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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鴛鴦夢境施曇煙 蚩哥難懂痴晦言

    雲飛撇下那聯,輕手一推,門便咿啞兩開,欣然入內,儼然一派道家氣象。紅

    燭如繁星,照如白晝;擺着水晶簾,雲母屏,芰紋鼒。四壁鍍着一層鋈鋆,地鋪仁

    白玉瑛,宛如到了銀宮;仔細看來,牆壁和地板上有深紋絡的壁畫,有人頭鳥身的

    仙人王子喬、彩雲,有人首蛇身的女媧、月亮,有耳掛兩條黃蛇的夸父,有剪惡除

    奸的雷神和九耳狗,有披羽衣的仙道或袒腹的仙翁,有交纏馳奔的雙龍、朱雀、彩

    翬、白虎,還有聲震八百里的夔獸及九逸神駒各展騤騤之姿。哪九逸?曰浮雲、

    赤電、絕羣、紫燕騮、逸驃、綠螭驄、龍子、驎駒、絕塵。

    堂中燔着白鶴香,隱隱約約看見一朵朵矞雲化作一對對白鶴嫋娜舞翮;上廂掛

    着九宮八卦圖,用零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佰仟萬億兆吉太拍艾等籀文圜繞在

    外圈。唯有一點奇異,未供三清六帝的香火,一位年輕人穿着奇裝異服,手持一顆

    太乙混天球,長髮蓬鬆,澄然靜坐在蒲團上,蒲團外三寸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

    癸子醜寅卯辰已午未申酉戌亥等籀文字樣繞成一圈。

    年輕人見雲飛近前,睜開了久閉的雙眸,好深沉,給人一種神秘叵測之感,道:

    我候你多時了。雲飛問道:我不認識你,你何故候我?年輕人不答雲飛,

    笑吟道: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見雲飛愣在一旁,笑道:一人

    只有一心,我名為孤心。雲飛問道:你緣何要叫孤心?難道你沒有朋友麼?

    我為何叫孤心?他嘆道:你以為你生活得很充實麼?你錯了。就算擁有

    了全世界的財富和一個相愛相守的女人,那又怎麼樣呢?心中的那份孤獨,依舊無

    時無刻地纏繞着我,折磨着我,那是一種用愛也填不滿的孤獨,也正因有了它,人

    才能學會思考。唉,好像所有的人和物都與我無關,肉眼中看到的一切都不真實,

    我的心也和世界隔離了起來,靈魂在宇宙中無助地飄蕩。他搖搖頭道:我為何

    沒有朋友?朋友就像一拳沙,攥起來,是一團;鬆開去,各自散。説罷將太乙混

    天球擱在蒲團的凹心上,起身道:人,隨土而來,隨土而去;輪迴千轉,何啻一

    粒凡塵。雲飛度忖着,心房不住地收縮。

    孤心從香案上的一個黑鐵木盒裏取出一套書,道:我有《鴛鴦夢》一套,人

    間得失,世事臧否,盡在其中。雲飛雙手畢恭接過,仔細端視,見此書長七寸、

    寬五寸、厚四寸,用麝皮帙套封着。孤心道:人生要無數次入夢,也要無數次夢

    醒,到底醒時是夢、還是夢中是醒?何必要把得失看得如此之重,亦何必要把死

    看得如此之悲,也許,死只是大夢初醒。浮世茫茫,前景難料;千山萬水尋找

    心中的最愛時,誰知最愛早已在身邊;猛然驚醒時,豈料愛已走遠。人性痴迷,有

    時明知是錯,還是要撞個頭破血流。嘆了一聲,道:鴛鴦乃世間最多情的善鳥,

    落單的鴛鴦會因伴侶憂鬱而死,死後抑或共赴天倫、抑或同化塵土,其形終將在人

    間消弭。人生百年,世態炎涼,物換星移,不論生前是豪門顯貴或是街頭乞兒,大

    化之即、真心歸元,看萬事萬物也不過是過眼雲煙;若在這場夢境中曾經擁有過一

    段刻骨銘心的回憶,此生又有何憾可雲?

    雲飛正在咀嚼話音,孤心已上前踱出幾步,眼含無限幽遠之色,輕聲吐道:

    一本書,一個夢;夢醒後,一場空。吐罷突然放聲大笑,道:可笑世人卻偏

    偏看不透!唏噓了一聲,道:人總是在哭過之後才會變得堅強,此八人雖沉淪

    於舛坷命運中,卻曾徹徹底底地愛過恨過,較之豈非霄壤之別!雲飛問道:你

    説那八人的舛坷命運,卻是如何?孤心道:以你而言,曉之其中三人即可,但

    隨我來。話落走不過數步,挨進壁前,只見其上鍥着三幅畫圖,均以金邊嵌着。

    雲飛瞥了一眼,但見:

    左邊是一位白衣女子立在高阜上,淋着斜斜揚揚的雪花,惆悵遙望,荷衣如抖

    翼,周遭孤寂無物。提有血字一詩:自是人間最憐處,秋波溢水可照人。應恐姝

    荷冰雪凝,情濃温消還成淚。

    雲飛看得眼睛瞠直,指着此畫,轉首問道:這位是?孤心走近,緩緩答道:

    一個在快樂中痛苦的女人。雲飛欲説此詩是自己為一個女人所提,但內心出於

    驚悚,又不敢提問了,自在肚裏權衡。又瞵視中間那一幅,但見:

    一位紅衣女子棲身百花叢中,手持蘭花,淺笑微顰,身後藍天白雲,身間蝴蝶

    紛飛。提有血字一詩:豆蔻枝梢宿黠慧,翩眸一笑千人醉。情比鶼鶼常相隨,孤

    芳天際彩雲飛。

    雲飛細細寓目了一遍,半晌無話,嘴唇微張還閉。一個在痛苦中快樂的女人。

    不待雲飛提起,孤心倒先答出了,又嘆了一聲。雲飛心中潮漲潮落,呆望着圖畫中

    的女人,似乎看透到更深處,搖搖頭,忙睽睽右邊那一幅,但見:

    一位男子倚着無花果樹箕坐,左手握劍,右手加額,面色有很深的憂鬱,微風

    習習,俠衣顫顫,四處生着青稞的野草,滿天一片晏霞。提有血字一詩:風流源

    出少年心,亂世螭龍劍氣行。一諾美人輕生死,只為兩情蒂愁雲。

    雲飛觀摩一陣,突然放聲大笑起來,道:一個交雜在痛苦和快樂中的男人,

    是麼?孤心微微頷首。雲飛問道:三幅壁畫出自誰手?孤心道:我。雲

    飛又問道:繪之何意?孤心將《鴛鴦夢》略一揚,道:它。雲飛眉頭一斂,

    轉首壁畫,輕聲問道:這幅畫上的男人,他好麼?孤心面色艴然,道:如果

    能體會女人的眼淚,就是一個好男人。

    雲飛徑自對畫沉吟,半晌問道:若用在我身上呢?孤心道:此乃關係到

    你今後的事非命運,玄機不可早泄。雲飛好奇心勝,一拱手道:為師不記歲,

    德者當之,啓蒙大開弟子痴頑。孤心道:見你虔誠,便點化你一二。要雲飛

    張開手心,吮指沾涎在上面寫下四個金字雪落雲飛,道:若稱小可,便失大

    道,你獨自歷會去吧!

    雲飛得他賚字,心中朦朦朧朧,見《鴛鴦夢》的帙套上漆着龍章鳳篆蝌蚪文

    《日軌》一詩,便默讀之:

    驚啼破曉出閶門,哭盡輪廻入闔襁。

    二八昂立初諳事,旅折甜苦堪卷嘗。

    輕薄堯舜驁戧火,腑絳雲鼎論朝綱。

    拓邊黷武拋生死,榮辱踏下頗驕狂。

    吟風弄月酤素懷,舉觴馥郁酹八荒。

    今朝爛卧青案傍,需否翌日酒酣暢。

    天設孌珏秀俗爾,珠聯璧合隱恬鄉。

    夢思桃苑脱緣鎖,縱歌舞劍龍鳳翔。

    花草恨劙多因嫉,一曲琵琶兩回腸。

    既羨鴛鴦不慕仙,何弗冰釋反自戕。

    宇宙容己必蒙用,善邪釐絲莫鍔強。

    冗閒受凌非綆短,夙志未時勿棼傷。

    碎語箭刺堵耳痛,可憐難存無隙牆。

    滿處旋攛伏櫪老,千里更為孰驥闖。

    翻滾塵間混沌內,家計奔波求祿忙。

    溺陷淤沼久至瘍,盥洗情愫還潔臧。

    山峻且有過客路,水泓焉缺載渡舫。

    達觀掂掇分涇渭,清旭萬劍斬魅魍。

    春君鋪起原上翠,冬婆收卻豔陽紅。

    神歸福堂慧作本,我命在控遜閻王。

    儉勝侈敗古訓銘,知足常樂蓊蔚揚。

    世事般斑頻輾轉,扶乩祈禳空悵惘。

    庸者若肯擯嫌醜,乾坤和睦燾祺光。

    高咆了休超孽罟,忭喜皆源心寬廣。

    馬齒徒增阽昏晏,搔首枉嘆昔愚莽。

    影幻曩碧駕紫燕,降孛冥臨趑踉蹌。

    對鏡皚鬢怎信顏,數十磋跎血面霜。

    擦之依稀暗悲怏,嗚咽朦朧四淚行。

    落寞北翥孤鴻雁,唏噓南移單耋丈。

    如能重度半百歲,布衣錦襴貴丞相。

    看罷五官口致禍,手種惡果腹承當。

    金錢名利身外物,隨土白骨虛指張。

    雲飛看過,便思前想後:日軌指日東昇而西落的軌跡,人也與其相似,東生

    而西去。此詩虛託日軌,實喻人生。孤心道:若能徹悟此書,自然徹悟了世間

    的閒書正經。見雲飛讀完《日軌》,便把帙套拿過,摜到鼒中焚了,露出黑底白

    字的封面,吟道:字句匯血淚,誰解作者痴。數段不了情,花殘春老去。荒誕只

    緣我,悽苦萬人心。有言抱書哭,無言臨風泣。伴着嘩嘩的燃燒聲,面有不豫之

    色。雲飛看着聽着,雖然不明就理,也不便詳問,隨手翻開一頁,發覺書紙用赫蹏

    冊訂。還未來得及細看,孤心便按住雲飛的手,把書收回,道:若我今日傳下此

    書,倒叫世人平白看去了。雲飛道:你這人倒有些好笑,寫出書來又怕別人看

    去!

    孤心笑道:以無窮古怪之性格,著無窮古怪之文章。雲飛問道:你説這

    本書無窮古怪,古怪在哪裏呢?孤心道:此書亙古未有,以矛盾堆積,什麼都

    像,什麼都不像,五花八門,撲朔迷離,讀者一觀自然就會產生奇異之感,從未見

    過此等風格的文章。雲飛道:你説它什麼都像,像在哪裏呢?孤心輕吟一聲,

    道:似日温暖普眾,似月冷射寒星,似火激人憤慨,似水甘飴泉心,似花華美易

    賞,似草樸素耐尋,似龍興雲吐雨,似蛟鬧海翻江,似風無影無形,似土育衍萬物;

    正如萬楞花鏡,言似何,便是何。雲飛問道:為何又什麼都不象呢?孤心答

    道:如果有一種藥能治百病,那它一種病也治不好。

    雲飛默然稱許,又問道:你寫此書的目的呢?孤心莞爾一笑,沉吟道:

    龍吟風勁炎,神雲抹孤月。雲飛道:你這句聯是何含義?恕鯫生輇才,不甚

    明白。孤心搖首道:我也不明白。雲飛道:這話好沒來由,怎麼連你也不

    明白?那你又是如何寫出這本書呢?寫此書又有何意呢?孤心道:人生本就是

    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饒是如此,還是發生了,就與此書模同。雲飛道:那,

    此書描寫的又是什麼呢?孤心道:人有兩情,愛與恨;因此,本書又叫《愛與

    恨》。雲飛道:這就奇了!一本書怎能有兩個名字,即叫了《鴛鴦夢》,為何

    又叫《愛與恨》?孤心笑道:我適才不是説過,此書以矛盾堆積,這就是一種

    矛盾。

    雲飛忖道:聽他的言語,好像此書與我習讀的經書頗不相同。心中湧起了

    好奇觀看之心,道:你先前説這本書不能讓人平白看去,難道你想讓你的心血胎

    死腹中不成?孤心睿秘地一笑,道:此書不是本朝應出,我已將它通盤植於一

    人腦內,千年之後,他會將其公諸於世。

    雲飛心道:千年之後的事情他也算得出,難不成是神仙嗎?連忙探賾:

    那人是誰?孤心答道:山河大地已屬微塵,何況塵中之塵;血肉身軀且歸泡

    影,而況影外之影;非上上者,無了了心。雲飛沉吟一通,揣摩不出作者的名字,

    暫把這句話擱在心裏,又問道:他和你又有什麼瓜葛呢?孤心道:我即是他,

    他即是我,凡塵孤心,誠所謂有精才有神,有神才有精。雲飛道:這麼説來,

    他是精,你便是神了。孤心一笑處之。

    雲飛與他談論數句,好似水中望月、霧裏看花,滿腦子糨糊。孤心攤開雙掌,

    其左掌上立着一少年,右掌上亦坐着一個老者。少年道:凡事當要爭強,如此才

    能活出人樣。老者道:在我眼裏,那是多麼的愚昧和幼稚,你爭我奪,四處樹

    敵,總有一天會自食惡果。少年道:處事退縮,只會讓人瞧不起,傻瓜一個。

    老者道:處世讓一步為高,待人寬一分是福。少年道:人活着就要圖樂,似

    你這般抱殘守缺,食古不化,活着哪有樂趣可言?老者道:榮華夢一場,功名

    紙半張。等你活到我這把年紀,一切看談,自然就明白了憺泊恬靜才是生活的真諦。

    少年道:似你這般老實駝子,被別人賣了,還幫他數錢呢!老者閉目道:我

    不與你説了。孤心收了手,少年與老者便不見了,道:這便是作人的矛盾,到

    底誰對誰錯?雲飛嘆道:原來作人是如此之難。

    只見孤心翻弄書紙,發出嘩嘩聲,自言自語道:我上知天文,下曉地理,能

    排萬難,能解萬憂。你有何心事,不妨對我直言。雲飛轉首問道:兄台自認萬

    古雄才,難道是一塊無瑕美玉麼?孤心搖首笑道:世上沒有無瑕之玉,亦沒有

    完美無缺之人。主人之性格者為十二肖神,而其身各有所欠,如鼠欠光、牛欠牙、

    虎欠項、兔欠唇、龍欠聰、蛇欠足、馬欠膽、羊欠瞳、猴欠脾、雞欠腎、豬欠筋。

    説起人來,則獨欠一物,情也。

    壁上之畫圖深棖雲飛,他不願再談不挨邊的話,拱手問道:既然兄台説人惟

    欠情,又言能排萬難,能解萬憂。好,我的感情經歷你算得出算不出?孤心面含

    微笑道:今日候你,正為此事,你叫雲飛,和你有緣的兩位女子叫雪兒和羅彩靈,

    對吧。雲飛一驚,忖道:果然有些道行!忙點了點頭。

    孤心道:論生死全憑鬼谷,推消息端的徐公,此二人修的不過是小道,你且

    聽我言。靈、雪、雲,三字字頂皆為雨字;雨為水,水為淚,淚為悲化之物;隱示

    你與這兩位姑娘在一起怨多歡少。這也難怪,雲雨雲雨,雲總是要和雨在一起的。

    但看靈字有三口,而口為福禍門,意為你們三人之情糾纏不清,教你無從取捨;靈

    字下體有兩人,表示你被夾在兩女之間磨擦,陽生陰死,循環逆順,變化見矣;靈

    字整個下體為一巫字,暗示此女亦有些精靈之氣,可謂魔女。而雪純白無瑕,則雪

    兒猶若仙子。魔行時御風,仙行時駕雲,你名為雲飛,而云上飛者即為仙,可見你

    偏愛雪兒,對羅彩靈雖愛而不敢獻出真愛。一個仙子,一個魔女,真教你這位大俠

    不知如何是好。你雖然處處使自己偏愛雪兒,但你對兩位姑娘的真情卻絲毫無差,

    只是你不敢承認罷了。雪兒在温柔中隱藏着超逸的灑脱,羅彩靈在超逸的灑脱中隱

    藏着温柔,兩花並蒂,一般地位,便是你最怕承認的現實。就好比兩朵池中青芙,

    不摘則憐其長久沁在淚中,摘去又會枯萎。唉,痴男怨女這個詞用在你們身上最貼

    切不過了。

    雲飛聽得心旌搖拽,叫道:斷無此理!我認識靈兒不過月餘,怎會輕易喜歡

    上她!孤心道:你這豈不是自己掌自己的嘴巴麼,難道你不是從見到雪兒的第

    一眼起,就決定了今生的歸宿麼?雲飛辯道:雪兒不一樣!孤心笑道:羅

    彩靈更不一樣。雲飛心煩意亂,大喝道:真是無稽之談!我的事情,你憑甚麼

    挑撥獨斷!夢中激憤難抑,竟自醒了,東方已杲杲出日,只是晨露未晞,羅彩靈

    正坐在牀前用手帕替他擦着額上的汗呢。

    雲飛猛然見到羅彩靈,嚇得頻眨了幾下眼皮,問道:你怎麼在這兒?羅彩

    靈道:都不是你剛剛在夢中吵吵鬧鬧,把我吵過來的,還説什麼挑撥獨斷呢。

    説罷湊了過來,問道:噯,是什麼可怕的夢啊?雲飛額前温柔,想起孤心的話

    語,突然間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對不起羅彩靈,舒了兩口悶氣,支起上身,顧不得

    她的問語,拉着她的手,反問道:靈兒,我是不是有很多缺點?羅彩靈抿嘴笑

    道:你幹嘛突然問起這些來?...噢!我明白了!搔着雲飛的腰,道:嘿

    嘿,是不是有什麼陰謀?快説,快説!雲飛打着她的手,道:你這個鬼丫頭,

    沒回答我問的話,倒反問起我來!羅彩靈敲着雲飛的腿,道:喂喂!大懶蟲,

    你這話可説偏了!結根就底還是我先問你作什麼夢的,你還...

    雲飛不待她説完,便捂上她那什麼話都説得出的小嘴,道:和你説話真是累

    呀!算我求你,告訴我吧!羅彩靈一刮他的鼻子,笑道:好了好了,説就説嘛,

    其實你的缺點啊,就像天空裏掛的麻子一樣多,不過...故意遲延了一下,道:

    卻都顆顆閃亮!雲飛聽了,不覺又高興又擔心;高興者,男人嘛;擔心者,女

    人嘛;一時感觸良多,望着羅彩靈竟不知説什麼才好。

    羅彩靈道:我回答得你還滿意麼?雲飛嘆了一聲,道:既然我有這麼多

    缺點,你為什麼還要拉我作朋友?羅彩靈笑道:尋找沒有缺點的朋友,恐怕一

    輩子也交不到朋友。剛才不是説得很清楚麼,我喜歡你那些可愛的缺點呀。

    看着她星子般的雙眸,雲飛心潮沸湧,想把孤心的話傾訴於她,忍不住道:

    靈兒,我有一句話又想説又...説了幾個字,縮住了。

    羅彩靈的心跳倏地加快了好多,她幾乎能聽見雲飛的心聲,也正是她渴盼無數

    個不眠夜的心聲。可是,雲飛揣情度理,顫抖着嘴唇,始終不肯説下去。

    倏然,户外傳來李祥噯呦的叫聲,把雲飛未了的話語嘣斷。

    你終究還是不肯説出口,難道你真的不喜歡我麼?羅彩靈呼出了一口長氣,

    吃力地站起身子,強行用笑容抵擋住濕痕的心,道:李祥好象出事了,等你想好

    了再跟我説罷。快洗把臉,我先去了。她背過雲飛,拼命把淚吸在眶中,可眼淚

    還是流了出來,一邊用衫抆淚,一邊去見李祥。

    見李祥在過道上驚慌失措,羅彩靈清了清嗓子,問道:出什麼事了?李祥

    指着樓下,羅彩靈順着一望,樓下黑鴉鴉一片,原來從武林大會下來的兩路人馬在

    此店用膳。一路是華山派,由少昊君帶領;另一路是崆峒派,由公孫康帶領。店中

    其他客人都被攆走,店主在一旁聽差。李祥指着一個身材渠魁的黑麪鬼,與羅彩靈

    咬着耳朵:我剛才驚叫時被這傢伙看見了,還狠瞪了我一眼呢。

    雲飛這時理清了心緒,顧不得洗臉,走了過來,見下面情況不對,便一望羅彩

    靈,聽她的決定。

    我討厭他們!羅彩靈的眼裏火花刺稜。雲飛道:既然這樣,我們換一家

    罷。

    羅彩靈摩拳擦掌,道:不,就這麼放了他們,我心不甘!雲飛道:你還

    記着前仇啊。隨你怎麼説!羅彩靈把他倆拉到二樓的拐腳處,一樓的兩幫人

    發現不了,正好做事。

    且看樓下的兩派人馬正在談論武林大會上大展雄風的螭遢狂俠,談着談着又心

    中不忿,轉而切磋恭諱武藝起來。華山派的黑麪鬼説自己膂力過人,能將楸木桌打

    破一個掌印而桌上的酒不灑,在千呼萬喚中演示。黑麪鬼把手臂掄了兩掄,舉掌朝

    桌面猛拍,説時遲那時快,一粒石子破空飛來,打中他臂上的太淵穴,臂上一麻,

    那一掌棉花般地落在桌上,酒是未灑,桌也未破。

    眾人看得譁然,黑麪鬼臉紅得像關公,灼目東張西望,見崆峒派有人捂嘴陰笑,

    便陰差陽錯地認為是他們在搗鬼,心裏熇熇火燒,望着掌門。掌門也滿臉晦氣,正

    在狐疑之中,使了一個眼色,要他暫且忍着。

    雲飛指着羅彩靈,直搖頭道:你呀,心思花、伎倆多,不惹出事來是不罷休

    的。羅彩靈道:整整他們這些沒人倫的混帳東西,有什麼不對!李祥咻了一

    聲,咕唧道:小聲點,讓他們聽見就玩不下去了。羅彩靈頷首道:對、對,

    還是李祥有見識。李祥聽得歡天喜地,決意支持羅彩靈。

    崆峒派有個花面麻子有意壓倒華山派,叫道:好馬也有失蹄的時候嘛!適才

    匒輝兄失手,無傷大雅,小弟不才,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刀槍不入,願接風塵,

    展露一下花貓拳腳。當然,在華山派各位大俠面前,也不過是孔夫子門前賣孝經罷

    了,若有閃失,萬望不要見笑。華山派掌門少昊君聽得恚怒卻不好發作,乾笑了

    一聲,道:邠雄老弟太言重了,崆峒派的武功獨樹一幟,我們翹首以待。崆峒

    派掌門公孫康也陪了兩句客氣話。

    掌聲四起,花面麻子出來亮相,只見他伸了伸頸子,擺了擺頭,揸了揸手,穩

    坐在堂中,望向華山派的弟子,有的拿槍,有的拿劍,最後把視線勾留在一個拿狼

    牙棒的弟子身上,便向他招着手道:小兄弟,就用你手中的傢伙往我頭上砸。

    那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怕是聽錯了,呆在原地不作聲。花面麻子提了一口真氣,

    捏拳道:沒事,沒事!儘管砸來,保證我皮毛不損。少昊君對弟子道:但試

    無妨。得了掌門應允,那人走到花面麻子跟前,還是有些心寒,高舉着狼牙棒不

    敢輕易下手。要知道,這長刺的傢伙可榔槺得很呢,砸在人身上還不窟窿一片!花

    面麻子滿不在乎道:快下手吧,我頭上好癢癢呢!

    華山派那弟子只好橫着腸子,大喝一聲,使出平生氣力朝下猛砸。常言道,天

    有晝夜陰晴,人有旦夕禍福。花面麻子正鼓着真氣,在火急關頭,腰眼不知被什麼

    東西撞了一下,喉嚨一鬆,真氣跑了大半,頂上風聲虎虎,狼牙棒落,頓時砸得他

    眼冒金星、百鳥爭鳴,虧得他殘存了小半真氣,才能保住性命。崆峒派見之大駭,

    齊齊圍了過去,花面麻子已昏死過去,頭上像被和尚點了香一般,窟窿成羣,被眾

    人抬到後房療傷去了。華山派見崆峒派出糗,心中大快,不少人興災樂禍地陰笑,

    惟是黑麪鬼看得最爽。崆峒派咬認是華山派的人從中撮弄,雖然炸肺,只沒發作。

    拿狼牙棒的弟子呆在場中,被幫主喚醒了回來。店主見此處火藥味濃,嚇得躲到廚

    房去了。

    羅彩靈棖了棖雲飛,道:你幫我把少昊君手邊的酒杯吸過來。雲飛道:

    你還嫌鬧得不夠麼?凡事當留餘地,得意不宜再往,免生無妄禍災。羅彩靈不

    理會雲飛,用拳頭照他一擂,道:少在我面前詩云子曰的,叫你做你就做!雲

    飛不好違拗,不甘情願地伸出手來。羅彩靈道:你孵雞蛋哪,快點呀!雲飛灰

    着臉把手一抻,杯子似流星般地吸將到手心裏。杯裏裝的是黃酒,羅彩靈拿了酒杯

    隨手一倒,急匆匆地跑到廚房問店主溷廁在哪兒,老闆指了方向,羅彩靈去後須臾

    回來,臉上不停地吃笑。

    雲飛問道:你怎麼了?羅彩靈一手捏着鼻子,一手捏着酒杯,道:你看

    這裏面裝的是什麼?一股腥臊勁撲鼻,雲飛小聲叫道:是尿!難道不成是你.

    ..羅彩靈沉下臉,揪了他的胳膊,道:別胡思亂想,這是我在馬桶裏舀的一

    泡尿。雲飛聽得炸心,忖道:這麼髒的事,虧你一個女孩子做得出手!那

    又怎麼樣!羅彩靈要雲飛出其不意地把酒杯送回桌上。李祥早已明白了八九分,

    豎起大拇指道:靈兒真有你的,嘿嘿,下面的猢猻們不打起來才怪呢!羅彩靈

    哼了一聲,道:猩猩打猴子,活該!

    樓下氣焰騰騰,公孫康的臉上春夏秋冬地轉變着,弟子們莫不手自搓、劍頻磨。

    少昊君望公孫康賠禮道:公孫兄你切莫往心裏去,這完完全全是場誤會,呃,小

    弟敬兄台一杯!他拿起盛尿的酒杯,雙手遞到公孫康手中。

    羅彩靈見中計,笑得咧嘴。李祥衝着公孫康暗笑:尿是個什麼滋味,你今天

    可要開葷羅!公孫康奈着情面,只得把滿腔忿氣吞進肚子裏面,接過酒杯一看,

    怎麼這酒水裏浮着白色的泡泡,味道又沖人,難不成是圊肥?一望少昊君,又覺得

    似乎不太可能。少昊君茫然無知,在一旁催道:感情深,一口悶;感情淺,舔一

    舔。公孫兄難道還在怪罪小弟麼?公孫康被逼不過,想到少昊君身為一派掌門,

    也不敢耍鬼蜮伎倆,便乾笑了兩聲,放心大膽地一口悶掉,一股羊騷驢腥味頓時從

    喉嚨管裏出發,直直衝到鼻腔子裏面。

    呸呸呸!公孫康雙眉戟豎,牙齒迸裂,啐道:他孃的臭卵蛋,是尿!

    把酒杯往少昊君臉上一攛,少昊君不及防備,打個正着。掌門都動手了,下手還能

    發愣嗎?兩派都刷刷刷地亮了傢伙,齊齊圍在一馱歹殺一陣。只見刀光劍影,血澎

    屍橫,不時有胳膊大腿飛到空中,客棧成了慘歿的屠宰場。

    羅彩靈志滿意得,坐壁上觀,他們不值得同情,李祥也對之洞若觀火。下面鬧

    得翻天覆地,血肉模糊的身軀接二連三地倒下,雲飛僵繃的身體霍然立起,叫道:

    這樣你就高興了麼!再也看不下去,撒身趵躍出窗。羅彩靈被雲飛一語打醒,

    慌忙接步追出窗外。

    雲飛想不到一個玩笑竟會造成如此慘劇!覺得自己是殛害他們的兇手,風馳電

    掣地也不知渾跑了多遠,在一湖邊止步,叉着腿大口喘息,理不清紊雜的思緒。

    多了一份呼吸聲,羅彩靈也喘着氣接踵而至,在雲飛身後小心地問道:生氣

    了?她的聲音帶着歉意,不是為了那些人,只是為了雲飛。雲飛回過頭,見羅彩

    靈怯生生地貼身站着,便抹了抹發燒的臉,道:靈兒,凡事都要權其輕重、度知

    長短,他們都是有父母妻兒的,如今一個個死去,難道他的親人們聞耗不傷心麼?

    養家的不在了,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呀?只覺身乏心潰,一屁股坐在草叢裏。羅

    彩靈道:我説過,如果別人對我壞,我會十倍奉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我為自己報不平,有什麼不對!他們這是咎由自取,也怨不得我!再説,世界上一

    大堆的窮人日子都不好過,又有誰幫過他們?

    雲飛道:你不要認為天下人都欠你什麼似的,照你這個説法,倘若荼毒你的

    人死了,你還剖棺戮屍不成!羅彩靈道:那也要看情形!作人不可太善良,在

    必要的時候,就應該壞他一下,別人才不會把你當作是賣紅苕的!對惡人善,就是

    對自己惡;怎麼對付小人,就是自己也做個小人;像你這般為鼠常留飯、憐蛾不點

    燈,其實不是善良,是愚蠢;老是怕前怕後的,只會一事無成!

    雲飛聽罷,倒顯得無理氣短起來,發着急道:你為什麼總要從反面看待問題

    呢?羅彩靈冷笑道:什麼叫從反面看待問題?是,我沒你善良,行了吧!你這

    麼善良,乾脆改個名字,喚作雲大佛不是更好麼?

    雲飛一擺首道:罷了,罷了!我不和你爭了,什麼都是你對!你

    羅彩靈束着手,不知如何應他。一時間又軟下心來,挨着雲飛坐了,雙手纏住雲飛

    的頸頭,親聲道:你的性格外圓內方,我都瞭解,咱們犯不着為那種人爭閒氣吧。

    都不説了,笑一笑,好麼!雲飛把她的手拿掉,道:作人要有尺矱的,那種人

    也是人,我不能視而不見!

    羅彩靈指着湉湉的湖面,悻悻然道:你若還把我當妹妹看,就笑一笑,咱們

    和好如初;若不然,我就跳下去!雲飛還當她在説笑,索性不理她。

    你不理我?羅彩靈嘴裏苦澀得説不出話來,她一向説到做到,撲嗵一

    聲就往湖裏跳,激起一注浪花。雲飛先是一驚,又忖道:讓你清醒一下也好。

    抽身便走。羅彩靈在水裏浮浮沉沉,大呼救命,雲飛開始以為她只是鬧着玩兒,後

    發覺聲音悽慘,慌忙轉身搭救,跳在水裏,把她這個旱鴨子抱上岸,驚問道:你

    不會洑水,跳下去幹嘛?羅彩靈捶着雲飛的胸肋,氣鼓鼓道:我就是要你救!

    折磨你!耍弄你!怎麼樣!雲飛把她安穩地放在草地上,道:我能怎麼樣,只

    是我萬一狠下心來不救你呢?羅彩靈望着他,道:你不是那種人!雲飛道:

    萬一我真的不救你呢?我還是不相信!羅彩靈長長的睫毛蓋着真情流露的

    眼睛,雲飛忙避開她的眼神,可是,腦中又正想着她的眼神。

    唉。雲飛嘆了一聲,這顆心竟然莫明其妙地向她屈服了,用袖揩着羅彩靈

    含露的臉龐,道:對不起。

    空氣在一剎那間凝固了,一種從未蒞臨的情愫此刻在羅彩靈的心中泛起陣陣漣

    猗,鼻子一酸,忍不住撲在雲飛懷中,哭泣道:這個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你,為什

    麼會有你?雲飛一驚,不知如何是好。

    抱緊我!羅彩靈已泣不成聲,雲飛沒有愜當的詞語拒絕,故爾沉默了。

    求求你,抱緊我!她主動合腰緊抱着雲飛,生怕他會離開似的。雲飛梗着

    脖子,舉起的雙臂不自覺地向後張,感到她的手指在背後摳得好用力,想躲避卻又

    躲避不及,只好摟緊了她,道:傻丫頭,你怎麼哭了?羅彩靈將臉龐在雲飛胸

    前擦着,道:我沒哭,我在出汗...雲飛擱起她的下齶,抹着她溽潤的眼角,

    道:汗怎麼會出在眼睛裏呢?我就是在出汗!她説完哭得更重了。雲飛只

    得徇從她,道:好好好,你在出汗,都是我不好,我不説了,行麼?羅彩靈這

    才怯生生地收了眼淚。

    好久,羅彩靈的情緒穩定了下來,氣息漸趨緩和,離開了雲飛,道:如果我

    和雪兒同時出現在你面前,你會先叫誰?這個...雲飛不知如何回答,道:

    別問這種奇怪的問題,先叫誰後叫誰不都一樣麼。不!我要你回答,你先叫

    誰?雲飛呆呆佇立,實在被逼不過,突然靈機一動道:你們倆還沒同時出現呢,

    到時候我才知道啊!以為這種答覆能敷衍過去,但羅彩靈聽了卻很沮喪,她知道

    他不願説是在安慰自己。其實,無論雲飛回答什麼,只要在她心裏轉一道彎,她都

    會失望。

    時間溜走得好快,雲飛雖在眼前,卻好似隔了千山萬水,羅彩靈的目光再沒有

    與他交會過。雲飛道:還在怪我麼?誰説的!羅彩靈猛眨了幾下眼睛,轉

    面笑道:我其實一點都不生你的氣,靜靜地想一想,覺得我又傻又奇怪。雲飛

    見到她的笑容就安心多了,問道:為什麼這樣説?羅彩靈道:我總是無端地

    和你鬧彆扭,又愛問你一些無聊的問題,這難道不算傻、不算奇怪麼?雲飛以微

    笑作答。

    野湖裏的比目魚偎藻淺遊,叫人好生羨慕,羅彩靈忽然摭起一顆滴溜圓的石頭,

    往水裏一揚,擊起一竿浪,將比目魚驚走,望着雲飛道:我每天都過着同樣的生

    活,一直到老死;想不通,人活着到底有什麼意思?雲飛道:人活在世上,無

    非是要找個最愛的人,把自己的一切都交給她吧!羅彩靈將手墊在額上,輕聲問

    道:是雪兒麼?嗯!雲飛回答得很乾脆,忽又笑道:看你這副可憐巴巴

    的表情,你在羨慕!

    羅彩靈羞赧地把臉轉開,道:才沒那回事呢!我對男人沒興趣。雲飛笑道:

    對對!靈兒就像一個男孩子,怎會有那種奇怪的思想呢!就是説嘛!羅彩

    靈抬高嗓音回答。

    羅彩靈仰目望天,天空映在眸中,那是一片憂憫的藍色;她將這片憂憫的藍色

    轉到英氣襲人卻萬般懵懂的雲飛眼裏,吃吃笑道:你真是個名符其實的大傻瓜!

    我以後就叫你大傻瓜好了。

    雲飛笑道:你在我面前怎麼叫都行,只不要當着李祥叫,給我留些顏面。

    羅彩靈蹦跳着叫道:做夢,做夢!我偏要當着全世界的人叫你大傻瓜!雲飛心

    裏叫苦:好嘛,咬上就甩不掉了!

    羅彩靈拉着雲飛滿山跑,腰間環珮釘鐺,錚錚恐碎,雲飛只得陪充,只是感到

    有一種不對勁的氣氛,又不知是哪裏不對勁。山彩雲合,羅彩靈頂着昭昭的太陽,

    一把一把地搴拔着草根,道:人人都喜歡春天,我偏討厭春天!雲飛跟在她身

    後,問道:那你喜歡哪個季節?羅彩靈雙手捂在胸前,一望平野,無限愜意,

    道:我喜歡夏天,夏天最好了。雲飛伸出右手食指,在空中向她一點,笑道:

    你呀,正和夏天一樣,又辣又熱!那又怎麼樣!羅彩靈迴轉身,拉着雲飛

    的手,一邊甩一邊叫:別抓着人家的手不放嘛!雲飛咋舌道:明明是你抓着

    我的手,你還有臉説!嘻嘻!我心裏悶得慌,逗你玩呢!

    羅彩靈跳到堤壘上,下面是嘩嘩大江,深不見底,摔下去焉能有命!幸好她拉

    住了雲飛的手,卻不害怕,雲飛勸道:下來吧,好危險的!羅彩靈一笑,突然

    把身子向後一仰,直把雲飛嚇得急忙緊拉住她的手,生怕她落水。羅彩靈呵呵笑道:

    你的樣子真是有趣,我不過嚇嚇你罷了,瞧把你緊張的!説罷跳下堤壘。

    雲飛笑道:你現在這麼開心,難道不生我的氣了?羅彩靈用小指頭輕搔着

    雲飛的手背,道:我這人呀,就是度量特大,氣早從我的鼻子眼裏跑出去了!

    雲飛凝視着她會説話的眼睛,輕吐道:其實,你生氣的時候最漂亮了。

    討厭啦!羅彩靈帶笑地大聲嗔着,泛着粉霞的臉蛋好可愛,雲飛不經意地

    看了幾眼,忖道:今後娶她的人一定會很快樂吧!

    羅彩靈拉着雲飛的手捨不得放,牽到嘴邊,雙目發愣,道:我好想咬你一口

    啊!雲飛連忙縮回了手,一邊搓一邊道:我可不是你的午飯。和你開玩笑

    的,能把右臂借我一下嗎?我真的好累!雲飛見她有氣無力的樣子,聳了聳右肩,

    道:拿去吧。羅彩靈忙歡歡喜喜地雙手捄住雲飛的右臂,將頭斜倚着。

    雲飛一擺肩道:回去吧,李祥正急着呢。嗯。羅彩靈偷偷瞧了他一眼,

    他正視着前方,忍不住問道:哎,你怎麼不説話呀?雲飛道:我在想事情。

    羅彩靈笑道:是在想我麼?雲飛啞然失笑道:才不是呢!羅彩靈笑道:

    不是才怪!

    雲飛道:噯,你該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羅彩靈大笑道:別臭美了!連

    漁夫也不要你這麼醜的魚!一腳朝他小腿後面一踢,雲飛哎呦叫了一聲,失

    重躓倒。羅彩靈笑道:你哪這樣不中用,輕輕一踢就倒了。雲飛只是皺着苦眉,

    抱着左腿邊搖邊喊痛,羅彩靈故意説道:噯呀,我的大俠哥哥怎麼成了大瘸哥哥

    啦?是誰幹的?好可憐呦!説完用袖輕沾眼皮,雲飛叫道:説風涼話的傢伙,

    都是你害的!你要賠!

    羅彩靈蹲下身子,摸着雲飛的腦袋,道:放心吧,我一定會負責的。從今往

    後,你就住在我家吧,由我養着你,每日只用安安穩穩地睡在牀上就行了,什麼好

    吃的我都會往你嘴裏塞,好玩的都往你手上送,我就整日陪在你左右講笑話、説故

    事,這總該成了吧!雲飛嚇得將身子推後一步,嚷道:我的天哪!那明明是豬

    過的日子嘛!拍拍灰,好端端地站起來了。

    四面都是合抱的大樹,羅彩靈折下眼前的一根垂杪,抖擻精神,邊甩舞邊笑道:

    説得對!你就是頭大肥豬!哼!大肥豬!雲飛急道:我再叫,我可走了!

    羅彩靈漸漸止住笑,走過來用肩頭頂了頂他,問道:那種日子真不好過麼?雲

    飛不加思索地答道:當然了!要我過那種生活,還不如一刀殺了我。説完便自

    顧邁着大步向前。

    秋風好酸,感發人淚。羅彩靈垂首望着雲飛漸遠的腳跟,開朗的俏臉上竟出現

    了不該有的陰霾,這一次,雲飛分明是在拒絕她。我就真的沒有一點魅力麼?

    她覺得呼吸都變得十分沉重,將手中的芾枝折成了三段,棄之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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