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黑色皮質轉椅中的龍天佑,對着自己的手機發了一會怔,扭頭問身邊的人:“你説,怎樣才能留住一個女人?”
面容白皙,相貌斯文的男人微微一愣,問道:“一夜?還是一輩子?”
龍天佑一笑,拿起桌上的酒杯,陽光下,琥珀色的液體搖曳着琉璃般的光。
“你這是明知故問。”
男子只是笑,輕輕彈了彈煙灰,戲謔道:“要一輩子,方法有很多啊。金錢,暴力,毒品,三部曲。先用錢砸,砸得她天旋地轉,頭昏腦脹。如果不行,就來個非法禁錮,找個深山老林關她個一年半載,別説是女人,就是男人,骨頭再硬,也得乖乖倒架任你魚肉。要是還不就範,那就只有下狠招了。狠狠心,給她打幾針。一旦上了癮,就是蓬萊瑤池的仙女,還不是任你搓圓捏扁?有什麼難的?”
龍天佑劍眉一橫,罵道:“操,你拿我尋開心呢。這種下三濫的手段,我還用你教?”
男子倒是一點都不怕,笑道:“玩長情?龍哥,那可是咱們碰不得的東西。談戀愛可比砍人技術含量高多了。一入塵網,萬劫不復。絕對不是聳人聽聞,您可悠着點。”
龍天佑將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看着對面那個笑得很欠扁的男人,煩躁的問道:“宗澤,能不能告訴我,愛,他媽的究竟算是個什麼東西?”
宗澤笑容一斂,惆悵道:“龍哥,你真的難住我了。人世間有百媚千紅,這世上男女相愛的方式也有千萬種,哪有定論呢?不過就算再怎麼轟轟烈烈,愛到極致,也只落得一句話,一句最普通不過的話。”龍天佑問:“什麼話?”
“就是希望對方比自己幸福。不計得失,不計後果,不計身前身後名,甚至不計她是否愛你。全心全意,無怨無悔,一生一世,天長地久。可是,在這個以釐計算價值的年代,所謂的愛情,早就成了急功近利,毫釐必較的奢侈品。誰還相信一個人能對另一個人一無所求的付出?”
龍天佑聽後,沉吟了很久,遲疑道:“如果有人能做到呢?”
“哈……”宗澤笑,玩味道:“稀有動物,那真要放進玻璃匣子裏嚴加保護。”
龍天佑也笑了,心裏想,這個稀有動物現在就在我手心裏。可惜,被她這樣愛着的人卻不是我。
“龍哥,我這個軍師幫到你了嗎?”
龍天佑揚唇一笑:“宗澤,去幫我做件事。”
難得的假日,陽光很好,十一月的北方,冬意還只是薄薄的一層晴暖。
早上起來,飄雲對龍天佑説:“隋洋下個月十五號回來。”
正在喝豆漿的男人點點頭:“哦,我知道了。”
“我今天要出去買點換季的衣服。”
男人放下碗,拿起餐巾擦擦嘴説:“反正今天沒什麼事,我陪你去。”説着就走進衣帽間換衣服。
飄雲收拾碗筷,發現今天的碗怎麼洗都不乾淨,油漬漬的。拿起來仔細一瞅,哦,原來忘了放洗滌靈。水龍頭還在嘩嘩的響,飄雲把碗放在一邊,盯着白浪似的水花出神。看了一會,關掉了它,水聲就停了。再打開,水聲就響了。
這樣反反覆覆好幾次,發現這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姿勢。可這世上的許多人,許多事,許多感情,離索分和,熙熙擾擾,如果開始和結束也能如此的簡單,那就好了。
因為是週末,街上到處熙熙攘攘,人多,車多,噪音多,交通堵塞多。龍天佑把車開進商業街,城市繁華的最深處,街道兩邊對排的精品屋千嬌百媚,奼紫嫣紅。
龍天佑把車停在停車場,拉着她走進一家。胸前掛着工號牌的服務小姐,眉清目秀,恭順勤良,笑容可掬。見到龍天佑,笑得更燦爛。
“龍先生,好久沒有光臨本店了。正好到了一批新貨,很適合這位小姐,拿出來給您看看?”
“我的規矩,你知道的。”
“您放心,本地絕找不到第二件。”
龍天佑滿意的點頭,湊在飄雲耳邊柔聲説:“去試試。”
飄雲楞了一下,看看服務小姐,把衣服接過來,走進了更衣室。
幾分鐘後出來,整個人煥然一新,白色的繡花軟皮靴精緻典雅,一襲燭光白錦緞旗袍玲瓏婉約,服務小姐幫飄雲把頭髮挽起,露出秀美的頸,古意盎然的裝扮頓時驚豔全場。
龍天佑走過來,從身後抱着她纖細的腰身,沉醉的説:“真漂亮,好像專門給你定做的一樣。”
轉過臉對那位服務小姐説:“謝謝,你眼光不錯。”
小姐笑笑,知趣的退了出去。
“這麼好看,買下來吧。然後出去再選幾套,我要你每天都穿得漂漂亮亮的。”男人的吻落在飄雲的脖子上,有温情的紋路。
飄雲望着鏡子中的景象,的確好看。店裏的裝潢有復古的味道,他一身黑色休閒西裝,站在她身後,就像二三十年代舊上海的老照片,蒙着歲月的金沙,彷彿一個遙遠的夢境。
“我不喜歡這件,還是去別家看看吧。”飄雲説。
龍天佑楞了一下,討好似的問:“我看挺漂亮的。哪裏不滿意,可以讓她們幫忙改一下。”
飄雲只是搖頭:“真的不喜歡。”
“是不是嫌太貴?其實不貴,你看看這質量,這款式,在這個牌子中算是價格比較便宜的了,還是挺值的。”龍天佑覺得自己有點像售貨員。
飄雲笑,回頭看他:“你説的質量,牌子什麼的,我不懂。只是覺得穿一套價錢能抵得上我半年工資的衣服,人就有點找不到北,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衣服是為人服務的,哪能人為衣服活着,那不是本末倒置嗎?所以我覺得,還是舒服最重要。”
龍天佑看着她一張小嘴吧吧的説着,發現她拒絕人的時候總是很有道理,冠冕堂皇的理由讓你無言以對,彷彿就是那麼回事。可是回頭仔細一琢磨,又彷彿不是那麼回事。
從服裝店裏出來,龍天佑悶悶的開車。心裏老大不痛快。説實在的,他從沒對哪個女人這麼上心過,幾乎是竭盡全力的討好她,人家卻一點都不領情。不過是一套衣服,就算她不喜歡,為他穿穿又怎麼了?可她就是這麼不給他面子。
過十字路口的時候,碰到紅燈。龍天佑點燃一隻煙,鬱悶的吸着。飄雲扭頭看他生悶氣的臉,輕輕嘆了口氣,説道:“那家服裝店,隋洋帶我去過。那個店員認識我,還記得我的尺寸。剛進去的時候,我也沒想起來。試衣服的時候,才回過味來。”
龍天佑驚訝的看着她,飄雲笑笑:“本來不想告訴你的。”
一種難言的尷尬和內疚從心裏春筍似的冒出尖來,他怎麼會犯這麼低級的錯誤?光顧着自己高興,卻沒注意到那些人看飄雲的眼神,暗中藏了多少把不屑的尖刀。
“哎,信號燈變了。”飄雲提醒他。他卻一動不動,後頭的車全都在不耐煩的按着喇叭。
龍天佑在震天響的噪音中,低聲説了句什麼,可是飄雲沒聽清楚。
車行在路上,飄雲説:“我知道一個地方,衣服漂亮,價格也便宜,我們去哪兒看看吧。讓你也體驗一下陪女人逛街的樂趣。”
龍天佑笑:“好,以後都聽你的,你説怎樣就怎樣。”
飄雲帶他逛地下商業街,目之所及,到處都是擁擠的人羣,俗豔的店面,雜牌的服裝。空氣裏瀰漫着廉價的香水,空氣清新劑,還有隱約而來的汗臭味。一對對情侶勾肩搭背,高挑亮麗的北方女孩結伴而行。討價聲,還價聲,互不退讓的謾罵聲,嬉鬧聲,聲聲不覺於耳。繁華熱鬧的景象充分的展現了祖國的安定繁榮。
龍天佑把外套脱下來搭在手上,跟着飄雲穿梭在人羣中,看着她興致勃勃的紮在人堆裏,挑衣服,試衣服,熱熱鬧鬧的跟人家講價,言辭犀利,反應敏捷,一看就知道是個中高手。
飄雲人瘦,卻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麼都好看。龍天佑發現她試衣服的時候,店裏的女孩都會不約而同的看她,然後問老闆娘,還有沒有同款的。
龍天佑想,要是以後開服裝店,一定把她擺在門口當活招牌。
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如果他有一個女兒,這樣的漂亮,活潑,靈動,努力,善良,寬容。他一定覺得很幸福。
看着飄雲平坦的小腹,不禁就想,如果裏面有個小寶寶,那該多好。最好是個女孩,一定很漂亮。不過男孩也行,不容易被人欺負。
要是龍鳳胎,那就最稱心了。給他們買一樣的衣服,手拉手上幼兒園,呵,多神氣。
可要飄雲同時帶兩個孩子,是不是太辛苦了?如果沒時間陪他,他不是很可憐?不過沒關係,可以請專職保姆。女孩叫龍飄飄,小名就叫小龍女。男孩叫龍小云,小名叫……
“喂……”飄雲的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大聲説:“想什麼呢?笑得一臉陰險。”周圍環境太鬧,不大聲講話聽不到。
龍天佑把她拉進懷裏,狠狠親了一口,貼在她耳邊大聲説:“我不告訴你。”
大包小包買了一堆,還不到一千塊。兩個人坐在麥當勞喝果汁,吃聖代。飄雲瞅着大汗淋漓的男人,笑得有些幸災樂禍。
龍天佑伸出手捏她的鼻子,氣道:“還笑,都是你害得。”
飄雲樂得更歡,把果汁遞到他面前:“這是我第一次享受男士全程拎包服務,真是太過癮了。”
龍天佑疑惑的看着她,問道:“隋洋,沒陪過你?”
飄雲咬着吸管搖頭:“沒有,他不食人間煙火的。”
聽到這話,龍天佑突然感到心疼,覺得飄雲真像個孩子,一個缺少人照顧的寂寞的孩子。總是一個人站在陰影裏,等待,尋覓着温暖的來臨。一點微光,便如獲至寶的感動珍惜。
飄雲推推他:“你看那個小孩。”
龍天佑順着她的目光望過去,一個肉嘟嘟的小男孩正捧着一個超大的漢堡大快朵頤,肥胖的小臉沾了紅紅的番茄醬,像只花貓。
“看到了,怎麼了?沒什麼特別啊。”龍天佑不明所以。
飄雲瞟他一眼:“我是要你看他手上的東西。”
龍天佑這才反應過來,好笑的戳了一下她的腦袋:“想要不直接説,跟我繞彎彎。”
“説話繞彎彎,這是女人的天性,就是要男人猜的。什麼都説白了,那還有什麼意思?女人心海底針,聽過沒有?女人就像天上的雲,發現沒有?女人……”飄雲晃着小腦袋,把一套歪理邪説解釋得頭頭是道。“行了,打住,我説不過你。”龍天佑舉雙手投降,“我去買,你還吃什麼?”
飄雲翻翻眼睛説:“薯條,雞翅,紅豆派,芒果特飲。還有……”
“漢堡多放生菜,少放洋葱。”龍天佑站起來,摸摸飄雲的腦袋,“小饞貓,看好東西,等我回來。”飄雲很乖的點頭:“嗯,快點回來。我等着你。”
龍天佑邊走邊笑,摸着自己的心臟,跳得厲害。他不敢回頭,怕看見飄雲無辜的樣子,怕自己會心軟,怕眼淚會奪眶而出。
他對自己説,你要記住這一天,因為你很幸福,從來沒有過的幸福。就是以後老了,死了,化成灰,變成土,也不能忘記,你們曾經有過這麼幸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