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觀,位於京城西便門外,始建於唐,名天長觀,是道教全真道派十方大叢林制宮觀之一,金世宗時,是當時北方道教的最大叢林。
元初,丘處機(號長春子)自西域大雪山覲見成吉思汗,東歸燕京,賜居於太極宮。元太祖二十二年五月,成吉思汗敕改太極宮為“長春觀”。七月,邱處機仙逝於長春觀。次年,高徒尹志平在長春觀東側下院建處順堂藏邱祖仙蜕。明初,易名為“白雲觀”。
1957年成立的中國道教協會會址就設在白雲觀內,為文革中京城內很少沒被破壞的寺廟之一。
觀內後院為一個清幽雅靜的花園,名雲集園,又稱小蓬萊。它是由3個庭院連接而成,遊廊迂迴,假山環繞,花木葱鬱,綠樹成蔭。花園的中心為戒台和雲集山房。戒台為道教全真派傳授“三壇大戒”(初真戒、中極戒和天仙戒)的壇場,雲集山房為全真道律師向受戒弟子講經説法之所。
觀主金道長雙目失明,常年隱居於花園內,深居簡出,一般人很難見到。據説當年曾有一隊紅衞兵意圖衝進白雲觀,那日天空中烏雲密佈,瓢潑大雨,大殿前的石階上端坐着雙目緊閉的金道長,奇怪的是其兩米方圓之內,竟無一個雨滴落下,衣衫乾爽爽的,而四周圍的那些紅衞兵們卻一個個像是落湯雞般。
紅衞兵小將們知道遇上了高人,悄悄的退去了,從此街巷坊間都曉得白雲觀的那個老瞎子道士是個世外高人,再也沒有人敢前去生事了。
此刻正值黃昏,冬日裏的一抹夕陽淡淡的灑在了花園內,金道長盤腿在一塊大青石上打坐,四下裏寂寥一片。
一陣“嗡嗡”聲由西而來,那是一隻冬日的蜜蜂,也許是藉着黃昏時的最後一點温暖陽光出來覓食。
金道長的耳朵動了動。
這時,一陣清風徐徐吹來,屋檐下的一塊蛛網隨風而起,晃晃悠悠如同天網一般的在空中漂盪着,而那隻小蜜蜂卻渾然不知危險即將降臨。
那塊蛛網悄無聲息的從小蜜蜂的上面罩下,蛛絲粘住了蜜蜂的翅膀,驚恐萬狀的小蜜蜂拼命的扭動着身軀,無奈卻越裹越緊……
金道長嘆了口氣,道:“蜘蛛脱網賽天軍,粘住遊蜂翅翎毛,幸有大風吹破網,脱離災難又逍遙。”説罷,張口向空中一吹,一道真氣破空而至,那張蛛網竟然應聲斷裂成無數小段,蜜蜂驟然掙脱了束縛,扇動着翅膀飛去了。
難道是外應麼?金道長感到有些奇怪,心念一動,遂以梅花易數之年月日時起卦,掐指一算,兑上乾下,是為“夬卦”,九二爻動。
“九二,惕號,莫夜有戎,勿恤。嗯,今日深夜有小人來犯,會是什麼人呢?”金道長自語道。
一場來自西伯利亞的寒流襲擊了京城,入夜,天空中飄下了雪花。
花園雲集山房的一間陋室裏,牆角邊上矗立着一隻小煤爐,火正旺,鐵爐圈燒得已經發紅了,屋內暖洋洋如春。
金道長盤腿打坐在一張蒲團上,爐子邊放着一個大茶缸,裏面燙着一壺酒,一張小地桌上撂着兩隻空瓷酒杯,濃烈的酒香氣散發在空氣中。
“既然已經來了,門亦未關,何不進來飲杯熱酒?”金道長突然開口説道。
沉寂了片刻,聽到門前一聲嘆息:“道長果然好聽力,青田劉今墨來訪。”門開了,寒風裹着雪花吹了進來,一高瘦之人出現在面前。
“青田劉今墨,嗯,聽聞是隱於京城的邪派高手呢,請坐。”金道長手指着另一張蒲團道。
“見笑,”劉今墨説罷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了蒲團上,接着鼻子嗅了嗅,道,“好酒,老北京趙氏‘同泉湧’燒刀子,怕是珍藏有百年了吧?”
金道長微微一笑,説道:“劉先生好眼力,貧道這酒乃是民國初年由紫禁城裏流散出來的,先師珍藏至今,算下來已近百年矣,找遍京城,恐怕也是難覓的。”
北京燒刀子,又稱二鍋頭,是中國清香型白酒的典型代表之一,入口綿軟爽口,酒香清冽,回味悠長,以其無色透明,氣味芳香醇厚而聞名。鑑別酒的好壞,香味非常重要,我國的白酒分為清香、濃香、醬香、果香、醇香等不同的味道,這是由於在發酵過程中含量極微的香味微生物所起的作用。香味微生物與酒中的主要成份乙醇搭配得協調,酒的味道就醇正,否則酒的味道就差。在釀製技藝上,‘同泉湧’燒刀子使用老五甑法發酵、混蒸混燒、看花接酒等的工藝都是歷代釀酒技師的神秘絕技,而割頭、去尾、取中段的接酒方式更是京城的釀酒技師首創。清康熙十九年(1680年),京城趙氏釀酒傳承九代,生生不息,至今在京城內仍保留着三條明清時期留下的以“燒酒”命名的衚衕。
金道長雖然雙目失明,但卻極準確伸手自茶缸中取出酒壺,凌空傾倒於兩隻小瓷杯內,竟未有絲毫濺出,拿捏度之精確,令人歎服。
“請。”金道長率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劉今墨早已垂涎欲滴,緊接着忙不迭的一口喝乾,喉頭處頓時火辣辣的,暖流直衝頂門,煞是舒服。
金道長微微一笑:“劉先生只是道出了此酒的名稱與年份,可還品出些什麼味道?”
劉今墨回味片刻,説道:“似乎有一種淡淡的清香直上兩側左右頭維,令人頓生脱俗之感。”
金道長點點頭,説道:“劉先生果然性情中人,不錯,此酒釀造於初夏,海淀一帶白蓮花盛開,以此日出時節帶露之白蓮花浸酒,自是生出脱俗如仙子般的清香,然而仲夏至秋後,荷葉凋零,則無法再有此等清純之氣了。”
“道長博學,劉某今日又長了見識。”劉今墨心誠悦服道。
“好了,劉先生,酒也品嚐過了,該説説你深夜到訪的來意了吧?”金道長平靜的説道。
“道長,據我所知,民國後,關東愛新覺羅氏大都改姓金,道長是滿人麼?”劉今墨望着金道長的臉孔説道。
金道長緩緩的的睜開了眼睛,深陷在眼窩中是兩隻灰白色的眼球,彷彿披着素色的白衣,一動不動的直視着劉今墨。
“貧道賈屍冥,出家道號金一。”金道長淡淡説道。
劉今墨頓了頓,接着説道:“請問道長,可認得關東黑巫陽公?”
金道長望着劉今墨的那對白眼球微微動了動,然後緩緩説道:“十年前,陽公自關東南下,途徑白雲觀,緣過一面而已。”
“陽公現在何處?”劉今墨追問道。
道長微微一笑,道:“外面地凍天寒,劉先生的同伴何不一同進屋來緩和暖和,尋常人的身體禦寒怎比我們練武之人?”
劉今墨面色略顯尷尬,説道:“道長明察,劉某慚愧。”説罷站起身來,推門來到檐下,瞥見大雪中哆哆嗦嗦隱身在戒台下的寒生,忙喊道:“寒生,道長請你也進來。”
自己原本恐見金道長時,萬一言語有所不和,打鬥起來傷及寒生,故讓他等候在外面,如今既已被道長髮覺,只有先進屋再説了。
寒生入內,一股暖流迎面而來,凍麻的雙腳在地面上跺了幾下,搓了搓冰冷的手,感到一下子舒服多了,沒想到京城的冬天竟會這麼冷。
“道長,打攪了。”寒生有禮貌的打着招呼。
金道長點點頭,説道:“聽聲音,還是個孩子嘛,叫什麼名字,要不要喝口熱酒?”
“晚輩寒生,不會喝酒,謝謝道長。”寒生恭敬的説道。
“金道長,我倆此次突兀造訪,冒昧打擾道長,煩請您告知在下陽公的下落,我們就不多耽擱道長的清修了。”劉今墨語氣雖然誠懇有加,但流露出內裏的強人之意。
金道長笑了笑道:“貧道身為白雲觀的主持,雖然文革以後,釋道儒日漸式微,但也無需淪落與跳大神的為伍。”
“跳大神?”寒生嚇了一跳。
“嗯那,”金道長解釋道,“薩滿黑巫在關東農村裏流傳甚廣,鄉下俗稱‘跳大神’,崇尚‘胡黃、清風’,同貧道正宗玄門形同陌路,故極少與之來往。”
“什麼是‘胡黃、清風’?”寒生不解的問道。
“就是狐狸、黃鼠狼和翠花。”劉今墨在一旁説道。
“翠花是什麼?”寒生更加迷惑了。
“就是女鬼。”金道長微笑道。
此刻,劉今墨的耳朵稍稍翕動了一下,他聽到有夜行人來到了。
“哈哈,賈屍冥老道,又在偷偷飲好酒了吧?柳一叟前來嘮叨兩杯。”緊接着,門外已經傳來了彬彬有禮的叩門聲。
劉今墨心下暗自吃驚,來者音未落人已至,身法之快,又是內家高手。
“原來是教授來了,快請進。”道長微笑着答道。
門開了,一清癯白皙的老者走了進來,“咦,老道有客人啊,怎麼也不開燈?”説罷伸手撳動牆壁上的電門開關,屋頂的一隻燈泡亮了。
老道是瞎子,開不開燈原本是一個樣子的,寒生想。
“教授,我來引見一下這兩位不速之客,這孩子叫寒生,那一位可是有名頭呢,青田劉今墨。”道長介紹道。
“哦,大隱隱於市,聽聞紫禁城大內第一高手梅一影的徒弟喚作青田劉今墨,幸會。”老者拱拱手道。
“他是我的酒友,北京大學的歷史教授柳一叟先生。”道長指着老者説道。
劉今墨與寒生此刻驚訝的發現,這個柳一叟教授竟然是獨臂人,一隻衣袖裏面空蕩蕩的。
柳一叟鼻子嗅嗅,開口説道:“‘自古才人千載恨,至今甘醴二鍋頭’啊。”
“到底還是做學問的,喝酒也有這麼好聽的詩。”寒生小聲的欽佩道。
教授靦腆的看了看寒生,低聲説道:“這是清朝詩人吳延祁在詠《劉伶孤冢》的詩中説的。”
金道長伸手抓起酒壺,凌空斟滿了一小瓷杯,酒香四溢。
柳一叟教授用那隻獨臂矜持的輕輕端起了酒杯……
此刻房門突然大開,一陣寒氣襲來,寒生禁不住打了個寒戰。
“果然你倆在這裏!快隨奴家去雍和宮,晚了就來不及了……咦,怎麼還有生人在此?”陰風起處,屋內赫然站着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齊腮的流行短髮,蒼白的面孔,鷹鼻素口,柳眉杏眼,頜下一粒烏黑凸起的美人痣。
劉今墨心下大驚,此婦無聲無息如鬼魅般的現身,自己絲毫未有覺察出來,看來其功力極深,平生僅見,今晚夜訪白雲觀,竟接連遇到三名絕世高手,京師真是藏龍卧虎之地啊。
柳一叟放下酒杯,忙道:“丹巴怎麼了?”
那婦人道:“丹巴病情惡化,今夜必死,現渾身經脈已散,面目猙獰,神智半醒,要我們三個人到齊,他有極重要的事情託付。”
“既如此,我等速去。”柳一叟説道。
金道長轉臉對劉今墨説道:“劉先生,對不起了,你要找的人我不知道在哪兒,此間有事,施主自便。”
劉今墨嘿嘿一笑,音如金屬般的尖聲嘆了口氣道:“我的這位小兄弟寒生乃是曠世名醫,身懷起死回生之術,又有濟世好生之德。當然,若無需要,劉某這就告辭了,寒生,我們走。”
門外寒風刺骨,飛雪漫天,劉今墨拉着寒生,朝院牆那邊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去……
金道長想了想,最終還是下定了決心,高聲喊道:“兩位請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