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譯:Goblin
我只繼續向前走了幾步。我看見一扇旋轉門,推開它進入一處廳堂,我想這大概是家餐廳。接着我發現自己坐上了吧枱。這正是我想要的,它的位置只有半滿,光線陰暗,十分温暖,圓形櫃枱中央的瓶瓶罐罐閃爍着微光。一些用餐的客人發出宜人喧譁聲,由敞開的廂房門後傳進來。
我把手肘擱到吧枱上,腳跟勾住黃銅橫杆,坐在椅子上發抖,聽着人類交談,聽着無意義的聲音,聽着吧枱上那無可避免、散漫而乏味的言辭;接着我一低頭,太陽眼鏡不見了──該死,我丟了紫色太陽眼鏡!──沒錯,這裏很舒適很陰暗,非常非常陰暗,一股深夜的倦怠感籠罩住每樣東西,這是不是某種俱樂部?我不知道,也不在乎。
「要飲料嗎,先生?」一張無精打采的傲慢臉孔出現。
我叫了礦泉水。他一放下玻璃杯我就把手指浸到裏面洗了起來。他離開了。沒注意我用這些水進行起洗禮。其他顧客散坐在桌旁,在黑暗之中一個女人在遙遠的角落裏哭着,另一個男人粗魯地説她很有吸引力。才怪。沒人發出抗議。
我用餐巾和水擦拭我的嘴。
「再來一點水,」我説。我推開那個髒杯子。他慢條斯理回應了我的要求;年輕的血,温吞的個性,毫無企圖心的人生;隨後他浮游而去。
我聽見附近有微弱的笑聲在我右側的男人,大約離我兩張椅子,我進來的時候他就在那裏了,非常年輕,毫無氣味。真的沒散發半點氣味,實在非常奇怪。
在困惑中我轉過頭注視他。
「是不是又想跑了呢?」他低聲説道。那是我的受害者。
那是羅傑,坐在椅子上的羅傑。
他既沒破碎沒有斷折也沒有死。他的頭和手都很完整。他不在那裏。他只不過像是出現在那裏,看起來很實體化,很安靜,他向我微笑,令我毛骨悚然。
「怎麼了,黎斯特?」他問,我聽了這個聲音六個月,它令我如此深愛。「這幾個世紀來難道沒有任何人回來糾纏過你嗎?」
我沒説話。他不在那裏。不,不在那裏。他是物質,但並非與其他任何物體相同的物質。這是大衞的用詞。是不同的結構。我彷彿被凍結住了。這算是悽慘的保守形容。我因為疑惑和狂怒而渾身僵硬。
他起身,移到靠近我的位子上。他變得更明顯,細節更加具體。現在我可以補捉到一個來自他的聲音,活生生的,有機體的聲音,但確實不是人類的呼吸聲。
「再過幾分鐘我會變得更有力量,説不定可以要根煙或者來杯酒甚麼的,」他説。
他伸手抓起外套,一件他最喜歡的外套,不是我殺他時穿的那一件,而是在巴黎訂作的另外一件。他掏出一個金光閃閃的小打火機,讓它竄起危險的藍色液態瓦斯火焰。
他注視着我。黑色的鬈髮梳理過,雙眼清澈。英俊的羅傑。他的聲音就和活着的時候一模一樣:國際化,聽不出血緣,只知道是紐奧良出生──周遊過世界。沒有英國式的一絲不茍,也沒有南方式的耐心。他的音調精確而急促。
「我相當認真,」他説。「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任何一個受害者回來糾纏過你嗎?」
「沒有,」我説。
「你真是讓人驚奇。你真的連一分鐘也沒辦法忍受自己的恐懼,對不對?」
「對。」
他現在顯得完全實體化。我對別人是不是能夠看見他沒有概念。一點概念也沒有,但我猜可以。我能看到他白色袖口的鈕釦,以及頸背上一閃而逝、色調柔和,被美麗髮絲遮住的白色領口。我也可以看到他的睫毛,它們總是格外的長。
侍者回來了,在我面前放下一杯水,他沒有望我一眼。這小子太粗野了,除了證實我人還在紐約之外,從他身上我無法獲知任何線索。
「你是怎麼辦到的?」我問。
「和其他鬼魂沒有兩樣,」他説。「我死了。我死了超過一個半小時,我必須和你談談!我不知道自己能在這裏待多久,不知道甚麼時候我會開始天曉得,你必須聽我説。」
「為什麼?」我質疑道。
「別這麼可惡,」他低聲説,彷彿真受到了傷害的樣子。「你謀殺了我。」
「那你呢?那些被你殺掉的人,朵拉的母親?她有沒有回來為你辦過聽證會?」
「噢,我知道、我知道!」他説。顯然他十分震驚。「你曉得朵拉!天國的神啊,把我的靈魂帶下地獄吧,但是別讓他傷害朵拉!」
「少荒唐了。我不會傷害朵拉。我找上的是你。我跟着你橫跨世界。要不是因為尊重朵拉,我早就已經宰了你。」
侍者再次出現。這令我的同伴泛起一個最惑人的微笑。他直視着那個小鬼。
「是的,親愛的男孩,讓我看看,如果我沒錯得太離譜,最流行的飲料是波本酒。我是在南方長大的,你們有甚麼?不,我會告訴你我要甚麼,孩子,來點南方安逸(惡注14)吧。」他的笑容既私密又愉悦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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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注14:"SouthernComfort","南方安逸",是一種混合水蜜桃及其他水果成份的波本威士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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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者離開了,而羅傑將忿怒的雙眼轉向我。「你必須聽我説,不管你是見鬼的甚麼東西,吸血鬼也好,邪靈或惡魔也好,我都不在乎。你不能傷害我的女兒。」
「我不想傷害她。我永遠不會傷害她。繼續下你的地獄去,你會好過一點。再見。」
「你這自鳴得意狗孃養的東西。你認為我本來可能還會有幾年好活?」他的臉滲出細小的汗珠,髮絲在室內微微地自然飄動。
「那根本一點都不值得我關心!」我説。「你是非常值得期待的一餐。」
「你的確達到了虛張聲勢的效果,對吧?」他酸溜溜地説。「但你只不過是想裝出一副膚淺的樣子。」
「噢,你不這麼認為是嗎?試試看啊。你會發現我『如同鳴的鑼響的鈸一般(惡注15)。』」
這使得他遲疑。
這也使我遲疑。這些字眼來自哪裏?為什麼它們會像這樣從我舌頭上冒出來?我不可能會用這種比喻!
他測知了一切,包括我的心神不寧和明顯的自我懷疑。不曉得這是如何表現出來的?我是否像凡人一樣消沉,有些垂頭喪氣,或者僅僅只是看起來很迷惘?
侍者把飲料給了他。他試探性地將手指繞上去,舉起杯子,一面操控,一面將杯子湊到唇邊嚐了一口,充滿了驚異和感激,接着又突然充滿恐懼,他幾乎煙消雲散。幻象差點崩解。
但他凝聚了。這完全是剛剛那個被我殺掉劈成好幾塊,埋在曼哈頓各處的人;凝視他令我感到一陣生理上的噁心。我意識到一個事實,僅僅是因為他正在與我交談,才拯救了我,使我免於痛苦。當大衞還是活人的時候,他對與我交談這件事發表過甚麼看法?他不會殺害吸血鬼,因為吸血鬼能夠和他交談?而這個天殺的鬼魂正在和我交談。
「我必須和你談談朵拉,」他説。
「我告訴過你了,我永遠不會傷害她,還有任何愛她的人,」我説。「聽着,你到底在這裏幹嘛!當你出現的時候,你甚至不曉得我認識朵拉!你要和我談她的事?」
「有深度,我被一個有深度的人謀害了,多幸運啊,此人確實熱烈讚賞我的死亡,可不是嗎?」他喝下更多散發出香甜氣味的南方安逸。「你知道,這是珍妮絲.賈普林最愛的酒。」他指的是那個我曾經也喜愛過的已故歌手。「我一點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出於好奇才聽我説話。但請你聽我説。讓我告訴你有關朵拉和我的事情。我要你真正瞭解我是誰,並不像你所想的那樣。我要你照顧朵拉,另外,還有那棟公寓裏的一樣東西,我要你」
「畫框裏那幅維若妮卡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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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注15:"如同鳴的鑼、響的鈸一般",出自新約聖經歌林多書,意指忿怒而無意義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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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那是廢物。我的意思是説,當然,它有四百年曆史,但只要你有足夠的錢,相同的維若妮卡面紗十分常見。你真的把我那幢公寓全部看遍了,對不對?」
「為什麼你想把那幅面紗送給朵拉?」我問。
這句話適時讓他冷靜了下來。「你聽見我們的交談?」
「無數次了。」
他猜度着衡量着。他看來是全然理智的,那張亞洲人的黝黑臉孔,除了誠意和極度的關切之外,沒有顯示出其他情緒。
「你叫我『照顧朵拉』?」我問道。「那就是你的要求?照顧她?還有另外那個提議,為什麼見鬼的你要告訴我你的人生故事!你搞錯了為你做死後審判的對象!我才不管你是甚麼樣的人。那幢公寓裏的玩意,為什麼一個鬼會去在乎那些東西?」
我講的並不全是真心話。我説得太刻薄了,這點我們都清楚。他當然在乎他的珍藏。然而是因為朵拉才使得他重返人世。
現在他的髮色變得更黑,外套質感更加鮮明,我可以看見絲和喀什米爾羊毛所形成的波紋。我也可以看見他精心修剪過,優雅而磨光的指甲。這是被我扔進垃圾堆的同一雙手!而這些細節在上一刻可都還沒這麼清晰可見。
「基督耶穌,」我喃喃地説。
他笑了。「你比我還要害怕嘛。」
「你到底在哪裏?」
「你在説甚麼?」他問。「我坐在你旁邊。我們在一家格林威治村酒吧裏。你説我在哪裏是甚麼意思?至於我的屍體,你把它一塊一塊扔在甚麼地方了,你和我一樣清楚。」
「這就是你纏上我的原因。」
「絕對不是。屍體怎麼了根本無關緊要。當我有意識的時候我已經離開它了。這些你全知道!」
「不,不,我是指,你現在處於甚麼樣的空間中,是何種空間,你在哪裏,當你死亡時看見了甚麼甚麼」
他搖了搖頭,露出極為悲傷的微笑。
「你知道一切答案。我不知道我在何處。然而,是有某種東西等着我。這點我十分肯定。某種東西正等着我。也許只不過是毀滅,或黑暗吧。不過它看起來像是一個人。它不可能永遠等下去,但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會曉得。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獲准來到你身邊,也不知道我是不是純粹的意志體、又或者我還擁有多少時間能以這種型態存在!可是我跟着你來了。我跟你出公寓,又回去,隨屍體離開,最後到達這裏,而我必須和你談。我會想盡辦法和你説話,否則不會走。」
「某種東西正等着你,」我低聲説。這真是可怕,簡單而又直接。「那麼,在我們聊完天之後,如果你沒有毀滅,你會到哪裏去?」
他搖頭,凝視着中央架上的酒瓶,氾濫成災的光影、色彩和標籤。
「真令人厭煩,」他不悦地説道。「閉上你的嘴。」
這實在很刺激。閉嘴。他叫我閉嘴。
「我不能照顧你的女兒,」我説。
「你甚麼意思?」他怒目注視我,接着啜了一口飲料,打手勢要侍者再來一杯。
「你會喝醉嗎?」我問。
「我不認為會。你必須照顧她。這一切全都會公諸於世,難道你不明白?我的敵人會殺害她,不為別的,只因為她是我的孩子。你不曉得一直以來我是多麼小心,也不曉得她有多輕率,多相信神的眷顧。然後是政府,政府的走狗,我的一切、我的古董、還有我的書!」
我出神了。整整三秒鐘,我忘記他是一個鬼魂。肉眼沒有為我提供任何證據。完全沒有。但他不具半點氣味,發出來的微弱聲息也和真實的肺與心臟毫無關聯。
「好吧,讓我講得直接一點,」他説。「我為她感到害怕。她必須安然渡過醜聞;必須有足夠的時間讓我的敵人忘記她。他們大都不曉得她的存在,但既然你知道了,其中很可能也會有人曉得。」
「沒必要擔心。我又不是人類。」
「你必須保護她。」
「我沒辦法做這種事。不行。」
「黎斯特,你會聽我的嗎?」
「我不會聽的。我要你走。」
「我知道你確實是這麼想。」
「聽着,我從來就不想殺你,我很抱歉。那是個錯誤,我應該挑一個」我的手在發抖。稍後這一切聽起來將會非常吸引人,但此刻我乞求着每一個人的上帝,讓一切停止,全部停止。
「你知道我在哪裏出生的,對不對?」他問。「你知道聖查爾斯大道靠近傑克森廣場那個街區。」
我點頭。「那棟出租公寓,」我説。「別把你的人生故事告訴我,這根本沒道理。更何況,它也已經結束了。你在生前有過機會像別人一樣把它寫下來。你到底希望我怎麼做?」
「我想告訴你一切具有甚麼價值,看着我!看着我,拜託,試着理解我,愛我,為朵拉而愛我!我懇求你。」
我不必看他的表情,就能瞭解那深切的苦痛,和想要保護的衝動。天底下還有甚麼事會比看着我們的孩子、愛人、親近的的人受苦一樣令人痛苦?朵拉,小小的朵拉在空蕩蕩的修道院裏走着,在電視螢幕上,雙臂飛甩,歌唱着。
我一定在喘氣。我不曉得。也許在顫抖。好一陣子我無法釐清思緒,不過這和超自然事物無關,是因為痛苦,因為意識到他在此處,看得見摸得着,正向我祈求某件事,跨越了生死界限,勉力維持着這短暫的型態,要求我對他做出一個承諾。
「你是愛我的,」他低語。他顯得沉靜而惑人,超乎諂媚,超乎我。
「激情,」我也低語。「是因為你的激情。」
「對,我知道,我受寵若驚。我不是在街上被卡車撞了,也不是被槍手射殺了。是你殺了我!你也許是他們當中最好的一個。」
「甚麼當中最好的?」
「不論你如何稱呼自己,你不是人。但也算是人。你從我體內吸出血液,吸入自己體內,現在這些血讓你生氣蓬勃。你肯定不是獨一無二。」他望着別處。「吸血鬼,」他説。「當我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我在紐奧良的家裏見過鬼。」
「每一個紐奧良人都見過鬼。」
他不禁笑了,極為短促安靜的笑。「我曉得,」他説,「可是我真的見過,在別的地方也見過。不過我從來不相信上帝、魔鬼、天使、吸血鬼、狼人或類似的事物;那些可以影響命運、可以令看似混沌無序的宇宙法則改變的事物。」
「現在你相信上帝了嗎?」
「不。我有種不確定的感覺,只要我能以此型態存在,我就可以維持定形──如同所有我曾經偶然瞥見過的鬼魂──然後我會消失,毀滅。等着我的東西就像一道光。等着我的正是湮滅。它並不是個人。它之所以給人這樣的感覺,是因為我的心志為它所屏棄,執着於塵世容不下其他東西。你認為呢?」
「不管它是甚麼樣子,都令我害怕。」我不會把追獵者告訴他,不會問起那尊雕像的事。現在我知道了,雕像彷彿活了起來,並非他的傑作。當時他已經死亡,已經上升離體。
「令你害怕?」他語氣謙卑地問。「你不會碰上的。你會讓它發生在別人身上。讓我談談朵拉吧。」
「她很美。我會我會試着照顧她的。」
「不,你可以做得更多。她需要一個奇蹟。」
「奇蹟?」
「聽着,你是活生生的,但不論你是甚麼,你都不是人類。你可以為朵拉制造奇蹟,是不是?對擁有你這樣能力的生物來説絕對不成問題!」
「你是指某種假神蹟?」
「不然還會是甚麼?如果沒有奇蹟,她就無法拯救世界,她清楚這點。你辦得到的!」
「你還是被塵世牢牢束縛着,在這裏糾纏我,做如此低俗的提議!」我説。「你真是無可救藥。你死了。但你仍然是個騙子,罪犯。聽聽你自己説的話,你要我為朵拉制造假奇觀?你認為朵拉想這樣嗎?」
顯然,他很驚愕。這是極重的侮辱。
他放下杯子,端坐着,顯得沉着而冷靜,環視着酒吧。他儀容尊貴,樣子大概年輕了十歲。我想任何人變成鬼魂時都會希望以美麗的外表出現吧。很自然的事。我感到自己那無可避免的宿命迷戀加深了,我的受害者,這位紳士,你的血在我的體內!
他回過頭。
「你是對的,」他極度苦惱地低語。「你完全正確。我不能和你做這種協定,為她假造奇蹟。這很荒謬,她的確會痛恨這種事。」
「現在你講起話來像是theGratefulDead。」我説。
他微微輕蔑地一笑,接着陰鬱地説,「黎斯特,你必須照顧她一陣子。」
我沒有回答,而他温和地重申:
「只要一陣子,直到報導停止,恐懼結束;直到她恢復信心,再次成為完整的朵拉,重回自己的生活。她有過自己的生活。她不能因為我而受到傷害,黎斯特。不能因為我。這不公平。」
「公平?」
「叫我的名字,」他説。「看着我。」
我看着他。這真是無比痛苦。他模樣悲慘。我不知道人類的表情也可以如此悲慘,我真的不曉得。
「我叫羅傑,」他説道。他變得更年輕,彷彿他的心回到了過去;又或者只是變得更純真,彷彿這些打算賴着不走的死人也有權利憶起自己的純真。
「我知道你的名字,」我説。「我知道你的一切,羅傑。鬼魂羅傑。你從不讓老上尉碰你;只讓他愛慕你,教育你,帶你出去,買漂亮的東西給你,而你卻沒上牀回報過他。」
我説出當我在啜飲他的血時見到的影像,但並非出於惡意。我只是在質疑,我們都是多麼差勁,都説了多少謊言。
他沒有開口。
我的思緒難以扼止。是悲哀使得我盲目;是因為我對他、對別人、還有曾經被我傷害過的生物所做的事,是多麼苦澀而醜陋可怖。
朵拉的訊息是甚麼?我們如何能夠得救?這是不是同一首古老的讚美詩?
他注視我。他年輕,肩負着任務,一個外貌堂皇的生命。羅傑。
「好吧,」他用柔和而耐心的聲調説道,「我沒有和老上尉睡過,你説得沒錯,但他從來就不真的想要我那麼做,你明白嗎,事情不是那樣,他太老了。你不知道事情究竟是如何。你可能知道我的罪惡感,但你不知道後來我多後悔沒那麼做,多後悔沒讓老上尉曉得。這並不是我走上歧途的原因。不是的。這也不是你所想象的詐欺或者一場大騙局。我愛他展現給我的一切,他也愛我。他可能因為我的緣故而多活了兩三年。瓦金.德.王爾德。我們都愛王爾德。事情本來會不同的。你知道,當老上尉過世的時候我和他在一起。我從沒離開過房間。當我愛的人需要我的時候,我是很忠實的。」
「是啊,你也和你老婆泰瑞在一起的嘛,可不是嗎?」這麼説很殘忍,但我是脱口而出,眼前再次浮現她被射殺時的臉孔。「你可以忘掉我講的話,」我説。「我很抱歉。到底誰是瓦金.德.王爾德?」
我覺得十分悲慘。「親愛的上帝,你在這裏糾纏我,」我説。「而我骨子裏其實是個懦夫!懦夫。為什麼你要説這個奇怪的名字?我不想知道。不,別告訴我──我受夠了。我要走。你可以繼續留在這個酒吧裏作祟,直到末日審判到來。去找正直之士和你談話。」
「聽我説,」他説道,「你愛我。你選上了我。我只想把來龍去脈説清楚而已。」
「我會盡可能照顧朵拉,做點甚麼設法幫助她。我會留意那些古物,把它們弄到安全的地方,為朵拉保管它們,直到朵拉認為自己可以接受它們為止。」
「對!」
「好了,那就讓我走。」
「我並沒留住你,」他説。
是的,我的確愛他,想看着他,希望他告訴我一切,每一個小細節!我伸出手碰觸他的手。不是活人。不是人類的血肉。然而卻是某種有生命的東西,某種灼熱而令人興奮的東西。
他只是微笑。
他伸過右手覆上我的右腕,將它拉近。我感到他的髮絲輕觸我的額頭,拂過我的肌膚,只是一小綹髮絲。黑色的大眼凝視着我。
「聽我説,」他又重複一遍。無聲的呼吸。
「好的」
他開始以低沉急促的音調向我述説。他開始把故事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