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女兒聽到這話心一下子沉了下來。她腦海中浮現出一副最令人不快的畫面:她登上了一艘船,駛離利物浦或南安普敦,讓這個神秘事件,這個讓她苦思冥想的神秘事件,成為永久的不解之謎。她機警地將她父親的思路轉移到食品問題上來。她説她聽説斯德蘭德大街辛普森餐館是就餐的絕好去處。他們説去就去,而且是步行去。在她的建議下,他們繞了一個小彎,這樣就可以經過亞達菲街。她似乎始終想看一看亞達菲街。
當他們穿過這條寂靜的街道時,她查看着那些住宅,試圖從它們猙獰可怕的前臉兒猜出哪一所後面坐落着那座可愛的花園,隱藏着那浪漫的神秘。但是這些住宅幾乎一模一樣。她注意到,在一所住宅前面有一輛出租車在等人。
飯後,她父親懇求去音樂廳,免得去看他稱之為“有些浮誇、有茶點的英國劇”。他如願了。當他們深夜的時候乘車返回卡爾頓飯店時,大街上正在公佈號外上的消息:德國正在動員!
得克薩斯的姑娘去睡覺了,猜想着第二天早上的來信會帶來什麼樣的驚奇。第二天早上帶來的是:
親愛的參議員之女:還是國會議員之女?我拿不準。但是當令尊不在得克薩斯的家鄉時或通過他女兒的眼睛觀看歐洲,他確實有那麼一種威嚴的姿態。只是瞧上他一眼,我就得出這個印象。
然而,華盛頓遠離倫敦,不是嗎?而讓我們最感興趣的是倫敦——不過令尊的選民絕不會知道的。一旦你從心靈中消除了那種旅遊者的感覺,倫敦確實是一個美妙的、讓人驚訝的城市。我一直在讀幾篇描寫倫敦的文章,這些隨筆精彩之極,讓人愛不釋手。它們出自一位新聞記者的手筆,這位記者第一次瘋狂地愛上了倫敦是在七歲的時候——在這個年齡,對他來講,大街角上的煎魚店就是整個光彩照人的城市的象徵。我與他在深夜中穿過了倫敦灰暗而陰森森的街道,時而踢到了垃圾桶,時而遇上了談情説愛的伴侶。某一天,我可能會帶你去看看這個倫敦——當然,我會保護你別踢到垃圾桶上,如果你是這種人的話。再一想,你不是這樣的人。
但是,我知道你現在想聽的是亞達菲街和已經去世的印度軍上尉的故事。昨天,我從《郵報》上發現這些信息和休斯上校來訪之後,整日平安無事。昨天晚上,我發出給你的第三封信。我在這個時明時暗的城市中徘徊了一陣子,然後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到陽台上去吸煙,在我周圍有六百萬户居民正在忍受酷熱的煎熬。
什麼也沒有發生。我有點失望和受騙的感覺,就像一個人接連不斷地看了許多令人激動的戲劇之後頭一次回家消磨晚問時光時的那種感覺。今天,八月一日的曙光到來時,一切還是那麼平靜。其實,直到晚上,弗雷澤·弗里爾上尉突然死去這一事件才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又讓我不得安寧。這些發展確實是很奇怪的,來,我這就講給你聽。
今晚我在索霍區的一個小地方吃的飯。招待我的侍者是一位意大利人。和他一比,我覺得自己真是好笑,我只學了十課書的意大利語,居然還傻乎乎地得意得不行。我們談到了菲那索萊,他曾住在那裏。有一次我曾在月光下從菲那索萊乘車下山到佛羅倫薩。我記得一眼看不到頭的圍牆上掛着鮮豔盛開的玫瑰。我記得看見一所荒涼的修道院,兩位身穿灰色長袍的修女哐啷哐啷地把門關上。我記得軍營打出的探照燈,不時地掃過阿爾諾山和屋頂——在歐洲這裏,戰神永遠都是睜着眼睛。花朵總是在我頭上點頭,不時在彎下腰來輕輕地從我臉上掃過。我開始想到,最終等待我的不是一座二流飯店,而是天堂。我幻想有個人可能也會這樣走一回。有一天……有一天……
我在索霍區吃了飯。在炎熱而霧氣濛濛的八月的黃昏中,我開始返回亞達菲街。我邊走邊思忖着,我捲入的這起神秘的事件好歹算是平靜下來了。在我的住宅前,我看到了一輛出租車。我根本就沒理會它就走進了陰暗的樓道,爬上了熟悉的樓梯。
我的房門敞開着。我的書房黑洞洞的,只是屋外城市的燈光照進來一點亮光。當我跨迸門內時,一股淡淡的丁香花芳香味撲鼻而來。我們的花園裏沒有丁香,即便有現在也不是開花的季節。不,這種芳香是一位女人帶來的——一位女子坐在我的書桌旁,我進來時她抬起了頭。
“請原諒我擅自闖入,”她用一種準確而嚴謹的英語説道,一聽便知是從某本書上學的英語會話。“我來這裏只與你談幾句話,然後我就走。”
我想不出説什麼好,像個小學生似地站在那裏屏着氣。
“我的話,”那女人繼續説道,“差不多就是忠告。我們並不是總是喜歡那些給我們忠告的人,但是我相信你會聽進去的。”
這時我知道説什麼了。
“我聽着,”我傻乎乎地説,“不過,先點上燈。”我朝壁爐台走去,去拿火柴。
那位女人馬上站了起來,面對着我。這時我看到她戴着一個面罩——不是那種笨了笨氣的面罩,而是一種蓬鬆的樣子很俏的東西,但又是可以把她的面目在我面前遮掩起來。
“我懇求你,”她大聲説道,“不要點燈!”正當我停下腳步不知所措時,她又以一種聽起來像是在吸着嘴説話的聲調説道,“只是求你這樣一件小小的事情——你肯定不會拒絕的。”
我認為我會堅持點燈的。但是她的聲音那樣迷人,她的姿態那樣完美,還有那丁香花的香味使我想起了我很久以前在家鄉知道的一座花園。
“那好吧,”我説。
“噢——我感謝你,”她回答説。她的聲調變了。“我知道,上個星期四晚上七點鐘過後不久,你聽到你頭頂上的那間房間有廝打聲。你是這樣給警方提供的證詞嗎?”
“是的。”我説。
“你對時間很有把握嗎?”我感覺她在衝我微笑。“可不可能晚一點,或早一點?”
“我確信剛剛過七點,”我回答説,“我告訴你為什麼我這麼肯定:我剛剛吃完晚飯回來,當我正在開門的時候,議會大廈的大笨鐘敲響了……”
她抬起了手。
“沒關係的,”她説,聲音裏有一種冷酷,“你不要再肯定是七點鐘。經過反覆思索,你最後斷定你聽到廝打聲只是剛到六點三十分。”
“哦?”我説。我盡力説得帶有一種挖苦味,但是她的聲調確實讓我太吃驚了。
“是的——是真的!”她回答道,“你下次見到佈雷巡長時就這樣對他講。你對他説:‘可能是六點三十分。我反反覆覆地想過,但不敢肯定。’”
“即便是為了一位極有魅力的女士,”我説道,“我也不能偽造一起極為重要的事件中的事實。時間是七點鐘之後……”
“我不是要你幫一位女士的忙,”她回答説,“我是要你幫自己的忙。如果你拒絕的話,後果可能是極不愉快的。”
“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我開口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轉過身來,我感覺她在透過面罩看着我。
“阿奇博爾德·恩賴特是誰?”她盤問道。我的心沉了下去。我意識到她抓住了把柄。“警方,”她接着説道,“還不知道你捎給上尉的引見信是一位把弗雷澤·弗里爾稱作親愛的表兄的人籤的名,而弗雷澤·弗里爾一家卻根本不認識這麼一個人。一旦蘇格蘭場掌握了這一情況,你逃脱逮捕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他們可能無法把這一罪責加在你頭上,但是引起的糾纏卻極不是滋味。一個人的自由是最值得維護的——那麼,同樣,在這個案子結案之前,會鬧得滿城風雨的。”
“噢?”我説。
“這就是你為什麼要把聽到廝打的時間記錯。你經過反覆思索,猛然想到可能是六點三十分,而不是七點。否則……”
“説下去。”
“否則你捎給上尉的信將匿名寄給佈雷巡長。”
“你拿到了這封信!”我叫了起來。
“不是我,”她回答説,“但是信會寄給佈雷。他會明白你是戴着假面具在那裏表演。你不可能逃脱!”
我難受極了。懷疑之網似乎正在向我收攏。但是我同樣對這個女人聲音中的那種自信感到憤怒。
“不管怎麼樣,”我説道,“我拒絕改變我的證詞。事實就是事實……”
那女人已經走到門口,她轉過身來。
“明天,”她回答道,“你很可能見到佈雷巡長。我説過,我來這裏是給你忠告。你最好還是接受這個忠告。知道早半個小時、晚半個小時有多大關係嗎?對你來説,這之間的差別是監獄。再見。”
她走了。我跟到樓廳。我聽到樓下的大街上傳來她的出租車的發動聲。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坐了下來。我心煩意亂,確確實實心頒意亂。窗外,繼續在演奏着連續不斷的城市交響曲——公共汽車聲、電車聲、永不平息的嘈雜聲。我向窗外凝視着。潮乎乎的磚房,潮乎乎的英國人,佔了多大的一片面積啊!我感到極為孤獨。附帶補充一句,我感到有點恐懼,彷彿這個大城市正在慢慢地向我收攏。
這位神秘的女人是誰?她在弗雷澤·弗里爾上尉的生活中——或在他的死亡中——佔據着什麼位置?她為什麼大膽地來到我的房間提出非分的要求?
我決意堅持真理,甚至不惜個人受苦。假如不長時間之後我沒有接待另一次來訪,我會堅定這個決心的——這次來訪遠比第一次更莫名其妙,更出乎意外。
大約九點鐘,沃爾特斯敲響了我的門.告訴我有兩位先生要見我。不一會兒,弗雷澤·弗里爾中尉和一位上了年紀的頗具風度的紳士走進我的書房。那位紳士的面孔讓人聯想到掛在一位貴族房間裏的褪了色的畫像。我以前從未見過他。
“我希望你見我們不會有什麼不便,”小弗雷澤·弗里爾説。
我讓他放心,沒有什麼不便。這小夥子的面孔消瘦而憔悴,眼睛裏顯露出極大的痛苦,但是一種堅定剛毅的氣質就如同在他身上掛了一道光環那樣光芒四射。
“我是否可以介紹一下我父親?”他説道,“弗雷澤·弗里爾將軍,已經退休。我們來這裏是為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情……”
老人咕味着什麼,我沒聽清楚,可我看出,失去大兒子對他的打擊是沉重的。我要他們坐下,將軍坐了下來,但是小夥子卻在地板上走動着,樣子甚是痛苦。
“我不會佔用你很長時間,”他説道,“在這樣一種時刻誰也沒有情緒去説些外交辭令。我只想説,先生,我們來這只是為了要你幫一個大忙——的確是一個非常非常大的忙。你可能認為幫這個忙不合適。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們也不能對你大加責備。但是,如果你能夠……”
“這是一個大忙,先生,”將軍插嘴説,“我現在的心情很奇怪,因為我不知道你會怎麼對待我,不知你是幫忙還是拒絕。”
“父親……不用説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小夥子的聲音很和藹但卻堅定。他轉向了我。
“先生——你已經向警方作證,七點鐘過一點你聽到樓上房間的廝打聲,這聲音……這聲音……你明白。”
想起不到一小時前的那位來訪者來此所説之言,小夥子的問題讓我吃了一驚。
“這是我的證詞,”我回答説,“這是事實。”
“當然是,”弗雷澤。弗里爾中尉説,“但是……哦……其實我們來這裏是要你稍微改一改證詞。你能不能把廝打的時間説成六點三十分?就算幫我們一個忙,我們蒙受了失去親人的殘酷,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幫忙。”
我實在不知如何是好。
“你們的……理由?”我終於問了一句。
“我不能把全部理由告訴你,”小夥子回答説,“我只能説出這樣一點:上個星期四晚上七點鐘,我恰好與朋友們在薩沃依吃飯——這些朋友誰也不會忘記這一場面。”
老將軍跳了起來。
“諾曼,”他大叫道,“我不許你這樣做!就是不許……”
“別急,父親,”小夥子不耐煩地説,“我們已經全商量妥了。你已經答應……”
老人一下子跌回椅子中,雙手掩住了臉。
“如果你願意改變證詞,”小弗雷澤·弗里爾接着對我説,“我立即就向警方自首,説是我,是我殺了我的哥哥。他們懷疑我。他們知道上個星期四傍晚我買了一隻左輪手槍;他們認為我在最後一剎那用匕首代替了手槍。他們知道我欠他的債,我們為錢吵過架;他一死,我,只有我,可以得利。”
他突然不説了,朝我走過來,以一種懇求的姿態伸出了雙臂,那姿態我永遠不會忘記。
“為我這樣做!”他叫喊着,“讓我去自首。讓我就此全部了斷這樁可怕的案子。”
的確,以前從未有過誰不得不答應這樣一種請求。
“為什麼?”我不由自主地説,而且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道——“為什麼?為什麼?”
中尉面對着我,我希望永遠不再看到一位男子眼中這樣的目光。
“我愛他!”他大聲説道,“這就是為什麼。為了他的榮譽,為了我們家族的榮譽,我現在向你提出這一請求。真的,這並不容易。我只能告訴你這麼多。你認識我哥哥?”
“略微認識。”
“那麼,為了他的榮譽——我請你這樣做。”
“但是……兇殺一事……”
“你聽見了廝打聲。我會説我們吵了起來——我為了自衞才動手的。”他轉向了他父親,“這意味着只坐幾年的監牢——我可以忍受!”他大叫道,“為了我們的名聲!”
老人發出一陣哼哼聲,但沒有抬頭。小夥子像一頭關在籠子裏面的獅子在我的褪了色的地毯上走來走去。我站在那裏不知應該如何答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中尉説道,“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你沒有聽錯。那麼現在,你也許會説,這事要由你來決定。我曾去過你的國家。”他可憐地笑着,“我想我瞭解你們美國人。當一個人處境艱難的時候,就像我這樣,你們不會拒絕他的,你們不是那種袖手旁觀的人。”
我把目光從他身上轉向將軍,然後又背過身去。
“我必須反覆考慮一下,”我回答説,我馬上想到了休斯上校。“回頭,比如説明天,我會告訴你我的決定。”
“明天,”小夥子説,“我們倆人都要被傳到佈雷巡長面前。那時我要知道你的答覆——我真心希望你的回答是肯定的。”
咕噥了幾句道別的話之後,他與頹喪的老人走了出去。街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之後,我立即跑到電話前,撥通了休斯上校給我的電話號碼。當電話中傳來上校的聲音時,我頓時感到鬆了一口氣。我對他講我必須即刻見到他。他回答説,恰好他剛要動身上我這兒來。
上校到來前的這半個小時中,我像着了魔似地來回走動着。他剛邁進我的房門,我就向他傾訴了這兩次不同尋常的來訪。他對那女人的來訪沒有多説什麼,只是問了問我是否能説出她的長相。當我提到丁香花的香味時他笑了。在談到小弗雷澤·弗里爾荒唐的要求時,他吹起了口哨。
“天哪!”他説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不過,我並不感到意外。這小夥子有血性。”
“可是,我該怎麼做?”我問道。
休斯上校笑了笑。
“你做什麼無關緊要,”他説,“諾曼·弗雷澤·弗里爾沒有殺他哥哥,到時候會得到證明的。”他考慮了片刻。“佈雷無疑願意讓你改證詞,因為他正在竭力把罪名加到中尉頭上。總之,假如我是你的話,我想明天機會到來時我會去迎合巡長的心願。”
“你的意思是説——對他講我對打鬥的時間不再那麼肯定?”
“一點不錯。我向你保證,小弗雷澤·弗里爾不會因為你這樣做而永遠洗不清罪名,而且你無意中會幫了我的忙。”
“那好吧,”我説,“但是我根本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的,當然不明白。但願我能告訴你,可是我不能。我可以對你講,這件事——弗雷澤·弗里爾上尉之死——被陸軍部當作頭等重要的大事來看待。恰好追捕兇手是分兵兩路來進行的——一路是由佈雷,另一路是由我。佈雷一點也不知道我正在辦這樁案子,我想讓他矇在鼓裏的時間儘可能地長一些。對於這兩起調查你可以選擇其一。”
“我想,”我説道,“我願意選你而不選佈雷。”
“好樣的!”他回答説,“你沒選錯。今天晚上你就可以幫一把,也就是因為這一原因,在你打電話之前,我正準備動身來這兒。我想你記得那位自稱阿奇博爾德·恩賴特的傢伙——讓你捎信給上尉的那個人,你能夠認出他?”
“我肯定能認出他。”我説。
“那麼,如果你能抽出一個小時同我走一趟,就戴上你的帽子。”
就這樣,卡爾頓飯店的小姐,我剛剛去了一趟萊姆豪斯。你不會知道萊姆豪斯在什麼地方,而且我相信你永遠不會知道。那裏風景如畫,但令人作嘔;那裏景色絢麗,但卻充滿邪惡。那裏散發出的奇特香味仍然佈滿着我的鼻孔,它那兇險之像仍舊停留在我的眼前。這就是倫敦的唐人街——萊姆豪斯。它所在的位置是城市渣滓雲集的地方——西印度碼頭路是它的主幹,這裏會讓人聯想到見不得人的勾當和一派胡言的騙人把戲。不僅野蠻的行為極其古怪的中國人在其燈光昏暗的小巷中胡混,而且地球上的渣滓,不同膚色不同地區的渣滓,都跑到這裏鬼混。阿拉伯人、印度人、馬來亞人、日本人,來自剛果的黑人,來自斯堪的那維亞的有教養的人——你在那裏都可能遇到——全是在七大洋航行的輪船留下的排泄物。那裏滿街的酒鬼,口袋裏裝着錢,尋找他們最喜歡的罪惡;對那些吸鴉片成癮的人來説,可以隨時光顧那種有營業燈招牌的地方。
我們,也就是休斯上校和我,去了那裏。我們沿着狹窄的堤道走着,偶爾有陰暗的商店照出一點微弱的黃光,大部分時候都是漆黑一片,因為沿街的護窗板關得緊緊的,幾乎一絲縫都不透。終於我們來到了哈里·桑·利開的所謂的餐館,站在黑暗的門道外面的陰影裏。我們等了十到十五分鐘,這時一個男人從堤道走過來,在餐館門前收住了腳步。他那紳士風度的走路姿勢有點似曾相識。那盞表示哈里·桑經營的真正業務的燈所照出的微弱燈光照亮了他蒼白的面孔,我知道我上次見到他是在因特拉肯的那個涼爽的夜晚,萊姆豪斯在那裏呆不了片刻,少女峯會一臉愠色的。
“恩賴特?”休斯低聲説。
“千真萬確!”我説。
這時另一個人拖着腳步從街上走了過來,在上校面前突然立直了身子等待着。
“跟着他,”休斯温和地説,“別讓他從你眼皮下溜掉。”
“好的,先生。”那人説道。他敬了個禮,爬上了階梯,在那扇黑洞洞的壓抑的店門前吹着悦耳的口哨。
米爾沃港區的大鐘敲響了十一點鐘時,我和上校搭上了一輛公共汽車,它將把我們載回一個更光明更愉快的倫敦。休斯在車上極少開口,他又一次囑咐我第二天要迎合佈雷巡長,而後在斯特蘭德大街與我分了手。
所以,我的小姐,我現在坐在我的書房裏,等待馬上就要來到的那最為重要的一天。整整一個晚上,真的。一位帶着丁香花的香味的女人曾威脅説,如果我不説謊,我的後果將極其不妙。一位漂亮的年輕中尉懇請我為了他家説同樣的謊,這樣可以使他肯定被捕坐牢。還有,我今夜下了一次地獄,我看到因特拉肯的阿奇博爾德·恩賴特在與魔鬼密謀。
我想我應該上牀睡覺了,但是我知道我睡不着。毫無疑問,明天將是上尉被害這一事件中一個有特殊意義的日子,而我又一次要違背自己的意願,沮喪地去扮演主角。
此時,這座灰暗悲傷的大城市的交響曲己接近尾聲,只有遠方傳來的哼哼聲,因為已經將近午夜。我將把這封信寄給你——也許是急送給你,因為我在倫敦;然後我將在我昏暗的房間中等待黎明的到來。而在我等待的時候,我不會總是去想上尉、上尉的兄弟、休斯、萊姆豪斯以及恩賴特,而是時不時地——噢,時時地——想到你。
我在上一封信中曾譏笑那種認為要發生大戰的想法。但當今夜從萊姆豪斯回來時,我們從報紙上得知,德國皇帝已經簽署了動員令。奧地利捲入了,塞爾維亞捲入了,德國、俄國及法國也捲入了。休斯告訴我,英國不久也會參戰,我想這話不會有詐。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這一前景正在陰森地逼近我們。我祈求戰爭至少為你保留僅有的幸福。
因為,我的小姐,當我寫晚安的時候,我邊寫邊大聲地念出來。我的聲音中還有更多的東西,我現在不敢對你講。
廣告欄男子
星期天早上,來自得克薩斯的姑娘在她的房間中讀完了這封信,信中最後的幾句話並未讓她那紫色的眼睛感到難受。但是預言英國會及早參戰的幾行字讓她想到了一件最不希望發生的偶然事件。在頭一天夜裏,當戰爭號外證實了他父親喜歡的擦皮鞋人的預言時,平時一向冷靜的父親露出驚慌之色。他不是一個行動遲緩的人。她知道,雖然在他認為無關緊要的事情上總是聽她擺佈,但是在他認為必須堅定的時候他也可以鐵石心腸。他認為美國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好,所以下定決心即刻動身去美國。與他再爭執也沒有用。
就在這時,她的房門處響起了敲門聲,她父親走進門來。一看他那張臉——滿面通紅,汗水淋淋,絕對是一付愁眉苦臉的樣,他女兒便樂不可支。
“我去了輪船訂票處,”他摸着禿頂的腦袋氣喘吁吁地説,“他們今天營業,不過今天倒真是一個休息日——他們倒不如關門停業。無事可做。每艘船的票都訂滿了,我們在這裏還要呆上兩個星期——也許更長。”
“我很難過,”他女兒説。
“不,你不難過!你高興!你覺得像這樣進退兩難很浪漫。我要是有青年人的那股熱情就好了。”他用報紙扇着風。“幸虧我昨天去了快匯辦理處,多取了些黃金。我估計一旦打起來,在這個男人的城市裏兑現支票會難上加難。”
“好主意。”
“去吃早飯,準備好了嗎?”他問道。
“全好了。”她微笑着。
他們下樓去吃早飯,她哼着一支出自一出時俗諷刺劇的小曲,他瞪着她。她非常高興他們能在倫敦多呆幾天。她感到她不能走,因為那個謎尚未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