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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試問凡塵何處靜 仙居只不在人間

    且將九華山上的兒女情長擱下,再表九華山下,正巧清魂道人剛剛離去,山下

    便熱鬧起來。花草繁密,風吹莖舞頭,樹木疏鬆之處,四位江湖之人急速追逐着,

    怒喝聲、追罵聲、速動聲嘈嘈匝匝。只見三位中年壯漢高聲追逼着另一年輕人,正

    是風聲鶴啼,草木皆兵,那年輕人無暇回顧,神色惶恐,氣喘如牛,卻還在拼命逃

    亡。三個中年壯漢也前氣不接後氣,看他們都有武功根底,已經追了很長的路程。

    前方杉林深處,有一位拿着白紙摺扇、四十餘歲、書生打扮的俠客傍着青杉,

    夾着內力迎空吟道:白扇揮清風,金錢送人終。那年輕人乍然聽得此聯,又見

    眼前之強敵,心中大駭,突然止住腳步,抱首忖道:真是天亡我也!此時心中

    哪敢犯別思,趕忙撲嗵跪下求饒:金錢使者,今日你若放小的一條生路,我韋進

    他日飛黃騰達,作牛作馬也要報答您老人家呀!這時後面的三個壯漢已經趕到。

    這金錢使者乃是紅教金字三使者之一,金鈎使者張文的三弟,他們三人在紅教

    內乃是天字號的人物,在江湖上也是出了名的殺人機器,對韋進這種蟻輩簡直不屑

    一顧,從鼻子裏嗤出聲音來:哼,大丈夫豈要叛徒的回報!

    韋進知他將要痛下殺手,自己決不能敵,暗擠了一眉,急忙從身上摸出一個又

    黑又圓,鵝卵大小的物什,噌的朝地上猛摔。突然閃起一團五彩迷霧,襲人肺腑,

    金錢使者等四人勝算在握,哪裏還提防着他有這麼一手!怕迷霧籠毒,倉猝屏氣運

    功,待迷霧散時,早已不見了韋進。金錢使者大驚,慌忙喝令道:快給我找回來!

    再説雲飛與雪兒在月身寶殿門旁的石階上依偎坐在一起,看着菲紅的夕陽墜落,

    豔紅的彩霞映在雪兒嫩白的臉上,顯得嬌娟可人,教人久看不倦。雲飛心裏美美贊

    道:夕陽映紅了你,你映紅了夕陽。雪兒垂下月目,彎着柳眉道:幹嘛死盯

    着人家看。一語喝醒雲飛,發覺自己失態,慌忙舉目望着雲際,彩霞就像綿軟的

    魚鰭,飄飄若若,暢然道:啊!今天的彩霞好美啊!嗯,不過天上之物終比不得

    地上之物!言罷眉兒一挑,雪兒噗哧一笑。

    調情之頃,雪兒又叫了雲飛一聲,道:説説你以前的故事吧,我好想聽。

    其實誰也不會把溝溝坎坎的事掛在嘴邊,雲飛以前的經歷從未詳細徹底地告訴她,

    心中一動,微微點頭道:對,咱們既然一起生活,我就不應該對你隱瞞什麼。

    便將自己的生世一一傾訴:出生之日即是生父離去之日,邢巡檢義送母子投奔青城

    派,青城山上金榮之事、百毒神仙之事,逃難成都遇到紅教金鈎使者張文,又被惡

    霸、縣令欺辱及大禍將身,過着衣食兩難的日子,江陵外公薄情,鄺家莊母親離世

    ...

    雲飛的語聲時而婉轉、時而高亢、時而歡興、時而悲憤,雪兒也隨之嘆息,低

    泣。人間的坎坷使雪兒對山下的世界毫無戀意,她害怕會失去僅僅擁有的所愛之人,

    只願師徒三人快快樂樂生活在一起,遠離凡塵。

    雲飛靜靜瞵視着紅霞,道:當年百毒神仙受困時曾對我説,人為什麼要活

    着,目的是什麼,就是吃喝玩樂嗎,幾十年的生命是太短還是太長?我找不出理由,

    不過,我還是艱難地活過來了。直到有一天,你來看我,你的善良使我發現,一個

    人不是為自己活着,而是在為別人活着。我只希望能夠用我的餘生做點事情,便是

    幫你做點事情。説罷將眼光轉向雪兒,婉轉地説道:母親死的時候,我真恨

    不得陪着她一起去那個遠離人世的地方,因為當時我失去活着的意義了...他

    的喉結跳動了一下,道:不過,現在的我又找到活着的目的了,不是為了吃喝玩

    樂,幾十年的生命也真真是太短了,如果能多一點兒該有多好!因為,我遇到了一

    個我心愛的人,所以我和百毒神仙是一樣的,同樣為一個人而活在這個世界上。我

    希望用我的一切來帶給她幸福,保護她,照顧她,直到世界末日。

    雪兒無語,只是一個勁地擦着欲禁不止的淚花,從雲飛嘴裏聽到了這些日夕欲

    得的真語,喜淚禁不住杳杳無聲地流淌,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時,韋進獐頭鼠腦地竄上山來,驚歎籲喘,衝散了大好的情意。雲飛瞥見闖

    入陌生人,起身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擅闖月身寶殿!這韋進衣冠破落,尖

    嘴猴腮,嘴邊長一顆黑痣,黑痣上有一根黑毛,偷油鼠似的惶目卻突然間有了神采,

    也不回答,急忙欠身施禮道:兩位仙童可是清魂仙道的弟子?雲飛見他説話還

    挺客氣,自己也禮不能失,一揖道:仙童不敢當,我們正是清魂道人的徒弟。

    韋進大喜,幾個箭步上前,扯住雲飛苦苦央求:救救我吧,後面有仇人追殺我!

    雪兒對他沒什麼好感,站起身來,淡淡地説道:飛哥,師父對我説過,江湖

    上人心險惡,爾虞我詐,咱們不要管這些閒事。雲飛怕雪兒受連累,也不願插手

    了。韋進見狀哭跪道:少俠,求你大開齋心!除了月身寶殿可容我隱身,憑我逃

    到深山大澤,塞外邊疆,紅教的耳目都會將我揪出來的!雲飛聞言紅教二字,

    大驚失色,急問道:你是紅教中的人嗎?韋進點頭道:昔日曾是。雲飛又

    問道:那你認識紅教的金鈎使者張文嗎?韋進見雲飛神情關切,便知眼前這位

    少年與金鈎使者定有干係,便冒名道:我當然認識,張文是我大哥,我乃金槍使

    者張華南是也!因教主受小人所惑,欲置我於死地!

    雲飛聽罷,忙躬身一禮道:恕在下眼拙,不識張叔叔。在下荷蒙紅教張文正

    義之援,沒齒難忘,時而愜思恩人音容。今日叔叔有難,快請到月身寶殿暫避,待

    家師回來,我即叩請師父到紅教説情,免你之罪。韋進忙推道:不敢叼擾過久,

    待紅教之眾退後,我便自行離去。雪兒道:張文不是儀表堂堂嗎,兄弟卻生得

    這副模樣,恐怕有詐。韋進忙道:我與張文是結拜兄弟!雪兒道:既是結

    拜兄弟,你又為何姓張?韋進道:事有湊巧,物有偶然。雲飛道:雪兒你

    別説了,知恩報恩乃人之本德,哪能見死不救!雪兒無語,辭雲飛翩翩而去。

    山腰處金錢使者張漢波白扇驟揮,可見心中焦慮非常,手下三人搜遍整個山腰

    也沒尋到韋進的人影。張漢波忖道:他該不會是逃到清魂道人的仙府中了吧!但

    清魂道人已不問江湖之事,絕對不會收留他啊!手下龔舵主説道:我覺得咱們

    應上山問問月身寶殿的人。金錢使者搖頭説道:敝派行事怪僻,為武林正派所

    不恥,清魂道人又居正派,孤高自傲,豈肯見我等?

    龔舵主發急道:張使者,假若咱們找不到韋進,教主那邊如何區處?金錢

    使者聽到教主二字,臉色譁然大變,扇子愈發勤了,道:好吧,事不宜遲,

    快走!山路抄直,金錢使者一行人惴惴而登高,近得月身寶殿門前。只見丹墀下,

    一位道童抖擻英姿,迎風舞劍,正是雲飛。他們不敢打擾,默默靜觀之,雲飛收劍

    喝道:爾等為何偷看我練劍!金錢使者慌忙上前,一抱拳道:仙童誤會了,

    我們是來找人的。雲飛乜斜着眼一望他們,道:找人?我這裏沒你們找的人。

    金錢使者陪笑道:敢問仙童,可看見一個衣冠落泊之人否?雲飛望着瞑空,輕

    輕答道:天這麼黑,我怎麼看得見。

    雲飛雖待其簡慢不周,金錢使者卻也不便發怒,陪着笑道:既是這樣,我們

    便不打擾仙童清修了。龔舵主等似有話説,被金錢使者的眼神壓了回去,沉步離

    去。雲飛激走了他們,心中少了一樁事,高興地跑進宮去。金錢使者幾個拖着長影

    下山,龔舵主憤然道:張使者,咱們就這麼下山?金錢使者忽然大笑起來,道:

    龔賢勃,人人都説九華山乃武林正朔之所在,這月身寶殿內到底是個什麼乾坤,

    我張漢波今晚也得硬着頭皮闖闖看了!

    月身寶殿內,雲飛與韋進聒敍了許久,韋進只是一個勁地胡吹亂捧,月已高升,

    他聊得舌躁,便辭雲飛回客房轂轆睡下,左右輾轉,難以安寐,忖道:我既到得

    此寶地,怎能空手而去?這次清魂老道不在家,乃是上上等的機遇。所謂路不行不

    到,事不為不成。待我乘隙盜得幾本武功秘笈,自創一派,那紅教又算得了什麼!

    他在紅教做了三隻手的勾當,在月身寶殿也想摸兩手。其意已定,便抖擻精神,

    起牀掩門,就像偷油的老鼠東張西望,躡手躡腳地摸至雲飛寢房,舔破紙窗,踮腳

    延頸窺探一番。詩云:

    更深月色籠寶殿,北斗闌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

    圓孔中,嗯,這小子早已鼾是鼾,屁是屁啦!韋進按耐住竊喜,從懷中摸出一

    根黑管,插進紙窗破洞,徐徐吹起一陣白煙,嘿嘿!嗅了老子的軟骨散,可就得

    聽老子的使喚了!

    過了片刻,認定雲飛已吸得夠份量,便推門而入。雲飛聞得聲響,正欲起身察

    看,可身子就似壓上千斤重物一般,絲毫動彈不得。雲飛習得百毒神掌,可解天下

    毒,但他尚差些火候,只能解毒藥,對迷藥暫不可解。韋進進屋便抹臉大笑道:

    小稚子,老子略施小計,你就栽到老子手上了吧!一個時辰前還是友,怎麼一

    個時辰後便是敵?雲飛見是韋進,又驚又怒又悔,恨自己江湖閲歷太淺,一下便着

    了惡道,怒罵道:你不是張華南,為什麼冒衝別人的名字,你自己的名字不是人

    名嗎?韋進拍手大叫一聲罵得好,又洋洋自得道:不過罵得再好也冇用,

    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姓韋名進,小仔子你好好記住吧!再次碰到大爺要放精

    乖點!言後獰笑不止。

    雲飛知其必有惡意,喝道:你要幹什麼?韋進近身笑道:只要你肯交出

    清魂老道的武功秘笈,我保證不傷害你。雲飛壓住心中的驚惶,道:我又不能

    動,怎麼交!韋進上前一步,扥住雲飛的衣領,逼叫道:死小子少給老子耍花

    樣!快説,秘笈放在什麼地方?雲飛臉漲得氣鼓,答道:你殺了我罷!韋進

    大怒,重重地摑了雲飛一嘴巴,淫笑道:哼!跟老子嘴硬,老子知道你喜歡什麼!

    待老子把她抓來,還怕你不招!

    此語渾似一把千鈞鐵捶重重擊在雲飛的胸口上,他明白韋進將要幹什麼,寒流

    侵蝕全身,兩眼紅紅的佈滿血絲,就要噴出火來,喝道:你要是敢動她一根頭髮,

    我...韋進笑道:我什麼我!你在這裏老老實實地躺着吧,過一會兒便讓你

    們鴛鴦團聚!言罷舔了舔嘴巴。

    雲飛萬萬想不到韋進用心竟然如此歹毒,急怒交加下,冷汗如雨傾,要是身體

    能動,即刻搬過酆都山來橫豎壓在韋進的腦袋上!

    韋進已帶着淫笑合門離去,雲飛緊閉着雙目,心中淒涼萬加,本知山下渾濁,

    只想遠離塵埃,為什麼就在這等洞房清宮內,也不允許我得以喘息?

    雪兒與雲飛靈犀相通,夢見雲飛被一隻惡鷹叼住,又被無情地拋下山谷。她夢

    囈驚呼,香汗淋溧,芳氣籲喘。只道夢中有靈,雪兒急忙合衣出門,昏暗的月光下,

    萬物都是那樣的陰沉而無生氣。咦?一片烏雲緩緩將圓月相隱,四處便更黝暗了,

    只有晚風與樹葉交織,發出沙沙的磨響。一條拉得老長的黑影慢慢延展到雪兒身上,

    她停下腳步怯目觀之,原來是韋進。這麼晚了,一個陌生客人在別人府中四處閒逛,

    其心叵測,雪兒不由得心下犯疑,待他靠進不過一躍之地時,問道:張華南,這

    麼晚了,你還沒睡呀?韋進不動聲色,拉近距離,輕笑道:你不也是一樣嗎!

    倏然風馳電摯的兩指,如鐵釘一般點中雪兒的璇機穴,這時發覺,早已悔之晚矣!

    若論單打獨鬥,韋進又豈是他們的對手,但其用心險毒,處處設下圈套,教人

    防不勝防,正直之人往往就是這樣遇害的。

    雲飛心如火燎,千恨萬恨自己的無知,可身體又似綁了蠶繭,空餘恨波。噔

    的一聲門開,將雲飛綿綿的恨潮歇堵,只見韋進抱着雪兒踏進門檻,將之放於綠毯

    上,雪兒長長的髮鬢散落一地,遮住了清秀的臉龐。韋進一不做,二不休,當着雲

    飛的面把雪兒的頭髮扯斷一根,迎到他面前,嘿嘿笑道:看見沒有,我動了她的

    頭髮,你能把我怎的?還噗的一口氣,把頭髮吹飛。雲飛此時是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急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韋進挑摸着雪兒的青絲細發,得意地説道:你是趕快招呢,還是要我...

    然後黠笑不止。雲飛百感交集,心定決不能讓雪兒受苦,但家師的絕學又豈能落在

    這等無恥之徒的手上!他的嘴角抽噎着,好希望雪兒能大喊一聲,使自己能夠拿定

    主意!可雪兒依然沉靜的躺在綠毯上,無言無語,她現在心有何思?

    韋進見雲飛還沒反應,等不及地伸出毛手,在雪兒的臉蛋上拍打了兩下,奸笑

    道:好嬌嫩呀,看來還沒被人受用過哩!哈哈哈哈!褻語出口,直把雲飛氣得

    腦袋裏面嗡嗡發炸,恨不得生吞活剝了他,電目呵叱道:韋進!你要殺要剮便衝

    着我來,為何欺負一女子,你算是個男人嗎!韋進的臉部肌肉輕微跳動一下,罵

    道:少跟老子衝好漢!臭小子你不見棺材不掉淚,不來點硬的,怕是不行了!

    言猶未了,卻聽到窗外有人高聲吟道:是誰要不見棺材不掉淚啊!語音如

    金啼砸暝,滿堂緊窒的空氣嘣然為之爆裂。韋進早已熟悉這攝人心魄的聲語,心肺

    為之巨裂震盪,臉色直嚇得就像那醬油麪上長了白醭兒,雙腿如中風歪抖,小眼如

    鼠見貓,不敢望向窗口,低聲顫念道:你不是被打發走了嗎?

    哈哈哈哈!我來的正是時候!一聲蕭語劃空,金錢使者飄然即到,白扇呼

    呼揮着清風,宛如一輪明月照耀神州,魔魘中掙扎的倆人得以解脱。

    韋進的驚天動地之美夢被無情奪去,無奈緊閉着雙眼,痛苦地悶哼着,身子成

    了軟綿團,癱在地上,雙拳隨着渾身觸電般的顫抖而緊捏,骨頭髮出喀噠的響聲,

    就快到手的肥肉丟了啊!只見他心念一動,兩步爬到金錢使者的腿下,磕頭如搗蒜,

    哭娘叫娘地求饒:金、金錢使者啊!小、小的不過螻蟻之輩,您老一抬腳都可以

    踩扁小的!我不是東西,不是人啊!您就是殺了我,也會沾污您老人家白淨的手,

    消耗您老的力氣。您放心!小的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

    金錢使者聽得耳中起垢,不待他唱完便定了他的昏穴,道:哼!到了教主跟

    前你再唱吧!屋內兩人尚不能動纏,金錢使者趕緊過去解了雪兒的穴,又給雲飛

    服了定神丸,兩人刃中得生,激情對望,四目如火線般交織在一起,雪兒忍不住疾

    撲到雲飛的懷中低吟啜泣,其中既有哀淚又有喜淚。金錢使者也許從中看到了年輕

    時自己的影子,背過面不好意思相看。

    雪兒因有旁人,怯生生地收了淚水。雲飛長揖倒地,道:多謝恩人相救!請

    恕在下適才冒犯,不知恩人高姓大名,他日必當重報!金錢使者不敢受此大禮,

    扶起雲飛道:我是紅教金字使者之一,金錢使者張漢波是也。一聽此言,雲飛

    頓時捶胸跺足,興嘆道:我要早知您的大名,就不至於此了!續將韋進冒名之

    事告訴了金錢使者,張漢波氣得火冒三丈,踢了如死豬般的韋進一腿,罵道:這

    小畜生竟敢冒我二哥之名行騙,哼,要不是幫主説要活的,我便一掌劈了他!啪

    的一聲,羽扇為之斷裂。

    張漢波又道:這個狗東西私通外教,偷了教主的紅雲落雁泰鈞掌的掌譜,

    不惜四處遭誅地逃到這裏,危害到二位。哦,我還不知這位少俠的名號呢!雲飛

    道:我沒什麼名號,只是清魂道人的二徒弟,姓雲名飛。又將與金鈎使者張文

    相遇之事告之張漢波。張漢波聞言豁然開朗,揮扇呵呵笑道:原來你與我大哥倒

    還相識,那我們就勿需客套了!

    雪兒大概不喜歡喧譁,又謝了張漢波一聲,一個人索然離去了。張漢波興致勃

    勃地與雲飛交談,見雲飛受屈,寬慰道:小兄弟啊,以後看人千萬得小心,行走

    江湖時更要娖娖設防,不要再上了奸人的賊當。雲飛點頭稱是,默唸道:看來

    紅教金字三使者都是英雄大丈夫,雖説紅教是邪教,我看也不會壞到哪裏。

    張漢波揖拳道:山腰還有幾個弟兄等着我押送韋進回幫,便不久留了,今日

    之事,請少俠不要泄露出去,我們紅教近年身份隱避,不想外面的人知道行蹤,就

    此告辭!雲飛雖想再與他聊一會兒,卻也知不可能,只好待它日有緣再相見吧,

    便高高揖首相送,金錢使者如飛鳥掠空,轉眼絕影而去。

    空屋一人,雲飛低忖道:我如果早聽雪兒的話,不收留那個人面禽獸就好了!

    唉,都是因為我,才使得雪兒受驚嚇,我去看看她。月上黑雲早已散去,有幾隻

    蟋蟀躲在草叢裏吱吱鬥聲,給死寂的夜染上活的氣息。

    思時不覺時,晃眼即到雪兒香房。咦?房裏掌着微燈,看來她還沒睡,雲飛輕

    輕叩門,雪兒沒答應,也沒開門。難道她還在傷心麼?我真是一個罪人!雲飛

    暗暗惱怪自己,又輕輕叩了一聲,雪兒終於徐徐拉開閨門,又急切地閃開了。雲飛

    忖道:雪兒在搞什麼鬼呀?跟我捉迷藏麼?

    雲飛剛踏進門坎,突然一塊綿秀鋪天蓋地籠罩過來,他眼前一團豔紅,扯下軟

    軟的紅綢,道:雪兒,你做什麼?原來雪兒早已收淚轉容,安坐在絨牀上燦爛

    地笑着哩。雲飛覺得奇怪,仔細端祥着那塊緙絲,上面凸緯着飛雪楷書二字,

    斑顥的字色配以紅底藍水碧草相輝映,更顯字形清娟。錦秀柔軟滑溜,裝滿了雪兒

    的心絮,雲飛愛不釋手,唶唶稱讚。正是:

    娥娥紅粉妝,織織出素手。有情只有一,不是君不雲。

    雪兒笑道:這是我第一次繡的哦,整整花了十天工夫呢!雲飛見雪兒恢復

    了生機,這才是最令他開心的,走過去陪她相坐,掰着她的手指,似喜似嗔道:

    怪不得前些天你好神秘,原來躲着我偷偷繡字呢。説完,那兩隻手便開始不規

    矩地輕搔雪兒的柳腰,嘴邊還道:你好幾天來都奚落了我,這便是懲罰!雪兒

    被他搗得雙手飛舞抵擋,慌亂叫道:啊,好癢,好癢啊!快、快停手呀!啊~

    兩人嬉鬧須臾,心中都是一陣暢懷,悶氣早已煙霏雲斂,口中也上氣不接下氣

    了,雪兒臉紅得似出水芙蓉嬌滴若現。她理着有些零亂的烏髮,胸口還在跌宕起伏

    着,吐氣如蘭,芬芳滿屋。雲飛仰起身子,握住雪兒的手,正色道:雪兒,今天

    的事,咱們不要告訴師父,好麼?雪兒轉過秀目,點頭道:我明白,聽你在韋

    進欺負我時説的話,我真的好高興,哪怕死了也值得!兩人的目光為之相觸,都

    是一陣心顫,感情在無聲無息地溝通着。雲飛腦中好象閃過一絲邪念,不過又很快

    地消散無蹤。

    無端被折騰了大半夜,倆人都有些餓了,雪兒端出一碗杏仁與他吃。雪兒餵了

    雲飛幾粒,眼神在他臉上流連,雲飛道:你也吃啊!嗯!她拈起一粒,可

    是意不在此,手在空中懸着,雲飛親手塞了一粒在她嘴裏,她才會過神來。

    雪兒拉住雲飛的手,月目凝視,咬着櫻唇道:飛哥!今晚你留下來,陪我一

    起睡,好麼?雲飛聽得一愣,詫異地望着她,似乎不敢相信雪兒的話語,身子在

    輕輕顫抖。雪兒嚶嚶説道:你別誤會,我只希望你能靜靜地躺在我身邊。她惕

    惕怵怵地望着黝黑可怖的四周,發出輕微的語絲:我、我害怕!

    哦──雲飛深吁了一口氣,暗嗔自己不解情。雪兒縮回了手,將身子挪到

    牀內,雙臂回抱雙膝,蜷起嬌軀,面孔沉在膝上,烏髮如簾盡掩花容,一副心情惙

    惙的樣子。雲飛稍稍移身,托住雪兒的香肩,她舉目痴瞵,睛中竟朦朧淚花,萬般

    憐弱,只教鐵人看了也化為沸血,雲飛心中一陣痠痛,恨不能代她受苦。人生中,

    有些傷疤是永遠也痊合不了的。

    他將臉埋在她前額的發中,與她親暱,她閉上眼,輕輕卧在他的懷中,他想了

    許多。

    夜還是夜,黑黑的,一點兒也沒有變。香寰內,微風習習,紅燭旖旎,藕合色

    花帳內,倆人嬋娟一枕。蟋蟀吱吱地敲着夜的節奏,鑲在桌面邊沿的牙子在皎潔的

    月光照耀下閃閃發亮,四周都很安祥、寫意。雲飛眼雖闔,卻不讓自己入夢,不知

    為什麼,他打今夜起,就開始害怕起這個世界來,他怕睡着了,就保護不了雪兒了。

    不知雪兒睡着了麼?只知雪兒側身時,將一隻寒臂輕輕地搭在自己的胸口上,雲飛

    把右手移到胸前,渥住雪兒的右手,好温暖,這是永不間斷的温暖。桌上,一點燭

    光照兩心;窗外,月兒圓圓,風兒細細,蟋蟀不叫了,有好多螢火蟲在漫天飛舞.

    ..

    日月躔行,又至清晨。雲飛推窗清肺腑,户外山水黛綠,天竑宇皞,鳥逗其歡,

    花草曳樂。雲飛束裝後,見雪兒星目微張,不知一夜好睡否?她下了碧紗廚,蛾眉

    貝皺,發柳有些零挑,就像一束還未展開的蓇葖,用手背輕揉着免眼寶石,扶着物

    件拖起倦倦的蠣身遊至窗前,攙着窗欞,沐浴着暖暖的晨曦。雲飛已將泉水盛入銀

    盆,清冽如鏡,雪兒看着水中黑雲蓬鬆,臉上荷花笑綻。

    她撩水洗面後,雲飛道:我替你梳頭吧。雪兒笑道:你第一次這麼好心

    呢!雲飛取着用具,道:如果你喜歡,我天天給你梳頭。不過,只怕我手笨,

    做不來細緻活。雪兒道:如果你做得不好,就罰你天天做。雲飛把椅子掇了

    出來,雪兒委身端坐奩前,梨雲壓肩,未理也別有一番韻味。

    看我的手藝!雲飛勒起袖子,一副做事的模樣,在她七尺長的鬒髮上抹了

    油脂,拿起篦子細細地梳着,篦子的齒很密,順着皂油梳下,閃閃晶晶,就象一道

    瀑布被梳得柔展波動。好美!每根都是情線,長長的、綿綿的。雲飛看得心動,一

    拈自己的頭髮,暗自想道:我也把頭髮留得和你一樣長吧!

    片刻之間,倩容姣姣,她對照銅鏡,喜氣盈腮道:以後的日子你是閒不住了。

    雲飛撫摸着吸手的膩雲:做得好麼?她淘氣地説道:不好,所以要罰你。

    雲飛伸指就在她腰間輕輕一挏,道:你説謊!她反射性地蹭起身來,原來想起

    了昨晚的玩鬧,可被他戳得好癢呢,現在還心有餘悸,慌忙推着手,笑道:我知

    道錯了,我好怕癢的!雲飛見她像一隻膽小的兔子,心中吃笑:我還什麼都沒

    做呢!

    汲井漱寒齒,清心拂塵服,辰事已畢。

    此時正值酷暑,赤帝當權,閨房雖處山嵴,亦微顯沉悶。雲飛拿起一把蒲葵扇

    靠在雪兒身旁扇着,涼颸乍起,問道:今日我們到何處解暑呢?雪兒紮好髮帶,

    笑道:其實暑也有可抒之處。她取出一張藤紙,醮了筆墨,望着近景細描

    正書:

    幽草花色淡,青枝葉陰濃。

    雲飛拿在手中展玩,不住地褒獎:這聯真是精緻,筆劃簡潔,清新自然,真

    有解暑之意,教人念後心也涼爽了。又讀了數遍,愈覺可愛,道:單聯不成絕

    句,我也作聯合之罷。續望着遠景所感,握着還帶有雪兒腕香的玈毫,輕描下:

    空谷水息綠,靜林鳥姿新。

    雪兒拿起看過,又拿起自己的一張比劃着看,看得滿臉春色,不住地讚道:

    對得好,對得好!雲飛道:既然對得好,那咱們好好留着吧。説完將兩張

    紙貼在壁廂上,道:以後凡過暑日,瞧瞧這對紙,即刻爽籟發而清風生,再不怕

    暑了!

    雲飛道:你還未做晨妝吧。雪兒道:不用了。為什麼不用,讓我替

    你描描眉吧。雲飛拿起一支眉筆,染了螺子黛,雪兒略笑一聲,坐在奩前。月半

    掐,美人眉,雲飛拈着筆兒真真難下,雪兒之眉美恰恰天畫仙成,若以墨黛為喻,

    則太俗,若以春山作比,則不夠。真是借得春風神作筆,難描美人一眉煙。

    他丟下筆,望着雪兒笑道:看來它是多餘的了。雪兒笑着聳了聳肩,從懷

    內取出一個香囊兒,放在雲飛的手心上,道:這是我去年做的,送給你了。雲

    飛嗅了嗅道:好香啊,這荷包內裝的是什麼香粉啊?雪兒道:你猜猜看。

    雲飛道:白茝、留夷、杜衡?雪兒只是笑着搖頭,雲飛道:告訴我嘛!雪

    兒道:這是個秘密。雲飛又仔細嗅了嗅香囊兒,還在雪兒身上嗅了嗅,雪兒道:

    你幹什麼呀?雲飛拊掌笑道:我知道了!是你帶了一段年月後,便把這荷包

    兒也温香了,怪不得與你身上的味道一樣呢!雪兒打着他的手,道:胡説,天

    下哪有這種香囊兒!

    雲飛則高高興興地把香囊圈在頸上,扳着雪兒的雙肩,倆人默然凝望,她的嘴

    唇在輕微地發顫,有着不安的期待感。他的嘴唇展開了一個小缺口,心裏也不知是

    觸絆了哪一根神經,將唇靠上前去,她起身躲過,雲飛牽住了她的衣袂,將她拽在

    懷裏。

    雲飛渴望的眼神把雪兒的腦海裏刷得一片空白,他再次將唇緩緩地迎上去,雪

    兒的呼吸在一霎間剎住,不知所措地睜着眼睛,雙唇相抵,倆人同時感覺到了輕微

    的觸感,他的舌尖在她紅潤的唇上舐摩,在這種酥癢的感覺中,唇已完全壓上去了,

    舌頭也從唇縫中擠了進去,只覺唇綻櫻顆,榴齒含香,但舌尖還未突破入內,雪兒

    温濕的嘴唇卻已滑脱了。窗外,兩隻偶燕在半空中交口遞食,雪兒慌亂地躲在他身

    後,用雙手遮住羞澀的眼睛和緋紅的臉,那顆悸動的心還在怦怦亂跳。雲飛轉過頭

    來瞧她,她驚恐得像一隻小鹿,捂着面叫道:你好壞,不許偷看!他摟住了她,

    她在他的懷中温柔地敲打。

    雲飛捉住了她跳動的手腕,能感到她火熱的脈搏,將其緊緊捧在胸前,倆人的

    額頭抵在一起,呼吸在相互傳遞。雲飛柔聲道:和你在一起,我好幸福,雖然不

    能讓你擁有一切,但我會把我的一切都給你!這句話就如一壺燻酒温暖着雪兒的

    心肺,手鬆了,眼閉了,她醉了。

    清魂道人遊覽名山麗水,歷時一載,歸後嘆道:大宋只剩下殘山剩水了!唉,

    還是老窩九華山好,只有這裏才得自在。月身寶殿內,師徒三人海闊天空暢談一

    些江湖軼事,清魂道人談笑風生,指空説地,雲飛與雪兒聽得驚歎咋咋。

    突然遠處飄飄渺渺地傳來一句廓音:清魂老鬼,你還活着嗎?這聲音不知

    從多遠傳來。雪兒望着一臉迷異的雲飛,笑道:這是老邪伯伯來了!清魂道人

    運足真氣,昂聲向東方喊道:黑臉老邪,你終於游到我這裏來了!原來剛才那

    句話是從山下傳來的,離這裏也有幾里路的距離,可見黑臉老邪的功力非同尋常,

    世所罕見!

    清魂道人見雲飛不知所云,笑道:這黑臉老邪是師父唯一的朋友,長我三歲,

    亦是我昔年的師兄。他只顧遊山玩水,恆山老窩裏的徒弟卻放任不拘,那雲笈七籤

    七十二福地也走了數遭,天下真不知還有何處可陶?他的教徒方法便是,師付領

    進門,修行在個人。教些基本功之後,就給他幾本書自己鑽,不過他那徒兒還真

    是一個劍術奇才,竟然能無師自通地研究上古劍法,後生可畏啊!

    不一刻,一個披頭散髮的黑臉老叟飈風一般舞到清魂道人的身前,身態雖齷齪,

    卻鶴骨清癯。他尋着清魂道人一掌擊來,清魂道人也不答話,舉肘還以顏色。兩人

    都是那麼奇怪,有朋友一見面就打架的嗎?他們各自使出渾身解數,硬碰硬、軟制

    軟、以快打快,直鬥得昏天黑地。兩人的身影漸漸被黃風砂影所繞圍,攪得紛紛駭

    駭蒼天暗,鬧鬧渾渾大地遮。

    雲飛和雪兒只覺勁風颳面,彈沙刺眼,急忙掩面退後數丈,立於月身塔上。

    只見月身寶殿前百丈大場上的方磚被兩條龍捲風呼嘯捲起,飛旋半空。兩位老人的

    武功已至巔峯,傳説項羽力可拔山,也不過如此,直把雲飛和雪兒瞧得目瞪口呆,

    暗歎自己的武功是如此低微。有詩讚二老曰:

    歲老根彌壯,陽驕葉更陰。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

    二老如風車般相互鬥滿百招,各自收手,那數萬片方磚皆平穩歸位,真是來如

    風雨,去似微塵。清魂道人穩住身形,笑道:老邪啊,你還是破不了我那招無

    我有我!黑臉老邪一抹嘴道:有什麼好得意的,你還不是解不開我的萬物

    超生!兩老言笑晏晏,有着談不盡的風聲塵話。

    雲飛與雪兒下得塔來,聯翩而至,垂手立在一傍。黑臉老邪一掃眼,笑道:

    老鬼,五年不見,你終於又收高徒了!瞧他們倆真像金童玉女一般,老鬼真好福

    氣啊!哪象我就只有一個傻徒弟石劍!清魂道人笑指道:劍兒聰明善學,骨骼

    非凡,還説自己福淺!黑臉老邪聽他誇獎自家徒弟,不亦樂乎。

    雪兒和雲飛上前見過黑臉老邪,黑臉老邪呵呵笑道:雪兒幾年不見,真是越

    長越靚哩!現在又有一個俊小子為伴,看來我那徒兒是攀不上這門親事了!這話

    説得倆人面如熟桃,雪兒羞得將粉頸埋入衣襟中。黑臉老邪又道:掐指算來,這

    次我閒遊第三千六百六十日時,竟然逢見了匡裕七仙子,蒙賜七粒九轉還魂丹。

    清魂道人面露喜色,道:這麼説,你那怪病已痊?黑臉老邪擺手道:沒用,

    沒用!此丹只可救死人的命,醫不了活人的病。

    黑臉老邪從懷中取出一個小瓶,倒出二粒白色藥丸,笑道:這兩粒嘛,原本

    要給你與這位仙女寶貝的,可現在你連金童也有了,那我便只好給他倆了,老牛鼻

    子可不許嘴饞喔!清魂道人戳着他的鼻尖,笑道:你都什麼年紀了,還説童話!

    又對雲飛道:他這贄見禮可不薄喔!雪兒笑着接了,雲飛忙驚喜收下這件稀世

    之物。黑臉老邪道:這次我散遊路過你這兒,怎能不坐坐。來來來,咱們再研究

    研究。一隻手拉着清魂道人,一隻手朝雲飛、雪兒揮着,就望後山走去。

    兩老浸在後山密室裏精研了三日,盡是武學精要,雪兒和雲飛不便刁擾,到第

    三日時,清魂道人不禁放下武學,問道:你四處雲遊,可知當今形勢麼?黑臉

    老邪道:還有什麼好看的,大宋遲早要完。清魂道人道:賈似道一手把政,

    有賜田、求田共萬頃,家宅窮極宏麗,豢養爪牙死客,專為其鏟鋤不利者。所貪資

    產勝於洛陽董雄,吃穿用度,甚是奢侈。特別是他的飲食,頗有趣味。堂上擺一十

    人合圍的大桌,只放有一張椅子,宰相平手坐在椅上,身旁站着十二個不同衣色的

    家婢,每人手裏端一盤菜餚,拿一對筷子或一把湯匙,宰相瞄到誰,誰就夾起一塊

    菜餚放進宰相的嘴裏。吃飯只用動眼張嘴就夠了,真方便舒適安泰!

    黑臉老邪道:賈似道奸歸奸,他爬到這個高位,心中自然有些顧慮,想大修

    功德以求福應。在靈隱寺造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觀世音菩薩、大勢至菩薩、地藏

    菩薩等五大菩薩立像五軀,各長一丈五尺,共同銅二萬五千斤,金一百斤;造百丈

    七級浮屠,上有金鐸百枚,金鈴千顆,風吹而玲玲聲迴盪全寺;又建寺房千餘間;

    十五日要給各寺廟月例香供銀子,多寡按寺廟規模酌定;每日必往靈隱寺或淨慈寺

    進香佈施,廣作善事;每月齋戒六日。虔誠惶恐已至極也!清魂道人道:君子

    坦蕩蕩,小人常慼慼。是非自有因果報應,豈是求神可得也?黑臉老邪隨之一笑。

    清魂道人道:鄂州失守,朝廷大驚,要賈似道出兵抗元,賈似道不得已,拖

    到今年二月,率十三萬軍馬到蕪湖與夏貴部會合。賈似道出兵時,汪立信受命為江

    淮招討使,去建康府募兵,援助江上各郡。汪立信在鞠湖見賈似道,賈似道説:

    瑞明,瑞明,不用公言,以至於此。汪立信説:平章,平章,瞎賊今日更説

    一句不得。今江南無寸土乾淨,我去尋一片趙家土地上死,但要死得分明。賈似

    道出兵不戰,只望能拖便拖。言罷,眼中無限憂鬱。

    黑臉老邪道:老弟呀,你我出家之人,何必要管這些邪是非,人生在世,只

    求身心舒泰足矣。清魂道人為之一嘆。黑臉老邪權住了幾日,便拜辭,繼續他的

    遊歷生涯去了。清魂道人遠望師兄的背影,滿腹苦水無處傾瀉。

    且説雲飛每日勤練二儀心法,覺得體內的真氣增進如飛,百毒神掌也是每日要

    練,伏羲掌與百毒神掌這兩種掌法被無形中溶和在一起,取己之長,補彼之短,威

    力大增。

    夏時正堪賞玩,山麓下,雲飛與雪兒倚在潭濱看花遣興,翠面漣漪,清芙搖曳。

    看那潭水,清澈得就像少女的眼睛,雪兒彎下身子,掬起一捧碧綠的潭水,好

    清涼、好温柔,真捨不得讓它溜走。可是它卻好,調皮地戲弄着自己,好像不喜歡

    被人拘束似的,滑滑溜溜地從指縫中逃走。愈是這般,愈覺得它可愛,雪兒又掬了

    幾捧潭水,她愛看水滴落的樣子。

    雪兒與它們戲罷,起身撫着垂柳,意味深長地説道:這世間的花、草、鳥、

    獸都是有感情的,都是我們的朋友,只要你肯好好善待它們,它們就會無窮無盡地

    回報你,絕對沒有人世間的虛情假意。當你無憂無慮的時候,投入大自然的懷抱中,

    它們會令你心情豁暢,看一切都是那麼舒愉;當你憂傷、孤獨的時候,它們便會減

    卻你的憂傷、排揎你的孤獨。

    雲飛道:天地之間,物各有主,非你我獨有。習江上清風,看山間明月,取

    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的慷慨,無藏物之心,而我與你共適。雪兒香肩倚

    雲飛,偎並桃腮,開檀口,俏聲説道:倘若我老了,走不動了,你也老了,走不

    動了,那我們怎麼辦?雲飛笑道:你真是個傻妹妹,我們還有孩...話未

    説完,頓時發覺不對,此時説這話未免過早,幸虧他靈機應變得快,慌忙鉗住嘴,

    吞下氣。雪兒冰玉良質,對人間隱諱不甚知曉,瞅着雲飛道:你是説,我們會有

    孩子,是麼?雲飛扶着樹,一個勁地咳嗽。

    鶴立花邊玉,鶯啼樹杪弦。一個沖天錦川,一個啼殘翠煙。花邊杪下,兩個俏

    佳偶,相依偎,指南北,共燕翅,何不翧飛上青天!

    倏然間,辣辣的風響草動,從雜草叢中竄出一條斑毛大蟲來。白額渾頭,天性

    霸王,黃毛褐紋,花蹄高矗,爪鈎屈鍔,斜銀眈視,鋸齒團口,角耳橫眉,嘴插三

    角鋼須,刺舌噴癘。正是,獸惶性命淺,人恐死作倀。

    怎麼這座山中還有老虎?原來從未見過啊!雲飛來不及詳加思索,直驚得

    雙目充血,大叫道:雪兒快跑!話猶未了,便掣着雪兒的袖口向後趵躍,用力

    過猛,竟然扯下一片絲繡來。雲飛慌亂逸身時,沒提防到尖樹杈,不小心把衣袖掛

    破。此時危險萬極,刻不容緩,自己已離了一箭之地,而雪兒還茫然無知地呆在原

    地,用她那雙天使般的眼睛端詳着惡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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