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父親早早起來做好了稀飯,招呼寒生起牀,説今天趕婺源縣城大集,要去買些中藥材回來。
寒生一骨碌爬起來,從小就喜歡趕集,集市上熱鬧非凡,每次都會使他流連忘返,何況又是縣城大集呢。
此去縣城七十里,須到南山鎮乘車,因此父子倆胡亂扒拉幾口就匆匆出發了。
晚秋的早上有些涼意,道旁的野草上掛滿了露珠,林子裏的鳥兒聒噪不已,寒生認得那黑色羽毛的是本地的一種鷯哥。
南山鎮去往縣城的人不少,父子倆奮力擠上了車。
老舊的公共汽車噴着黑煙,在砂石路面上顛簸着。車上都是上縣城趕集的農民,車廂裏塞滿了辣椒串、山菜乾和紅苕粉,還有兩隻蘆花雞偶爾“咯咯”叫了幾聲,被主人家劈頭打了兩巴掌。
車上的人中有認得朱醫生的,尊敬的打着招呼,大家隨即安靜了許多,都對朱醫生父子倆報以微笑。
一輛北京212型吉普車鳴着喇叭竄了過去,尾後留下一大團塵土。
寒生看清楚了,吉普車中坐着的是孟主任和那位香港來的大師吳道明。
兩個多小時後,終於來到了縣城。
集市位於城西,老遠就已望見熙熙攘攘、人頭攢動,到底還是縣城大集,自是村鎮集不可比的。
“去玩吧,中午趕到馮家麪館,我們在那裏吃麪。”父親微笑説道。
寒生應了一聲就已經不見人了。
朱醫生苦笑一下,唉,還是個孩子。
他轉身來到了集市邊上的中藥材攤檔,與攤主打起了招呼。朱醫生是熟人,隨便嘮起了家常。中午之前,他已經買了些清熱涼血的地黃、玄蔘、墓回頭和補血的當歸、白芍等中草藥材,堆滿了一揹簍。看看時間不早了,便告辭離開了集市,前去馮家麪館。
朱醫生坐在馮家麪館門外的木凳上歇息,一面等着寒生。
寒生離開了父親後,到處閒逛,不經意間,發現前面圍着一幫人,走近前一看,見一身穿破舊藍花布褂的小姑娘跪在地上,身後躺着一個頭發斑白、全身縮緊成一團,奄奄一息的老大娘,圍觀的人們無不嘖嘖嘆息。
小姑娘的面前的地上平鋪着一張紙,上面歪歪扭扭的寫着:求醫,娘得怪病,有人治好,以身相報。
“小姑娘,你娘得的是什麼病?”人羣中有人出聲問道。
“小姑娘,你今年多大啦?”還有人問道。
那女孩抬起頭來,人羣中一陣噓聲,但見女孩眉骨突兀,眼窩深陷,小眼如豆,塌鼻大嘴,滿臉雀斑,竟然是奇醜無比……
寒生乍見也是嚇了一跳,心想世間竟然還有如此醜陋的女子,正尋思着,聽見那女孩開始説話了。
“我叫蘭兒,今年十六歲,我娘去年臘月裏得這怪病,至今不到一年,病情越來越重,全身就像被冰封住,僵硬不能動,縮成一團,曾去醫院看過,都説此病不能治,讓準備後事。蘭兒跪求各位大爺大伯,或有一線生機,做牛做馬心甘情願。”
寒生聞之又是一驚,那聲音嘶啞如蛙吼,耳膜竟生生刺痛。
“小姑娘,此病好像叫作‘漸凍人’,除非華佗再世,扁鵲重生,否則根本無法可治,還是早些料理後事吧。”旁邊擺攤賣狗皮膏藥的白鬚老者説道。
“嗚……”蘭兒聞言哭了出來,淚水滴落到了紙書上,竟然呈淡紅色。
“泣血癥。”寒生脱口而出。
“咦,這小夥子竟然知道‘泣血癥’,這也是古之絕症,你是學醫的麼?”那老者驚奇的説道。
寒生臉一紅,點了下頭。
“可惜人世間的醫生醫術在高,也難治此症啊。”老者嘆道。
“可治。”寒生小聲説道,聲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聽得到。
“什麼,你説能治?”老者的耳朵倒是靈光。
寒生“嗯”了聲。
“小夥子,別胡説了,你知道這病是如何得的嗎?”那老者不屑的眼神。
寒生搖搖頭:“不知道。”
“哼,病因都不知道,如何來治?現在的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老者愠怒道。
“這位大哥,你能醫治我娘?”蘭兒疑惑的看着寒生。
寒生肯定的目光。
“若治好我娘,我願意嫁給你。”蘭兒堅定的説道。
寒生想起木匣信中所言“得經之人當懸壺以濟世”的話來,這對母女如此可憐,既然《青囊經》中有治“冰人”一方,自己就應當像當年華佗一樣,救人於危難。
寒生環顧左右,説道:“我需要剪刀一把,水碗一個,火柴一盒就可以了。”
看熱鬧的人中有不少熱心人,須臾,東西都已經備齊了,消息傳開,更多的人圍了上來。
寒生抄起剪刀,向蘭兒娘走去。
蘭兒驚恐的注視着,寒生也不理睬眾人的疑惑目光,徑直的走到蘭兒娘得身旁,蹲下身子,抓起她的頭髮,“咔嚓”就是一剪子,剪下來一綹頭髮。
他將頭髮擺在瓷碗內,拿起一撮火柴點燃了頭髮,那綹頭髮轉瞬間燒成了灰燼,之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口袋裏掏出那枚青色的土卵,用力的在地上摔破。
卵裏可千萬要有木蠶啊,他祈禱着。
“有條青蟲!”圍觀的人們驚奇的喊叫起來。
謝天謝地,寒生小心翼翼的捻起那條青蟲託在掌心裏,但見那蠶兒肉嘟嘟的十分肥胖,睜着兩隻青綠色的小眼睛,在手心裏蠕動着。《青囊經》記載,五行土卵內有白青黑紅黃五色蠶蟲,吸收大地之精華,入藥極為靈驗。也是機緣巧合,木蠶蟲所治之症中第一個就是“冰人”,可謂對症。
《青囊經》神奇之一就是主藥只須用一味,而且藥引子非常奇特,甚至匪夷所思,治“冰人”方,主藥木蠶蟲,藥引子是“血餘”,經上註釋為病人的毛髮。
接下來就簡單了,寒生將木蠶放入碗中,那蠶蟲見血餘灰竟然張開大口吃了起來……
片刻,木蠶蟲的肚子鼓了起來,皮膚也更青了,最後大概是吃飽了,便合上了嘴巴,閉起眼睛睡覺去了。
寒生抓起木蠶,一隻手捏開蘭兒孃的嘴巴,將那蠶兒塞進了她的口中。
蘭兒孃的喉嚨蠕動了幾下,吞下了蠶蟲。
人們都已經看得呆了,連旁邊的那個老者也目不轉睛的盯着瞧,蘭兒跪在母親的頭旁邊,不時的用手撫摸着她的臉。
寒生心裏同樣的緊張,他也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從五行生剋上來看,“冰人”的症狀應該屬水,水盛極而冰。木卵蠶蟲色青屬木,五行當中水可以生木,反過來,木亦泄水氣,從中醫理論上來説,比之以土來強制克水,要温和得多,也符合蘭兒娘孱弱的體質。
不一會兒,有人輕聲叫起來,大家細瞧,發現蘭兒孃的頭臉以及手和身上的衣服,生出了一絲絲的淡淡的白霧,霧氣越來越濃,最後在皮膚衣服的表面上結了一層白霜。
陽光照射在蘭兒娘身上,慢慢的蒸發了白霜。
蘭兒娘團縮着的身子漸漸的舒展開來,蘭兒緊張的神情也跟着放鬆了。
蘭兒娘睜開了眼睛,竟然慢慢坐了起來……
在場的人們感動得歡呼了起來,有幾位婦女在揩拭着臉上的淚水,蘭兒撲進了母親的懷中。
“神醫,真的是神醫啊。”有人喊起來。
蘭兒轉過身來,熱淚盈眶,對着寒生倒頭便拜,口裏頭不停地説着:“恩公,我蘭兒説到做到,恩公治好了我娘,蘭兒當以身相報。”
寒生臉一紅,輕聲説道:“下次大集,還在這裏,我給你醫治。”説罷鑽出人羣,一溜煙兒似的跑了。
“他是誰?”蘭兒娘問道。
蘭兒沒有回答,深陷的雙眸中流下幾滴淡紅色的眼淚。
人羣慢慢的散開了,婺源出現了神醫的消息不脛而走,當天晚上,就已經傳遍了大半個縣城。
日暮時分,婺源城中,一座古老的深宅大院。
這座宅子是典型的徽式古民居,三進天井,粉牆青瓦,馬頭牆高檐飛脊,院內曲徑迴廊,尤其是門罩上的木雕,一面是漁樵耕讀,一面是琴棋書畫,精美絕倫,足顯此宅當年必是書香世家。
如今的主人是黃乾穗,縣革委會主任,也是南山鎮孟祝祺的姐夫。
正堂會客室內,香煙繚繞,黃花梨木的太師椅上坐着三個人。
“這麼説,神醫一事是真的嘍,並不是階級敵人散佈的謠言?”黃乾穗主任望着自己的小舅子,噴出一口煙。
“是真的,集市上好多人都親眼看到,那老太婆的病據説是什麼‘凍人症’。”孟祝祺肯定的説道。
黃乾穗把目光投向了坐在右側的那個人,説道:“吳大師,您看呢?”那人正是香港風水大師吳道明。
吳道明微微一笑,道:“黃主任,據我所知,‘漸凍人症’在國際上稱作‘人體運動神經元萎縮症’,患者的腦幹和脊髓的運動神經細胞受到不明原因的侵襲,導致肌肉逐漸萎縮無力和癱瘓,身體如同漸漸被凍住一樣,患者一般會在兩年內死去。此病列為世界五大絕症之一,目前全球還沒有治癒過的先例。”
黃乾穗點點頭,説道:“吳大師言之有理,可是我中華民族有着五千年的悠久歷史,民間沉澱了很多的奇人異士,難保這裏面就不出個把神醫,就像大師您,不也是陰陽堪輿界的翹楚麼?”
“黃主任,我也在思索這個問題,據説集市上的那個青年神醫用一條青蟲和頭髮燒成的灰就治癒了那老太婆,如果此時是確實的,世界上有數十萬‘漸凍人’患者,但就是這一個方子,該值多少億美金?這裏面的商機無限啊。”吳道明説道。
黃主任一擺手,站起身來,在地上踱着步,意味深長道:“我們不談錢,就算是中華民族為世界勞動人民作貢獻也好,其影響是無比巨大的。據我所知,中央老一輩的革命家中就有患此病的,如果我們能治好的話,就可以確保革命江山永遠不變顏色,這才是最大的貢獻啊。”
“姐夫,這也是我所想的。”孟祝祺説,神情有些激動。
“好啦,神醫的事情你就秘密進行調查,關鍵是要確定真偽,如果是假的,那麼散佈謠言的人就要抓起來,隨時向我彙報。另外,尋找龍穴的事情要加緊進行,千萬要保守秘密。”
“是。”孟祝祺和吳道明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