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我揣着兩包煙,去幼兒園找靜子。我有意只帶兩包,因為怕多了讓斷手佬多疑。我還有意沒有坐車,走去的。林嬰嬰給我灌了一團堅硬的東西,過去了一天我還消化不了,我想走着去,路上好好思想一下,消化一下。
卻是越想越糊塗。
怎麼説呢?幼兒園是我最早接觸的地方,從現有情況看,如果裏面有什麼任務,我也是完成任務最合適的人選,組織上為什麼避開我,對我隱瞞。林嬰嬰雖然對我説了一些,但很顯然説的都是大而無當的東西,我覺得她説的沒有藏的多。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思想了一路,眼看幼兒園到了,還是無果。
依然是大門緊閉。我敲門。大門上的小門洞開,斷手佬走出來,他還是老樣子,穿着沒肩章領章的舊軍服,四十來歲,面相兇惡。他認識我,見了我二話不説,對我點點頭回頭走了。我知道他是去喊靜子了。可我今天有任務,我想進去看看,這裏面有沒有那個跛子科學家——這個自負的精神病!我喊一聲“太君”,擅自跨進小鐵門,跟着斷手佬走去。他發現後連忙轉身過來,把我趕出門,還對我罵罵咧咧的,又是甩胳膊舞臂,又是吹鬍子瞪眼,直到我拿出兩包煙送給他,才安靜下來。
斷手佬嗅着香煙,陰沉的臉鬆懈開來,“我抽過這煙,好煙,謝謝!我知道你要見靜子園長,我幫你去叫。”又回頭走了。
“噯,太君。”我喊他。
“什麼事?”
“讓我進去,”我笑道,“給我個機會,我想給園長一個驚喜,從天而降,突然出現在她面前。”
“不行。”他立時變了臉,“如果這是條件,你把煙拿走,我抽不了。”欲把煙塞給我。
“不不,不是一回事。”我把煙推還給他,“煙你拿着,太君抽我的煙,我高興。”
“那我幫你去喊園長,”他説,“你要自己進去是絕對不行的。”
我又遞給他一支煙,給他點了,自己也點了一支,陪他抽,一邊跟他套話,“為什麼?這兒又不是軍事要地,憑什麼這麼嚴格,我們是自己人。”他乾脆地説:“這你別問我,你去問園長吧,她不是你朋友嘛。還要不要我去喊?”下最後通牒了,我只好説“要”。
後來靜子出來,我也編了些理由,請她説服斷手佬讓我進去看看:我想看看你的閨房,想看看你的孩子,想看看孩子們的教室……不管我説得多麼煽情、肉麻,靜子一概是含笑搖頭。“走吧,”她拉着我的手催促我走,“他不可能讓你進去的。”我説:“你不是園長嘛,只要你讓我進去他能不聽你的?”靜子拉我的手更着力了,雖然給了個口頭安慰:“下次吧,讓我舅舅帶你進來。”
這安慰對我形同虛設。
這天,我又帶靜子去了熹園吃飯,席間我很小心地問起幼兒園的一些事情,我感覺到她不是很願意談論。她説:“我的工作沒什麼好説的,每天都一樣,給孩子們當保姆,當老師。我很累,但也很開心,因為孩子們都很可愛。”我説:“你們當初怎麼會選中那鬼地方,那兒以前是屯兵的,屋子都造得陰森森的,牆高門厚,整天陰風襲人,見不到陽光,做幼兒園怎麼都是不合適的。”她説:“其實我也挺奇怪的,為什麼要把幼兒園設在那樣一個地方。”我説:“你不是園長嘛,怎麼就不好好選個地方。”她説:“幼兒園已經開辦三年,我才來了一年多,哪輪得到我選啊。”隨後她問我今天干嗎要請她出來吃飯,幼兒園的話題就沒有繼續下去。我怕她多疑,後來也沒有再主動問起,直到送她回去的路上,我有意選擇從熹園右院背後的那條河邊走,中途突然發現,幼兒園方向有一片燈火。我判斷那就是幼兒園,可孩子們這麼遲怎麼會還沒有睡呢?我這麼問她,她説那樓應該是他們醫院的。一個幼兒園的醫院能有幾個醫生,而且此刻孩子們都睡了,怎麼還會燈火通明?我突然想起林嬰嬰説的,那醫院是有秘密的,有罪惡的。當然,這只是我自己想想而已,沒有跟她提出來。
我一直送她到門口,從熹園過來,抄小路走,真的很近,只有二十分鐘的路程。分手時,我把林嬰嬰給我的手鐲送給她。在月光下,手鐲發出綠瑩瑩的光,看上去真像是一件寶貝。她一定沒有想到我會送她東西,很激動,當即套在手上反反覆覆地欣賞、誇獎,末了問我:“這東西一定很貴的?”我説:“不貴重的東西怎麼好意思送你。”她説:“你幹嗎要送我這麼貴重的禮物?”她也許等着我説:我喜歡她。可我開不了口,我怕開了口收不了場,便耍了個滑頭,説:“這個問題你回去自己去想吧。”她説:“好的。”含情脈脈地看着我,把手遞給我。我牽起她的手,也許應該順勢把她拉人懷裏,但我只是緊緊地、好像是深情地用雙手捏了一下,便放她走了。這也是我們除跳舞之外,第一次帶曖昧的身體接觸,我感覺她的手是冰涼的,不知她是怎麼感覺我的。
回家的路上,我對自己説:你今天無功而返,明天林嬰嬰一定不會給你有好話聽的。我還想,要從她嘴裏挖到幼兒園的秘密,也許比要了解她身體的秘密還要難。從現在的情況看,我可以負責地説,我要得到她的身體也許是不難的。
第二天早晨,我約林嬰嬰提前到單位,在操場上散了一圈步。林嬰嬰得知我落敗而歸後,哈哈笑着自嘲道:“這麼説,香煙白送了,石頭(翡翠手鐲)也白送了。”我説:“沒辦法,情況就是這樣,斷手佬絕對買不通的,給他一箱煙都不行。”她説:“這説明他一定接受了死命令。”我想也是。
“你有沒有問過靜子,為什麼搞得這麼森嚴?”她問我。
“沒有。我沒敢問,怕讓她多疑。”
“對,你不要問,要問也讓我來問。”
“估計你也問不出名堂。”我説,“靜子這人……很穩重的,不愛多言。”
她沉思一會,説:“沒事,我來想辦法吧,反正我們一定要進去,進去了才能有判斷。”
我再次表示了困難和疑慮,我總覺得她的説法不對,那些孩子怎麼可能是我們的?那裏面怎麼可能藏下一個研究機構?我説:“你不知道,那裏面是一個空蕩蕩的地方,怎麼可能藏得下那麼多人?”她以莊重的口氣對我説:“我的同志,請你相信我,不要懷疑,要懷疑請用事實來懷疑。以我掌握的情況看,這裏面就藏着罪惡,那個罪大惡極的人肯定就在裏面。你不想想,一個幼兒園幹嗎要那麼大地盤?不瞞你説我昨天也去了,開車繞着圍牆走了一圈,我注意到,一排房子晾着好多孩子的衣服,那排房子應該就是孩子們的寢室。可是在它對面,還有一幢樓,陽台上曬着好多白大褂,好像是一座醫院的樣子。”我説:“就是醫院。”這我聽靜子説過的,裏面有一棟樓是醫院,專給孩子們看病的。她責問我:“那麼你想,一個幼兒園配一個醫院,這個譜擺得比天還要大,正常嗎?不正常!我判斷這個所謂的醫院就是研製基地,那些人表面上是醫生,實際是那個跛子傢伙的助手。”她突然想起,告訴我,“哦,這傢伙的名字叫‘騰村’,‘騰村龍介’。”
東昇的朝陽,把遠處的天空映得金光閃閃。可是,我的心情很灰暗,她越把那事情説得真實不可懷疑,我心裏越是不踏實:一來,我在追問,這任務到底是誰交給她的;二來,如果這確實是今後我們組必須完成的任務,我覺得要完成它是很難的。而她則再三強調説:我們必須想辦法進去。我煩了,對她不客氣地説:“請你搞清楚,是你想,不是我想,我認為……沒辦法,你也想不出辦法。”她又像開始一樣哈哈笑道:“金處長,你太低估我了,不瞞你説我已經有辦法了,只需要你配合一下,把靜子給我約出來,把我隆重地介紹給她,行嗎?”
我説:“這沒問題。”
她説:“那我們就準備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