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蒼翠的大鄣山前,小村莊宛如淡墨山水畫卷一般,徽式房屋黛瓦飛檐,修竹與古木點綴於房前屋後,溪流奔瀉吐玉,古埠村姑浣紗搗衣,靜謐而恬適。
一團藍色的旋霧自林間衝出,“噗通”一聲墜落在了溪水之中,隨波逐流的飄向了下游……
小村莊口的石階上,一個渾身水淋淋的白髮怪人,哆哆嗦嗦的爬上岸來。
一羣蹲在溪邊搗衣的女人們驚恐的尖叫了起來……
此人臉孔麪皮滿是褶皺,層層疊疊,雙目瞳孔灰朦朦的,彷彿蒙上了一層薄紗,脖子一週長了十個虯結凸起的淡藍色肉疙瘩,雙手枯槁如雞爪,張開了嘴巴接連嘔水,黃褐色的牙齒參差不齊。
“你是人是鬼?”一個年齡稍大點的村婦站起身來,壯着膽子問道。
此人正是黃建國。
密宗大寶法王的“退魔咒”在他的體內與中原吸屍大法相互較力,密宗謂對應於人腦部三魂有三脈,左脈為天魂天脈,中脈為人魂人脈,右脈為地魂地脈,從頭頂百會至胯下的會陰穴,共形成七個脈輪七朵蓮花,此七朵蓮花的能量差異形成人的七魄。十粒佛珠化為十團虯結的肉球“頸鎖”牢牢的鎖住了黃建國脖子三脈,切斷了其腦部與丹田氣海的聯繫,並着力驅除魔念。
而郭璞的“中陰吸屍大法”則是以中陰身狀態,遊離於人鬼之間,以此邪功吸人之七魄和鬼之殘魂,目視意念皆發自大腦,貯存彼氣則藏於氣海。如今通道被截斷,黃建國大腦中的“退魔咒”神通磁場便與郭璞的中陰功生物磁場相互排斥、影響,最後膠着成一團漿糊了。
若是黃建國在古墓之中反哺足四十九天,得到了郭璞的全部磁場,則未必會輸於密宗“退魔咒”,但只有七八成功力,便不足以對抗了。僵持的結果是,黃建國的頭髮黑色素悉數褪去,變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模樣,面部皮肉內的膠原蛋白氧化變異,形成了層疊的老褶子,視神經也受到了損害,晶體渾濁,視力半盲,牙齒鬆動脱落,參差不齊,更重要的是,連大腦思維也糊塗不清了。
黃建國沒有回答村婦,兩隻鼻孔不住的翕動着,一對灰色的瞳仁直勾勾的盯着村婦的腹部,但又似乎看不清楚,眼瞼不停地眨動着,嘴巴噝噝的朝內吸着氣……須臾,開口説道:“你是女人?”聲音蒼老嘶啞,並帶有“噝噝”的吸氣聲,像一條響尾蛇。
村婦一愣,手中握緊了搗衣的木棒槌,其他的村姑們也都拎着棒槌圍了上來。
“京城在哪兒?”那怪人繼續“噝噝”的説道。
“什麼京城?趕緊走開!”村姑們舉起了棒槌呵斥道。
“是誰在問京城啊?”河岸石徑上走來一個白鬚老頭,肩頭挑着擔子,裏面都是一些中草藥和自制的狗皮膏藥。
“白大叔,就是這個怪老頭。”女人們七嘴八舌的説道。
村裏賣狗皮膏藥的白一膏見多識廣,打量着這個渾身濕淋淋,相貌異常醜陋的老頭,開口問道:“你從哪兒來,到哪兒去?”
“我?”黃建國想了想,很認真的説道,“我從京城來,到京城去……”
白一膏是個熱心的老頭子,他歪着腦袋仔細琢磨着黃建國脖子上的肉瘤,關心的説道:“我這裏有專拔毒瘡的‘紅膏藥’,古方配製,頗有靈驗呢,不然,你這脖子很快就會爛掉的。”説罷,也不管對方是否願意,即刻取出了十張小紅膏藥。
黃建國捻起一張紅膏藥,湊到眼睛前,他朦朦朧朧的看見方形的白棉紙中央有一個圓圓的紅太陽,他驀地記起了曾經在什麼地方見到過這種東西,“日の丸……”他口中嘟囔出了個日語詞彙,那是日本太陽旗。
“你説什麼?”白一膏沒有聽清,不解的問道。
黃建國沒有回答,緊皺眉頭在苦苦思索着。
“唉,我老白好事做到底,費點事給你貼上吧。”白一膏取出火柴,將紅膏藥烤化,逐一貼在了黃建國脖子的那些肉瘤之上,如此一來,他頸部便出現了一圈紅彤彤的日本小膏藥旗。
紅膏藥乃是《濟生》古方,以松香、紅礬、乳香、沒藥和血竭等中草藥配製而成,呼膿拔毒,專治諸腫毒癤瘡,舊時集市地攤上多有出售。
“好了,我老白正好要去縣城趕集,就把你帶到縣城,那裏離京城近點。”白一膏嘿嘿一笑,對着村婦們擠了擠眼睛,帶着黃建國揚長而去。
“你有名字麼?”路上,白一膏問道。
黃建國聞言陷入了更深的思索之中。
白一膏嘆了口氣,心想,原來是個瘋子,於是閉嘴不再説話了,他根本想不到,此人就是去年帶領着民兵,根據自己彙報的線索,在大鄣山下仙人洞中找到縣醫院荊院長屍體的那個年輕的zheng府幹部。
集市上,縣城關人山人海,提藍攜幼,熱鬧非凡。途人見到黃建國的怪異面容,無不駐足觀看,指手畫腳的議論不已。
“他是日本鬼子麼?”一個小男孩指着黃建國脖子上的紅膏藥問孃親。
“不是。”母親告訴他。
“那為啥貼這麼多的膏藥旗呢?”男孩困惑不解的嘀咕道。
白一膏拉着黃建國來到了長途汽車站,手一指説道:“那裏的汽車就是去京城的,你自己好自為之吧。”説罷跳着擔子兀自奔集市上而去。
黃建國懵懵懂懂的走進了汽車站的停車場,隨即便被值班工作人員哄了出來,孤零零的站在了馬路上。
一陣餛飩的香氣飄了過來,黃建國本能的回過身去,路邊上有一賣麪食的攤子,熱氣騰騰,有趕集的鄉民在呼嚕嚕的喝着餛飩湯。
黃建國下意識的嚥了口吐沫,徑直朝攤子走去,從攤子上端起一碗便喝了起來。
“臭要飯的!竟敢來搶老子的餛飩!”一青壯漢子勃然大怒,一巴掌摑在了黃建國的臉上。
不料黃建國卻絲毫不在意,硬是呼嚕嚕的喝乾了那一碗餛飩。
那漢子更加惱怒,一腳踹了他一個趔趄,黃建國扭頭就跑,那人仍在後面叫罵不已。
前面是一輛剛剛啓動的貨運卡車,黃建國伸手抓住後車廂板爬上去,一頭拱進了車廂裏,那車轟隆隆的絕塵而去。
次日清晨,南山村茅草屋內,馮生終於醒過來了。
“寒生,你終於回來啦……”他虛弱的説道。
寒生微微一笑,道:“馮生,多虧你保護了蘭兒,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你的體質很健壯,放心吧,很快會痊癒的。”
蘭兒在灶間裏忙活着做早飯,沈才華磨磨蹭蹭的從牀上爬下來,光着腚蹣跚着走到了蘭兒的身後,虛弱的説道:“蘭兒媽媽,我餓了。”
蘭兒一下子愣住了,吃驚的説道:“你説想吃飯?”
鬼嬰點點頭。
蘭兒掀開籠屜,拿出一個饅頭來遞給沈才華,道:“你真的想吃?”
小才華接過饅頭在手,二話不説“吭哧”就是一口,未及咀嚼,徑直就嚥了下去,噎的小臉都漲紅了。
“才華,才華,吃東西要細嚼慢嚥,你懂不懂?”嘟嘟站在水缸上叫喊了起來。
寒生聞言從東屋裏出來,驚喜的看見鬼嬰在啃饅頭……
“才華,你能吃糧食啦。”他的眼眶悄然的濕潤了。
沈才華是個嬰兒,丹田氣海容量有限,被黃建國的“中陰吸屍大法”強力的一抽,祝由神功以及蔭屍沈菜花的怨鬼之氣竟然所剩無幾,惟有在他的腦顱內,已經生長出了一顆如蠶豆般小小的祝由舍利。
接下來的數月裏,鬼嬰戾氣沒有再出現過,也願意穿上衣褲了,除了性格上越來越內向,喜歡獨自一個人靜靜地冥想外,其餘的與正常嬰兒相差無幾。
寒生專程去了一趟沈天虎的家裏,他的婆娘已經懷孕即將臨盆,一聽到沈才華的名字臉色都嚇得慘白了,那個蔭屍過胎的吸血鬼嬰,他們是堅決的不要了,萬般的懇請寒生自行處理。
寒生一聽正中下懷,忙樂顛顛的跑回來告訴了蘭兒,説心裏話,誰也割捨不下小才華。
馮生和耶老的身體也都已經完全康復了,終於有一天,他們要離開了。
寒生取出十萬元錢送給了馮生,耶老則謝絕了寒生的好意,自己不吃也不喝,要錢何用?
“寒生,你生有4弓2反4正箕,是47條染色體綜合症,註定無後代,你可要有心理準備啊。”馮生臨行前悄悄對寒生嘀咕説道。
寒生微微一笑:“若是天命如此,也就罷了,反正有小才華,我和蘭兒今生足矣。”
他們走了,離開了南山村,馮生去唐山,耶老和老翠花
則返回關東黃龍府老家去了。
寒生每隔數日,便會到縣城郵電局,掛一個國際長途電話到香港,向盧太官詢問墨墨的情況。
“寒生,請你放心,我會委託美國平克頓私人真偵探事務所一直追查下去,直到找回孩子為止。”盧太官保證道。
晚上,寒生對吳楚山人説道:“山人叔叔,我可以和蘭兒結婚了麼?”
“當然。”吳楚山人眼角緩緩滴下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