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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初入魔窟

    聽得一聲炮響,東邊山崖後面突然轉出一條大船來,然後一陣震天價的吶喊,

    只見船頭立着一面大黃旗,旗面上斗大的一個汪字。船首當中立有一人,正當

    而立之年,披雲雁徵袍,生得英勇非凡,髭鬚如一把銅針般插在下巴上,便是鼎鼎

    大名的五峯船主汪直。

    這大倭寇汪直,大有一番來歷。乃歙人也,少落魄,有任俠之氣。及壯,多智

    略,善施與,以故人人宗信之。言道:中國法度森嚴,動不動觸禁,熟與海外乎

    逍遙哉。又問其母汪嫗:生兒時有異兆否?汪嫗道:生你之夕,夢大星入

    懷,旁有峨冠者詫曰,此弧夭星也。已而大雪草木皆冰,汪直大喜道:天星入

    懷,非凡胎草本,冰者兵象也,天將命我以武勝乎。於是遂起邪謀。

    嘉靖十九年時,海禁尚弛,汪直與葉宗滿等在廣東造鉅艦,將帶硝黃、絲綿等

    違禁物抵日本、暹羅、西洋等國,經營海外貿易五六年,獲得甚豐,夷人大信服之,

    稱為五峯船主,則又嘯聚亡命之徒結巢於浙江雙嶼港,往來寧波有日矣。

    汪直左右兩邊分立兩員大將,一個是徐海,一個是陳東,也都三十上下。徐海

    是個和尚,長相斯文,乃徽州人,曾為杭州虎跑寺僧,號明山和尚,隨叔父徐碧溪

    投汪直,稱天差平海大將軍,穿着一身袈裟,帶着一串佛珠。陳東滿臉橫肉,

    乃是海盜出身,幫助汪直打天下較早,輩份甚高。

    還有兩個東洋人,門多郎次郎和四助四郎,正在不住的懸望,看見北昌具教,

    都大叫道:船主快看,他在那裏!焦急之色,溢於言表。

    這些倭寇不同於普通的海盜,海盜大多是烏合之眾,只要抄掠財物的目的一經

    達到,隨即呼嘯而去。而倭寇則不然,他們登陸以後通常要建立根據地,有時還圍

    攻城池。

    侯繼高見有倭寇來犯,大驚道:今日該當麻葉、葉明兩千户巡海,他們跑哪

    裏去了!放下北昌具教,喝令部隊分散,速退至後面密林,剛安穩下來,幾發炮

    彈已打了過來,沙塵覆天。眾官軍都心裏發憷:幸虧退得及時!

    北昌具教似在黑夜中突然望見了一盞明燈,大喜道:兄弟,可看見你們了!

    一句話説得真氣岔亂,栽倒在地。

    宋怡龍心道:眼前犯了人命官司,我若不跟北昌具教走,被侯繼高將軍抓回

    去一盤問,豈不老底泄穿?跟在他身邊,説不定還能找機會殺了他。其意已定,

    便跑過去,扶起北昌具教,道:我揹你走!

    北昌具教臉色蒼白,道:好,多謝兄弟了!

    汪直的戰船吃水較深,不能再往前開,否則會擱淺,宋怡龍揹負着北昌具教遊

    了過去,拉住放下來的繩子上了船。

    北昌具教躺在甲板上,眾人都圍了過來,北昌具教顫抖着道:汪船主,你好

    汪直道:不要説話,來人,快給他冶傷!忙有人過來,替其在傷口上撒

    上麻藥,點火燒紅了刀子,然後仔細挖出了子彈,扎縛停當,北昌具教一陣抽搐。

    汪直指着宋怡龍,問:這位小兄弟是?北昌具教道:他是本地漁民,救

    了我一命,我很感激他!

    汪直笑呵呵地搭着宋怡龍的肩頭,道:那我們也是兄弟了!宋怡龍連稱汪

    直為大哥,北昌具教則被送入艙內養傷。

    此時不便與明朝官軍作過多的糾纏,船已回航,駛往雙嶼。岸邊的官軍卻未放

    棄,密林中駛出三輛戰車來,裝載着佛朗機輕炮兩門。侯繼高大叫道:點火

    開炮!

    早有哨兵發現,報道:船主,敵人還未退去,擺出三門大戰車來!

    倭寇們凝目望去,只見那火炮以青銅鑄成,長度兩丈,口徑則小於兩寸,從炮

    口裝入鉛彈。這種火炮以及輔助火炮的鳥銃都在戰車上屏風後發射鉛彈,屏風開洞

    以為鉛彈的出口。因操作繁雜,十個士兵直接附屬於戰車,任務為施放佛朗機炮彈。

    船上倭寇驚得變了臉色,這種佛朗機輕炮射程為兩千尺,威力巨大。汪直大喝

    :加速回航,火炮手立刻出擊!

    轟轟轟,雙方的火炮相互攻擊,洋麪上水柱沖天,岸邊更是樹木頻折,灰

    沙一片。忽然,一炮打在船舷上,哎呀呀的慘叫聲不斷,數人被炸得血肉模糊,一

    門大炮受損,船也豁開了一道大口子,海水直往裏面灌。

    岸上,千户馬祖光跑到侯繼高身邊,道:報將軍,我方兩艘戰艦已至,將軍

    可乘勢追擊!侯繼高擺手道:窮寇莫追!敵艦雖受損,卻未探聽得有無接應,

    貿然出擊,恐中埋伏。馬祖光連聲稱是。

    倭寇船負傷往東行,已過後門頭,進入後沙洋。汪直遠望敵人按兵不動,道:

    敵艦未追來,算他們聰明!陳東呼吸沉重,道:不好了,船艙在進水,頂多

    只能支持一個時辰。汪直道:不要慌,汪汝賢他們聽到炮響,定會過來接應的,

    我們直行便了。

    果然,遠遠的兩艦已在視線之中,正是汪直的從子汪汝賢,義子汪滶各領一艦

    救駕而來,兩人更為汪直心腹。

    三艦靠攏,搭出兩條三尺寬的踏板,破船已傾斜,倭寇們紛紛轉乘。北昌具教

    被扶出,亟切説道:今日受累船主,損失一條戰艦,在下日後一定補過。汪直

    笑道:賢弟不必自責,明日再搶一條戰艦便罷了。

    眾人穩定以後,大魚大肉,大碗燒酒,吃喝了個飽。

    船上那名東洋人門多郎次郎對北昌具教道:你這次到中國來,可是足利義晴

    將軍有什麼需要吩咐的?北昌具教搖搖頭,道:今川家和北條家蠢蠢欲動,威

    脅極大,義晴大將軍忙於應付,我這次來,倒不是因為他。

    原來,日本自徵夷大將軍足利義滿穩定了京都的室町幕府以後,兩百多年內在

    政治、文化方面,武家都壓倒公家,處於優勢。由於室町幕府是聚集了各有力大名

    而建立的,因此幕府本身的統治能力薄弱。應仁元年一月,應仁之亂爆發,全國各

    地的大名紛紛崛起,戰國大名成了統治當地土地、人民的強有力的獨立政權。室町

    幕府搖搖欲墜,日本進入戰國時代,戰火紛飛,民不聊生。

    門多郎次郎道:難道是足利義輝公子的緣由嗎?北昌具教點了點頭,道:

    戰亂起時,資金及資源都很短缺,上次貢使僧壽光前來交易,有上萬把削鐵如泥

    的戰刀、還有價值十萬兩白銀的商貨,貨款都未收回,這次必須辦妥,否則前線供

    應不足,吃了敗仗,你我的腦袋都保不住。

    旁邊的四助四郎道:這件事,我們已經在辦理,奈何那高鄉紳仗着朝廷撐腰,

    就是不付貨款,我們打也打不過,卻又如何?北昌具教怒道:拿了我們的貨,

    卻不付錢,一拖兩年,真是豈有此理!本來這次我帶了三艘戰艦,欲將此處夷為平

    地,奈何天公不作美,半路上冒出一條妖龍來,一番廝殺,全軍覆沒。言罷為之

    一嘆。

    四助四郎道:昨日見海上有一條妖龍揚頭擺尾的和官軍爭鬥,好生駭人,鬥

    的人原來是你!然後我與汪船主便乘船四處尋找你的下落。北昌具教道:兄台

    料事如神,若非兄台,我已成了炮灰。説罷舉手一拜,四助四郎笑道:哪裏哪

    裏,乃是大人的洪福齊天,更全杖足利義晴將軍之陰庇。

    北昌具教隨後把廝殺妖龍的經過述了一遍,聽得眾人膽戰心驚,這妖龍未死,

    還在海里遊蕩,而眾人都在海上混飯吃,不知哪日會倒黴再碰上妖龍?對於碎心劍

    客獨力退妖龍的勇猛之氣,也不由得佩服非常。

    天色慢慢昏暗,月亮高升,已到了雙嶼,此處是寧波外海的一個水港,更是汪

    直等倭寇的聚集地。東與六橫島相隔,西與寧波穿山半島相望,北臨崎頭洋,南與

    象山港相連。自唐代以後,這條潮平水闊的雙嶼水道是寧波對東南地區的貿易必經

    之路。嘉靖三年開始,雙嶼幾乎壟斷了日本、琉球、東南亞等地對華貿易,成為遠

    東地區最繁華的國際貿易港和走私基地。

    為何倭寇裏面又有中國人,又有日本人,卻有個由來。

    這時的日本,正處在割據分裂的戰國時代,諸國互相攻擊,日尋干戈。因戰敗

    而失掉軍職的武士,以尚武好鬥之風,專靠搶劫和其他非法手段來維持自己的生活,

    這就成為正式的浪人,上雖嚴禁,令有不行,準之今日公法,實為海寇,無與

    鄰交。有的封建藩侯和寺社,為了滿足自己的奢侈慾望並企圖解決戰爭中所造成的

    財政困難,就組織本境內的浪人和商人,支持並利用他們到中國大陸沿海進行走

    私貿易和劫掠。再加上中國奸民本多,還有些由海商領導廣大破產農民參加的反

    海禁鬥爭,各方勢力揉合在一起,便是倭寇的由來。

    且説侯繼高將軍自擊退倭寇,回到府堂,親點麻葉、葉明兩千户上堂,道:

    今日該當你等巡查,為何汪直一夥竟然在我軍毫無查覺之時闖進朱家尖,該當何

    罪!麻葉道:大人明察,倭寇頻繁侵擾,我軍軍需不足,將士頗有怨言,故我

    等二人稟過都司張文質,前往寧波調運物資,回得遲了,望大人恕罪。

    侯繼高聽得蹙眉,道:既然張文質已知曉,就算不稟明我,也應另調將領才

    是啊。葉明道:咱們和倭寇大小戰不下百場,軍中本就缺乏將領,這事也怪不

    得張將軍。侯繼高嘆道:罷了,我且傳文書朱紈大人,速調勇謀之將過來,如

    今軍中錢、糧、將均差,朝廷上居然不聞不問,真令人氣堵!

    雙嶼島的聚義大寨中,燈火通明,汪直居首席,乃坐虎皮大椅,眾人依地位大

    小分次而居兩排。為防範明朝官軍偷襲,汪直吩咐從子汪汝賢、義子汪滶把握好島

    嶼的重要關口,緊密巡視,一有動靜,立刻來報。

    汪直啓言道:這次北昌兄關於收款一事,諸位有何提議?

    陳東面生隱晦,道:那筆款子,年深日久,這時去摧債,高鄉紳必會抵賴。

    徐海接口道:他有朝廷作後盾,談得不好,翻起臉來,必動干戈。陳東道:

    我看這件事先緩一下,侯繼高的軍隊就駐紮在朱家尖,我們和官兵打,豈不是自

    投羅網?不如來日方長,待朝廷易無能之將時,再來定奪。

    北昌具教聽得有氣,道:照陳兄這麼説來,我千里迢迢而來,也要空手而回

    了?陳東那硬梆梆的臉上重重抽搐了幾下,道:我們是強盜,他們是官兵,官

    兵抓強盜是天理,你説,雞蛋怎可和石頭去碰?難道為了你們將軍的私利,就想眼

    睜睜地看着我們幾千名兄弟葬身火海嗎?

    徐海一聽氣氛不對,忙道:陳兄,你這是什麼話,我們的意思是,一齊好好

    商量。陳東哼了一聲,道:什麼好好商量,這個大寨是誰打下來的,是我當初

    和汪船主一起打下來的,沒有這份基業,姓徐的,你會來投靠我們?汪直霜眉微

    皺,陳東這番話,無疑是把自己和他並列在一個位置。

    徐海見其將矛頭針對自己,乾脆撇過頭去不説話了。

    汪直襬擺手,道:大家都是兄弟,有話好好説。

    北昌具教起身一揖,道:汪船主,既然你們不肯幫忙,在下就此別過,另謀

    辦法。門多郎次郎和四助四郎連忙相攔,北昌具教憋着氣,道:人家把我們當

    外人,我們留在這裏還有什麼意思?門多郎次郎道:汪船主不是這號人,一場

    誤會,且聽船主怎麼説。北昌具教這才坐下。

    汪直尚未開言,陳東道:北昌兄,莫怪我直話直説,我們一直是把你當好朋

    友看待的,可你一來,就害得我方損失慘重。總共就四艘戰艦,今日毀了一艘不説,

    還死傷了二十多名兄弟。我們不等喘口氣,你又逼着我們進攻朱家尖,這算是哪門

    子的朋友?

    北昌具教聽得憤氣叢生,道:好,我知道,大夥兒都是刀口上混飯吃的,貨

    款如能仰仗諸位討來,我願留下一半以作報酬!

    陳東笑了笑,道:北昌兄果然是明理人。汪直也把笑容收斂了一下,暗贊

    陳東作得不錯。

    陳東打量着宋怡龍,濃眉連連聳動,道:這小子是北昌兄帶來的,但來歷不

    明,很有可能是侯繼高將軍派過來的奸細,如今他已到島上,我軍的戰略佈署一目

    瞭然,此人不察清楚,定是極大禍害!宋怡龍聽得驚出一身冷汗,怎麼一下子把

    矛頭轉到這裏來了?

    北昌具教叫道:胡説,這兄弟是我的救命恩人,怎會是奸細?

    陳東鼻腔裏一笑,道:不是這樣説吧,你初見宋怡龍時,他不正和中原武林

    人物混在一起嗎?中原武林人物和官軍勾結日深,我們吃的苦頭也不少了,這人的

    嫌疑還不算大嗎?

    此話猶如岱宗壓頂,北昌具教聽得暗皺眉頭。宋怡龍刷的站了起來,拍胸脯道

    :要説我是奸細,可真是冤死我了!我自幼在普陀山長大,受盡當地惡紳的欺壓,

    早有一股子怨氣沒地方發泄,今日遇到你們,可算是我積下八輩子的福氣,如不嫌

    棄,我願入夥,我少年時習得一套拳腳,也不會白吃白喝。

    徐海這時哈哈大笑,道:是不是奸細,有何難辨的?

    眾人從不同角度將眼珠兒轉向他,橙紅搖曳的火苗,更映得徐海臉色詭異。只

    見他拍了拍掌,道:帶上來。兩個穿着黑衣的精瘦漢子,押着一位漁夫,將其

    按着跪下。那漁夫滿臉怯意,連叫:大王饒命,大王饒命!

    宋怡龍一看,更是吃驚不小,他們是怎麼抓到漁夫的?

    徐海問那漁夫:你叫什麼名字?漁夫見問話的是個和尚,可是,心裏還是

    直冒涼氣,道:小,小人叫陳保。徐海笑道:我們和你有仇吧。陳保哆嗦

    不止,道:有,不,沒有,沒有

    徐海道:北昌兄,你知道這人是誰嗎?北昌具教搖了搖頭,徐海道:今

    日你與華山派的徐志戈校藝,就是這人報了官,引官軍來剿殺你,你中的那顆子彈

    就是拜他所賜。

    北昌具教聽得又驚又怒,撫了撫傷口,大踏步上前,恨不得殺他個喋血在地。

    徐海攔住北昌具教,道:殺這個人的任務,就交給宋怡龍兄弟吧。宋兄弟,請過

    來。宋怡龍心跳都加快了一倍,緩緩走到堂中。

    接着。徐海遞給宋怡龍一把鋼刀,他拿在手裏,感到份外的沉重。

    那漁夫心慌意短,牙齒打架,不住地叩頭,叫道:孩子,不,大爺,大爺,

    求求你,不要殺我,不要殺我呀,我孩子沒了娘,爹倆兒相依為命,她才六歲啊

    宋怡龍吞下一口濃涎,叉着手,拇指在唇上摩挲,又望了一眼北昌具教,他正

    兇霸霸的瞪着漁夫,仇焰怒熾。

    汪直道:小兄弟,放心動手吧,現在是證明你清白的時候了。

    宋怡龍舉起明晃晃的鬼頭大刀,橫着眼睛,豎着眉毛,不談他正欲做何事,那

    模樣都叫人望之膽寒。這個時候,他不能遲疑,不能有任何遲疑,否則,死的人,

    也許就是自己了。

    可是,真正一個活生生的人跪在眼前,又怎能下得了手?

    碎心劍客的面容突然浮現在腦海中,他眼中充滿熾火,一咬牙,大喝一聲

    一道刀光閃起,一顆頭顱滾落在地,無頭的屍體噴起一道血柱。

    幹得好!汪直拍了拍巴掌,笑着走下虎皮大椅,握住宋怡龍之手,道:

    從今往後,我們患難與共!

    人會覺得痛苦,並非都為自己,就像此時此際的宋怡龍。

    屍體立刻被拖了下去,扔下海餵魚。

    汪直叫道:來人,殺雞,上酒!

    一人抓來一隻公雞,用刀在其脖子上一抹,傳來一聲淒厲的雞叫聲,拿住雞頭,

    頸上冒出的鮮血一滴滴地落入碗中,混在酒水裏,然後把公雞一扔,任憑它在地上

    痛苦的掙扎,因斷了脖子,只是兩隻腿抽縮了幾下,便停止了,只是渾身的神經未

    死,不停的抖動。

    一碗雞血酒擺在宋怡龍的面前,汪直先喝了一口,然後遞給他,道:宋兄弟

    新入夥,敬你一杯。敬汪船主!宋怡龍毫不猶豫,一飲而盡,也許是飲得急

    了,嗆得一陣咳嗽,而且咳得特別厲害。

    北昌具教替宋怡龍捶着背,道:兄弟,沒事吧?

    宋怡龍咳得平靜了,仰起了頭,眼中含着眼淚。徐海笑道:不會喝酒就喝慢

    點嘛,看看你,都咳出眼淚來了。宋怡龍抹去眼淚,平靜地説:我沒事的。

    陳東哼了一聲,也不作聲了。

    北昌具教問道:徐兄,你怎麼找到這漁夫的?徐海綻顏而笑,道:這就

    要得益於我身旁的兩位兄弟了。介紹了押漁夫上來的兩個精瘦漢子,道:這位

    是麻葉,這位是葉明,他們都是本地的千户,北昌兄與華山派打鬥,漁夫報官,兩

    們都知曉,北昌兄中彈,兩位自是饒他不得,故輕輕鬆鬆地便將其捆了來。

    宋怡龍道:難怪兩位都穿着夜行衣呢。麻葉為之一笑,道:為隱瞞身份,

    不得不小心點,明天早上還要上堂點卯呢。

    北昌具教笑道:這麼説來,兩位實際上就是內應了,我就説朝廷那麼多事,

    汪船主都瞭如指掌呢。汪直大笑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就是因為了解到內

    應的厲害關係,所以才會這般考驗宋怡龍兄弟,切莫見怪啊。宋怡龍揖首道:

    船主説哪裏話,自家兄弟嘛。

    汪直笑道:看宋兄弟的為人,恐怕這是第一次殺人吧。宋怡龍搔首道:

    不瞞船主,的確是第一次,有些緊張。汪直世故地説道:多殺幾人就習慣了,

    作我們這一行,可不能有菩薩心腸呢。那是,那是。

    汪直歸了位,道:言歸正傳,不知諸位有何計謀,能讓高雄那隻老狐狸乖乖

    交出所欠貨款?

    宋怡龍道:我有點疑問,買賣物品,錢貨兩清,為何會有商人拿了貨物不付

    款的道理?門多郎次郎笑道:我在中國摸爬滾打這許多年,吃虧的事不下兩百

    件,其中的行當,你大有不知。宋怡龍道:願聞其詳。

    門多郎次郎道:從廢止寧波市舶提舉司以後,我們從日本運過來的貨,

    都會交給本地的大商人,叫作貴官,他們都是告老還鄉的官員。高雄高鄉紳就

    是一個,他仗着權勢,干預公事,魚肉鄉民,明目張膽地將私貨吞沒,連地方官都

    要讓他三分。

    我們是生意人,收不到錢,自然不會善罷甘休,只得將船泊在近島,一次次

    地向高雄索債,我們用完了備用款,買不到糧食,逼得我們上岸去擄掠,去作倭患。

    高雄也不是吃素的,既然敢吞私貨,自然就不會害怕,便運用權勢,指責地方官吏,

    説有倭寇逗留近島,你們竟然坐視不理,待我報至朝廷,革你們的官職!地方官吏

    哪敢不聽,只得調兵遣將,大舉進剿。

    這時候,高雄又來討好我們,説你們快逃跑啊,官軍就要來進剿了,而且時

    間、地點、多少人,都一字不露的相告。自己這次實在是資金週轉不靈,下次再運

    些貨來,一道兒結算清楚。我們在異國他鄉,哪裏能和官軍們硬碰硬,只得打道回

    府。

    你道高雄真的是菩薩心腸,留我們一條性命,實際上,是想再多騙幾回,要

    我們再運幾次貨給他。硫黃、絲綿等私貨朝廷是禁止購買的,沒有我們運送,他哪

    裏有?

    你們中國人,都説我們日本人殘忍,實際上,中國不知有多少官吏都做些殺

    人不見血的勾當!我們被騙一次,又被騙第二次,騙得傾家蕩產,妻離子散的時候,

    忍無可忍,哪裏還能講什麼道義,講什麼仁慈,搶吧!殺吧!做倭寇吧!只願能雪

    一口恥辱,填一份私囊!到此地步,中國的百姓固然遭殃,我們的下場也好不到哪

    裏去,官軍步步圍剿,不少日本人都作了異鄉之鬼,家人連屍首都收不回去

    宋怡龍忖道:想不到竟是逼良民為盜匪,受苦的終究都是老百姓。

    汪直道:鄉紳多是為富不仁,我們雖為草莽英雄,卻是自掙一口飯吃,在我

    們這個寨子裏,不分國界,大家患難與共,都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哼哼,

    難道就只准州官欺壓,就不許我等搶略,殺乾淨他孃的,也落得天下太平!這話

    自有一副挾山跨海逞英雄的氣勢。

    徐海道:若要高雄交錢,我倒有一個計,不知是否行得?眾人知道他鬼點

    子多,大喜,都催他快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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