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而來,敗興而歸。
上了車,陸所長迫不及待地解開了風紀扣,不是因為天熱,也不是因為捱了杜先生的罵,而是……他想起剛才杜先生的“要求”,心裏頓時有些煩躁。説句良心話,他實在是不想去做那個惡人,活生生地拆散陳家鵠兩口子。他知道陳家鵠對惠子的感情,更知道惠子對陳家鵠的無限眷戀。關鍵是,如果真的不擇手段將兩人拆散了,未必就對黑室、對破譯工作有什麼好處。更何況,怎麼説呢,古人不是説,四百年才能修到同坐一條船的緣分?一對夫妻就是一座廟,他現在要拆廟呢,心裏總是有點兒忌諱和隱憂。
但杜先生的指令是絕對不容置疑的,更不能違拗,哪怕是一點小小的意見或建議你都只能順着他的意思來,不能當面頂撞,不能陽奉陰違。看來,這惡人他當也得當,不當也得當了。俗話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現在處的江湖可不是民間坊裏的一個地窖,它是一個國家的黑洞,大着呢,深着呢,強着呢,悍着呢,險着呢,惡着呢。陸從駿深知,自己只能在這個強大無比的“大江大湖”裏任人擺佈,隨波逐流。
所以,回到五號院,陸所長直奔老孫的辦公室,劈頭蓋腦地問老孫:惠子那邊的情況究竟怎麼樣,她到底是不是間諜。老孫被他突如其來的發問搞蒙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説:“暫時還……還不好説。”
“你不是一直在跟蹤她嗎?到現在還沒個結果?”陸所長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兩眼瞪着他説。
老孫便直言相告,他覺得惠子不太像間諜。
陸所長髮無名火,拍着桌子對他吼道:“什麼像不像的?有哪個人生來就長得像間諜?”老孫愣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陸所長冷笑道:“虧你還跟了我這麼多年,連這個也不明白?她是間諜當然更好,她不是間諜,我們就不能想其他辦法了?”
老孫望着陸所長,驚愕之下似有所悟,便想起一個主意。“辦法倒是有一個。”“説。”説的是家鴻的事。家鴻的表現,對老孫來説是兩個字:驚喜!從陸所長那次跟他談話後,家鴻一直恪盡職守,把他所看到和了解的惠子的一些異常情況,都及時、如數地報告給老孫。只是惠子可以説的事情實在不多,“如數”也不過是寥寥。
情況從他知道薩根是日本間諜後發生了意想不到的變化,也許是石永偉一家人的罹難加深了他對惠子的恨,最近一段時間,他經常捏造一些事實來狀告惠子與薩根怎麼怎麼着。家鴻不知道,其實老孫一直派人在監視薩根,雖不能説亦步亦趨,時時刻刻都掌握了他的行蹤,但至少已經有兩次,老孫明明知道薩根沒跟惠子在一起,可在家鴻的彙報中,居然有鼻子有眼地説他們在哪裏幹什麼。更……怎麼説呢,説起來是有點惡俗了,薩根帶惠子去南岸國際總會的那次,小週一直盯着梢,老實説他們在那兒待的時間很短,惠子的表現一點都沒問題,很早就執意要回家,出門時薩根想攙她手被她斷然拒之。可在陳家鴻的彙報中,變成了深夜“十一點才回家”,離開那兒時兩人“手攙着手,無比親密”,給人的感覺兩人在那裏面一定開了房,睡了覺。
陸所長一直默默聽老孫説完這一切後,沉思良久,説:“且不管他為什麼要誣陷惠子,我關心的是你想幹什麼。”
老孫似乎考慮過,不假思索地説:“我在想,是不是可以安排他們兄弟倆見個面?”
“幹嗎?”
“讓家鴻對我們説的這些對家鵠去重説一遍。”
“目的是什麼,讓陳家鵠拋棄惠子?”
“至少要懷疑吧。”
“是,要懷疑,懷疑的是結果是什麼?”
老孫不知所長想説明什麼,一時無語。陸所長説:“你想過沒有,這樣搞的結果肯定是陳家鵠跟我吵着要回家去明察暗訪,我同意嗎?就算我同意了,他回家了,通過明察暗訪,發現其實不然。結果肯定是這樣的嘛,除非你把惠子身邊的人,他的父親、母親,還有他妹夫,家裏所有人都收買了,你行嗎?”
顯然不行。
最後,陸所長總結性地説:“這肯定不行,要想其他辦法,而且必須是萬無一失的辦法,千萬別給我幹傻事,捅婁子。別人不知道,你該知道,這傢伙是頭倔牛,滿身都是火星子,惹了他不把你燒死才怪。”説完不耐煩地朝他揮揮手,“你走吧,辦法自己去想,目的只有一個,讓他們散夥!”見老孫詫異地站着不動,這才想起這是他的辦公室,便猛然轉身,氣咻咻地走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抽了煙,喝了茶,煩躁的心情和莫名的怒氣才稍微平息了一些,但腦海老是浮現陳家鵲的身影;有一會兒,他不自覺地站到窗前,又不自覺地極目遠望,好像他的目光能夠穿透雙重圍牆,看到對面那個院子,那個院子裏的小院落,那棟只住着陳家鵠一個人的房子。看着,看着,他長長地嘆息了一聲,對那棟樓喃喃自語道:“陳家鵲啊,你不要怪我心狠手辣,我也是實出無奈啊。”他説這話時競古怪地想到了執行殺人命令的劊子手,每次劊子手要砍人腦袋之前,總會對受刑人説:兄弟,是官老爺要你死,我只能給你個痛快的,你到了下面,可千萬別記恨我。
此時,陳家鵠已經在琢磨破譯新的一部密碼,他一定做夢也不會想到,他驚人的才華嶄露得越多,他離惠子的距離就越來越遠。他的才華可以改變他人的命運,卻無法改變自己愛情的命運。
事實上,他的愛情,他的命運,自從被黑室盯上他的第一天起,就已經鐵定如山,無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