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坐在我的房間裏,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在《麥克白》的第三幕時,我依然豎起耳朵注意聽着我的卡車的動靜。我本來以為,即使透過磅礴大雨,那個引擎的咆哮依然能夠傳進我的耳中。但當我從窗簾後往外偷看——才第二次——的時候,它忽然就在那兒了。
我一點兒也不渴望星期五的到來,但那天的情形遠遠超出了我悲觀的預期。當然,這裏面有那次暈厥事件的因素。傑西卡似乎相當渴望得到有關那個故事的談資。幸運地是,邁克守口如瓶,所以似乎沒人知道愛德華也摻和進來了。儘管,她確實問了不少關於那次午餐的問題。
“那麼,昨天愛德華.卡倫到底想幹嘛?”三角函數課上,傑西卡問道。
“我不知道。”我如實答道。“他一直沒説到點子上。”
“那時你看上去有點抓狂。”她迂迴地試探着。
“真的?”我讓自己保持面無表情。
“你知道,之前我從沒見過他跟他家人以外的任何人一起坐。這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思議。”我附和着。她似乎有些生氣。她不耐煩地撥開了她的黑色捲髮——我猜她本來希望能聽到一些更有助於她編個好故事來散播的內容的。
星期五最糟糕的部分在於,儘管我早就知道他不會在那裏的,我還是滿心期待着。當我和傑西卡還有邁克一起走向自助餐廳的時候,我沒法讓自己別去看他的桌子。羅莎莉,愛麗絲和賈斯帕正坐在桌子旁,三個腦袋湊到一起聊着天。當我意識到,我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再見到他時,我茫然無措地任憑自己被捲入憂鬱的深淵之中。
在我通常所坐的桌子旁,每個人都在談論着我們第二天的計劃。邁克又活躍了起來,信誓旦旦地支持着那位保證明天一定會放晴的本地天氣預報員。我向來只相信眼見為實。但今天確實變暖和了——差不多有六十華氏度。或許這次遠足不會變成一個全然的悲劇。
午餐的時候,我從勞倫那裏截獲了好幾個充滿敵意的眼神,但直到我們一起走出屋子,我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我走在她後面,離她光滑發亮的銀髮只有一英尺的距離,而她顯然沒有注意到我。
“……不明白為什麼貝拉”——她輕蔑地笑着,提到了我的名字——“不從現在開始就跟卡倫一家坐在一起。”
我聽到她在和邁克竊竊私語着。我之前從沒注意到她的鼻音是那麼的討厭,而我也被她話裏的惡意嚇了一跳。我跟她一點兒都不熟,肯定還沒有熟到她會討厭我的地步——或者,事實確實如我想的那樣。“她是我的朋友,她和我們坐在一起。”邁克忠誠地低聲回敬道,但多多少少是出於領土意識。我停下來,讓傑西和安吉拉走到我前面。我不想再聽下去了。
那天晚上吃晚餐的時候,查理似乎對我早上的拉普什之旅很熱心。我想他是在為週末時總把我一個人留在家而感到內疚,但這是他多少年來養成的習慣,一時半會很難改過來。當然,他知道一起去的所有孩子的名字,還有他們的父母的名字,也許,還有他們祖父母的名字。他似乎很贊同這個計劃。我有點想知道他會不會贊同我和愛德華.卡倫一起開車去西雅圖的計劃。但我不打算告訴他。
“爸爸,你知不知道一個叫山羊巖,或者類似這樣的地方?我想它是在雷尼爾山的南部。”我若無其事地問道。
“知道——怎麼了?”
我聳聳肩。“有些孩子在討論着去那裏野營。”
“那可不是個野營的好地方。”他聽起來很吃驚。“有太多熊了。人們通常在狩獵季節的時候才會去那裏。”
“哦,”我低聲説道。“也許我把名字記錯了。”
我差點睡過頭,但一種不同尋常的光亮讓我醒了過來。我睜開眼睛,看到一道明黃色的光正從我的窗外照射進來。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衝到窗前看個究竟,然後確定,那確實是太陽。雖然它不在天空中它通常應該在的地方——太低了——而且顯得太遠了,它本應該更近一些的。但它是貨真價實的太陽。地平線上鑲嵌了一圈雲朵,但在天空正中,一大塊的藍色清晰可見。我在窗前徘徊着,儘可能多待一會兒,生怕我一離開那片藍色就又消失不見了。
牛頓家的奧林匹克旅行用品商店就在鎮子的北邊。我見過這家商店,但我從沒停下來過——我對適用於長時間待在户外的設備需求不大。在停車場,我認出了邁克的雪佛蘭巨無霸越野車和泰勒的豐田花冠。當我把車停到他們的車旁時,我看到了站在巨無霸前面的那幫人。埃裏克在那裏,跟兩個和我一起上過課的男生在一塊兒。我很確定他們的名字是本和科納。傑西也在那裏,站在安吉拉和勞倫中間。另外三個女孩和她們站在一起,我記得我週五時曾摔在了其中一個女孩身上。當我走下卡車的時候,那個女孩輕蔑地看了我一眼,低聲跟勞倫説了些什麼。勞倫甩開像玉米穗一樣的頭髮,輕蔑地看着我。
因此,這將成為這些日子的一部分。
至少邁克很高興見到我。
“你來啦!”他高興地喊道。“我説過今天會放晴的,對吧?”
“我告訴過你我會來的。”我提醒他。
“我們只要再等一下李和薩曼塔……除非你還邀請了別人。”邁克補充道。
“沒有。”我稍稍撒了個謊,希望不會被抓個正着。但我同樣期待着有奇蹟發生,期待着愛德華出現在這裏。
邁克看上去很滿意。
“你要坐我的車嗎?我們開這輛還有李的媽媽的迷你貨車。”
“當然是坐你的車。”
他喜滋滋地笑了起來。讓邁克開心實在是件很容易的事。
但是深得我心的是,人數解決了問題。李多帶了兩個人,忽然間每個座位都派上了用場。我成功地把傑西安排進了我和邁克之中,三個人一起坐在了巨無霸的前排。邁克本來會更高興些的,但至少傑西卡是消停了。
從福克斯到拉普什只有十五英里,繁茂濃綠的森林幾乎一路裹着公路向前綿延着,寬廣的quillayute河蜿蜒着在林中出現了兩次。我很高興我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我們把窗搖下來——這輛巨無霸塞了九個人,會讓人得幽閉恐懼症的——我試圖吸收儘可能多的陽光。
當我還在福克斯過暑假的時候,我和查理一起去過很多次拉普什周圍的海灘。所以那片一英里長的新月形的第一灣對我來説毫不陌生。那裏依然美極了。即使是在陽光下,海水依然是暗灰色的,覆蓋着雪白的泡沫,擊打着灰色的佈滿岩礁的海岸。島嶼聳立在港灣裏鋼鑄般平靜的海面上,四面都是懸崖絕壁,怪石嶙峋,頂上長滿了險峻高大的杉樹。沙灘上只有沿着海邊的窄窄一片是貨真價實的沙子,沙地後逐漸過渡為成千上萬的巨大的平滑的礁石。遠遠看過去,所有的礁石都是一模一樣的灰色。只有當走近的時候你才會發現,每塊石頭下面的蔭涼處都是不同的顏色:棕橙色,海綠色,淡紫色,藍灰色,暗金色。海岸線上點綴着巨大的浮木,它們被海水漂成了骨白色,有些堆疊在森林的邊緣,有些孤零零的躺在海灘上,剛好處在海浪拍打不到的地方。
凜冽的風呼嘯着掠過海浪,冷冷的,帶着些許鹹味。鵜鶘漂浮在浪頭上,成羣的海鷗和一隻長鷹在它們頭上盤旋着。雲層依然圍在天邊,威脅着隨時都可能侵襲過來,但到目前為止太陽依然勇敢地從那圈藍天裏照射進來。
我們循路走下沙灘,邁克在前頭領路,把我們帶向一圈圓浮木。顯然,這圈浮木之前也曾為像我們這樣的成羣結隊的旅人服務過。那裏有個擺得恰到好處的篝火堆,上面鋪滿了黑色的灰燼。埃裏克和另一個男孩——我想他的名字是本——從樹林邊緣乾燥的木頭堆裏收集了不少破碎的浮木塊,然後很快在那些經年累月的灰燼上壘起了一個搖搖晃晃的木架。
“你見過浮木篝火嗎?”邁克問我。我坐在其中一張骨白色的長凳上,別的女孩都聚在一起,興奮地説着閒話,坐在了我的另一邊。邁克跪在篝火旁,正在用打火機點燃其中一根比較細的乾枝。
“沒有。”我説,看着他把那個熊熊燃燒着的細枝小心地放到那堆搖搖晃晃的木架上。
“那你一定會喜歡這個的——看它的顏色。”他點燃了另一根樹枝,並排着放到剛才那根樹枝旁。火焰開始迅速地吞沒着乾燥的木塊。
“那是藍色的!”我驚訝地説。
“因為有鹽。很漂亮,對吧?”他又點燃了一片木屑,放到木架上火還沒燒到的地方,然後過來坐到我旁邊。謝天謝地,傑西坐在他的另一邊。她轉向他,努力吸引他的注意力。我看着那堆古怪的藍綠色火焰衝着天空劈啪作響。
我們漫無邊際地閒聊了半個小時後,有幾個男孩想到潮汐池周圍走走。這實在讓人進退兩難。一方面,我喜歡潮汐池。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開始對它們着迷了。從前當我到福克斯來的時候,它們是我唯一盼望着的事物。另一方面,我也常常掉進潮汐池裏。當你只有七歲,和爸爸在一起的時候,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但這讓我想起了愛德華的請求——別讓我自己掉進海里。
是勞倫促使我最終作出了決定。她不想去遠足,而且她顯然穿着不適合徒步旅行的鞋子。除了安吉拉和傑西卡,大部分女孩都決定也留在沙灘上。我一直等到泰勒和埃裏克被委託留下來陪她們以後,才默默地加入了去遠足的那一組。當邁克看到我加入的時候,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臉。
這次遠足不算太漫長,雖然我一向討厭待在林子裏,因為看不到天空。森林裏的綠光和少年人的笑聲有一種古怪的不協調感,這裏太陰森了,有一種不祥的氣氛,跟我周圍的輕鬆的調笑一點兒也不搭調。我不得不留神看着自己踏下的每一步,提防着底下的樹根和頂上的樹枝,很快被落在了後頭。最終,我衝出了森林裏翡翠色的藩籬,重新看見了佈滿岩礁的海岸。正是落潮時分,一條潮汐河涌動着從我們面前流過,奔向大海。沿着佈滿礫石的海岸上,一灣灣淺淺的水池從未乾涸過,總是盈滿了生機。
我非常謹慎,儘量離這些小海池遠些。別的人就大膽多了,他們縱身跳過一塊塊礁石,準確地落在石頭邊上。在其中一個最大的潮汐池邊上,我發現了一塊看上去非常牢固的石頭,便小心翼翼地坐到那裏,被我腳邊的天然魚缸迷住了。一簇簇絢麗多彩的海葵在水流裏永不止息地搖曳生姿,海星一動不動地粘在石頭上和石縫裏。一條小小的長滿了白色斑紋的黑鰻魚穿梭在綠意盎然的水草間,等着大海的歸來。我完全沉浸在其中,只剩下腦海裏的一小部分還在想着愛德華現在在做什麼,試圖幻想着如果他正在這裏和我一起,他會説些什麼。
男孩們最終覺得餓了,我僵直地站起來,跟着他們回去。這次我試圖在穿越林子的時候跟緊些,所以很自然地,我摔倒了好幾次。我的手腕上留下了一些淺淺的擦傷,我的牛仔褲的膝部被染成了綠色,但情況本可以更糟的。
當我們回到第一灣的時候,被我們留下來的那羣人變多了。當我們走近些的時候,我們能看到新來者發亮的直髮和紅銅色的肌膚,他們是一羣來自保留地的青少年,到這裏來交朋友的。
他們已經開始分發食物了,當我們一個個走進浮木圈的時候,埃裏克逐個介紹着我們的名字,男孩們卻急不可耐地要求着自己那份食物。安吉拉和我是最後到的,當埃裏克説出我們的名字時,我注意到一個坐在篝火旁的石頭上,年紀比我小一些的男孩感興趣地抬頭看了過來。我坐到安吉拉身旁,邁克給我們拿來了三明治,還有一排蘇打水任我們挑選。這時那羣訪客裏看上去最年長的男孩開始喋喋不休地介紹起和他一起來的另外七個人的名字。我唯一能聽進去的是其中一個女孩也叫傑西卡,而那個注意過我的男孩名叫雅克布。
和安吉拉坐在一起是一件讓人放鬆的事,她是那種能給周圍的人休息的人——她不認為需要用閒聊來填滿每一段沉默。當我們吃東西的時候,她讓我不受干擾地自由地思索着。我在想着,在福克斯度過的時光是那麼的支離破碎,有時候時間過得飛快,模糊了記憶中的一切,只有幾幅簡單的畫面凸顯出來,比別的畫面顯得更清晰些。然而,別的一些時候,每一秒都顯得那麼的重要,深深地烙在了我的心上。我清楚地知道是什麼導致了不同,但這更讓我感到困擾。
在我們吃午飯的時候,雲層開始向前推移,偷偷地蠶食着藍天,隨時都有可能衝到太陽跟前,在海灘上留下長長的陰影,讓海浪變得一片漆黑。他們吃完東西以後,開始三三兩兩地散開。有些走下海灘走到海浪的邊緣,試着躍過波濤起伏的海面跳到岩礁上。另一些人聚攏在一起,準備再來一次潮汐池遠征。邁克——傑西卡像影子一樣跟着他——起身向村裏的一個商店走去。幾個本地的孩子跟他們一起去。別的孩子則加入到遠足中去。等到他們都七零八落地走光了的時候,我獨自坐在我的那根圓浮木,勞倫和泰勒佔據了那個不知是誰想着帶來的隨身聽。三個來自保留區的青少年圍着篝火坐着,包括那個名叫雅克布的男孩,還有那個最年長的表現得像個發言人一樣的男孩。
過了幾分鐘,安吉拉和那幫遠足的人一起走了,雅克布漫步過來,坐到了我身邊她的位置上。他看上去只有十四歲,或者十五歲,一頭光滑平直的黑髮被攏到頭後用橡膠圈束着放在頸背上。他的肌膚很美麗,像絲綢一樣光滑,是赤褐色的。他的眼睛很黑,深深地嵌在他高高的顴骨上。他的下巴依然留着一點嬰兒肥的痕跡。總的説來,是一張相當俊美的臉。但是,我對他長相的良好印象被他説出口的第一句話給毀了。
“你是伊莎貝拉.史温,對吧?”
就好像是到學校的第一天又歷史重演了一樣。
“貝拉。”我嘆息道。
“我是雅克布.布萊克。”他友好地伸出了手。“你買下了我的車。”
“哦。”我如釋重負地説着,握了握他光滑的手。“你是比利的兒子,我應該記得你的。”
“不,我是家裏最小的孩子——你可能還記得我的姐姐們。”
“蕾切爾和麗貝卡。”我立刻想起來了。我到這裏的時候,查理和比利常常把我們丟在一起,好讓我們在他們釣魚的時候忙個不停。我們都太害羞了,所以沒能更進一步成為朋友。當然,當我十一歲的時候,我終於把我的怒火發作了出來,終結了釣魚之旅。
“她們在這兒嗎?”我審視着海邊的那羣女孩,想知道我現在還能不能把她們認出來。
“不,”雅克布搖着頭説道。“蕾切爾拿到了一份獎學金,到華盛頓州唸書去了。瑞貝卡和一個薩摩亞衝浪運動員結了婚——她現在住在夏威夷。”
“結婚,哇哦。”我大吃一驚。這對雙胞胎只比我大一年多一點而已啊。
“那麼,你覺得那輛卡車怎麼樣?”他問道。
“我很喜歡,它跑得好極了。”
“是的,但真的太慢了。”他大笑起來。“查理把它買下來的時候我簡直如釋重負,當我們家擁有這樣一輛出色的好車時,我爸是不會讓我再裝配一輛車的。”
“它沒那麼慢。”我抗議道。
“你試過開到時速六十英里以上嗎?”
“沒有。”我承認。
“很好,千萬別這樣做。”他齜牙咧嘴地笑了起來。
我不禁向他露齒一笑。“在事故里它表現得相當好。”我為自己的卡車辯護道。
“我認為就算是一輛坦_克也摧毀不了這個老怪物。”他又一次大笑起來,贊同道。
“那麼,你會組裝車子?”我對此印象深刻,於是問道。
“那得是我有空的時候,而且只是局部裝配。你不會碰巧知道我能上哪兒弄一個1986年產的大眾兔子的制動缸吧?”他打趣地補充道。他有着親切沙啞的聲線。
“抱歉,”我大笑起來。“我最近沒見過這種東西,不過我會替你留意的。”就好像我知道那是什麼東西一樣。他實在是個容易攀談的人。
燦爛的笑容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他看着我的眼神,顯然是我正在學會辨別的那種。我不是唯一一個注意到這一點的人。
“你認識貝拉,雅克布?”勞倫從篝火那邊發問道,我想她説話的腔調可以稱得上是粗野無禮了。
“可以這麼説,從我出生時起,我們就相識了。”他大笑着説,又一次衝着我微笑。
“真棒。”她的聲音聽起來一點兒也不像是覺得這很棒的樣子,她暗淡無光的死魚眼眯縫起來。
“貝拉,”她一邊喚着我的名字,一邊仔細地盯着我的臉看。“我剛才還在和泰勒説着,今天卡倫家沒有一個人來實在是太糟了。沒有人想要邀請他們嗎?”她關切的表情看上去很假。
“你是指卡萊爾.卡倫醫生一家嗎?”我還沒來得及對勞倫的挑釁進行反擊,那個高大的年長的男孩忽然開口問道。他真的更接近於一個成年男子而不是男孩,他的聲音非常地低沉。
“是的,你認識他們?”她帶着幾份優越感問道,半路轉過頭去看着他。
“卡倫家的人不會來這裏的。”他的語氣裏帶着這個話題到此為止的意味,毫不理睬她的問題。
泰勒試圖奪回她的注意,他問了勞倫對他手上的一張CD的意見。她被分了神,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
我注視着那個聲音低沉的男孩,對他所説的話震驚不已。但他已經移開了視線,凝視着我們身後的黑暗的森林。他説卡倫家的人不會來這裏,但他的語氣暗示了更多的信息——他們不被認可,他們是被禁止的存在。他的態度給我留下了一個奇怪的印象,我試着不去注意這一點,但沒有成功。
雅克布打斷了我的沉思。“那麼,福克斯已經讓你發狂了嗎?”
“哦,我得説這是一種保守的描述。”我做了個鬼臉。他心領神會地咧嘴一笑。
我依然反覆思索着那個針對卡倫一家的簡短評論,然後靈光一閃。這實在是個愚蠢的計劃,但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我衷心希望年輕的雅克布對應付女孩子還沒有太多的經驗,這樣他就不會看穿我顯然是出於同情的,另有企圖的調情了。
“你想和我一起去沙灘上走走嗎?”我問道,試圖模仿愛德華做過的那樣,從眼睫毛下往上看。我當然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和愛德華所做的相同的效果,但雅克布已經足夠心甘情願地跳起來了。
當我們一路向北,穿過多孔的礁石向浮木海堤走去的時候,雲層最終鋪滿了天空,讓海水變得黑暗起來,氣温也下降了。我把手深深地揣進我夾克衫的口袋裏。
“那麼,你,滿十六了嗎?”我問道,學着我在電視上看過的那些女孩的樣子眨巴着眼睛,儘量不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傻瓜。
“我剛滿十五歲。”他承認道,顯然對我的奉承很是滿意。
“真的?”我臉上堆滿了虛偽的驚訝。“我還以為你的年紀會更大些。”
“就我的年紀而言,我的個子比較高。”他解釋道。
“你常去福克斯嗎?”我狡猾地問道,就好像我在期盼着一個肯定的回答一樣。我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像個白痴一樣。我很害怕他最終會嫌惡我,指責我的虛情假意。但他還是很高興。
“不太常去。”他皺着眉承認道。“但等我把我的車弄好以後,我就能想去就去了——等我拿到駕照以後。”他稍微修正了一下。
“剛剛和勞倫説話的那個男孩是誰?他似乎老了些,不像是跟我們一起玩的年紀。”我刻意地把自己歸類為年輕人,試圖更明白地表示出我更喜歡雅克布。
“那是山姆——他十九歲了。”他告訴我。
“為什麼他要那樣説醫生一家呢?”我一臉天真地問。
“卡倫一家?哦,他們不被允許來保留區。”他看向別處,望着遠處的詹姆士島。但他已經證實了我所認為的自己從山姆的語氣裏聽出的東西。
“為什麼不能呢?”
他回過頭看着我,咬住了唇。“噢,我不應該説這些的。”
“哦,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我只是有點好奇而已。”我試圖讓自己的笑容顯得更誘人些,但想着自己是不是做得有些過火了。
但他向我微笑着,顯然已經上鈎了。然後他挑起一側眉頭,聲音變得比之前更為沙啞了。
“你喜歡聽驚悚故事嗎?”他用一種不祥的語氣問道。
“我太喜歡了。”我熱切地説着,竭力用眼神鼓勵着他。
雅克布溜達着向旁邊的一根浮木走去。這根浮木的根鬚張牙舞爪地伸展着,像是一隻巨大的蒼白的蜘蛛的無數只細腿。他輕巧地跳到其中一根扭曲的樹根上坐下來,我坐在他的下方,坐到了樹幹上。他俯視着岩礁,一抹笑意在他寬厚的唇邊上徘徊着。我看得出他正在努力組織語言。我專注地讓自己的眼睛流露出興致勃勃的神情。
“你聽説過我們的古老故事嗎?我是指,關於我們的來源——奎魯特族?”他開始了。
“沒有。”我承認道。
“嗯,這裏面有很多傳説,其中有些的內容可以追溯到大洪水時期——按照推測,古代的奎魯特族人把他們的獨木舟綁在了山上最高的一棵樹的樹頂,像諾亞方舟一樣倖存了下來。”他微笑着,向我表明了他並不太相信這些歷史。“另一個傳説則聲稱我們是狼的後裔——現在這些狼依然是我們的兄弟。捕殺狼是違背部落法律的行為。”
“然後是關於冷族的故事。”他的聲音壓得更低了。
“冷族?”我問道,不再掩飾自己的陰謀了。
“是的。關於冷族的故事和狼的傳説一樣古老,有些則更近些。根據傳説的內容,我的曾祖父曾經認識他們中的一些人。他和他們訂下了條約,讓他們遠離我們的土地。”他轉了轉眼睛。
“你的曾祖父?”我鼓勵着他説下去。
“他是部落的長老,和我爸爸一樣。你知道,冷族和狼是天生的死敵——嗯,好吧,不是普通的狼,而是那些可以化成人形的狼,比方説我們的祖先。你可以稱他們為狼人。”
“狼人會有敵人嗎?”
“只有一個。”
我誠懇地看着他,希望能掩飾住自己不安,讓他理解為欽佩。
“所以,你看,”雅克布繼續説道。“冷族向來是我們的敵人。但在我曾祖父的時候,我們的領地裏來了一羣不太一樣的冷族。他們不像別的冷族一樣狩獵——他們也不會威脅到我們的部族。所以我的曾祖父和他們簽下了休戰協定。只要他們保證離我們的領土遠遠的,我們就不拆穿他們蒼白的真面目。”他向我眨着眼睛。
“如果他們並不危險,那為什麼……?”我試圖理解他的話,但努力不讓他發現我在認真地思考着他的幽靈故事。
“人類和冷族靠得太近總是有風險的,即使他們像這個小團體一樣已經文明開化了。你永遠不能知道他們什麼時候會忍耐不住飢餓。”他故意讓自己的口吻裏帶上了濃濃的恐嚇的味道。
“你説的‘文明開化’是什麼意思?”
“他們聲稱他們不會狩獵人類。以此類推,他們大概能在某種程度上用捕食動物來替代。”
我試圖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漫不經心些:“那這跟卡倫一家有什麼關係呢?他們很像你的曾祖父所遇到的那羣冷族嗎?”
“不是的。”他故意頓了頓。“他們是同一羣人。”
他一定認為,我臉上恐懼的表情純粹是被他的故事嚇出來的。他開心地笑了,然後繼續説道。
“現在他們的人數增加了,又增加了一個新來的女性和一個新來的男性,但剩下的還是原來那幫人。在我曾祖父的時代,他們就已經聽説過那個領導者,卡萊爾。他來過這裏,然後在你們的人到達以前就走了。”他抗拒地一笑。
“他們究竟是什麼?”我最終問道。“冷族到底是什麼?”
他陰鬱地笑了。
“飲血者。”他用冷漠的語氣答道。“你們的人稱他們為吸血鬼。”
在他回答以後,我看向起伏不定的海面,不敢肯定我的表情是否已經泄露了一切。
“你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興高采烈地大笑着。
“你是個很棒的説故事的人。”我稱讚他,依然盯着陣陣浪濤。
“不過,確實是相當瘋狂的內容,不是嗎?難怪我爸不讓我們跟任何人説這些。”
我依然沒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只好不去看他。“別擔心,我不會出賣你的。”
“我想,我剛剛違背了條約。”他大笑起來。
“我會把它帶進墳墓的。”我保證道,然後哆嗦起來。
“不過,説真的,什麼都別跟查理説。當他聽説我們中的一些人自從卡倫醫生開始在醫院裏工作以後就再也沒去過醫院的時候,他對我爸大發雷霆。”
“我不會説的,當然不會。”
“那麼,你會覺得我們是一羣迷信的土著還是別的什麼嗎?”他開玩笑地問道,卻有些許擔心的意味。我始終沒把視線從海上移開。
我回過頭,儘可能正常地衝他一笑。
“不會。但我覺得你很擅長説驚悚故事。我還在起雞皮疙瘩,看見了嗎?”我抬起我的胳膊。
“好極了。”他笑了起來。
然後,海灘上的碎石發出的喀拉喀拉聲提醒我們有人來了。我們同時猛地回過頭去,看見邁克和傑西卡在十五碼外的地方,向我們走來。
“原來你在這裏,貝拉。”邁克如釋重負地喊道,把手舉過頭頂用力地揮舞着。
“那是你的男朋友嗎?”雅克布留意到了邁克的語氣帶着嫉妒的味道,於是問道。我很驚訝,原來這是那麼的明顯。
“不是,顯然不是。”我耳語道。我對雅克布充滿了感激之情,想要讓他儘可能更高興些。我轉過臉去不再看邁克,向他眨了眨眼睛。他笑了,我笨拙的調情讓他很是高興。
“那等我拿到駕照以後……”他開口説道。
“你一定要來福克斯看我。我們得找時間聚一下。”當我説這些的時候,我感到一陣內疚,知道自己純粹是在利用他。但我真的很喜愛雅克布,他是那種很容易和我成為朋友的人。
現在邁克已經走到我們跟前了,把傑西卡落在了幾步之外。我能看出他的眼睛正在估量着雅克布,看上去對他明擺着的年幼感到很滿意。
“你上哪兒去了?”他問道,儘管答案就擺在他面前。
“雅克布剛剛和我講了幾個當地的故事,”我主動説道。“相當地有趣。”
我温和地向雅克布笑了笑,他衝我眨了眨眼睛。
“嗯,”邁克頓了頓,在看到我們的友誼之後,他重新評估了情況。“我們正在收拾東西——看上去快要下雨了。”
我們都抬起頭,看着陰森森的天際。看起來確實是要下雨的樣子。
“好吧。”我跳下來。“我來了。”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雅克布説道,我敢説他是在小小地奚落了一下邁克。
“我確實很開心。下次查理來看比利的時候,我也會過來的。”我保證道。
他咧開大嘴,開心地笑了。“那一定很棒。”
“還有,謝謝。”我真摯地補充道。
當我們踩着碎石向停車場走去的時候,我拉上了兜帽。幾滴雨水開始落下來,打在石塊上,染出了一個個小黑點。我們走到巨無霸那裏的時候,別的人已經把所有的東西都放上車了。我宣稱自己已經坐過副駕駛座了,這次便爬進後座,跟安吉拉和泰勒坐在一塊兒。安吉拉只是盯着窗外,看着越下越大的暴雨。勞倫從中座扭過頭來,佔據着泰勒的注意力。所以我可以單純地把頭靠在座位上,閉上雙眼,努力不再去想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