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眼 上官流雲和洛婉在車子中,半天都沒有説話,驚嚇過度的人都不想説話。 “開車吧!”洛婉説。 車子顫抖着發動了,還沒有開出車庫就撞壞了幾輛車。 “你沒事吧!”洛婉在車中驚魂未定。 “沒事,能有什麼事?” “那你的手抖什麼?” 上官流雲惱羞成怒地衝洛婉喊:“你知道什麼?這不是抖,只是我甩甩手罷了。” 車子終於開上路了,上官流雲圍着大廈轉了幾圈,然後説:“你家怎麼走?” 洛婉順利地被送回了家門口,她甚至很佩服上官流雲居然還能把車開起來,都嚇成那樣還能開車,真要車技過硬的人才行。 但是洛婉半天也沒有下車,她不能説自己害怕單獨回家,但也不想邀請一個男人回家陪自己睡,雖然,這種邀請很多男人都不會拒絕。 車內是非常難堪的沉默,忽然兩人都扭頭過來説:“吃夜宵去吧!” 終於達成了共識,剛剛拼死地跑,現在肚子也餓得很,於是,上官流雲把自己的車停在街邊大排檔的邊上,和洛婉從車裏出來。 大排檔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自己的動作,連老闆都忘記了炒菜。這場景也太奇怪了,一個開着如此豪華名車的一對俊男靚女,穿得如此高貴,卻狼狽不堪地坐在板凳上,男人將鞋子給脱下來,把腳放在另一個凳子上,好像很享受的樣子,菜一上來,兩人就猛吃,筷子都派不上用場,直接用手往嘴裏送,簡直就像是從來沒有吃過人間的飯菜一樣。 用“餓鬼投胎”這個詞都無法形容當時場面的悲痛。正吃着,只見馬路上開過一輛名車,那輛車忽然又緩緩地倒回來,車窗搖下,探出一張俊美帥氣的臉,張大嘴巴,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看着那一對狂吃濫喝的男女。 車上還走下一個呆呆的女人,她漂亮得讓整個大排檔都失色了,她的表情比見鬼還要吃驚,她慢慢地走到那一對男女身邊上,很疑惑難定地問道:“上官流雲?洛婉?” 洛婉從食物中抬起頭,看到一張天仙般的臉在面前晃動,“沈璣,你,你怎麼來了,一塊來喝幾杯。”她扯着沈璣的禮服,而沈璣卻氣得快要砍人了,她這套價值不菲的禮服就讓洛婉那雙握着雞腿的油手給毀了。 上官流雲看到小暮下車了,説道:“來來,大家一起喝,沒想到這裏的菜比那什麼法國餐廳的正宗西餐要好一萬倍。” “哥,你喝醉了!” 小暮看着洛婉的醉樣,輕輕地笑了:“你看你喝得像一隻花貓。” 小暮那温柔的目光淺淺地包圍着洛婉,洛婉忽然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鼻涕眼淚齊下,扯着小暮的禮服下襬埋頭大哭。 沈璣氣得頭頂冒煙,她不知道怎麼會招惹到這個剋星,只要有洛婉出現的地方,就會壞了自己所有的好事,剛剛明明是用計讓小暮到自己家裏去,一夜春宵,現在看來全泡湯了。 正在這個時候,大排檔裏忽然傳來一陣吵鬧,有人罵罵咧咧的,洛婉抬頭望去,似乎有很多人在圍着一個人打。 她那無限的同情藉着酒勁擴展起來,她一下站起來,騰地拍桌扭頭而去,順手提着一個板凳,很有洪興十三妹的風範,也比較像《食神》裏的雙刀火雞。 到了那羣人中,她忽然發威,開始用板凳拍人。小暮和上官流雲、沈璣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平時的她手無縛雞之力,居然跑到一大羣大男人中間去拍人,邊拍還邊罵:“我叫你們欺負人,我讓你們以多欺少,我讓你們不學好。” 那羣人果然被洛婉給激怒了,都不再打已經倒在地上的那個人了,回過頭來,充血的眼睛都盯着她。 她也不心虛,提着板凳還在那裏揚了揚説:“看什麼看,沒見過女人打架啊!” 那些人慢慢地要圍上來了,流雲和小暮都衝了上去,一左一右地保護着她,沈璣看到這個場面,恨不得站在圍攻洛婉這邊,給她幾刀。 “媽的,敢打我金大爺,你還想不想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陽了?” “小婊子,有種,但有種是要付出代價的,有這兩個小白臉有什麼用?” 不遠處的司機見到這個場景,忙掏出電話:“老六,你手下的人在鬧事,得罪的是我家的少爺,你們都不想在道上混了是不是?如果今天你手下人動我家少爺一根汗毛,我要你們的場子明天從這個地球上消失。” “是是,龍爺,我就是砍了那小子的手,也不會動你家少爺的一根頭髮。” 而這些圍攻洛婉的人卻因為在敲桌子丟酒瓶而聽不到自己的電話鈴聲。打電話的那個老六臉上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冒,想要通知家人準備偷渡去美國,如果今天阻止不了手下人,明天自己可能會死得很慘。 圍攻的人羣,不知道誰先用酒瓶往洛婉頭上敲去,一場混戰開始了,只見小暮一個漂亮的飛旋腿,踢倒了幾個人。 洛婉很驚奇地看着小暮,他文靜秀氣,卻沒有想到身懷絕技。 上官流雲看着吃驚過度的洛婉説:“別張着嘴流口水了,小暮的身手去泰國打黑拳都可以富足一方,讓他去發揮吧!” 小暮對着圍攻的人羣邊打邊説:“哥,你到底出不出手,我一個人打得很無味。” 上官流雲壞笑一下,一腳踢出一個酒瓶,剛好砸在一個準備偷襲小暮的人的腦門,那人眼前一黑,就軟軟地倒下去了。 上官流雲也加入了陣營,洛婉完全放心了,上官流雲的身手遠在小暮之上,他們倆一起出手打這一羣烏合之眾完全不在話下。 很快,倆兄弟就風捲殘雲地把那些人給打跑了,兩人滿頭大汗地相視而笑,小暮興奮地説:“天啊!打打架真舒服,哥,我們很久都沒有這樣打架了。” “是啊,從前我們做街頭霸王的時候,那些傢伙還不知道在哪裏呢!” “可是,你還不是聽奶奶的話去管公司了?” 倆兄弟居然在那裏開開心心地説家常了,大排檔的老闆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有的桌椅用具全都被毀了,但礙於那對兄弟的身手,又不敢上前要錢。 大排檔老闆氣極,只好轉身踢着那個最開始惹事的被打倒在地的那個人,如果不是他惹那幫小混混發火,也不會引那個女魔頭出手,女魔頭不出手,自己的店也不會被拆成這個樣子。 大排檔老闆邊踢邊罵:“你這個白痴,臭要飯的瞎子,瞎就瞎了,還到我這裏來吃剩下的東西,得罪了金爺,害了我的店,全都是你這個掃把星,把我害成這個樣子。” 小暮走過去,抽出一張支票,隨手寫了一個數字,遞給那個踢人的老闆,然後説:“這個數夠了吧!” 老闆將信將疑地接過了支票,一看那個數字,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半天回不過神來。 洛婉看倒在地上的那個人可憐,就伸手過去扶他,那人被扶起來,滿臉血污,眼睛明亮,還帶着滿不在乎的笑容,只是那笑容後有多少的辛酸,也許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站起來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不是臭要飯的,我沒有討飯吃,我只是給他們算命換飯吃。” 他又轉過頭來,臉對着洛婉,眼睛雖然明亮,卻沒有焦點,他輕輕地一笑,那笑像春天裏第一枝柳葉冒芽,生命的殘酷都壓不倒:“謝謝姑娘仗義相救。” 洛婉慢慢地伸出手去,她的手在他的眼前慢慢地晃了一晃,那張笑臉還是那樣的澄清,沒有一點變化。 “你瞎了,你真的瞎了?” 洛婉忽然拼命地搖晃着那個男人的肩頭:“李大仙,你這個騙子,你怎麼瞎了啊!為什麼?為什麼?” 那聲音淒涼,洛婉尖叫着忽然昏倒,她已經撐不住身體了。 “醒了醒了,終於醒了。”有人嚷嚷着。 洛婉睜開眼睛,聞到一股藥水味,她悲傷地想,為什麼一遇到上官流雲自己就會進醫院呢? 醫生走過來説:“你這麼虛弱,還敢喝酒,你最好卧牀靜養。” 虛弱?洛婉的身子怎麼會虛弱?自己剛剛才從大學出來,從前跑一千五百米都沒事,現在怎麼喝幾口酒就要昏倒。 她忽然發現自己面前還坐着一個人,滿臉是血,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是李大仙。 她很奇怪地問:“你怎麼到醫院了?” “你以為我願意嗎?你昏倒的時候拼命地拉着我的衣服,我只有這一件衣服了,難道還想我脱下來給你帶走嗎?我只好跟着你來醫院了。” “大仙,你叫什麼名字?”洛婉忽然温柔地問,她的温柔是因為這位大仙眼睛瞎也許是因為自己的原因。如果那天自己不去找他,他也許不會瞎,如果當時自己可以停下來看看他,也許可以救回他的眼睛。 “我叫李大路,其實不關你的事情,這點小事其實也沒有什麼,我還不一樣可以算命賺錢。”李大路一臉的不在乎。 洛婉呆住了,不知道這個人的神經是用什麼打造的,一般人遭遇到了失明,都會哭天喊地地去尋死,而他沒有任何親人,只有一些騙人的算命術,住最差勁的房間,卻還可以當成是手上割了一個小傷口。 洛婉發現自己的手還扯着李大仙,她不好意思地放開。 “你一個女人,居然喝那麼多酒,像什麼話嘛!”李大路好像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命是洛婉撿來的。 “你頭上的傷要不要緊?” “沒事的,這麼一點小傷。” “你在流血啊!” “住嘴,和你説了沒有事就沒有事,大驚小怪什麼?” 洛婉真的住嘴了,她望着李大路的臉,他似乎就是那樣地看淡着世界,失明,受傷,都已經是小事了。 上官流雲從外面進來,看着洛婉説:“沒事了,醫生説你休息一下就好了。” 李大仙聽到這句話站了起來,手向前伸出,開始摸索,準備離開。 洛婉不忍,坐起來説了句:“既然來了,不如把傷口給包紮一下,順便看下一眼睛到底是怎麼回事。” “大姐,你已經拉了我半夜了,我很困。” 洛婉依然固執地拉着他,她忽然從牀上坐起來,一把將他推倒在地板上,藥瓶碎了一地。 “你有什麼好驕傲的?都這個樣子了,還這麼死犟,你現在怎麼回去?你知道家在哪裏嗎?” 李大路從地上爬起來,手掌被玻璃的碎片給劃破了。 他很平靜地對洛婉説:“我不是驕傲,我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利,也許我天生是一個很倒黴的人,但我也可以擁有我自己的自尊,我眼睛好的時候,可以看美麗的女子,可以欣賞美好的世界,現在眼睛看不到了,我一樣還能聽,我聽得到護士的腳步聲,我知道我應該怎麼走出去,有一天,我不能聽也不能看,我還能説話,請你尊重我。” 李大路果然很準確地繞過一些障礙物,消失在醫院的過道盡頭。 洛婉在病房這邊跺着腳,從窗户那裏看着李大路走出了醫院的大門。上官流雲忽然跑下去,一邊跑一邊説:“你等等,我就不相信,這個世界還有比我更驕傲的人。” 不一會兒,只見兩個扭成一團打得不可開交的人廝打着走過來,正是上官流雲與李大路,上官流雲邊打邊説:“偏要你看醫生,偏要你看眼睛。” “放開我,你這個傢伙,不要抱我的腰,這地方不是你男人可以抱的。”李大路的聲音。 “呸,你還不是在摸我胸肌。” 很多病房門都打開了,病人們都伸出了頭,洛婉偷偷把頭縮回去,對自己輕輕説聲:“千萬別説認識他們,丟不起這個人。” 洛婉跟着吵鬧聲到了眼科那邊,李大路已經被強迫躺在那裏,一個白髮蒼蒼德高望重的醫生正看着他的眼睛。 而李大路還在和壓在自己身上的上官流雲吵架。 “你一個男人壓在我身上算什麼?” “你以為我願意壓你,我很沒有面子的。” 而那個老醫生好像根本看不到這些,只是專心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這雙眼睛,越看越奇怪,最後忍不住猛拍李大路的臉,問道:“你的眼睛真的是最近才失明的。” 李大路無緣無故被別人激動地拍了幾巴掌,都怔住了,只是聽話地答道:“是,昨天才失明的。” 醫生看着門邊的洛婉詢問真假,洛婉點點頭。 那醫生後退幾步,從懷裏掏出速效救心丸放在嘴裏,好半天才説:“不可能,你的眼睛並不是後天引起的失明,我行醫快四十年了,我敢用人頭擔保,你一生出來,眼睛就是瞎的。” 房間裏所有的人都不動了,掙扎的李大仙,不停地跳起來壓在李大仙身上的上官流雲,還有那個在門外晃來晃去的洛婉。 半天,李大路才很小心地問一句:“你説我天生失明?” “是的,不管你去哪一家醫院,都會是這樣的結論。” 洛婉把上官流雲拉到一邊:“那個醫生靠不靠得住?我前幾天看李大路眼睛還好好的,偷看別人內褲,怎麼會是先天失明?是不是老糊塗了。” 上官流雲很奇怪地摸摸腦袋説:“不會啊!這個醫生絕對是這個行業裏的老大,怎麼可能看到李大路就糊塗了?” 屋裏醫生和李大路吵得不可開交,醫生堅持説他是天生失明。 “你一定是先天失明的,不信你去問問你的父母?”醫生最後説了這句話。 李大路半天都沒有説話,許久後他才説:“醫生,也許你説的是對的吧!” 他站起來,仔細聽了聽外面的聲音,對還在那裏鬥嘴的洛婉和上官流雲説:“好了,都檢查完了,還在這裏做什麼?” 洛婉半天都不知道自己應該説什麼,怎麼安慰他,連上官流雲口才這麼好的人遇到這種事情都傻眼了。 李大路笑了笑:“沒事,我還可以去學盲人按摩,大不了我去街頭賣唱,也可以掙到生活費,這個世界天生失明的又不是我一個,你們也用不着難過。” “可是,醫生,他從前能看到啊!”洛婉實在是忍不住心中的驚奇了。 “那他看到的世界可能和我們看到的不一樣。”醫生停了一會兒,慢慢地説出來,他已經是一個年齡很大的老人了,在這個世界上也看過很多奇怪的事情,所以,也不驚奇了。 洛婉、上官流雲和李大路都呆呆地坐在過道的長椅上。 好半天,李大路站起來,看他的背影感覺是非常的孤寂的,他準備離開,天地也許對他來説只不過是一片黑暗,但生活總要繼續,如果還坐在這裏自怨自艾,可能自己都會失去對生活的信心。 洛婉忽然説:“你住我家去吧!” 兩個男人都怔住了,上官流雲看着她,用手指着李大路,半天説不出話來。 “你看到的世界和我們看的不一樣,我想要你幫我尋找綠門!” “綠門,我都已經瞎了,怎麼去分辨色彩?”李大路笑着説,這個要求很奇怪,要一個瞎子去找綠門。 “綠門也許不代表一種色彩,我希望你幫我,你也許可以感覺得到。”洛婉這個時候真正地相信李大路不是一個騙子,他可以看到很多別人看不到的東西。 洛婉衝上去,拉着他的手説:“你一定要幫我找到綠門,不然我會死的,我沒有錢請你,你就住我家裏!” 上官流雲在後面跳動着,不停地説:“我也幫你找,幫你找。” “好了,那你也住我家去吧!不過要給房租。” “為什麼這麼偏心?我要給房租,他卻不要?” “人家是大仙,你是嗎?” “那好,要給多少房租?” “一個月十萬!” “死丫頭,你不如拿把槍去銀行裏搶。” —— 紅娘子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