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高雄愛河畔,椰影搖曳,燈光迷濛,河岸邊有許多露天咖啡座與露天PUB,營業到深夜,許多情侶卿卿我我、相依相偎,燈光美、氣氛佳,儼然是偶像劇的拍片現場。
靠近河畔的一間露天PUB裏,兩位同樣高大俊挺的男人相對而坐,一人正端着薄酒悠閒啜飲,另一人則神情恍惚地轉頭四處張望,像意外走進龍宮的蒲島太郎。
“高雄真的變好多!”於楷倫忍不住説道,有一種“少小離家老大回”的感嘆。
“是改變不少,近來高雄致力於觀光事業的發展,確實小有成效。”對座的男子放下酒杯,專注地望着好友。“你也變了不少。”
“我?我應該沒變吧!”於楷倫笑了,也端起薄酒啜飲。
“你真的變了,變得更加成熟、有自信,和當年那個負笈北上的小夥子,真是不可同日而語。”
“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人哪有不變的呢?”放下酒杯,這回換於楷倫打量老友了。“你倒是真的沒變。”
“是嗎?”楊靖鳶笑了,鏡片下的眼眸閃閃發光,英俊的臉孔比於楷倫更温文儒雅,任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會是……
“你實在是我見過最不像黑道的黑道份子。”於楷倫仍忍不住感嘆。
“呵呵,那是祖傳事業,由不得我選擇,如果可以,找還是隻想當個平平凡凡的律師或會計師。”
“你生長在那樣的家庭,想要平凡,永遠也不可能。”於楷倫實事求是地殘酷點明。
楊家可不是什麼尋常百姓、善良人家,而是大高雄地區赫赫有名的黑道世家。楊靖鳶的父親楊虎,當年曾是縱橫南北、叱吒風雲的大哥大,不管什麼縱貫線、山海幫、天地盟……什麼老大、小弟多少都得賣他面子,他説一,沒人敢説二。
後來楊虎娶了青梅竹馬的心愛女人,生了四個孩子,便逐漸淡出江湖,不再逞兇鬥狠,但楊家在黑道的崇高地位依然存在,至今仍活躍於黑白兩道。
楊虎目前已是半退休狀態,自家“事業”全由三個兒子在經營,老麼是備受寵愛的寶貝千金,兩年前已經遠嫁給台北的花農。
而楊靖鳶排行老二,算是家族裏的異類,長得完全不像黑道份子不説,還是個超會念書的天才,擁有會計師與律師的雙執照,他從不管家族裏“黑”那部分的事業,只管帳務與法律方面的問題,但那也夠他忙的。
“説得也是。”楊靖鳶聳聳肩,倒是很認命。
他早有本事鍛鍊到外頭槍聲隆隆,兩方廝殺火拚,而他在屋裏面不改色,照常吃飯、看報紙的地步。
他們兩人的出身截然不同,卻意外結為好友,實屬巧合。
當年他們念同一所國中,還是同班同學,除了成績都很優秀,彼此素無交集,那時班上有幾個愛耍狠的壞胚子,知道於楷倫沒有父親,老愛欺凌他,即使老師知道此事,也因對方父親在地方上稍有勢力而不敢幹涉。
某天,那羣壞胚子又在他放學時堵他,不但無故毆打他,還把他的書包扔到樓下,他忍無可忍,耐性終於用盡,反手抓住對方的衣服,怒火攻心想把那人推下樓梯時,楊靖鳶剛好從教室走出來。
那羣壞胚子欺善怕惡,知道楊靖鳶的父親是兇狠的黑道老大,根本不敢惹他,乖得像一羣見到貓的老鼠。
楊靖鳶停下腳步,淡淡瞄了於楷倫被打青的臉頰一眼。
於楷倫本以為他會滿不在乎地走開,誰知道楊靖鳶竟然走到他身旁,拍拍他的肩對他説:“不是要去我家讀書嗎?走吧!”
説完,他很自然地轉身命令壞胚子之首。“喂,去把書包撿回來。”
“我?”壞胚子詫異地指着自己的鼻子。
“不是你,難道是我嗎?”
“喔!”對方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沒瞻子反抗,總之他立刻飛奔下樓,乖乖把書包撿回來。
“謝啦。”楊靖鳶也不縑髒,把書包往自己肩上一背,攬着於階倫往樓下走。
那羣壞胚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們走遠,連氣都不敢吭一聲。
到了校門外,於楷倫取回自己的書包,感激地向楊靖鳶道謝:“謝謝你!要不是你騙他們,我一定會犯下大錯。”
誰知道楊靖鳶卻説:“你以為我在騙他們呀?我是問真的,你要不要去我家讀書?”
“欸?”
因為不好意思拒絕,於楷倫只好乖乖跟着他回家唸書,還被楊母熱情地留下來吃晚飯,也在晚餐的桌上,見到傳説中的“傳奇楊氏一族”。
之後,楊靖鳶常常邀請他到他家去,而後來他們又考上同一所高中,兩人的友誼更加穩固。
一開始對神秘的楊家人還有點不自在的於楷倫,久了倒也相大家相熟,每回楊家有喜事或是重要聚會,一定不忘邀請他,即使他到台北求學後,關係還是相當密切。
“哈哈,那麼多年前的事,就拜託你忘了吧!”
楊靖鳶大笑,又向侍者加點了一瓶啤酒,順道多點幾樣下酒菜。
侍者很快送來他點的啤酒,楊靖鳶拿起酒瓶,想替於楷倫多添些,不過於楷倫立即擋掉。
“謝謝,不過我不喝了,再喝就要醉了。”
“不會吧,你還是一樣不能喝酒嗎?”楊靖鳶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這樣怎麼行?男人談生意總要上酒家,難不成你去都是喝白開水嗎?”
“我很少去那種場昕應酬,就算去了,也會請酒店先替我將茶倒進酒瓶裏,以茶代酒陪客人喝。”
於楷倫將水倒進楊靖鳶剛加的酒裏,沖淡之後才喝它。
“你酒量這麼差,小心將來吃大虧喔!”楊靖鳶故意嚇他。
“吃虧的事我還沒遇過,佔便宜的好事倒是已經嘗過了。”
“喔,是什麼佔便宜的好事?”楊靖鳶好奇打探。
“個人機密,恕不奉告。”於楷倫面頰紅了紅,賞他一記白眼。
“呵呵,那我了了。”會讓他臉紅的,除了他的寶貝,還是隻有他的寶貝。
“程天義大概怎麼也想不到,你真正想得到的是‘那樣’珍寶吧?就是因為那項夢寐以求的珍寶,你才會多次婉拒挖角,一直守在程氏企業,絕不輕言離去,對吧?”楊靖鳶呵呵笑道。
別想瞞他噢,對這個老友的心思,他可是比誰都清楚。
“既然你都知道了,又何必打破砂鍋問到底呢?”於楷倫有些赧然,耳根都紅了,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那只是猜測,不問我怎麼知道你真正的心思呢?”瞧他這一問,不就問出來了?“呵呵,不過若是程天義知道,原來你自始至終就覬覦着他的那個寶貝,不立刻把你逐出程氏企業,流放到邊疆去餵羊才怪呢!”
“所以我絕對不會讓他知道。”於楷倫握緊酒杯,堅定地道。
他忍受着義父的猜疑與利用,任他將屬於他的寶貝推得遠遠的,逼得他必須用障眼法才能接近他的珍寶,他所有的忍耐,都是為了最終能採得甜美的果實。
無論義父怎麼想,他最珍愛的寶貝,他是勢在必得!
他打小窮困,早已學會認命惜福,從來不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不過這是例外,他第一次體會到因為太渴望一樣東西,渴望到全身顫抖的感受。
他的寶貝……
這時,於楷倫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他取出看了下來電者名稱,驚喜立即浮上俊顏,唯恐對方掛斷似的,慌忙按下通話鍵。
“喂!悠悠嗎?”
楊靖鳶頓時瞭然於心,曖昧地朝他擠眉弄眼,惹得於楷倫臉又紅了,忍不住握拳輕捶他一記,然後神情羞赧地走到一旁去講電話。
望着他的背影,楊靖鳶目光柔和,臉上掛着真誠的微笑。
他衷心期盼,好友能夠順利得到他一心冀望的珍寶。
程悠悠神情蕭素地走在熱鬧市區裏,許多神色匆匆的行人在她身旁來來去去。
想到遠在高雄的於楷倫,她又忍不住心傷。
為什麼他要去高雄卻沒告訴她?為什麼?
這一去可不是一、兩天,而是好幾天耶!難道他完全不擔心她會掛念、思念他嗎?
在街角站定,望着路上急速駛過的汽機車,還有人行道上步履快速的行人,她卻茫茫然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裏去。
低頭從包包裏取出手機,望着上頭沒有任何來電顯示的熒幕,她鼻頭酸楚,好想掉眼淚。
連通電話都沒有……
既然他狠心絕情,那她又何必痴痴念念?
她噘起小嘴,拉開皮包的拉鍊,賭氣地將手機扔回去,再狠狠地拉起拉鍊。
可是不到兩分鐘,她又沒骨氣地拉開皮包,將手機取出,掀開手機蓋,從電話簿中搜尋熟悉的名字與號碼。
她幾乎是立刻就找到,拇指在按鍵上猶豫地移動了好一會兒,一咬唇用力按下撥號鍵。
嘟、嘟……待機的尖鋭嘟聲使人精神緊繃,下次要提醒他改成優美的歌曲或鈴聲……啊,她這時候還在想這個?萬一他正在忙,責怪她妨礙他的工作呢?
不,楷倫哥從來不會兇她。無論她再怎麼任性、胡鬧,惹得周遭的人都心煩想發怒,他依然是那副永遠寬容的表情,微笑地看着她。
他──
“喂!悠悠嗎?”
電話突然通了,腦中紛亂的思緒像菜刀劃過豆腐般被硬生生切斷,她一下子愣住了,完全忘了自己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他。
“啊,楷、楷倫大哥……”她嘴巴不斷蠕動,就是説不出半句話來。
“怎麼啦?”於楷倫還是那副温柔的口氣,温柔得讓她想掉眼淚。
“我……沒什麼。”她抹抹濕潤的眼眶,擠出開心的聲音。“楷倫大哥,你現在人在哪裏?”
“我來高雄出差了──對不起,這是臨時決定的,所以來不及打電話告訴你,不過我有請鬱薇幫我轉達。她替我轉達了嗎?。”他詢問。
“她……有的。”想起劉鬱薇過於甜蜜的笑容,程悠悠又好想哭,不過她仍強打起精神,假裝快樂地講電話。
“楷倫大哥,這回你要到高雄出差這麼多天,我會很寂寞呢!”她很想撒嬌要他快點回來,但是已經長大的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如此任性。
“兩天算久嗎?我明天晚上就回台北了呀。”
於楷倫覺得好笑,這丫頭還是這麼黏人,難道她想化身為拇指公主,躲在他的口袋裏,隨他到天涯海角不成?
“兩天?!”程悠悠詫異地問:“不是五天嗎?”
“五天?你聽誰説的?”怎麼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是鬱薇姊告訴我的。不對嗎?”
她還為了他出差五天卻沒告訴他而難過呢!
“不,我只來出差兩天而已……我想會不會是你聽錯了?”於楷倫也對這情況感到不解。
“我才沒有聽錯呢!”程悠悠不高興地爭辯,關於他的事,她半個字都不會聽錯。
“好好,那不然就是鬱薇説錯了,總之這是個誤會,我明天晚上就會搭機回台北了。”他立刻柔聲哄道。
“噢。”
知道他明天就會回來,原先的傷心瞬間消失無蹤,她開始對自己莫名其妙撥這通電話感到不好意思。
原本有滿肚子的委屈想説,發現是一場誤會之後,一時間也不知道説什麼好,只好胡亂找話題閒扯。
“嗯……你在做什麼?”
“我正和老同學在愛河邊的PUB喝酒。”他乖乖回報。
“是有鋼管辣妹的那一種PUB嗎?”程悠悠滿腹酸醋,嘟起小嘴質問。
“哈哈!很遺憾,並沒有。很辣的小炒是有,要辣妹的話沒有,不過如果你肯來的話,我可以封你為辣妹一號。”於楷倫逗弄她。
“我才不是辣妹呢!只有跟小學生相比,勉強算是辣妹啦。”程悠悠哀怨地低頭看看自己只能稱為“可愛級”的嬌小胸部,很清楚自己有多少份量。
見過她的人只會叫她小姐,狗腿一點的喊她公主,絕對沒有人會封她是辣妹。
“呵呵呵……”於楷倫又是一陣低低地悶笑。
“你別笑我嘛!”她紅着臉嚷道,停頓片刻又忍不住問:“那──可以嗎?”
“可以什麼?”於楷倫愣了一下。
“……去你那裏。”
“你想來高雄?”他訝異極了,沒想到她真的想來。
“嗯,因為我很想去高雄玩呀,也想逛逛愛河……”其實是想見他。“不過沒關係,你要出差一定不方便,我只是隨口説説而已,不是認真的!”
“那怎麼行?你隨口説説,我卻當真了。”於楷倫語調依然温柔,語氣卻很認真。“我先替你問問還有沒有機位,你立刻下來,晚上我陪你逛愛河,明天我們晚點離開,再把其他沒玩到的地方好好玩一玩。”
“真的嗎?好!我馬上去機場。”
就算沒有機位,就算得一直等到深夜機場關門,她也要等到補位。
程悠悠興奮得用顫抖的手按下結束鍵,然後奔到馬路邊伸手攔計程車。
已經好久了──打從他學成回國之後,他們就不曾在台北以外的地方碰面了,她高興得好想放聲尖叫。
趕往機場的途中,她沒忘記打電話給兩位好友,抱歉地告知她明天必須請假的消息。
兩位好友當然不會放過這機會,好好調侃了她一番,才爽快地給假讓她去玩。
“好好玩,不過晚上別太累,明天爬不起來可就糟了。呵呵呵……”
程悠悠面紅耳赤地切斷通話,把慕怡璇曖昧的笑聲,扔在城市的另一端。
走出高雄小港機場的國內線出口,程悠悠遠遠就看到兩道挺拔的身材佇立在前方,同樣頎長俊雅的身影,吸引出入的女性旅客,屢屢回顧盼望。
然而兩道身影當中,她只看見其中一道,周遭的景物與來往的人,全都自動從她眼界消失,她眼中只剩下他而已。
“楷倫大哥!”她欣喜地喊道,快步奔上前去。
“悠悠!”於楷倫立即迎上前來,臉上滿是笑意。“你真的來了。”
“嗯,歡迎嗎?”終於如願見到他,她反而顯得有點羞澀起來。
不知道他會不會賺她黏人愛跟呢?
“傻氣!我當然歡迎你。來吧,我替你介紹一位好朋友。”他拉着她的手,將她帶到在一旁等待的好友面前,替她介紹道:“悠悠,這位是我國中、高中時期最好的同學楊靖鳶,現在依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哇,好俊美的男人!
程悠悠睜大了眼,看着難得一見的美男子,吶吶地問好。“你……你好。”
不過即使曠世大帥哥當前,她依然覺得於楷倫才是最好看、最英俊的,他永遠是她心目中最出色的男人。
“靖鳶,她就是悠悠。”於楷倫摟着程悠悠,笑着對好友説道。
“原來就是她啊……”楊靖鳶拉長了尾音,精鋭的雙眸自鏡片後上下打量她。
程悠悠被他嚴厲的審視目光瞧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想低頭看看自己是哪裏有問題?
這時,楊靖鳶似乎是結束了他的打量,對她友善地一笑。
“很不錯。”這句話是對於楷倫説的。
“謝謝。”於楷倫臉上綻放出純然的喜悦。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
他們説着只有自己才懂的對話,而程悠悠則是一頭霧水,完全搞不清楚他們到底在説什麼。
“靖鳶,謝謝你送我過來。”
待她回過神,他們似乎已在道別了。
“別客氣,這個給你,儘管用吧,明天我會請人開回來。”説完,也不等他同意,楊靖鳶逕自將汽車鑰匙拋給他,強迫中獎。
“啊,謝了!”於楷倫伸手接住鑰匙,心底只有感動兩個字。
“掰了,兩位。”楊靖鳶瀟灑地揮揮手,向兩人道別。
目送楊靖鳶上了計程車,於楷倫才轉身對程悠悠伸出手。“走吧!”
“要去哪裏?”程悠悠害羞地把小手塞進他的大掌裏,他立刻圈緊牢牢握住。
“先遊車河,再遊愛河。”
於楷倫打開門讓她上車。
高雄很熱,暖烘烘的夜風吹得人醺然欲醉,他們沒開空調,而是打開車窗享受自然風的吹拂。
“高雄好温暖喔,就連空氣吸起來都和台北不同耶,好像比較乾燥,少了點水氣。”程悠悠努力聳動俏鼻,想嗅聞空氣中的些微差異。
“大概是因為高雄比較燥熱的關係吧!”
他開着車上壽山,因為那裏可以看到很棒的夜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