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天佑……
飄雲睜開眼睛,看到夏日明媚的陽光落在牀前的地板上,她尚在人間。
看了看掛在牆壁上的萬年曆時鐘,2008年6月7日,八點一刻。
今天是08年高考的第一天,也是龍天佑第一次上庭的日子。
飄雲揉了揉額頭,看着被淚水浸濕的枕巾,深深嘆了口氣,竟然會做這樣的夢。當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起身洗漱,庭審還是要去聽的,明知道絕處未必能逢生。可是,能遠遠的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疊被子的時候,不小心將牀頭的一個物件碰掉在地。飄雲撿起來一看,正是龍天佑的那把匕首。
飄雲瞬間怔楞,這把刀是特製的,刀身有一道深深的血槽。龍天佑説過,這是用來放血的。刀子捅在人身上,如果沒有血槽,刀就拔不出來。
他的匕首跟他的人一樣帥氣又囂張。手指觸摸鋒利的刀刃,幽幽的暗藍色。心裏驀地一緊,隨即又笑了。
她還在僥倖什麼?他們的結局,或許跟夢中的一般慘烈,或許比那個更糟。
時間不等人,飄雲結束痴心妄想。拿起皮包,向門口奔去。
可就在這一刻,門鎖竟然自己動了。
飄雲立刻緊張起來,這是龍天佑的公寓,除了他們兩個,沒有人有這裏的鑰匙。
這説明什麼?他們終於沉不住氣了,趁她男人不在,又跑來欺負她嗎?
還是,感覺威逼利誘不夠,乾脆擅闖民宅強搶民女?
飄雲立刻跑回卧室,把那把匕首緊緊的握在手裏。她在心中默唸,你們誰敢亂來,我就跟你們拼了!
門開了,腳步聲,只有一個人。這人腳步沉穩有力,在客廳轉了一圈,就向浴室走去。進去後,就再也沒出來。
她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難不成是小偷?可小偷進浴室幹什麼?那裏又沒有值錢的東西。
來人身份曖昧不明,她又不敢冒然出去。想打電話報警,可是手機放在客廳,卧室裏沒有電話。龍天佑嫌吵,卧室裏從不讓放電話。
飄雲有點絕望。
過了不知多久,腳步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是直逼卧室而來。
她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起來,握刀的手因用力過度而骨節泛白。
終於,門開了,飄雲愣住了,手裏的匕首啪的一聲掉在地上。她像只受驚過度的小兔子,一下就跳進男人懷裏。
剛剛洗過澡,刮過鬍子,下巴還在滴水,身上只圍了一條浴巾的龍天佑,看着懷裏哭得慘兮兮的小女人,驚訝的説:“飄雲,今天不是高考嗎?你怎麼沒上班?你不用監考嗎?”
飄雲緊緊摟着男人的腰,哭得快斷氣了:“我……我辭職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嗚嗚,天佑……天佑……你嚇死我了。”
“乖,不哭啊,我不是回來了嗎?”龍天佑像哄孩子一樣哄着掛在他身上,像只浣熊似的女人。
“你回來了,幸好你回來了。天佑,不要離開我,再也不要離開我了。會死人的……”
龍天佑一把將這個哭得淚水漣漣的小女人抱起來,他有好多話要對她説,不過現在不是説話的時候。小別勝新婚,而且他的小女人哭得這麼慘,一個人獨撐大局那麼辛苦,他是應該安慰她的,解決問題才是王道。
飄雲的眼淚還是嘩嘩的流着,像打開的水龍頭,弄得激情勃發的男人手忙腳亂。
“怎麼了?弄疼你了?小妖精,説句話,別光顧着哭啊。”男人纏綿的吻着女人佈滿淚痕的小臉,飄雲的身體温暖而美麗,現在被他抱在懷裏。他不用再憑藉記憶來懷念她,柔軟的真實感讓人踏實而安心。
“沒……沒有。天佑,我太高興了。你是活的,活生生的。我能感覺到你的存在,我高興得不知道怎麼辦好了。”
龍天佑笑得有點無奈:“小傻瓜,讓你哭得我都沒精神了。”
於是只有抱着她,然後眼睜睜看着她把眼淚一股腦的蹭在自己發達的胸肌上,水汪汪的一片。
哭着哭着就這樣睡着了,再睜開眼睛,月亮已經升了起來,斜斜的掛在城市夜空的一角。天上的星星很淡,被城市的霓虹奪去了光輝,於是悽迷的凝望着輾轉在滾滾紅塵中的我們。
龍天佑睡得很香,陰影中的睡容,退卻了清醒時的霸氣和狷傲,顯得安靜而温情。
飄雲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不是在做夢,才輕輕撫摸男人的臉。剛剛觸及,他就醒了。
他們誰都沒有説話,只是默默的凝望着,將彼此的樣子深深的印在腦海裏,這是他們確信無疑的信仰。
“他們怎麼會讓你回來?”飄雲把臉貼在男人的胸口上,像只疲倦的小鳥依偎在他懷裏。
“宗澤自首了。”
飄雲驚訝的抬起頭:“是他自己的意思,還是……”
她沒有説下去,龍天佑嘆了一口氣,下巴摩挲着她光潔的額頭:“是隋洋的意思。宗澤的父親在他大學畢業那年得了重病,為了湊足鉅額手術費,他把命賣給了隋家。”
“你怎麼知道?”
“隋洋告訴我的,出來的時候,我們見過面。他的樣子比我還憔悴,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告訴她,她贏了。”
飄雲沉默了片刻,把臉埋進男人的懷裏:“我沒想到他真的會放手。”
龍天佑摸着她的頭髮,低聲説:“其實,他從小就是個老實孩子。如果不是愛慘了你,他不會做得這麼絕。不過,你更絕。把他逼得走投無路,我們才能絕處逢生。有句話怎麼説,置之死地而後生,用在這裏很合適。”
“你不恨他?”
龍天佑親了親飄雲的額頭:“如果是以前,我或許會痛恨他心狠手辣。畢竟,我們這麼多年的兄弟,他竟然不顧親情痛下殺手。可是,遇見你之後,你讓我明白了一個道理,寬容別人,就是給自己解脱。這個世界,很多事情是無可奈何的。就拿宗澤來説,如果我在他的位置,我也會做同樣的事。這不是對與錯的問題,而是職能問題。他只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從這個角度説,他不虧欠任何人。”
飄雲嘆了口氣:“他説過,如果你沒事,死的就是他。或許,從隋洋要他做這件事開始,他已經看到了自己的結局。他站在惘局之外,看得比我們誰都明白。天佑,他對我説,你是他這輩子最崇拜的人,也是他唯一的大哥。”
龍天佑滿足的笑了笑,看着窗外皎潔的月亮,淡然道:“他也是我的好兄弟,可惜兄弟這種事,總是有今生,沒來世。”
宗澤站在監獄裏,透過窗子看着狹窄的夜空。這個世界在他眼裏早就失去了美感,因為他把它看得太清楚明白。
他知道自己死期將近,沒有人為他求情,陰曹地府也沒有人會追隨他的腳印,黃泉路上只有一個人走,不由悲從中來。
有人説,人在臨死前喜歡回憶過去的種種。宗澤隔着重重光陰,有些可憐的看着時光那頭小小的自己。
他還記得小時候的願望,是立志做一名科學家。
他還記得第一個女朋友,他撫摸着她的頭髮,説她像天使。
他還記得有個人曾拍着他的肩膀,叫他兄弟,囑咐他萬事小心,沒什麼東西比人命更重要。
於是他抬起頭,今晚的月亮很美,圓潤潔白,他對着月亮釋然而笑:“哥,祝我一路走好。”
一個人的窮途末路,兩個人的花好月圓。
“天佑,不要再離開我了,好不好?”飄雲趴在男人胸口上,幽幽的説。
手枕在腦後,龍天佑看着對自己死心塌地的小女人,笑得狡猾而陰險。
“你以後還欺負我嗎?”
“不了,以後你説怎麼樣,就怎麼樣。”
“以後讓不讓我親?”
“讓,隨時隨地都可以。”
“那你現在親親我。”
“嗯……”
飄雲很仔細很小心很認真的履行她的承諾,可是剛親沒幾下,就被身強力壯的男人急躁的壓在下面。
龍天佑可沒這麼細緻,吻得狂亂而霸道:“小妖精,想死我了。”
飄雲緊緊抱着男人的後背,喃喃的説:“天佑,你要什麼我都給你,別再離開我。”
龍天佑感動的幾乎掉淚,哽咽着説:“傻丫頭,這輩子都交代給你了,離開你,你讓我上哪兒去?”
隋洋坐在自家的陽台上,邊喝酒,邊看風景。他在想,他以後的人生該是怎樣的黯淡無光,除了金錢,他一無所有的讓人絕望。
寒城站在飄雲的公寓裏,沒有開燈,像個遊魂一樣來回遊蕩,一屋子的記憶足夠他緬懷神傷直至天明。高考結束後,他就要離開了。這個城市的風情萬種他早已厭倦,沒有值得他留戀的東西。真正的生活永遠在別處。
臨行的那一天,他在機場,給飄雲打了個電話。
飄雲正跟龍天佑研究旅行路線,所有的事情業已塵埃落定,飽經磨難、鉛華盡洗的他們只想牽着彼此的手穿越黑暗走向明天。
通話時間不長,只有幾秒鐘,寒城只説了一句話: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飄雲明白,他不會放棄。意氣風發的他,還沒到學會放手的年齡。
龍天佑已經定好了去麗江的機票,飄雲這幾天專門負責在家收拾行李,除了兩個人的衣物,母親的骨灰盒,其實也沒什麼好帶的。
比較麻煩的是,龍天佑名下有幾間酒吧短時間內不好出手。他就留給了手下的兄弟,囑咐他們好好經營,早點上岸,過一些正常人的生活。
宗澤死後,他託人要回了他的屍體,交給了他的親人火化。在郊區找了一個幽靜的墓園,將他安葬在那裏。這樣,他就不會成為孤魂野鬼,起碼認得回家的路。
兄弟們自然感激萬分,更為他們老大的寬容和深情深深折服。於是龍天佑的故事在這個城市某個隱秘的法度被人們爭相傳誦,紅塵俗世中最平凡的兒女情長,被人編織成了一個不朽的傳奇。
因為它不離不棄,因為它生死與共。因為它告訴人們什麼是愛,什麼是痛。因為故事的主角是曾經在黑白兩道名噪一時叱吒風雲的龍天佑。
七月,北方的陽光變得越發的清新可愛,高挑靚麗的北方女孩,穿着時尚清涼的衣飾,像一隻只斑斕的熱帶魚,在川流不息的街市裏遊弋穿梭。
下午三點一刻,身穿粉紅色吊帶連衣裙的童飄雲,漆黑的長髮在腦後綰了一個漂亮的髮髻,一個人悠閒的坐在咖啡館落地窗旁的位置上,端着骨瓷咖啡杯,看着人潮洶湧的世界,不知道誰是誰的風景。
明天,她就要離開這個城市了,跟着她愛的男人,揹着旅行包暢遊祖國的清明河山,然後找一個風景宜人的清涼小鎮,共築屬於他們兩個人的地老天荒。
真的要幸福了,簡直像做夢一樣。飄雲看着放在椅子上的水果和零食,提子,荔枝,芒果,品客薯片,海苔,上好佳的荷蘭豆……滿滿的一大包,準備在路上吃的。好像買多了,不過沒關係,她的男人很健壯。所以不用擔心,他拿得動。
飄雲端起咖啡,在繚繞的醇香中,靜靜的享受這個城市最後一個午後陽光。街對面有間花店,門面裝修的很雅緻,招牌上五個娟秀的美術字:第五季節。門口放着兩棵向日葵,笑臉為形,真金如色,永遠樂觀向上,且懂得尋找陽光。
心,就這樣沉靜下來,為這樣的景象入定。意念春光,靜享人生……
她恬淡的笑了,咖啡杯泛起小小的漣漪。手機響了,拿起來一看,龍天佑打來的。
“龍少,有什麼吩咐?”
“小妖精,你在哪兒呢?”
“走累了,在凱豐喝咖啡,過一會就回去。怎麼?有事?”
“哦,這樣啊,我正好要出去。要麼你在那裏等等我,我順便接你回來吧。”
飄雲看了看椅子上沉甸甸的一堆,點頭説:“好啊,我等着你。需要多長時間?”
“不會很久。”他遲疑了一下,“飄雲,其實……”
“其實什麼?”飄雲有些奇怪,這人説話從不這麼吞吞吐吐。
龍天佑在那邊笑了一下:“沒什麼?等我,我會很快。”
放下電話,飄雲望着繁華依舊的街市,奔忙趕路的人羣,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失去了閒看的興致。
索然的攪動着咖啡,時不時看看手錶,指針滴滴答答的轉動着,她的心一點點收縮着。
龍天佑説一會就到,可是,直到華燈初上,還是不見人影。
咖啡店放起一首經典老歌,宛轉低迴的旋律,流水一般,温柔地蜿蜒在每一個人的心底。
於是,有人托腮凝望遠處的燈火闌珊,有人低頭沉思手邊的逝水流年,也有情侶執手相看,温言軟語,情意綿綿。
箇中滋味,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飄雲看着手機,心裏七上八下,正在考慮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電話自己響了。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她有些疑惑,楞了半晌,心裏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手機卻不依不饒的叫着,引得周圍的客人紛紛側目。
於是,接了起來,然後,她的心整個被人揪了出來。她呆坐在椅子上,變成了一座沉默凝滯的雕像。突然,瘋了似的衝了出去。
“小姐,你的東西……”有人在她身後喊着。
可是,她已經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看不到。她的眼前模糊了,被時間和焦慮緊壓的心臟,在熊熊烈火中爆裂成血肉紛飛的碎片。
為什麼?誰來告訴她,老天究竟要耍人耍到什麼地步?
幸福明明就在眼前,明明觸手可及了,轉眼就成了海市蜃樓鏡花水月。
冥冥中,究竟是誰的翻雲覆雨手,冷酷戲謔的操控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