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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節

    劉小穎走後,我覺得好累,不一會就睡着了。

    吃了午飯,我還是覺得累,想再休息一會,剛上牀,卻聽到又有人敲門。陳姨把林嬰嬰放進來,帶她去了書房。我穿好衣服去書房,林嬰嬰對我四處嗅嗅,笑吟吟地説:“嗯,我聞到一股女人的氣息,莫非是革靈剛走?”我氣不打一處來,不客氣地頂她一句:“你別革靈革靈的,這出戏結束了,你別再演了。”她問:“我演戲?我演什麼戲了?人家喜歡你,追你,跟我有什麼關係?”我説:“別裝了,我都知道,革靈怎麼會喜歡我,還不都是你在煽風點火。你把她弄得暈頭轉向,好讓你牽着她鼻子走。好了,夠了,該結束了。”

    她顯出高高在上的樣子,説:“聽着,你別衝動,我不知道你的情緒從哪裏來的。”我説:“就從你身上來的。”她問:“我怎麼了?請問。”我説:“你就仗着幫過我,我不會告發你,膽大妄為,如果我沒猜錯,今天早上你一定大有收穫吧。”她打斷我,説:“我們的關係難道僅僅是我幫過你?不不,請記住,我們是同志,同看一本書,同一個信仰,同一個目的。如果我沒猜錯,你昨晚一定看了我給你的書,並且我相信你一定大有收穫。”我哼一聲,“對不起,我一個字都沒看,撕了,又燒了。”她説:“這不是你,也不是我的眼力。跟你説,口説無憑,在我沒有對你充分的信任和把握前,我是不會把那本書給你的,那不是給你把柄嘛,你拿它去告發我,我百口難辯啊。我敢給你是因為我相信,我深信,你在心靈上已經是我的同志,只不過還沒履行手續,給你書就是履行手續之一。”我大聲説:“別扯了!我不姓革,會任你擺佈的。告訴你,我已經下決心要跟劉小穎結婚,靜子那邊你也別指望了。”我估計她一定早從革靈那兒瞭解到我和小穎的事。果然,她聽我説起劉小穎的名字一點不驚訝,徑直對我説:“你別衝動。”我説:“我冷靜得很。”

    她説:“那我告訴你,這是一條不歸路,你不但傷害了我,也傷害了診所的人,你會無路可走的。”綿裏藏針。如今,她自信的口氣就像如來佛的手掌。我真的想大發脾氣,破口大罵,只是環境受限,只能咬牙切齒。我説:“我已經無路可走,我生不如死,你知道嗎!你知道我為什麼病嗎,我大冬天跳進冰冷的湖裏,我想自殺!只是想到孩子,沒孃的孩子,我才……”林嬰嬰上來扶我,我打掉她的手,繼續發作,“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自殺?我受不了,受不了她!我一挨着她渾身就起雞皮疙瘩,你知道嗎?!”她變得幽幽地説:“你不是説靜子人很好的嘛。”我説:“可她不僅僅是她!她是一個鬼子的前妻,這個鬼子曾經在這片土地上殺過無數像我妻子和孩子的中國人!現在你讓我去跟這麼個女人睡覺,怎麼受得了,我抱着她就看見一個劊子手也抱着她,看見我的妻子和孩子抱着我,對我哭,對我喊,你受得了嘛!我的天哪,這哪是人過的日子,所以我懇求你,看在我們曾經合作過的分上,我請你就別再折磨我了,我決心已下,哪怕這是一條死路,我認了!”

    她毅然上前扶住我的肩膀,説:“我理解你的心情,非常理解,真的……我可以想象你有多麼難受。現在我可以明確告訴你,我同意你的決定,只怕革老……他是個冷血動物,要改變他太難了。”我輕輕撥掉她的手,説:“我已經有辦法去説服他。”她問:“什麼理由?”我説:“這你別管了,我自有主意,只要你保證剛才説的是真話,不要給他出餿主意就行了。”她説:“我保證,我絕對是真心的,甚至我還可以幫你怎麼樣從靜子身邊脱身出來。”我感興趣地問:“有什麼辦法?”她説:“這不難的,有很多種辦法,最簡單的就是讓你當個陳世美,讓劉小穎當個潑婦,上街逮住你們罵,趕去幼兒園罵,去鬼子司令部罵,罵得你們倆臉沒地方擱。”我一聽就明白,點點頭,問:“那靜子那邊的任務怎麼辦?”她爽快地説:“放心,我們可以另外想辦法。等你成了他人夫,我成了靜子唯一的好朋友了,我的機會也許會更多。”

    我深深舒一口氣,伸出手,和林嬰嬰握手,説:“我會協助你的。”她趁機深情地説:“做我的同志吧,你的生命會更燦爛的。”

    我抽出手,説:“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她笑了笑,説:“只是暫時的。”

    臨走前,她給我奉獻了一個説服革老同意我跟小穎結婚的計謀。

    第二天,我來到診所,請革老扎針。這次感冒發燒後,我的身體一直沒有完全恢復,燒是退了,但渾身乏力,也沒胃口。革老很開心,對我笑道:“給你紮了那麼多次針,以前唱的都是空城計,今天看樣子要動真格的了。”我説:“主要是沒胃口,渾身乏力。”他説:“我剛才看你的舌苔就知道了,沒事,今天一輪針紮下去,晚上就見胃口。胃口長,力氣也就長了。”我問:“革靈呢,出去了?”他朝一旁呶呶嘴説:“在家。”

    我側耳聽,隱約聽見電波聲。看來,革老這邊近來是夠忙的。趁着扎針的閒工夫,我想和革老談談我和劉小穎的事情,可是我一出口,革老就不耐煩,“你又來了,又是劉小穎!我説深水啊,你怎麼跟個小孩子似的,一句話要説幾遍啊,我的態度很明確——不行!理由很簡單,靜子這條線我們不能失去。”革老的態度我早有思想準備,我説:“革老你聽我説,不是我不懂事,有些事根本不像你我想的一樣,靜子其實是希望我早點跟人結婚。”他説:“鬼話。騙鬼去,我已經七老八十了,鬼話騙不了我。”我説:“真的,革老,我不騙你,你以為人家真是愛我,還不就是想玩玩我。”革老盯着我看,卻不語。我説:“其實道理很簡單,我沒有婚姻,人家反而有壓力,怕我纏着她跟我結婚。可她能跟我結婚嗎?就算她想,野夫也不會同意的。鬼子説到底是鬼子,靜子表面上看温文爾雅的,骨子裏跟別的鬼子沒兩樣,好色,貪婪。我是看透她了,見面就想上牀,下了牀就想走人。”

    革老有些驚訝,盯着我看了好一會,問:“你們關係有這麼深了?”我説:“從來就這麼深,也可以説這麼淺。不瞞你説,革老,我們第一次見面就在外面開房間了,否則你不想想,憑什麼我們的關係能快速發展並維持至今,還不是一個‘欲’字,一個‘色’字。老人家,我今天跟你倒個苦水,我不容易啊,我在飾演什麼角色,你知道!”他真切地嘆口氣,説:“我還真沒想到你……有人説我們是吃軟飯的,在花園裏抗敵,吃香喝辣,屁話!犧牲是多種多樣的,雨花台同志,你做出的犧牲黨國都記着的。”我也做出動情的樣子,説:“我今天跟你説這些也不是邀功領賞,我也覺得丟人,一直羞於跟你説。可是……你如果想讓我在靜子身邊留的時間久一些,讓我們這種關係能夠維持下去,我看……必須要斷掉她的後顧之憂。説了你都不信,近來她常常在我面前誇林嬰嬰怎麼怎麼好,言外之音什麼意思,我聽得出來。你説,我能跟她發展關係嗎?”他説:“當然不行。”我説:“她也看不上我。”他説:“這不是她看不看得上的問題,這是紀律,你們兩個人怎麼綁在一起?”我説:“我想來想去還是劉小穎最合適,一來也了了陳耀的一個遺願,二來,我們的關係是明的,保安局上下都知道我們兩家是老交情,今天重新組合可能在人們的意外之外,但也在意料之內,可以理解的。”他問:“你們有感情基礎嗎?”我説:“感情嘛,是可以培養的,現在當然沒有。”

    革老認真地看着我,沒有説話,態度和眼神里卻有前所未有的温存和慈悲。

    革老開始取針,神色沉重,半顯猶豫地説:“你説的這個情況是個新情況,容我想想再説。”我説:“革老,今天我把該説和不該説的都説了,樹要皮,人要臉,有些話就到此為止,別跟人説了。”他説:“知道,我把它帶到棺材裏去。”我起身穿衣,説:“唉,人在病榻上,一聽棺材二字心裏都發虛啊。”他説:“這叫什麼病,不找醫生過幾天也會好的,要有時間,明天再來扎一次什麼事都沒有了。怎麼樣,現在人是不是要輕鬆一點?”我試着眨眨眼睛,説:“嗯,眼睛都覺得亮了一些。”他説:“你走吧,明天沒事再來吧,你現在生病單位都知道,往這兒跑勤一點也沒事。”我看看自己,説:“我這個樣子還真像個病人。”他説:“你本來就在生病,回去看看你的舌苔,跟青苔一樣的,又黑又厚。”我笑了,説:“你這個神針紮了,説不定我沒到家青苔就沒了。”

    有人説,這世上的一半事由謊言促成,這天我對革老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謊言像陽光一樣驅散了層層霧靄,讓我看到了希望的曙光。我收拾好東西,與革老告辭。不知道是革老的針真的管用,還是我心情的變化,走在路上,周圍的樹木、街道、房屋,果真變得亮堂了許多,我的身體也變得輕快起來。

    只是,很遺憾,這點子是林嬰嬰奉送的。

    不過,更遺憾的是,第二天下午革老讓陳姨給我捎回來一紙條,上面寫着一句話:再次請示重慶,依然不同意你與小穎的事,請諒。我看完,對着紙條吐了一口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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