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面目
“你聽過‘化裝舞會’嗎?”
“什麼啊!是‘OPERA’嗎?”
“什麼是‘OPERA’?”
“就是歌劇啊!”
“歌劇裏有這出戏嗎?”
“嗯,是義大利歌劇作家威爾第的傑作。這有什麼關係嗎?”
“我説的不是歌劇。我曾經讀過一部作品,裏面提到人生猶如一場化裝舞會,男男女女都戴着面具……現在我終於能體會這位作者的意思。”
“哈哈!想不到你還有這麼高深的哲學觀念。”
“嘻嘻……這也叫哲學嗎?我不是故意擺出一副哲學家的樣子,只是我究竟是誰呢?”
“你不是笛小路美沙嗎?”
“我才不是!去年……當我被笛小路泰久侵犯的時候,就已經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女兒,當時他很清楚地説我是野種……”
“這件事我在‘白樺營’也聽他説過。那位喝醉酒的先生説:‘我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一定會報仇的!’因此他跑去侵犯你,而你也決定殺了這個男人泄恨。”
“我可沒有殺他哦!只是把他帶到水池邊,跟他説:‘爸爸,你的身體髒了,就在這裏洗個澡吧!’他聽了我的話便説:‘好啊!’於是他就自己脱下衣服跳進水池裏,後來就成了浮屍啦!呵呵……”
“報上説他酗酒過度,才會產生幻覺。你佈下天衣無縫的陷阱,真是可怕喲!雖然你被養父強暴,卻沒有人知道這件事。”
“好了,我們不要再談這個話題。我提出‘化裝舞會’可不是指這件事,那個男人侵犯我,讓我清楚知道自己不是前笛小路泰久子爵的千金小姐;本來我一直以為自己是笛小路美沙,然而前些天晚上,我才知道根本不是這麼一回事。”
“那你到底是誰?”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打哪兒來的,這是……慎恭吾説的,他還説長久以來,我一直戴着笛小路美沙的面具,扮演笛小路美沙的角色,我是‘化裝舞會’裏的女王,你不這麼認為嗎?”
“究竟是誰造成這一連串殺人事件的?”
“是奶奶……不,是笛小路篤子!慎恭吾説笛小路美沙還是小嬰兒的時候就死了,笛小路篤子因此感到很煩惱,就隨便找一個小嬰兒代替笛小路美沙;慎恭吾説那是因為她思念孫女所致,哈哈……從這個角度來看,笛小路篤子也是這場化裝舞會的演出者,但是她根本一點都不愛我。
男人全都是戴面具的高手,阿久津謙三、慎恭吾、津村真二,他們都非常疼愛那個女人,卻對我這個來歷不明的女兒厭惡極了。如果他們都甩掉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不是很可憐嗎?於是他們都甘願成為被那個女人遺棄的男人,如此才能保住她大明星的地位。所以我説這幾個男人都戴着面具扮演被拋棄的角色。慎恭吾跟我説,他們這幾個男人跟我差不多。”
“你是不是很想一死了之?”
“哈哈哈,問題是我還年輕啊!”
“笛小路泰久怎麼樣?他也是‘化裝舞會’中的一角嗎?”
“那個人可説是‘化裝舞會’的大王呢!居然對自己的女兒做出那種事,簡直是禽獸不如……”
“鳳千代子呢?她也戴着面具出席嗎?”
“她是這場‘化裝舞會’裏的英雄,可以得到‘悲劇女王’的封號。長久以來,她一直被笛小路篤子壓榨,哼!那位奶奶一直要我裝病,不是這裏痛就是那裏不舒服,每次都像在吸鳳千代子的血似的……”
“鳳千代子愛你嗎?”
“我不知道她愛不愛我,不過她倒是非常在乎我。她認為我是個非常有教養的女孩子,為此還特別感謝那個奶奶呢!哈哈……”
“你真的是個有教養的女孩嗎?”
“喂,我可是知道不少名言哦!”
於是少女大開黃腔,其中有些話連男孩子都不好意思説出口,她卻大言不慚地展現自己有多厲害,直教對方大呼受不了。
“你從哪裏學到這些話?”
“從小説出租店借來的書上學的,我都是拜託裏枝幫我借書。去年……笛小路泰久對我做出越軌的事情時,説真的,當時我還陶醉其中呢!”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殺他?”
“因為他知道我的弱點。我還真像他説的一樣,是個野種呢!我還知道許多事,嘻嘻……對了,你到底是誰?”
“我就是你所看到的不良份子啊!你也可以説我是小混混。”
“你不是不良份子,而是一個戴着不良份子的面具,卻有一副好心腸的大哥。你在這場‘化裝舞會’裏面客串演出。”
“什麼?”
“因為你不敢抱我呀!昨晚我百般誘惑你,你卻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竟然不敢抱我,真是沒膽。可是,你為什麼要開槍射飛鳥忠熙?”
“我也不知道,只是想做一些轟轟烈烈的壯舉罷了。”
“這就叫做‘人死留名’嗎?田代信吉……”
“什麼?”
“當你把我帶到這裏時,我就知道你是去年在這裏殉情的田代信吉,因為你的事和笛小路泰久意外慘死的消息一起刊登在報紙上。我對這類報導非常感興趣,你是一個絕望、理想幻滅的音樂學生,剛才你提到那出歌劇的時候,我更加確定你的身分。你打算把我怎麼樣?帶我一起自殺嗎?”
“你真是人小鬼大,我還真不能小看你呢!你想叫我跟你一起死嗎?你不是説昨晚已經在我買回來的麪包裏摻了氰酸鉀,打算殺我滅口嗎?”
“哈哈哈!那是跟你開玩笑的。”
“你連開個玩笑也會殺人,真是可怕。”
“阿信,你怎麼看待這件事呢?”
“什麼事情?”
“如果我被警方抓到,會不會被判死刑?”
“你未成年,頂多是把你送進感化院‘洗腦’。”
“我也是這麼認為。要是我因為這樣進感化院的話,對我來説未嘗不是件好事。這樣的話,我就不用再當笛小路美沙,而是當我自己……”
“不行那!像你這樣的人,就算從苦窪裏蹲出來,有誰敢要你啊!”
“放心,我有贊助者。”
“誰是你的贊助者?”
“我媽媽——鳳千代子呀!”
“你這回……打算去敲詐她?”
少女滿不在乎地説:
“不行嗎?畢竟我們曾以母女相稱啊!那個人……啊!”
“怎、怎麼了?”
“我聽見有人在叫,你聽……是警察!你千萬別出去,我不想被警察抓到,你不是有槍嗎?”
少女説完便撲進田代信吉的懷裏。
黑暗的洞穴中有許多蝙蝠掛在洞頂,氣氛有些恐怖……
稍早之前,村上一彥和立花茂樹登上離山的八合目附近,在斜坡途中休息。霧氣雖濃,但是在拂曉的陽光照射下,濃霧很快便向四周散去。
“立花,你聽見了嗎?”
“嗯,好像在這棟小屋裏。”
斜坡中途有一間小屋,裏面傳出有人在呻吟的聲音。
他們兩人互看一眼之後,村上一彥便小心翼翼地朝小屋接近。
“喂,裏面是誰?”
村上一彥説完,小屋裏便傳出更大的呻吟聲,像是在回應他,而且還傳出敲地板的咚咚聲。
“村上,會不會是田代?”
立花茂樹的聲音有些顫抖。
村上一彥靜靜地傾聽小屋裏傳出的呻吟聲和敲擊聲,然後輕輕推開嘎嘎作響的木門,隨即用手電筒照射屋裏。
“啊!秋山叔叔,這是怎麼回事?一點兒也不像平日的你。”
“村上,是你認識的人嗎?”
“是秋山卓造叔叔,他是飛鳥叔叔的左右手。”
秋山卓造大概在這間小屋裏待了好一陣子,只見他全身被繩索捆綁住,嘴裏還被人塞了一塊布。
當村上一彥拿掉他嘴裏的布時,雙眼頓時一亮,因為這塊布是美沙在高爾夫球場上系在頭髮上的方巾。
“秋山叔叔,你跟美沙在一起嗎?”
“那孩子實在是太可怕了,我差點就死在她的手中,還好有個男的適時出面搭救,不然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我從以前就不喜歡那孩子……對了,一彥,少爺呢?”
“叔叔沒事,不過他非常擔心你。秋山叔叔,你的腳受傷了。”
“這點小傷沒什麼,一彥,快幫我解開繩索,那個混帳……”
村上一彥突然停下為秋山卓造鬆綁的動作,目光鋭利地看着秋山卓造説:
“秋山叔叔,繩索解開之後,你有什麼打算?”
“那還用得着説嗎?當然是去找那兩個傢伙算帳!”
秋山卓造氣得咬牙切齒。
“剛才我聽到他們兩人的談話,離山山頂上好像有一個洞穴,他們就躲在那裏,等我找到那傢伙,非把他的腦袋揪下來不可,不然怎麼對得起咱們少爺。”
“立花,千萬別把繩索解開,快把繩索綁緊一點。”
“一彥,你在做什麼?你吃裏扒外啊……”
“隨你怎麼説。立花,要綁緊一點,我可不希望秋山叔叔自尋死路。”
立花茂樹瞭解村上一彥這麼做的用意,因此將繩索綁得更緊。
“一彥,你這是做什麼?”
任憑秋山卓造使出渾身的蠻力,還是不敵兩名年輕小夥子。
就這樣,秋山卓造被五花大綁地留在小屋裏。
當村上一彥和立花茂樹離開時,秋山卓造悲痛地叫道:
“一彥,你不要去呀!那孩子心理不正常,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教我怎麼對得起老爺?你不是村上達哉的兒子,你是老爺的兒子啊!”
他們兩人則往坡上走五、六步,一聽到秋山卓造的話便停下腳步。
立花茂樹整個人都呆住了,村上一彥卻笑着對他説:
“立花,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最後的交響樂
村上一彥回到小屋裏,站在秋山卓造面前説:
“秋山叔叔、人在危急的時候都會吐露真言。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件事嗎?”
“一彥,你知道這件事?”
“秋山叔叔,我是在飛鳥家中長大的,而且我母親一直陪伴我到六歲,你想我母親在臨終前不會告訴我這件事嗎?我生長的環境給了我太多的温暖,因此我不會看輕自己,也不會產生自卑感。
當時我母親屈服在父親的暴力下,強忍羞辱他陪侍在他枕邊,在這當中,我母親有了身孕。由於我母親是個傳統、守舊的女人,她忠於自己户籍上的丈夫……可是,秋山叔叔,你知道我母親一直思念的人是誰嗎?那個人就是你!”
秋山卓造吃驚地睜大眼睛看着村上一彥。
村上一彥報以爽朗的笑容,繼續説:
“經過那次事件後,你就去了習志野,而且你上了前線,所以不知道這件事。這件事情忠熙哥哥也知道,併為他父親對我母親做出這樣的事感到抱歉,他有強烈的罪惡感,所以才會對我母親真正思念的人,也就是你,懷有一份特殊的情感。”
秋山卓造聽到村上一彥這麼説,眼角不禁滲出淚水。
村上一彥把頭轉過去説道:
“秋山叔叔,你也是個保守念舊的人,我非常感謝你一直以來都念着我母親的這份情意。不過,我不認為這是我母親的本意,請你找個對你不錯的人結婚吧!秋山叔叔,母親在我六歲的時候離我而去,我非常想念她,也比平常人更渴望母愛,所以我怎麼可能會讓母親思念一生的人自尋死路呢?你明白了嗎?哈哈哈,這下子連我自己都吐露真言了。”
看來這裏也在上演“化裝舞會”,只不過是一場守舊派的舞會。
村上一彥轉身離開小屋之際,身後傳來秋山卓造的聲音:
“一彥,可是那個人……”
“放心吧!我……我們有信心可以説服他,所以必須比警方早一步趕到。對了,警方現在説不定也朝這邊來了,如果你不想讓他們看見你狼狽的樣子,就保持沉默別出聲,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再替你鬆綁。”
“立花,你聽到什麼了?”
“沒有,我……什麼都……”
“哈哈!不論你聽到什麼,那些都已經是塵封往事了。”
“是……我知道。”
他們兩人默默地登上籠罩霧氣的斜坡,不久便來到金田一耕助去年登上的荒涼山頂。立花茂樹高聲叫着田代信吉的名字,頃刻間,山丘上出現一道人影,那是一副殺手裝扮的田代信吉,他的右手握着一把槍。
“站在那裏的人是誰?再過來一步,當心我要開槍羅!”
“是我,立、立花茂樹。”
“立花?你跑來這裏做什麼?我從來不曉得你有這麼大的勇氣。”
“我是來傳話的。”
“你替誰傳話?”
“是我爸爸——立花梧郎。”
田代信吉想了一會兒才説:
“你父親要你傳什麼話給我?”
“你不是送給我父親一份‘墓誌銘’的交響樂樂譜嗎?我父親説他非常喜歡你的作品,希望能在今年秋季的演奏會上演奏這首曲子。田代,你是作曲者,有發表這首曲子的義務。”
田代信吉再陷入沉思,默默不語地站在那裏。
沒多久,村上一彥也開口叫他。
“田代,請你聽我説一句話。”
“你又是誰?”
“村上一彥,立花的高中同學,同時也是飛鳥忠熙的親人。飛鳥叔叔沒有死,他雖然身負重傷,但手術進行得非常順利,現在已經沒有大礙了。田代,你跟我們一塊兒下山吧!”
村上一彥試着朝他走近,立花茂樹也跟在後面。
太陽雖然還沒完全升上來,不過天色已經亮得可以清楚看到田代信吉的臉。
“田代,快下來,跟我們一起下山。”
他們倆繼續向前邁進一步,不料,田代信吉的臉上開始出現動搖的神色。
“別過來、別過來,你們兩個再過來一步,就別怪我無情……”
村上一彥毫不畏懼地繼續向前走兩、三步,立花茂樹也緊跟在後。
突然間,一聲槍聲劃過天際,子彈從兩人的頭頂上飛掠過,村上一彥和立花茂樹登時嚇得站在原地不動。
“立花、村上,謝謝你們。茂樹,你要好好寫曲哦!”
田代信吉説完便從山丘上跳下去,隨即鑽進位於下方的洞穴裏。
下一秒鐘,他們聽見少女的慘叫聲伴隨槍聲同時響起,接着又是少女的慘叫聲,然後連續傳出兩聲槍響……
過了一會兒,洞穴裏傳出最後一聲槍響,一切就恢復原有的靜謐,只有兩、三隻蝙蝠飛出洞外。
村上一彥和立花茂樹拔腿趕至洞口,這時白霧已經散盡,連淺間的山腳都看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