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吉普車的馬達聲再次在村口響起。
朱醫生站到了院子裏,等着來人的出現。
“朱醫生,應該考慮好了吧?今天可是最後的期限。”隨着説話聲音的臨近,院門口出現了三個光頭,正是孟祝祺和兒子孟紅衞以及黃建國。
朱醫生表情冷淡的説道:“孟主任,我們已經考慮好了,決定還是不進京了。”
“哦,不請我們進屋麼?”孟祝祺皮笑肉不笑的説道,居然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氣惱。
朱醫生只得讓他們進屋裏來坐。
“這不是蘭兒姑娘麼?在做家務?真是個勤快的姑娘。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兒子孟紅衞,紅色的紅,衞兵的衞,就是做毛主席的紅衞兵的意思。”孟祝祺邁進中間的堂屋,看見了蘭兒,於是忙不迭的介紹起來。
孟紅衞瞪大了眼睛,呆呆的望着蘭兒,南山鎮範圍內怎麼竟有如此俊俏的姑娘?你看她生的是濃眉大眼,又圓又軟的鼻子,性感的嘴,剛毅的下巴,黑裏透紅的皮膚……
“喂。”孟祝祺捅了一下失態的兒子。
孟紅衞一下子緩過神兒來,忙不迭的説道:“蘭兒姑娘,你的名字真好聽,我是紅你是蘭,真是有緣啊。”
“請屋裏坐。”朱醫生厭惡的皺皺眉頭,説道。
孟祝祺邁進了東屋,他目光一掃,發現不見了劉金墨,心下明白,鼻子哼了一聲。
黃建國也隨着進了屋,只有孟紅衞不肯進來,仍在嬉皮笑臉的要跟蘭兒説話,蘭兒一扭頭開門進了東屋,並隨手關上了門。
無奈,孟紅衞也只好訕笑着來到了東屋。
“我們決定不去京城。”朱醫生又一次堅決的説道。
孟祝祺把臉拉了下來,嘿嘿冷笑了兩聲,慢條斯理的説道:“寒生呢?我要親自問他,你把他叫出來吧。”
“寒生一大早就上山採藥去了。”朱醫生告訴他。
“是麼?那劉金墨呢?不會也去採藥了吧?”孟祝祺陰陽怪氣的問道。
“他走了。”朱醫生淡淡説道。
“走了?去哪兒了,如果他畏罪潛逃了,朱醫生,我想你是知道的,你們家可是犯了反革命包庇罪,判個二十年有期徒刑還是輕的。”孟祝祺惡狠狠的説道。
朱醫生正色道:“我是個醫生,劉金墨是我的病人,他的病我既然治不了,所以他自己就去尋找醫術好的醫生去了,他究竟會去哪兒尋找,我就不知道了。”
“哼,狡辯,我告訴你,你們既然不願意站在革命的這一邊,那麼就是站在了反革命的那一邊了,寒生也是逃脱不了干係的。”孟祝祺冷冰冰道。
朱醫生一聽要牽涉到寒生,頓時就急了:“這事跟寒生一點關係都沒有,他還只是個孩子,一切事情由我一個人承擔。”
孟祝祺嘿嘿陰笑着:“反革命分子還分大小麼?真是可笑之極,我再問你最後一次,寒生到底去不去京城?”
這一下朱醫生猶豫了,他知道如果得罪了上面,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自己坐牢倒無所謂,可是寒生受牽連可是不應該啊,這將會耽誤了孩子的一生啊。
“我要親自去見一下首長,問清楚再作決定。”朱醫生鄭重地説道。
孟祝祺沉吟片刻,心想路不能一下全堵死,萬一寒生真的進京了,將來在首長面前説的話好與壞,都將對自己和姐夫的仕途產生致命的影響。
於是,臉一變,孟祝祺哈哈一笑,説道:“好,那我就帶你去縣裏面見首長,不過麼,蘭兒姑娘和她娘因為是外地來的,如果沒有當地革委會的證明,我們組織上還是要進行審查的,也請她娘倆到鎮上住幾天,等組織上的審查結論,至於吃住等生活問題,組織上會妥善解決的。朱醫生,我們必須一起走。”
朱醫生吃了一驚,但他根本想不到所謂組織上審查云云,其實是孟祝祺假公濟私,當時的年代,對外來人的審查的確是極為嚴格的,沒有介紹信證明之類的東西就會歸類於政治身份不清楚,必須進行審查的。
無奈,只好給寒生和吳楚山人留下一張紙條,説明去向和原委,然後,朱醫生和蘭兒娘倆被擠進了吉普查,向鎮上駛去。
車到南山鎮革委會大院,蘭兒娘倆下了車,孟祝祺吩咐兒子孟紅衞和黃建國負責安排好她們的吃住後,自己則與朱醫生直奔婺源縣城而去。
蘭兒娘倆都是沒有見過大世面的人,懵懵懂懂的被安排住進了孟祝祺家的客房,娘倆一間房,房內有一張大雙人牀,被褥倒是很乾淨的。
“蘭兒姑娘,你們先住下,組織上一定會盡快審查並得出結論的,有什麼需要儘管對我説,我就住在後院。”孟紅衞親切的説着,然後先出去了。
黃建國拉他來到後院主人房間內,説道:“你是不是真心看上人家啦?”
“那還用説,這麼好看的女人南山鎮還找不出第二個來呢,可比沈菜花那個臭婆娘強多了。”孟紅衞美滋滋的説道。
黃建國搖了搖頭:“我喜歡的可不是這種鄉村類型的女人,我中意城裏那些身材苗條白皮膚,雙眼皮高鼻樑,瓜子臉型的姑娘,而且政治上嗅覺敏鋭覺悟高,歷史清白,祖宗三代人出身必須是貧下中農和工人階級。”
“你説的城裏那些女人有什麼好,渾身竟是骨頭,好像吃不飽似的,我可就是喜歡屁股有肉的女人。”孟紅衞一本正經的説道。
黃建國無可奈何的笑了笑。
“我現在就去為蘭兒安排些好吃的東西,女人啊,只要吃得好,她就會戀上你不肯走了,和貓一個樣。”孟紅衞説罷興致勃勃地走出屋去了。
吉普車駛進了婺源縣城,停在了那所深宅大院門前。
朱醫生被帶到了中庭會客室,孟祝祺進去裏面先行通報。
不一會兒,屏風後面轉出來黃乾穗和一位帶着一頂草綠軍帽的和藹老者,看得出來,他的頭髮、鬍鬚和眉毛也都沒有了。
“你就是寒生的父親,感謝你為國家培養了一個又紅又專的人才啊。”老人伸出雙臂,緊緊地握住朱醫生的手,親切地説道。
朱醫生淡淡一笑,説道:“首長過獎了,我那寒生只是碰巧罷了,其實他別的什麼都還不懂呢。”
首長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説道:“朱醫生,你太謙虛啦,怎麼,我聽説劉金墨跑了?”
朱醫生回答:“劉金墨身上經絡之中陰毒發作,恐怕時日不長,我身為醫生卻無能為力,他見如此便自行走了。”
黃乾穗在一旁把臉一沉,説道:“劉金墨乃是罪大惡極的反革命分子,你把他就這麼放走了,可知道後果有多嚴重麼?”
朱醫生道:“我只是一名醫生,劉金墨是我的病人,如果我有什麼錯誤,由我一人承擔好了,跟寒生沒有任何關係。”
首長沉吟了片刻,緩緩説道:“寒生還是個孩子嘛,不必求全責備了,朱醫生,我看你就先與我一同進京吧,寒生想通了,願意為國家出力的時候,自然就會隨着來的。就這樣決定了,吃完中飯後出發。”
有人過來領着朱醫生下去歇息了。
“首長……”黃乾穗説道。
首長擺擺手,打斷了他的話:“黃主任,寒生目前既然不願意進京,也不好勉強,他畢竟醫治好了我的病嘛。我們第一步先請朱醫生進京,寒生過段時間不會不來的,總之,你們還要繼續做好寒生的思想工作,一定要耐心細緻。”
“是,請首長放心。”黃乾穗保證道。
“另外,”首長走了兩步又轉回身命令道,“發現劉金墨,就地正法。”
“是。”黃乾穗應聲答道。
中午過後,首長一行人帶着朱醫生乘車離開了婺源縣,奔京城而去。
黃乾穗和孟祝祺一直送至縣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