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亞哥消失在樹叢裏,像一股微風沙沙作響。我沒有浪費時間去找他。我衝刺着穿越樹叢,選了一條最快捷的路線回到了家。我希望昨天晚上的那一頓飯讓我的眼睛依然明亮,以便掩飾我今天的外出。不過是一次速戰速決的打獵。運氣不錯發現一個孤獨的旅人。沒什麼不尋常的事情發生。
迎接我的是砰砰作響的音樂聲,和甜甜的煙燻味,毋庸置疑是吸血鬼被焚燒後的味道。這加劇了我心中的恐慌。在屋子裏我也可能像在屋子外死得一樣快。但沒有別的辦法。我沒有放慢腳步,而是直衝下樓梯跑到角落,我隱約可以看見古怪的弗萊德站在那兒。他在找事情做?總是坐着覺得厭倦了?我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也不在乎。我會在賴利和迪亞哥回來之前緊緊跟在他身邊。
在地面中間有一堆慢慢燃燒着的肢體,堆得很高,不像只是一條腿或一隻手臂。對賴利的二十二個來説,損失慘重。
沒有人格外關注這堆冒着煙的屍體。這樣的情景太常見了。
我急忙向弗萊德跑去,第一次,厭惡感沒有增加,反倒是消退了。他好像沒有注意到我,只是繼續讀着他手中的書。那是我幾天前留給他的一本書。他靠在沙發背上,現在我離他很近,能清楚地看到他在做什麼。我默默揣測着其中的原因。只要他願意,他就能關閉那個讓人感到厭惡的超能力?這是否意味着現在我們兩個都沒有了保護層?幸好,至少拉烏爾還沒回到家,不過,凱文在家。
第一次,我真切地看到了弗萊德的模樣。他很高,大約六點二英尺高,長着濃密捲曲的金髮,我以前就注意到這點。他的肩膀很寬,肌肉發達。看起來比其他多數人都年長像個大學生,而不是高中生。而且他很英俊可以説這是最讓我驚訝的一點。和其他人一樣英俊,也許比大多數都英俊。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點讓我感到不可思議。也許是因為我總是把他和厭惡的感覺聯繫在一起。
盯着他看讓我感到尷尬。我立刻掃視了一眼屋裏的其他人想看看是否有人在這一刻注意到弗萊德容貌端正而且英俊。沒有人朝我們這邊看。我偷偷瞥了一眼凱文,正準備一旦被他發現就馬上把視線轉向別處,但他的眼睛正注視着我們站的地方的左邊。他微微蹙着眉頭。我還沒來得及轉移視線,他的目光已經從我身上掠過,停在了我的右邊。他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就像……他很努力地想看見我,但沒有看見。
我感到自己嘴角的肌肉一顫,似笑非笑。有太多要擔心的事情了,凱文的視而不見並不能讓我開懷大笑。我把目光轉向弗萊德,想看看那種讓人作嘔的效果是不是又起作用了,但我看見他正在朝我微笑。笑得很燦爛。
然後弗萊德又回到了他的書上。我好一會兒都沒有動,等待着某些事情的發生。我等待着迪亞哥走進屋子。或是賴利和迪亞哥一起進來。或者進來的是拉烏爾。又或者那種噁心的感覺會再次襲來,凱文會惡狠狠地朝我這個方向張望,又或者會爆發新一輪的打鬥。總是會發生些什麼。
沒有發生任何事情,我終於振作起來,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假裝沒有發生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我從弗萊德腳邊的書堆上拿起一本書,然後就地坐在那兒,假裝看起書來。這也許是我昨天假裝讀過的同一本書,但看起來不怎麼熟悉。我快速翻閲着書頁,還是什麼也沒看進去。
我的思緒在飛速旋轉。迪亞哥在哪兒?賴利對他説的事情有什麼反應?這一切究竟是什麼意思披着斗篷的吸血鬼來訪之前的談話,還有他們走後的談話?
我回想着整件事,想把支離破碎的線索拼成一幅清楚的圖片。吸血鬼的世界裏有一種警察,他們令人毛骨悚然。這羣野蠻的幾個月大的新生吸血鬼是一支軍隊,而這支軍隊是非法建立的。我們的創造者有一個敵人。不,是兩個敵人。五天後我們要進攻其中一個敵人,否則另一個敵人,可怕的斗篷吸血鬼,就會攻擊她也許是攻擊我們,或是全部。我們將會為這次進攻接受訓練……賴利一回來就開始。我偷偷地瞟了一眼房門,然後把視線移回面前的書本上。接下來是斗篷吸血鬼到訪之前的談話。某個決定讓她很為難。她很滿意擁有這麼多吸血鬼這麼多士兵。賴利慶幸迪亞哥和我活了下來……他説他原以為又有兩個消失在陽光裏了,所以那肯定意味着他不知道吸血鬼在陽光照耀下的真實情況。但她説的話卻令人費解。她問他是否確定。確定迪亞哥活了下來?還是……確定迪亞哥説的話是真的?
最後那個想法嚇了我一跳。她已經知道陽光不會傷害我們嗎?如果她知道,那麼為什麼她要對賴利撒謊,然後再通過他欺騙我們?
她為什麼想讓我們呆在黑暗的地方?把我們矇在鼓裏對她很重要嗎?重要到足以使迪亞哥陷入危險?我越想越驚慌,嚇得身體僵硬。如果我還會出汗,現在一定大汗淋漓了。我必須重新集中精神,繼續翻書,眼睛朝下。
賴利被欺騙了,又或者他也是知道這件事?當賴利説他原以為又有兩個消失在陽光裏,他指的是真正的陽光……還是關於陽光的謊言?
如果是第二層意思,那麼知道真相就意味着消失。恐懼打亂了我的思緒。
我努力保持理智,推理其中的含義。沒有迪亞哥,事情變得更困難了。有人説説話,互相交流可以讓我更好地集中精神。而獨自一人時,恐懼噬咬着我剛剛理出的頭緒,無時無刻的嗜血飢渴折磨着我的神經。鮮血的誘惑時常呼之欲出。即使是現在,昨夜飽餐過後,我還是能感覺到身體的灼熱與飢渴。
想一想她,想一想賴利,我對自己説。我必須弄明白他們為什麼要説謊如果他們的確在説謊的話這樣我就可以推測出迪亞哥知道他們的秘密對他們意味着什麼。
如果他們沒有説謊,如果他們直接告訴我們白天像夜晚一樣對我們毫髮無損?我想象着如果我們不需要整日呆在黝黑的地下室又會是怎樣的情景。如果我們中的二十一個也許現在數量少些了,這取決於打獵的隊伍是否能和睦相處可以自由自在隨時做我們喜歡的事情,情況會怎樣。
我們一定會想外出打獵。這是已知的事實。
如果我們不需要回來,如果我們不需要躲藏……那麼,我們中的很多人就不會定期回來。當你被嗜血的飢渴控制住時,很難下定決心返回。但賴利已經如此根深蒂固地灌輸給我們那種被陽光焚燒的威脅,我們都曾經經歷過一次的那種駭人聽聞的痛苦。那就是讓我們保持節制的理由。自我保護,唯一比飢渴更強大的本能。
所以,是威脅把我們聚集在一起。還有其他隱蔽的地方,比如迪亞哥的洞穴,但還有誰會想到這些?我們有一個可去的地方,一個基地,所以我們就去那兒。清晰的頭腦不是吸血鬼的特長。或者説,至少不是年幼的吸血鬼的特長。賴利頭腦清晰。迪亞哥比我更善於思考。那些披着斗篷的吸血鬼目標明確,令人生畏。我感到心驚膽寒。這種方法不可能永遠控制我們。當我們長大一些,頭腦更清楚時,他們怎麼辦?我突然想到沒有人比賴利更年長。這兒的每個吸血鬼都是新生的。她現在需要我們這樣一羣吸血鬼對付那個神秘的敵人。但以後怎麼辦?
我強烈地感覺到自己不願意扮演那樣的角色。突然,我發現了一個極其顯而易見的事實。當我和迪亞哥一起跟着吸血鬼的隊伍回到這裏時,這個想法就隱隱約約浮現在我的腦海。
我不需要扮演那樣的角色。我不需要在這兒再多呆一個晚上。
我思考着這個令人震驚的想法,身體又變得僵硬起來。
如果迪亞哥和我當時不知道隊伍前進的方向,我們還會找到他們嗎?很可能不會。如果有一個吸血鬼跳到了陸地上或是樹叢裏,沒有在水邊留下任何痕跡……一個或是兩個吸血鬼有可能游到了遙遠的海域……或是游回到任何一片大陸上……加拿大,加利福尼亞,智利,中國……
你永遠也不可能找到那兩個吸血鬼。他們就這樣走散了。像被化為灰燼那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一晚我們不需要回來!我們不應該回來!為什麼當時我沒想到呢?
但……迪亞哥會同意嗎?忽然我又對自己沒有信心了。迪亞哥終究還是對賴利更忠誠嗎?他會覺得自己有責任站在賴利這一邊嗎?他認識賴利的時間比我長很多而認識我只不過一天。他與賴利的交情比我們之間的深嗎?
我緊鎖雙眉,冥思苦想。
好吧,我們一有獨處的時間我就能找到答案。到那時,如果我們這個秘密俱樂部是有意義的,無論我們的創造者計劃讓我做什麼都沒有關係。我們可以一起消失,賴利只得接受剩下十九個的現實,或者馬上創造一些新生吸血鬼。不管是哪一種,都與我們無關。
我等不及想告訴迪亞哥我的計劃。直覺告訴我他也會這麼覺得。但願如此。
突然,我想到是否這就是雪莉史蒂夫和其他孩子消失的真正原因。我知道他們並沒有被陽光燒死。賴利宣稱他看見了他們的灰燼,這是讓我們其餘的人害怕,依賴他的另一個手段吧?也許雪莉和史蒂夫只是自己離開了。離開後就看不見拉烏爾。沒有威脅他們生命的敵人或軍隊。
或許那就是賴利所説的消失在陽光裏。逃兵。所以,他很高興迪亞哥沒有叛逃,是這樣嗎?
如果當時迪亞哥和我真的逃走了!我們也會像雪莉和史蒂夫那樣自由自在。沒有約束,不害怕日出。
再一次,我想象着我們所有人在夜裏無拘無束的情景。我可以看見迪亞哥和我像忍者一樣在陰影中穿行。但我也可以看見拉烏爾凱文和其他人,他們在市中心繁忙的街道中央,像迪斯科球燈那樣閃閃發光,街道上屍體堆積如山,人類驚聲尖叫,直升飛機呼嘯而過,怯懦無助的警察那微不足道的小子彈傷不了吸血鬼絲毫,隨着照片的迅速傳播,恐慌蔓延全球。
很快吸血鬼的存在就不是秘密了。即使是拉烏爾也來不及殺死這麼多人來阻止消息的擴散。
這裏有某種因果關係,我設法在注意力渙散之前抓住這條線索。
第一,人類不知道吸血鬼的存在。第二,賴利勸導我們要低調行事,不能引起人類的注意,不能讓他們知道。第三,迪亞哥和我推斷所有的吸血鬼一定都遵循這條準則,否則人類就會知道我們的存在。第四,吸血鬼這麼做必有原因,不是因為害怕人類警察那小小的玩具手槍。啊,這個原因必須重要到足以使所有的吸血鬼願意整日躲藏在悶熱的地下室。也許是這個原因使得賴利和我們的創造者覺得有必要對我們撒謊,用陽光的灼燒威力來嚇唬我們。也許賴利會向迪亞哥解釋這個原因,因為它至關重要,而他又很有責任心,迪亞哥會承諾保守這個秘密,然後他們就會相安無事。他們一定會這樣的。但是如果確實發生在雪莉和史蒂夫身上的事情是他們發現了陽光的秘密,卻沒有逃走?如果他們是去告訴賴利了呢?
天哪,我想到了按照這個邏輯緊接着會發生的事情。思維的鏈條旋即瓦解,我又開始為迪亞哥擔心起來。
在緊張之中,我意識到自己已經思考了好一會兒了。我可以感到黎明漸漸來臨。還有不到一小時時間。那迪亞哥在哪兒呢?賴利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