十四小時之內被抓的話,那就需要科薩德不出面作證……”
“那麼還有呢?”
“啊,確實!我忘記了關鍵部分。必須不能讓人在科薩德家裏找到他所完成的這項任務的蛛絲馬跡。”
“百分之百。你都解釋了。但要注意,這只是一種推理……它是實實在在的,像是真的,並十分誘人。但它只是一個推理。我向你透露某個事,但你是不應該效仿的:我欣賞推理,但同時又像討厭鼠疫一樣地懷疑它。不過我認識一些人,你的假設會令他們心花怒放的。”
勒諾曼先生把手放到了他下級的肩膀上。
“請注意,古萊爾。我們只談論最小的可能性。應該認真地談一談科薩德寫給奧貝爾特的信。應該對年輕的沃塞爾提出訴訟。但是一個字也不要涉及這些卷宗。我要保有一條後撤的路。怎麼樣,嘴巴被縫起來啦?”
“相信我吧,首長。”
勒諾曼先生沒有弄錯。十六點,他向警察總署總長做了彙報。十六點二十分,總長給內政部長打了電話。十六點三十分,阿貝爾-夏普拉爾給議長打了電話。在十七點十五分,他們又重新聚在了一起。
“好吧,我親愛的勒諾曼,”總長十分友好地説,“請慢慢地再給我們重複一遍您剛才簡明扼要地向我彙報的情況。”
勒諾曼先生十分清晰地敍述了事實經過,當然,他沒有談及科薩德的卷宗。隨着他的介紹,他看到羅尚貝爾的臉舒展開了,而夏普拉爾則發表了一些小意見。
“十分出色。”警署總長叫道,“沒有什麼疑點了。殺人犯肯定是沃塞爾,他的動機,完全是出於嫉妒。這一兇殺案沒有絲毫的政治色彩。我們可緊張了一陣子!多虧了您,我親愛的勒諾曼,才得以使此次調查善始善終。我們可以取消保持沉默的命令啦。祝賀您。”
“奧貝爾特的政黨,”內政部長説,“將會威信掃地。它的首領被情敵殺死了!他不斷地揭露被他稱之為‘政權的卑劣行徑’的政府內幕!所以説,政府的敵對力量只是一個可憐的人,“是個連自己家中的事情都理不清的無能之輩!他跌得多麼慘呀!”
總是那麼一本正經的羅尚貝爾此時也開始説話了。
“我想到我們的利益,先生們,因為機會已經完全呈現在了我們的面前,要重重地打擊一下……”
“如果你們允許我發表意見,”勒諾曼先生插話説,“我想提請你們注意,我們有可能把奧貝爾特夫人置於光天化日之下。而她起着十分重要的支撐作用。關於這一點,你們比我更清楚。”
他們一下子都聽他的了。這位不起眼的小官,用他那温和的語言,老式的做派,和自己的特有的方式提出了他那小小的尖刻的建議,令這些人不得不加以注意。
“假設,”他繼續説,“奧貝爾特夫人是一位無可指責的妻子呢?”
“可是,”總長開始説話了,“是您自己剛才……”
“我僅僅對事實做了最初步的説明。肯定地,在奧貝爾特夫人和年輕人沃塞爾之間有些事情。但是這種關係的性質還有待確定。科薩德只是對此懷疑而已。其中還有晦暗的一點需要我把它弄明白。設想一下,如果沃塞爾對於奧貝爾特夫人來説,只是一個消遣娛樂的夥伴呢?這個推理馬上就垮掉了。所以,我想最好再等一等。如果我們不幸弄錯了,騷亂馬上就會爆發,到那時無人能夠控制得住。”
另外三個人茫然不知所措,他們都保持着沉默。最終,羅尚貝爾問道:
“您還打算幹些什麼?”
“我將派人秘密監視年輕人沃塞爾。如果他試圖躲起來,或想逃往國外,那就毫不猶豫地動手抓他。我們逮捕他。此外,我還要向奧貝爾特夫人提幾個問題。請給我四十八小時。我想用來印證幾個假設。”
“報界呢!”羅尚貝爾咕噥着,“您想到了嗎?明天,消息就會傳出去的。”
“我們隨它去吧。相信我,我們很快就會拿回主動權的。”
勒諾曼先生平靜地解説着,表現出了他堅定的性格。他目身釋放出來的説服力令他的對話者們折服。
“好吧,”羅尚貝爾説,“四十八小時。但是絕不能超過一分鐘。”
“謝謝。議長先生。”
他極有禮貌地打過招呼後,便退了出去。
“奇怪的人。”夏普拉爾喃喃着,“或者他自以為是上帝。那他就是個蠢人。或許他有自己的原因,只不過現在還不想讓我們知道。那他就是一個強人。”
不,勒諾曼先生並沒有自己本身的原因。他只是憑經驗知道,過於簡單的解釋往往是虛假的。對他們進行的答辯確實太簡單了。他越是想到這一點,就越抱怨自己是否説得有點冒失。當然,他對使兩位部長和一位總長震驚並不感到惱火。可是他為什麼給自己規定四十八小時期限來弄清事實真相呢?四十八小時呀!“哈!”他想,“我還看到了其它東西。如果漂亮的奧貝爾特夫人是無辜的,我將要從零開始。怎麼,我已經習慣把背頂到牆上了。甚至只有這樣,我才能更好拼搏。那就看我們兩個人的了,夏洛特!”
他一刻也不耽擱地讓人把自己送到了斯蓬蒂尼大街。奧貝爾特夫人呆在家中,但是女傭説什麼:“夫人不見任何人。”
“把我的名片送給她。”
勒諾曼先生很快就被帶了進去。他朝已經雅緻地着了喪服的奧貝爾特夫人鞠了一躬。幾個小時足夠將她變成合乎寡婦身份的人。“她真完美。”勒諾曼在想,“冷漠、高雅、恰到好處的哀怨。而且已經準備好了面對一切。她肯定不是那種就為了一個有點瘋狂的小頑童而喪失理智的女人!”
她給他指了指扶手椅,然後直截了當地接觸他要談的話題。
“我想,先生,您之所以在這個時候來我家,肯定是有緊要的理由的。”
勒諾曼先生並沒有侷促不安。
“我們是不可能長時間地隱瞞您丈夫不幸去世的消息的。”他説,“明天,報界就會搶登這一消息,您的門前將會有一大羣記者,他們要了解您的生活的各個方面。他們將會認真地研究它。您應該準備好自我保護,我來這裏是要幫助您。我是否讓您聽明白了?”
“我沒有什麼好隱瞞的。”
“您能肯定嗎?”
只一秒鐘的時間,唇槍舌戰的決鬥就開始了。勒諾曼先生為自己遇到了一位勁敵感到欣喜。奧貝爾特夫人站起身來。
“先生,我只聽到了您那些含沙射影的話。”
“夫人,請您忘記我是誰。最好是把我當成我剛才向您提及的記者羣中的一員。我自然是來調查米埃特騎馬場的情況的。我聽説,您有時在那裏騎馬散步,而且我還發現您有時在布洛涅樹林與某個年輕人約會……”
“先生!”
“請不要發火,夫人。請您最好坐下。我所想的,現在算不了什麼。要緊的是公眾是怎麼想的。於是,我們的記者們繼續他們的尋覓……他們發現,您經常在這位年輕人的陪伴下去盧森堡博物館,您還偶爾跟他在聖日耳曼小旅館的‘鄉雞小旅館’裏吃中飯……”
她不再讓步了。
“真可恨!”她怒氣衝衝地説。
“但這是事實。”
她閉上了嘴。她的臉色變得灰白。
“奧利維埃-沃塞爾,”勒諾曼先生慢慢地説,“這個名字您總不陌生吧?”
他俯身向前靠了靠。他很內行地看着奧貝爾特夫人眼裏慢慢生出的驚慌。
“奧利維埃-沃塞爾,藝術系的學生。”他總結道。
她輕蔑地笑了笑,端起了雙肩。
“那又怎麼樣?……就因為我有時跟這個年輕人出去,您就推斷他是我的情人?”
這一反駁差一點讓勒諾曼先生徹底失望。
“再説一遍,”他強調着,“不是我在推斷,是新聞界。”
“那好,我會向新聞界解釋的,如果有此必要的話。奧利維埃對我來説,什麼也不是。您得明白,我丈夫是個十分繁忙的人。我很難見到他,我非常喜歡跟一個對政治不感興趣的年輕人談話。奧利維埃是個藝術家。”
勒諾曼先生馬上進行了反擊。
“藝術家給您上課嗎?”
“他是這麼年輕!……肯定地,他還不能很好地區分愛情和友誼!”
“我假定如此……可是,您是否有點覺得在沃塞爾先生看來,您的丈夫是個障礙呢?”
“一個障礙?”她説,“這真滑稽。可憐的奧利維埃!如果您認識他就好啦!他不可能有壞想法。您不用懷疑他。這是十分可笑的。”
“我,我不懷疑任何人……至少現在不。那麼既然您談到懷疑,我告訴您,奧貝爾特先生就很懷疑,而且是很認真的。”
可是,從年輕女人的嚴肅語氣中,勒諾曼先生斷定自己走了一條錯路。不。奧貝爾特夫人從來沒有欺騙過她的丈夫。這就是她能這麼好地保護自己的原因。可是,她的清白無辜不能證明沃塞爾沒有殺害她的丈夫。
她認為他失去了反駁力。她還會繼續論戰下去的,如果……勒諾曼認為現在是該結束的時候了。
“您的丈夫”他説,“找了一位私人偵探。他讓人監視您。這位偵探給奧貝爾特先生寄了一封信,這封信隱約地責備了您,還有奧利維埃-沃塞爾。當奧貝爾特先生又回到這裏時,這封信還在他的錢包裏。而正是這個錢包被兇手偷走了……在偵探行動之前,因為他把科薩德也殺了,為的是封住他的口。”
奧貝爾特夫人一隻手握成拳頭放在嘴前面,突然像是要昏過去。勒諾曼毫不留情地又給了她一個決定性的論證:
“明天,報界會輪番向您提問的。您將會大丟面子,也許會被認為是同謀……”
“不。”她喊道,“不。求求您。請您保護我。”
她總算找到了比任何字眼都能打動他的這句話。他看着她垮下去、被戰勝、順服了,所以十分後悔自己扮演了這個角色。可是勒諾曼先生需要知道的是,她現在承認奧利維埃有罪,是否是為了把自己隱藏起來。
“我盡力去做吧。”他説,“但是,請坦白地告訴我,您知道這一切,對吧?您認為沃塞爾先生是有罪的嗎?”
她低下了頭,雙手使勁地攬到了一起。
“這並非不可能。”她喃喃道。
由於她的自私,也由於她的害怕,她犧牲了奧利維埃。
“真遺憾!”勒諾曼先生在想,“一位如此美麗的女人!只是太缺乏風度了。但這正是對付沃塞爾時的着重點!”
……當天晚上,奧利維埃-沃塞爾在里昂車站準備乘夜班車去日內瓦時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