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教授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上面寫着蘭梵之靈位,母蘭汶立。而用這樣的設計就算是搭成了這個恐怖七步橋的第一步了。真是天才的想象力,恐怖的殺傷力。〕
學校裏面沒有了讀書聲和嬉鬧聲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偌大的地方一下子失了往日的生機,所有的寂寥在這種心理上的對比中顯得異常顯眼。
範啓澤進了學校,踏過許久沒有人收拾的落葉,眼前這些教室,還有那座遠處的禮堂,這些和範黎東日記中説的那個學校幾乎一模一樣,那個女人出於什麼目的要來這裏?這像是一塊誘惑的糖,讓範啓澤用盡力氣尋找。
歌聲從一處僻靜處傳出來,還是那副沙啞的嗓子,可那其中的每個顫抖都開始摩擦着範啓澤的心,循着這山歌聲,範啓澤繼續往前走去。
林涵一隊人隔着一段距離,像是跟着容易受驚的小鹿一般,小心翼翼地看着範啓澤失魂落魄的步伐。他們也聽到了那歌聲,想必是那女人唱的,謎底好像馬上就要揭開了,謝楠有點興奮,他亟不可待地想看看究竟。
那女人停在一口水井旁,那水井似已經多年沒有用過,她用力的推開井蓋,然後一動也不動的站在邊上,自顧自地唱着歌。範啓澤看到她在,連忙上前去,那女人卻毫不在乎他的到來一般。
林涵一邊走着一邊聽着那歌聲,突然他發現這首歌就是範啓澤那盤看心理醫生的錄音中的歌曲,也就是送葬歌。他不禁多了個心眼兒,找了一塊口香糖,塞進了耳朵中。
這下子,世界好像清淨多了,七轉八轉,他們也來到那口井邊上,看到了那個女人。
這張臉確實有些讓人不忍看下去,她的五官像是被人打亂了順序再隨意放了上去,而且臉上的肌肉拉得緊繃繃的,將嘴唇各自分開。
可她還是自信滿滿地唱着,直到看見明敏,才停下歌聲。她用她的小眼睛看着明敏,露出一個怪異的微笑,從目光中可能看出這是一種忌恨。而在這樣的注視下,明敏好像看到什麼一樣,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謝楠和姜教授像是完全不知道一般,任憑明敏往那女人跟前走去,這時候林涵正歪着腦袋往外掏着口香糖,突然發現明敏像是失了魂一般往井裏走去,連忙一手拉住她,不讓她過去,那女人突然也上來,抓住明敏的另一隻手,往井裏推。
林涵大喊道:姜教授,謝楠,你們醒醒!出事了!可姜教授和謝楠卻依然懵然不知,任林涵怎麼叫喚,還是如一談爛泥一樣倒在地上。
那女人的力氣很大,林涵有點害怕這樣拉扯下去會將明敏扯壞,但是要是一放手,她又會直接被慣性扔進井裏。
情急之下,林涵想出一招,先是朝着那女人吐了口口水,甚至伸出舌頭,做了個愚蠢的鬼臉,原本以為這種猥瑣手段能夠扳回一局,卻沒有起到一點作用,反而激怒了她,她更用力地一拉,林涵手上一時鬆了勁,讓女人又搶過去半步。
範啓澤這時候還是呆呆地站在邊上,一直看着那女人旁邊,像是在看着什麼,突然他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她是你媽媽嗎?
他看到的是那個站在小巷裏的女孩,她現在正一臉緊張地看着那女人在拉扯着明敏,聽到範啓澤説話,她和女人一同轉過頭去,林涵趁着這個勁頭,猛地將明敏拉了回來。然後照着她的後腦勺用力拍了拍,再掐了掐人中,明敏才算醒了過來。
我怎麼了,剛才我看到了一條好光亮的大道,我想往前走,可是有什麼東西拉着我,快把我撕開了。明敏還不明白情況。
林涵顧不上解釋,讓明敏跟着他一起拍謝楠和姜教授的後腦勺和掐人中。
女人好像忘了明敏的事情,而是一本正經地跟範啓澤説着話:你能看到她嗎?真的能看到她?言語裏面帶着一種欣喜。
範啓澤點着頭,還歪着頭看着,好像忘了她在巷子裏面嚇唬自己的事情。
姜教授醒了過來,卻看到範啓澤正在和那女人以及一團空氣對話,還不清楚情況,連忙問是怎麼回事。
林涵想了想説道:他們瘋了。
謝楠湊過來,肯定地點了點頭。
明敏問道:那現在怎麼辦?我們走吧!經過前面兩件事情,明敏已經嚇得快和範啓澤一樣瘋了。
姜教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現在問題還沒有解決,還不能走。先看看再説。
那女人和範啓澤對着空氣談着一個在別人眼中不存在的女孩,她有5歲了,有一雙漂亮的眼睛。這些話讓林涵聽得咂舌,看來自己剛才的胡謅還真的對了。
範啓澤又説了一句:蘭汶,這是誰的孩子?
那女人突然變了臉,開始高聲喊叫:你知道我是誰?
剛才我聽你説話的時候有些特點讓我知道了你是誰,可是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你不是已經死了嗎?範啓澤上前一步,想要撫摸蘭汶的臉,可被蘭汶閃開了,她惡狠狠地説道:我變成什麼樣子重要嗎?和你無關!
知道是蘭汶之後,大家都有些發傻,這裏所有人都聽過蘭汶已經死了的事情,可現在她又站在這裏,這點讓人費解。
蘭汶笑了笑:人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事實,楊叔聽到了槍聲醒來,然後自然就會將眼前發生的事情和那一聲槍響聯繫起來,這樣就成了他口中的事實,別人口中的證據。
明敏曾經見過蘭汶的照片,可怎麼也沒法和眼前着這個夜叉一樣的人聯繫起來,而且從範啓澤認為自己殺了蘭汶到現在不過幾天,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範啓澤問道:是你在造這個七步橋麼?你想殺掉誰?
蘭汶聲音好像又開始變得粗糙起來了,她説道:我想殺掉你,還有你身邊的女人們!她們會一個個地死去,你會真正地瞭解失去的痛苦,最後你會失去你自己,你們都會死,為你的殘忍付出代價!
範啓澤開始明白為什麼她會適時出現,在關鍵時刻改變自己的路和方向,最後讓他來到這裏的原因,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
我值得你這麼恨麼?
為什麼不值得?你還記得麼,當你説要離開的時候,我什麼都沒説,默默地回頭走開,可我在等,等你説一句後悔的話,可你沒有説,你什麼都沒有説就走了。
原以為我可以毫無困難地就忘了你,可我怎麼忘,我居然有了你的孩子!她在我的身體裏面,腦子裏面,就像你一樣,怎麼都丟不掉了。
蘭汶激動地説着,雙手開始不停地顫抖着,她發泄一般地吐露着自己所受的傷害和憤恨,對着這個自己想要殺掉的男人,她別無選擇。
我雖然打掉了這個孩子,可她還是在那裏每天每天地提醒着我,這讓我怎麼去忘!
範啓澤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仔細聽着蘭汶的痛訴。
可是你走了,人間蒸發一樣,而我呢,卻被人當成病人,送到了精神病院,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於是我逃了出來,來到這裏,跟着你父親的日記,找那個茶女,想要找到她,然後真真正正地哭訴一番。
對了,你可能不知道茶女,那幾張日記讓我給撕掉了,你父親在後面的日記中寫着自己有多麼想念茶女,還有他和茶女相處的那一段時間,寫得多好。
其實我想念着我們在一起的時光。
想念?你輕巧地説着想念,可你何曾打算過要去真正地找我,你和你父親一樣,都是躲在暗處顧影自憐的混蛋!
蘭汶開始述説一個長達30年的故事,範啓澤的父親在選擇茶女和回鎮裏教書之間,他選擇了後者。可是在那個時候,茶女已經有了範黎東的孩子,範黎東還是走了,走得悄無聲息,其實茶女在山上看着那輛車一直消失在山口,然後就在那塊山石上面哭了很多天,眼睛都哭壞了。
但是範黎東可曾知道在他決定前,茶女的姑媽就施下了七步橋,想要致範黎東於死地,在幾年空等那個離開前的空頭承諾中,茶女的姑媽已經明白範黎東再也不會回來,於是默默地範黎東開始面對死亡,而茶女卻苦苦哀求,幾乎是以死相逼,才算讓她停下了手。
不過她付出了肚子裏面的孩子,那個小生命在未曾出世之前就結束了生命。
茶女愛着你父親,而你父親只愛他自己,你又何嘗不是,所以這種事情才會在你們家兩代重複上演。
範啓澤深埋着頭,聽着蘭汶的每一句,是啊,他和範黎東不就是一類人麼,每天自怨自艾,卻不敢面對自己的真實感情。
蘭汶説到這裏已經有些氣弱,她接着説另一個茶女的故事,就是她自己,在她和家庭的選擇中,範啓澤選擇了後者,而蘭汶又有了孩子,歷史就是這麼殘忍地巧合在一起,逃出精神病院後,她去找了茶女,可惜她已經死了。
可是她姑媽還沒有死,她恨恨地為這兩個女人不平,於是她交了蘭汶七步橋,在死前她説這一次終於可以為茶女出這口怨氣了。
蘭汶硬生生地學會了各種蠱書法術,躲在林場荒村的幾年,除了滿懷仇恨地學習,她必須還要面對另一件事情
我以為結束了肚子裏面的小生命就結束了痛苦和對於你的一切,那個幼小的靈魂一直跟着我,伴隨在我左右,她在長大,在幻想着本該有的一切。
説到這裏蘭汶終於忍不住哭了,眼淚或者是仇恨的最好解藥,可在範啓澤頭也不回的離開蘭汶時候,她曾經吞下那麼多,也一點用也沒有。
恨意和絕望還在蔓延。
終於,一個新的七步橋開始了,從蘭汶的孩子開始,到範啓澤的妻子,明敏是未婚妻,於是最後一步就是她了。
事情就這麼簡單,但是七步橋開始了,一步又一步,我沒法停下,在看着人死去和你的痛苦中得到一點怪異的快樂,茶女已經死了,她或者也希望能報復。蘭汶説完了,但是林涵和姜教授他們卻在暗地數着人數,剛才以為蘭汶沒有死,這事就算沒有成,可要是從蘭汶那個流掉的胎兒算起,這又夠數了。
一番心算,林涵臉色煞白,而且第一個橋柱子居然是一個這樣的東西,這可怎麼辦好,難道找個塑料袋將那小東西裝進去不成,估計蘭汶還是會在哪兒放下死樁,不過從剛才的水裏樁子來看,她有着異乎尋常的天賦,幾年時間就將這款大規模殺傷巫術運用得如此恐怖。
而代價就是,她失去了自己的容貌、健康,七步橋就是這樣的東西,燃燒着自己的命,殺傷別人的同時,也將自己推進了深淵,來不及後悔,一切往悲劇的結局匆匆跑去。
林涵不禁靠近了明敏,要是按照傳説,現在明敏很可能因為各種原因死掉,哪怕是樹上掉下的一片樹葉。
範啓澤聽着蘭汶説,頭深埋下去,他想到了那天的火車,他沒有回頭看,但是在看不到的站台的地方卻哭得一塌糊塗,他以為自己可以輕易地選擇感情,可事實上不能。
這也就是和那麼多女朋友交往,卻失去了一種感覺,越在一起越麻木,還有在和明敏的婚禮上他逃婚的緣故。
範啓澤説道:在你回來的時候,我曾經多想去挽回我們的感情,可你冷如冰霜的態度,還有我的強烈自責,都讓我沒法開口。
蘭汶冷笑一聲:這就是我説的你和你父親一樣的懦弱和自私!
要是我可以回到從前,我不會離開你,可是我們回不到從前了,就像這個七步橋,也沒法停下來,這樣吧,要是我死能讓你快樂,能讓七步橋停下來,那麼我做給你看。朝着那個從來不知道的女兒打了個招呼,轉頭嚮明敏深鞠一躬。
蘭汶,我只有一句話,我一直愛着你,只是我沒有臉再説給你聽!
範啓澤説完這句話,感覺自己已經太累了。井不知道有多深,可是比起這些天的折磨,好像不算什麼,他閉上了眼睛,將所有的痛苦都停在黑漆漆的井裏。
他知道這又是一出自私的行為,可這一輩子就這麼一次了。
蘭汶看着範啓澤消失在井口,用不知道是笑還是哭的腔調説道:你以為你死了就能停下來麼?這些怨恨和糾纏不休的東西還是會延續!
説完看了明敏一眼,這一眼看到眾人心裏直發毛,大家慌忙避開她的眼神。
蘭汶説道:我沒法停下七步橋了,當我看着那些人一個個死去,甚至是我親手結束掉他們的生命時,我都怕的要命,可看到這些人和範啓澤在一起,被七步橋的怨氣結上,又莫名地感覺到安慰,從那時候開始我知道自己真正地瘋了。
現在範啓澤死了,對蘭汶來説,或者真正的目的達到了,可這個目的的達到讓蘭汶更加痛苦。
明敏,我希望我死掉就能停掉七步橋,可是並沒有用,但從現在開始,我不再恨誰,也不想讓這恨和痛苦繼續蔓延,誰也不會在這裏得到安慰,或者茶女才是對的!
説吧,蘭汶挽起那個看不見的小朋友,走了兩步,突然也跳進了井裏。
眾人措手不及,慌忙趕過去一看,那口井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造的,黑幽幽不知道有多深,下面沒有撲水的聲音,他們兩人如同玩得太累的孩子一樣,任由自己下沉,不斷的下沉,然後可能也會無邊的黑暗,最後再在一起。
姜教授看了半晌,才算回過神來,沒想到這個七步橋還有這樣兩段扭曲的感情,不由得長吁短嘆。
下面的事情就是明敏的問題了,蘭汶在跳下去前説的話不知道該怎麼理解。可如果最後一個死樁沒有去掉的話,都還有可能出問題。
林涵有點焦頭爛額,這回難道要功虧一簣?他偷眼瞧瞧明敏,她還在為茶女蘭汶的經歷哭鼻子,好像全然忘了自己的事情。
該怎麼辦?怎麼辦?林涵急得直跳腳,從不遠處傳來一聲狗叫,林涵連忙迎過去,只見邵東子撐了個枴杖,一蹦一蹦和長絨棉從操場過來了。見到林涵,邵東子得意洋洋地揮手,差點又摔倒,以致忘了會加深自己的腦震盪。
長絨棉快速地跑了過來,嘴裏還叼着一個東西,林涵連忙拿了下來一看,原來是一塊小靈牌,可是又設計得下頭尖尖的,上面還沾着一點泥土,連忙讓姜教授過來看看。
姜教授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上面寫着蘭梵之靈位,母蘭汶立。而用這樣的設計就算是成了搭起這個恐怖七步橋的第一步了。真是天才的想象力,恐怖的殺傷力。
這狗還真是,看上去傻傻的,關鍵時刻還真起作用!剛才自動叼着這個跑回來了。邵東子趕了上來,忙不迭地表功。
謝楠上來損了一句:又不是你叼回來的,你美個什麼勁兒啊?
這樣想來,那天邵東子遇到的那個橋柱子真的是在引着他,可惜形象過於恐怖,以至於邵東子嚇得只顧着逃命。
多虧了長絨棉,才沒有錯過這個最為重要的東西,當然還有兩個引路的橋柱子,多虧她們沒單單地陷入恨意中。
林涵盯着這條大狗,想不到它又救了自己,看着它傻傻的眼睛,確信這真是上天賜給自己的禮物。
林涵將其鄭重地連同其他五個死柱一起,丟進了井裏,心裏默唸道:千萬不要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長絨棉開始使勁搖尾巴,不知道是因為他知道明敏是有錢的主人?還是因為知道這塊靈牌對明敏的作用,正得意地請功。
謝謝了,大笨蛋,你又救了我一次!林涵笑了笑,上前牽起了明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