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着放映之前,晚報登出兩條重要的消息。一羣財界人士向馬西涅克建議以一千萬法郎購買諾埃爾-多熱魯的秘密和梯形實驗室。馬西涅克應在第二天作出回答。
但到了最後時刻,從南部來了一封電報,説幾星期前在馬西涅克的圖盧茲家中看護他的女傭人宣稱她主人的病是假的,他曾好幾次離開家,都小心掩蔽不讓鄰居知道。他有一次離家的時間正好是諾埃爾-多熱魯被暗殺的時間。這女傭人的揭發使司法機構不得不重新進行調查,對馬西涅克已有了很多犯罪的推測。
這兩條新聞引出的結果是我叔叔的秘密要靠偶然的機會來得以保全,或者是由於立即的購買而保留,或者因馬西涅克的被捕而永遠丟失。觀眾的焦急的好奇心也面臨同樣的抉擇。很多觀眾認為看到的將會是默東最後一場演出了。人們評論報紙刊出的文章,許多證據或異議表示贊成或反對普雷沃泰勒的假設。人們肯定認為被馬西涅克拒絕進入梯形實驗室的普雷沃泰勒在準備着一系列的實驗,目的在證明他的假設是正確的,其中一個最簡單的實驗是在圍地之外建立一個腳手架,在從金星送達銀幕的光線的通道中設立一個斷斷續續的阻障。
至於我,從前一天起,只想着貝朗熱爾。我曾在人羣中徒然地追她,因為她居然逃走了。我感到了人們情緒的傳染,這一天,我居然放棄了在擠滿人的梯階座位中間找到那神秘的少女,我曾經把她抱住,她那時渾身發抖,高興能在一些時間裏受到撫摸,對這種撫摸,她那難以理解的心靈直撲向它。而這時我竟然把她忘記了,此時對我只有銀幕是重要的。我全神貫注在那巨大的謎中,這謎是人類歷史在這莊嚴的時刻向我們提出的。
這莊嚴時刻是那些神奇的眼睛表示出最痛苦的眼光後開始的,它是由那奇怪的幻象開始的,邦雅曼-普雷沃泰勒建議把這幻象考慮為金星的居民,我們也不可能不如此考慮。我不想嘗試更明確地描述,也不想描述其發展的背景。面對着這些奇怪的幻象,這些荒謬的動作和奇特的景象,人們感到的憂慮過重,以致來不及接受確切的印象,並從中取得有點價值的理論。可以説的是,我們像第一次時的見證人一樣,和許多人一起,看到公眾的表現,同時看到具有明確目標的一系列行動,這目標在我們看來是和第一次放映同一性質的。一切令人相信——在空無一物的空間中和圍着一個不動的幻象的某些幻象的聚集,它們表現出的動作,對這孤立的幻象的劃分——存在着酷刑和對所存在事物的鎮壓。不論怎樣,我們通過有關的例子,明確知道只是從放映的第二部分會獲得有價值的東西。幾乎所有的幻象都是兩面的,或相反或相似,要能瞭解這放映的普遍思想還須等待。
這種思想不久就顯現了。對我們所看見的事物的簡單敍述表明,多熱魯叔叔對我所説的預言是多麼正確:“人們會到這裏來巡禮,他們會像小孩般哭着跪下。”
一條鋪着小石頭的有台階的彎彎曲曲的街道沿着一個陡峭、乾燥、在熾熱的太陽下沒有一點陰影的山崗向上走。似乎可以感到發散的蒸氣和乾燥的土地發出的熱氣。
一大羣十分興奮的人爬上陡峭的斜坡。他們穿着破爛的上衣,他們的樣子像乞丐或東方的賣藝人。
這條街道消隱了。在更高的地方,我們看到這羣人的前後有一些穿着像古羅馬軍團的士兵的人組成的行列。
大概有六七十人。他們慢慢地走,隊形混亂,肩上荷着戈矛,有的手裏拿着頭盔。有時他們停下來喝水。
我們不時看到,這些士兵是在護送一隊圍在中心的人,其中有幾位領導,有穿着像教士的長袍般衣服的市民,離遠一點還有四位婦女,她們的面孔被長面紗遮住了。接着,在轉彎處,人羣有點散亂,我們忽然看見一個沉重的十字架被顛簸地舉起。十字架下的一個人好像被這難以忍受的重負壓壞了,但他必須負到行刑的地點。他每走一步都搖搖晃晃,用勁兒站直,又跌倒下去,拖着爬着,抓住路上的石頭,再也不能動彈。一個士兵打他一棍也不起作用,他已精疲力竭了。
這時候一個人從石頭小徑走下來。士兵把他抓住,命令他去背那十字架。他背不了,便趕快走掉。但當士兵們帶着他們的戈矛走到那躺在地上的人身旁時,三個女人挺身而出,她們提議去負那十字架。其中一人抬着十字架的一端,其餘兩人抬着十字的兩邊,她們就這樣爬上陡峭的山崗。與此同時,第四個女人扶起那被定死罪的人,扶着他搖搖晃晃地前行。
在兩個地點,我們還可以看見那走向死亡的人痛苦地向上走。這兩次,他的面孔單獨出現在銀幕上。它與按照一般習慣所表現的不同,但它比別的面孔更能滿足通過它真實的顯現所引起的我們的深思。是他,我們沒有道理那怕懷疑一秒鐘。他在我們面前沿着。他痛苦,他將在我們面前死去。
他將死去!我們每個人都想避開這可怕的死亡的威脅,我們每個人都全心全意召喚那平靜的幻象,在這幻象中我們看見他在他的門徒和温柔的女友中問。但這些幸福的日子過去了,我們害怕正在準備中的一切。已到達行刑地點的士兵們的神情更嚴峻了。神甫以一些手勢咒罵那些將豎起木柱的石頭。他低着頭走了。
現在出現了十字架,在它的下面幾個婦人彎着腰。那被定死罪的人跟着她們。他現在靠着兩個婦人扶持着。他停下步來。再也沒有辦法救他了。當我們在形象短暫地中斷後再看見他時,十字架已豎起,死亡將開始。
我不相信人們還有比我們這一時刻所感受的激動更強烈的時刻,這時刻,我們應當知道,是解決人類幾世紀的命運的時刻。我們不是通過傳説和曲解來猜測這一時刻,也不是根據不肯定的資料來重新決定,更不是按照我們的幻想或感覺而想象出來。這時刻就在眼前。它在我們面前活動着,它的背景並不宏偉,在我們看來這背景似乎很平凡很貧乏。好奇的人羣走掉了。十多個士兵喝酒並在一塊平石板上玩色子。四個婦女在被釘到十字架的人的陰影下站着,用她們的眼淚洗灌他的腳。在附近的兩個山崗頂上,兩個身影在十字架上扭動。這就是看到的一切。
這陰暗的景象向我們顯出什麼意義!在我們眼前展開的是多麼可怕的悲劇!我們那充滿愛戀和悲傷的心的跳動是和這顆神聖的心的跳動一樣的。他的疲乏的眼睛垂下看着我們所看的同樣的東西,同樣的乾燥的地面,同樣的野蠻士兵的面孔,同樣的悲傷的女人的面容。
當最後一個幻象向我們顯示出他那瘦骨嶙峋的身體,受到摧殘的頭部和那無限擴大的眼睛時,人羣紛紛站起來,男男女女跪下,在抖動着祈禱的沉寂中,向着正在消隱的神明伸出雙臂。
這種場面,對那些沒有看見過的人是難以理解的。人們不會在我對他們敍述的文章中找到突出點,正如我在當時的報紙裏不能找到一樣。這些報紙成堆地運用形容詞、驚歎詞,但對現實卻不提供任何思想。但是,這些報紙文章卻提出這一天放映的兩部幻象的重要真理,而且正確地宣告第二部幻象解釋並補充第一部。在我們的遙遠的兄弟那裏,一個神明受着可怕的酷刑,他們通過兩個事件的接近想告訴我們,他們也像我們一樣被一種宗教信仰和理想的嚮往所激動着。通過他們的一位領袖的死亡和我們一位國王的死亡,他們告訴我們,他們也同樣地經受政治的動盪。他們通過愛情的幻象使我們知道,他們像我們對愛情的力量傾倒一樣傾倒於這些幻象。由此可看到同樣的文明階段、同樣的信仰、同樣的本能、同樣的感情……
這些如此肯定、如此激動人心的信息怎麼能不在翌日激發我們想知道更多一點和更密切地通訊的慾望,怎麼能不想到可能提出的問題和將弄清楚的問題,關於過去和將來,關於文明和命運的問題。
但我們仍存有同樣的懷疑,比前一天更強烈的懷疑。諾埃爾-多熱魯的秘密將會怎樣?情況是這樣:馬西涅克接受了別人提出的一千萬法郎,但條件是這些錢要在放映後立即付給他並交給他一份赴美國的安全通行證。雖然在圖盧茲開始的調查肯定了女傭人對他的控告,人們還是肯定買賣協議即將簽定。諾埃爾-多熱魯的秘密是這樣重要,以致使它越出了司法機關的通常考慮範圍。面臨着不能再延期的情況,政府部門讓步了,但同時強制馬西涅克出售秘密,否則會遭到立即的逮捕。有關部門在他周圍佈置了一些人員,一旦他有什麼越軌行為就立即把他逮住。當鐵幕重新垂下時,十二位警察代替了守門人。
於是開始了一場形勢嚴峻的放映,它本身也顯出十分令人痛苦和無情。
像另一次一樣,我們起先不瞭解放映的意義,這些影象放得相當快,像前一天表現的愛情的場面。
也沒有了三隻眼睛的開頭的幻象,而是立刻就是現實的場景。在花園中,一位年輕漂亮的穿着1830年時裝的女人坐着。她在撐在一個木架上的壁毯上刺繡,有時抬起眼睛温柔地望望在她旁邊玩耍的小女孩。母親和小孩互相微笑。小女孩離開她玩的沙子,跑來擁抱母親。
在幾分鐘中只是這些場面,人的平靜生活。
在母親的背後,離有十來步遠處,有一道樹葉的高簾子,修剪得筆直。一個瀟灑而年輕的男人輕輕掀開簾子,悄悄地從陰影中走出來。
他的面孔表情嚴峻,下巴緊收,手裏拿着一把刀。
他向前走了三四步。那女人一點也沒聽見,小女孩也沒有看見他。他繼續前進,十分小心謹慎,以免沙土在他腳下發出聲音。樹枝在他觸到時也沒有動。
他控制住女人。他的面孔由於殘酷和堅定的意志而顯得可怕。那女人的臉卻一直是微笑而且幸福。
在這微笑和愉快的臉上,一隻手慢慢地舉起。接着他以同樣的速度放下手,突然間,他以猛然的一擊打到她的左肩的下部和心臟上。
當然沒有發出聲音。但是,在圍地的驚懼而沉寂的人羣中發出了嘆息聲。
那男人拔出刀子,傾聽了一會兒,俯身到癱在一張椅子上的不動的身體,摸摸她的手,接着朝那樹葉簾子後退幾步,那簾子對着他閉合起來。
小孩不停地玩耍。她笑着,説着話。
幻象消失了。
這一次是兩個男人在河邊的一條僻靜的道路上散步。他們不甚起勁地在閒聊,像在談下雨和好天氣那般。
當他們返身轉回時,我們看到一個一直被他的同伴遮着的人拿着一把手槍。
兩人停下步來,繼續平靜地交談。但那持槍的男人的面孔變了樣,表現出我們曾在第一個兇手的臉上看見的同樣的犯罪表情。忽然間,發生了襲擊,一聲槍響,另一個人摔倒,兇手撲向他,拿走了他的錢袋……
後來還有四件罪行,每件的主事人或被害人都是我們認識的人物。這是一些很簡短的只限於主要情節的社會雜聞:平靜地表現出日常生活的場面,帶着恐懼和野蠻的突然謀殺。景象十分可怕,特別是由於當我們看到死亡的幽靈在受害者上面站着時,她仍然保持着信任和寧靜的表情。由於他們在等待着我們無法使其避免的打擊到來,這使我們害怕得氣喘吁吁。
最後,一個人的形象出現在我們眼前。梯形實驗室裏響起一陣低沉的驚呼聲。這人是諾埃爾-多熱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