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八,七,六……”電視機裏開始倒數。
十二點的鐘聲終於敲響,綵帶齊飛,掌聲雷動,舉國同慶。聲聲祝福伴着歡快的樂曲跨越浩浩長空,飛過千山萬水,來到這間小小的病房,福澤這對飽經磨難的痴男怨女。
過去的永遠過去,悲傷覆水難收,天地煥然一新。
龍天佑用自己的大衣裹住女人光溜溜的身子,托起她的後腦,打橫抱在懷裏:“我們走。”
飄雲累得説不出話,迷迷糊糊的點頭。只要不把她賣掉,跟他去哪裏都可以。
他們走出病房,小護士躲在走廊的拐角偷看,剛才的聲音弄得那麼大,讓人臉紅心跳。飄雲把臉埋進男人的懷裏,卻是疲憊大於害羞。
只要他在,就沒什麼好怕的。
龍天佑目空一切,抱着弟弟的女朋友,話都沒交代一句,理所當然地揚長而去。
又下雪了,寒風中,點點銀白飛屑妝點了午夜街頭的詩情畫意,不遠處的天空,有人在燃放美麗的煙火,碩大的花瓣在漆黑如緞的夜空中升騰,盛開,綻放,璀璨,墜落出無數種瑰麗的顏色,彷彿琉璃碎片割裂沉醉的夜幕,是人間最繁華的勝景。
飄雲躲在男人懷中,手裏抱着母親的骨灰盒,望着暗夜中的萬丈紅塵,想起那個夜晚那對彼此相擁,看盡塵煙落盡,繁華似錦的年輕情侶。
不知他們此時身在何處?不知他們的愛情會白頭偕老永結同心?還是半途而廢分道揚鑣?
或許結果並不重要,所謂愛情,只是一段白髮蒼蒼之時,可以拿來回味留戀的記憶。
愛情的結果是什麼?愛情的結果是過程後留給自己的記憶。
如此而已……
隋洋回到醫院後,看着空蕩蕩的病房楞了三分鐘,然後撥通了龍天佑的電話。
彩鈴只響了一聲,龍天佑就接了起來。
“哥,你不該這麼做。”隋洋的聲音不復平時的熱絡,顯得冷漠而鎮定。
“……”
“我想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你在逼我。”
“隋洋……”龍天佑壓低聲音,“該得的,你都得了。你還想要什麼?”
“哥,她是我未來的妻子,我想跟她過一輩子。”隋洋的語氣有一絲乞求。
龍天佑站在窗邊,看着遠處江面上冰封的積雪:“隋洋,我可以為你們隋家人死,可是,她不行。”
掛斷電話,回頭看了看躺在牀上的飄雲,棉被下的胴體,像一堆白色的雪,懷裏抱着那隻冰冷精緻的骨灰盒。母女倆擁在一起,很温馨。
窗子沒有關嚴,有尖利的風吹進來,夾着幾朵細碎的小雪花,飄落在雪白的牀單上,慢慢消逝。
龍天佑坐在牀頭,伸手摸了摸飄雲的臉。
外面風緊雲低,山河突變,他能不能為她撐起一片無雪的天?
“媽,你不要走。”夢中的飄雲抱着母親,慢慢蜷縮,顫抖。
龍天佑脱掉衣服,躺進微涼的棉被裏,從身後抱緊那給予他極致快樂和痛苦的身體,只有温暖,沒有慾念。
該如何形容這種感覺?天長地久一生一世,對嗎?
飄雲翻過身,人沒醒,本能的尋着温暖而去,微涼的鼻尖貼在男人的胸口上,有燥熱的感覺。
龍天佑看着那張陽光下熟睡的臉,尖尖的下巴,菲薄的唇,微翹的睫毛像兩排金色的小柵欄,合成一個漂亮的弧度,下弦月。
她像一縷晨曦,毫無徵兆的闖進他的世界,一場光與暗的較量,從此天翻地覆,不得安生。
他輾轉反側,愁腸百轉,歷經磨難,脱胎換骨。
這條道路走得有多辛苦,他獨自領受。痛苦的時間遠比快樂長,可他甘之如飴,不是嗎?
龍天佑釋懷的笑笑,懷裏的人睡得香甜,他温柔耳語,目光柔和,聲音悲切:“同情也好,報恩也罷,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哪怕只有一天,也是好的。”
為了那一天,就是死掉,也是值得的,是不是?
龍天佑安心的躺下,睡得很香,忘記了喧囂的街道,熱鬧的人羣,忘記了汲汲名利,塵世紛擾。忘記了世間的一切。夢裏回到那間與世隔絕的小木屋,大片大片潔白的雪花,從凝凍似的天碧飄落而下,寧靜安詳如同夢幻。
兩個人,一張牀,一樣的心思,一樣的夢境。
窗外早已雪霽天晴,陽光燦爛。唯有他們的夢中,飛雪飄落,茫茫無際。
飄雲醒了,張開眼睛,看見黃昏從不遠處的天空向她的窗子飄過來,慢慢的飄過來。
角落裏的天空,火燒着白雲,橘紅色的夕陽,藍紫色的晚霞格外斑斕,彷彿一片失火的天堂。
風帶來了雲,雲帶來了雨,我遇到了你,於是,一切就這樣開始了,就這樣註定了……
飄雲看着男人睡夢中的臉和身體,剛毅的線條,不會妥協,破碎的皮膚,是歲月的沉澱,記載了多年來風雨飄搖中的血腥,暴力,功勳,苦難。
她不懂他的世界,可是她明白,每個人都不能選擇自己想過的生活,很多事情,並非心甘情願。可是我們依舊要活下去,這是本能,與對錯無關。
拉起他的手,骨節突出,十指修長,比了比,手掌大出她好多。於是十指緊扣糾纏,不記得誰説過,這個手勢,戀人專用,叫做永遠。
他終於醒了,卻忘記了時間的流轉,只是痴痴望着她餘暉中的容顏,親吻她的額頭,輕聲説:“早安。”
飄雲想,她會永遠記得這一刻。
2008年2月7日,大年初一,江邊別墅,一個男人在橘紅色的黃昏中,對她説早安。天荒地老的感覺讓人着迷而眷戀。
如果這都不算愛……
“那天你昏過去之後,我一直抱着你,當時真的以為你再也不會醒過來了,恨不得立刻跟你去。這時候開過來一輛卡車,我以為不會有希望了。沒想到那輛車竟然停了下來,幾個人問清了情況就把我們抬上了車,送到最近的醫院。我後來才知道,那是輛軍用車,那幾個人是解放軍戰士,連名字都沒留下。”
“還是解放軍叔叔靠得住。”飄雲笑,臉貼在男人的胸口上,嗅到生猛的男性氣息,很性感,很安全,很刺激。
“你病好後,怎麼不來看我?”
“沒機會,隋洋一直都在。也不敢來,怕自己會忍不住。昨天晚上聽説你一個人在醫院,我放心不下,就來了。”
“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飄雲把身子向男人懷裏靠了靠。
“我怎麼捨得不理你?”龍天佑笑她杞人憂天。
“我就是害怕,做夢總是夢到你背對着我,話都不願意説一句。我去拉你,怎麼都拉不到你的手,一陣風捲過來,你就煙消雲散了。我半夜總是一個人哭醒。”
龍天佑看着她波光瀲灩的眼,目光中帶着委屈,忽然發現懷裏的小女人對他依賴得難以置信。這個發現讓他欣喜,可是欣喜中帶着憂傷,終究是少了點什麼。
究竟少了點什麼?少了點愛情。
這讓他感到難過。一個女人可憐你,同情你,感激你,依賴你,可是,她依舊不愛你。
她失去了母親,喜歡的人無法相見,心裏某個角落坍塌陷落,需要什麼東西來填補。他佔盡天時地利與人和,不早不晚,乘虛而入。
他終究是卑鄙的欺負了她,是不是?
“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龍天佑放開她,起身下牀,背對着她穿衣服。
飄雲縮在被子裏,看着男人健碩的背影,龍天佑擁有能讓所有女人心跳加速的好身材,後背一條騰雲駕霧的青龍,張着尖利的爪牙,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男人似乎在生氣,女人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斷骨的地方隱隱發疼,連貫着經脈,牽動着心。
龍天佑出去買吃的,飄雲躺在牀上,雪白的棉被露出一張小小的臉。
窗外華燈初上,城市成了燈火通明的瓊樓玉宇。
千家萬户的陽台點亮無數盞紅色的燈籠,彷彿一朵朵夜遊的牡丹,又似一片紅色的海洋,映紅了浩瀚的星河和廣袤的天宇。這些燈籠要到正月十五才會熄滅,這是北方新年的慣例,百年未變,象徵吉祥,祈福幸運。
飄雲蜷縮在被子裏,輕輕的撫摸母親的臉:“媽,他不開心,我這個害人精讓他為難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