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總算可以清靜悠閒地過日子了。
在一連串血腥事件中載沉載浮、徘徨無助的我,從沒想過、也不敢奢望這種與世無爭、安逸閒適的日子能夠重新回到我的生命中。
現在,我在可以俯瞰湘南海邊的温馨家中,振筆疾書地寫着這本書。
我摯愛的丈夫輕鬆地靠在沙發上,靜靜地閲讀書籍;有時我們會抬起頭凝視對方,彼此交換一個充滿柔情愛意的微笑。
玄藏老人在海外過世了,我和先生正在辦理繼承龐大遺產的手續。
結婚典禮上,我們倆的介紹人是黑川律師伉儷,而我們在熱海的家,也是黑川律師幫忙整修的。
建彥舅舅和笠原薰有時會結伴來玩,聽説他們倆最近也要結婚了。
我們計劃在繼承遺產的手續完成後,要為他們做一些事情,建彥舅舅卻笑着叫我們不用擔心。
現在,我們夫妻最關心的是如何安慰傷心的品子阿姨。
品子阿姨搬離東京的居所,目前在縑倉療養身心。以前她深信上杉姨丈的為人,以致於無法承受這個重大打擊,始終無法面對殘酷的事實,因而活在痛苦的深淵裏。
我們每次前去探望、請安時,都請求她到熱海的家裏一同生活,以便就近照顧,她都不為所動。
但是我們相信只要我們倆不斷地誠懇邀請她,總有一天,她會答應和我們一起生活的。
唉!人心真是難測啊!
上杉姨丈竟然深愛着我,而且他對我的“愛”跟我的丈夫愛我的方式相同,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是啊!這才是一切悲劇的根源。”
金田一耕助對這一連串事件的説明如下:
“上杉先生不想把宮本小姐託付給任何人。首先,被認定為宮本小姐丈夫的高頭俊作,事實上是他的堂弟——高頭五郎,上杉先生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殺了高頭五郎。”
“如此一來,他也替宮本小姐將喪失繼承遺產的權利感到惋惜,他的惋惜不是為了自己的慾望,恐怕是為了他所摯愛的宮本小姐吧!”
“可是,當第二封遺書的內容公佈時,他從志賀雷藏或鬼頭莊七當時的發言得到靈感:只要佐竹家族的成員其中一個人死亡的話,宮本小姐繼承遺產的金額就會增加。於是,他便展開了恐怖的殺戮行動。”
“這應該是上杉先生對被迫喪失全部財產繼承權的宮本小姐所作的贖罪吧!”
“金田一先生,那麼上杉先生在生日宴會當晚,就已經知道笠原操是佐竹家族的一員嗎?”
對於高頭俊作的問題,金田一耕助回答:
“關於這一點……這就是上杉先生可以長期隱藏的秘密吧!不過,我認為上杉先生應該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這又是為什麼呢?”
“高頭先生,所有的事物都可以把它合理化,然而事實並不一定是這樣的。這個世上有許多不可思議的巧合,我們必須弄清楚造成這些巧合的前因後果。”
“那天晚上,笠原薰和笠原操兩姊妹前來的事,既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因為是佐竹先生帶她們來的。但是,假如上杉先生從那個房間……就是高頭五郎被殺害的房間出來時,恰巧被笠原操遇到的話……”
“這已經與笠原操是不是佐竹家族的人無關了,而是不能留下活口!剛好笠原操又是位竹家的人,這反而讓上杉先生立於有利的局面。”
“原來如此。”
高頭俊作感慨良多,我也百感交集。
之後回想起來,笠原操雖然是我所目擊的第一個犧牲者,但實際上,她是第三位犧牲者。自此之後,我就在腥風血雨中載沉載浮。
只要我一想到這事件,即使處於安適恬淡的環境裏,仍舊會冷汗直流,陷入無法自拔的恐怖情境中。
高頭俊作常常提醒我,要我儘快把這些事情從記憶中徹底剷除。
“金田一先生,姨丈殺害私家偵探這件事又做何解釋呢?”
“上杉先生應該不知道高頭五郎有刺青的事,所以他認定被害人與自己是毫無關係的陌生人,但是隻有一個人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這個人就是私家偵探——巖下先生,所以上杉先生才會殺他滅口,就是這麼回事。”
以上是金田一耕助先生的説明。我想,經由他的解説,所有的謎題都找到答案了。
在其他的殺人事件中,都找不到上杉姨丈就是兇手的證據。
例如:第二封遺書發表之後,第一個犧牲者是島原明美,在這件兇殺案中,我的不在場證明遭到嚴厲的質疑,但是沒有人會將矛頭指向上杉姨丈。
其餘的事件恐怕也是這種情況吧!
據説在巡迴演講途中,上杉姨丈有兩天是單獨行動,也許他是從古坂史郎手提箱中的照片得知“三首塔”的所在地,便悄悄地來到黃昏村,接下來……
唯一一件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的事,就是我做的那個噩夢,而它卻是揭開所有事件的關鍵……現在一想起那個噩夢,我仍會在睡夢中驚醒。
對於那個噩夢,我下定決心不再深究。
就連信奉理性主義的金田一耕助也表示:
“世界上除了真理之外還有真理。”
我覺得有一點失望。無論我從任何角度來思考,也不可能瞭解這件事。
另外還有一件事。據説法然和尚在事件發生的十天後,有人在黃昏嶺的深山裏發現他上吊自殺。
法然和尚死亡的日期據説比古坂史郎、佐竹由香利晚,更令人無法想像的是,法然和尚上吊的那棵大樹附近,散落着五、六個用竹子皮包起來的飯糰,與鬼頭莊七的情況相同。
如同高頭俊作在枯井中所猜測的情況:古坂史郎和佐竹由香利、法然和尚和鬼頭莊七這四個人之間互相勾心鬥角,彼此的關係逐漸惡化,最後……
姑且不論法然和尚是不是謀害鬼頭莊七的幫兇,他可能也想擺脱這種糾葛不清的關係,所以準備充足的糧食,逃到黃昏嶺的深山中。雖然可免於幾日的捱餓,但裹腹的食物沒了,也只有上吊自殺一途。
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
當上杉姨丈的香煙盒和古坂史郎、佐竹由香利的屍體一同被挖出時,高頭俊作為了制止我發言,慌忙捂住我的嘴。
因此,我問他為什麼會有這種反射動作出現。
“親愛的,我有件事想問你,請你老老實實地告訴我。”
“你要問什麼?”
“你是不是很早就知道姨丈是兇手了?”
他沉默不語地看着我,我則是一臉百思不解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只見他嘆口氣站起來,從他專用的櫥櫃抽屜裏拿出戒指盒,然後對我説:
“打開來。”
我不假思索地打開,裏面放着一顆珍珠制的鈕釦。無庸置疑的,這正是上杉姨丈襯衫的鈕釦。
“親愛的,這是……”
“音禰,有一回,所有事件的關係人聚集在黑川律師的事務所,當時你姨丈也在場,我在他穿的襯衫上看見這顆鈕釦。”
“幾天後,我在江户川公寓發現被殺害的根岸蝶子手中握着這顆鈕釦,可是為了不讓你傷心,我都沒有説出口;我不願讓你看見你最敬愛的姨丈變成殺人兇手而傷心……你明白嗎?”
“親愛的……”
我的眼淚一湧而上,淚流滿腮。
“音禰,冷靜一下,聽我把話説完,這件事對你而言應該非常重要。”
“什麼事?”
“你的姨丈親手殺了很多人,而且一直到‘三首塔’旁邊挖掘出香煙盒之前,他都沒有露出破綻,所以社會上的人都認為他是少見的智慧型罪犯。但是,我卻不以為然。”
“咦?”
“其實,你的姨丈是漫無計劃、聽天由命型的罪犯。總歸一句話,他只不過是順其自然地犯下殺人罪行而已,以他的身分、地位、名望,再加上許多偶然、巧合,才會長久以來都沒有露出破綻。”
“例如:東京只要一發生殺人事件時,往往就會將焦距對準宮本音禰和來歷不明的黑社會老大,反而移轉了檢調單位的辦案方向。而金田一先生是個例外。這個鈕釦和香煙盒就是最佳例證,我認為你姨丈在其他方面也犯了不少錯誤。”
“沒錯,身為學者的姨丈也有一些不良習慣和輕率的舉止,像他記性不好,容易忘東忘西、丟三落四,經常被阿姨罵……”
高頭俊作深表贊同地點點頭。
“的確如此,這種人竟然敢殺人,完全是由於對你的愛使然。而且,金田一先生也指出,你的姨丈是基於贖罪的心態而犯下流血的殺人案件,因此,他並不是社會大眾所公認的智慧型罪犯。”
“我已經原諒他的所作所為,我認為你更應該原諒他……”
“親愛的,謝謝你!”
聽了高頭俊作的話,我當場伏首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