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説千惠是教授的生活助理,那麼百惠就是工作助理,她的職責主要在教授的辦公室裏:只要教授進了辦公室,一切均由她來負責照顧。教授的辦公室有半個籃球場一樣大,分各種區域,工作的,生活的,休閒的。休閒區內專設有茶藝區,鋪着地毯,I臨着窗户。野夫驅車趕來時,百惠正坐在窗邊泡茶,教授在另一端,實驗區,坐在輪椅上,穿着白大褂,正對着顯微鏡在仔細察看什麼。他已經五十歲,從背後看,可見頭頂頭髮稀落,幾乎快透頂了。在他背後。有一溜長長的案台,台上放着各式玻璃器具,大小不一形狀各異。在兩隻半人多高的玻璃瓶裏,用福爾馬林藥水泡着兩個嬰兒的標本,都睜着眼,握着小拳頭,蹬着光腿,看上去很疹人的樣子。
從百惠的記錄看,野夫親自驅車而來,絕對是最快的速度。車子一頭闖進斷手佬剛剛打開的大門,依然保持最快的速度急駛,繞着操場轉了大半圈,最後停在醫院的樓前。因為速度快,停下來時剎車片發出尖利的摩擦聲。
小野早在樓前立着,脱掉了白大褂,亮着一身軍服,呈立正姿勢。等野夫下車,他向野夫行了日式軍禮。野夫把一個長方形的紙盒轉交小野拿着,兩人便進了樓。
小野帶野夫進來,輕輕地走到教授身後,恭敬地向他報告:“教授,野夫機關長來了。”教授繼續看着顯微鏡,説:“知道了,讓他先喝杯茶。”小野把野夫引到茶藝區,安排他坐下,百惠即給他端上一盅茶。野夫飲過三杯茶後,教授才過來,自己開着輪椅。小野上去想幫他推,他揮手不準。
野夫恭敬地起身相迎,對教授説:“尊敬的教授先生,您好,打擾您了。”
教授一揮手,吐出一個字:“坐。”
野夫乖乖地坐下。待教授坐定,百惠及時獻上茶。教授接過茶盅,呷一口,問野夫這茶怎麼樣。野夫連聲道好,隨後謙卑地問教授,招呼他來有何指示。教授把茶盅還給百惠,冷冷地説:“喝茶,先喝茶。知道這是什麼茶嗎?”野夫連忙喝一口,品一會,説:“這是杭州的龍井茶。”教授説是龍井不錯,但龍井茶也有精粗之分,這是精品,是用穀雨前的芽尖尖焙的。野夫説是的,這茶確實好,這麼好的茶葉他只有在中村將軍那兒喝過。教授説,這茶就是中村將軍送的。
忽然,教授瞥見沙發腳邊放着野夫帶來的那個大紙盒,問這是什麼。野夫打開紙盒,拿出一隻青花瓷瓶給教授看,説這是他剛從上海尋來的,據説有三百年的歷史,是景德鎮的官窯燒製的。教授拿來細細看着,最後道:“假的。”
“假的?”野夫大驚失色。
教授指着百惠説:“它的年頭還沒有百惠長。”“慚愧!慚愧!”野夫難堪至極,一再致歉,請求教授多多諒解。教授這才言歸正傳,把下午靜子帶人進來的事情説了個大概,並指出兩條:一、你要告訴她——靜子園長,下不為例,不管什麼人,什麼理由,都不要帶進這個院子;二、聽説靜子跟一個支那人處長接觸很多啊,要求野夫必須“關心”一下。教授指着那個假青花瓷瓶對野夫警告,別像你買的這個玩意一樣,又買個教訓。
教授一言九鼎啊!靜子告訴我,野夫別了教授,當即去找她“關心”了。時值下課時間,靜子和另一位輔導員小美正帶孩子在户外玩耍,孩子們見野夫的小車開過來,都咿咿呀呀地圍上來,把車子逼着停在路中央。野夫下車,把靜子叫到她的辦公室裏,先了解了情況,後照着教授的指示留下兩個要求。對第一個,靜子爽快答應了,對第二個,靜子沒有答應。她解釋説:“本來就沒有的事,我們只是跳過幾次舞,吃過幾餐飯。”野夫問:“你喜歡他嗎?”靜子説:“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野夫説:“這樣好,希望你永遠不要考慮這個問題。”
靜子答應了。
事情沒有像野夫事前擔心的一樣嚴重,靜子的表態也讓他滿意,野夫出門時心情很好。所以,出來見了孩子們顯得很慈祥可愛,有説有笑,平易近人。上車前,他還裝模做樣地對孩子們行了個軍禮,孩子們都像受過訓練似的,一齊還以軍禮。野夫在孩子們齊刷刷的軍禮中上了車,車子駛出大門時,靜子看到孩子們還對大門高舉着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