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工作需要齊頭並進,李政被陸從駿當槍使,完成了在二老心裏投下巨石和毒藥的任務,但陳家鵠對惠子的一顆紅心依然陽光如初怎麼行?必須要同樣投下相似的物質:石頭、迷霧、毒草、爛泥……這個任務只有陸從駿親自出馬。
這天午後,陳家鵠背對着門,躺在沙發上一邊聽着收音機,一邊在埋頭研究敵二十七師團的資料。收音機裏一個帶河南口音的男播音員在播報今日新聞,説什麼武漢雖然失守,但前線軍心依然高亢未損,薛嶽麾下八十三師靈活利用地理優勢,集中優勢兵力,在澧江一帶與敵二十七師團英勇周旋,昨晚在臨坪村發生正面交戰,殲敵八百餘人,俘虜近百人,並繳獲大量重型武器……説到這裏收音機戛然而止。
陳家鵠以為是停電了,起身看,見陸所長手上提着一隻黑色公文包,正立在背後對他笑,指着收音機:“虧你受得了,就這水平也配在喇叭上説話。”陳家鵠看一眼他手裏的黑包,以為陸所長是來給他佈置新任務的,笑着説教授已經佈置過了。陸所長問是什麼任務,陳家鵠指了指收音機:“你剛才説得不錯,就這水平還在喇叭上説話,按理説我應該受不了,不去聽它,可是為什麼我還要聽?因為它能夠給我提供敵二十七師團的信息,而信息能夠激發我的靈感,成為我工作的保障。”
“你的意思是,教授讓你破譯敵二十七師團的密碼?”
“是的。”
“可杜先生不是讓你們先破譯重慶的特務密碼?”
陳家鵠想起教授説的“統一口徑”,故意顯得不耐煩地説:“是的,杜先生讓我們煮白米飯,可現在的狀況是,敵特二號線的信息量太少,我們手中根本沒有米,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怎麼做白米飯?做不了,我們就做其他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目前前線戰事吃緊,戰局嚴峻,時不我待啊。”
陸所長想了想説:“也對,沒法破敵特線,你們試試攻堅軍事密碼總比閒着強。有進展了嗎,現在到哪一步了?”
陳家鵠笑着説:“進展當然有,至於到哪一步了,説了你也不懂。”陸所長説:“你説説看。”陳家鵠摸了摸鼻子,“它與已經破譯的二十一師團的密碼完全不同,二十一師團所用的密碼是簡單的指代密碼,原理如同密碼箱,教授向你解釋過,不多説了。相比之下,二十七師團的密碼要複雜得多。這麼説吧,譬如你的名字,用二十一師團的指代密碼進行加密後變為密文2312、17652、9063,我只需一把密鑰,就能將它重新變回明文‘陸從駿’。但在27師團的密碼系統中,我卻需要三把不同的密鑰才能完成解密,你明白嗎?每個字都需要一把單獨的密鑰來解開,這是其一;其二,其密鑰不但繁多,而且繁複。我們如果單純一把把地去找,就算湊巧找到了一把、兩把,對於破解整部密碼來説毫無用處。一把只能破解一個字,滄海一粟,杯水車薪。所以,我們的根本目標是找出每把密鑰之間的聯繫,也就是它們的共性——基礎密鑰,再反過來打造執行密鑰,只有這樣才有’完全擊破它的可能。”
陳家鵠説着抬頭看了一眼陸所長,發現他一張臉拉得老長,顯然是有得聽沒得懂,於是笑笑,“看吧,我説了你聽不懂,再説下去顯然只有一個結果,那就是浪費我的精力與口舌。”
“那就不説這個。”陸所長點了點頭,“我們今天不談工作。”
“哦,那談什麼?”陳家鵠饒有興趣地望着他。
“談你的私事。”陸所長正色道。
陳家鵠自嘲道:“想回趟家都不成,還談何私事哦。”陸所長説初戰告捷,立了功,想回趟家其實應該,但杜先生斷然拒絕,“知道這是為什麼嗎?”陳家鵠搖頭説不知道。陸所長説:“是為了你的安全!”陳家鵠苦笑,“又回絕了我,又要我感激不盡?別這麼冠冕堂皇行嗎?”陸所長緊盯着他,説:“這絕非冠冕堂皇,真的是有人想要你的命!”
自從踏上中國的土地後,曾有不少人以各種不同的方式警告過他。先是共產黨那邊的人對他這樣説,現在陸所長又來跟他這麼説,不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他僅僅是個從美國回來的數學博士,他的命有這麼值錢?值得國、共、日三方如此興師動眾或大動干戈地來爭奪他、謀害他麼?甚至還影響到他和惠子的感情生活,把他弄到這個陰森森的鬼地方來,大門不能出,二門不能邁!這麼想着,陳家鵠心情不覺煩躁起來,皺着眉頭,説:
“我對這個問題不感興趣。”
“你會感興趣的。”陸所長高聲説,隨後打開提包,取出幾份電文給他,“你先看這些吧,這是根據你破譯的敵特一號線密碼譯出的部分電報,上面兩次提到你——陳家鵠,不會是同名同姓的另一個人吧?”
陳家鵠接過電報一看,不覺驚呼道:“我的天吶,這是真的?”
陸所長點頭,“千真萬確。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們借用你的衣帽和飾物這件事吧?”陳家鵲點頭。陸所長便給他講了他們借這些東西去幹了什麼,還給他講了日本人得到消息後,派出飛機狂轟濫炸的事。陳家鵠聽得呆了,急了,站起身問他老同學石永偉及其家人的情況。陸所長拿出石永偉一家人的遺照,面色沉痛地説:“全家無一倖免,整個工廠,連地皮都燒焦了。”
陳家鵲雙手不覺地顫抖着,他捧起石永偉一家人的相片,愣愣地看着,霎時間悲痛萬分,淚如雨下,喃喃道:“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這樣呀……”陸所長安慰他説石廠長是個戰士,不會白死的。“他是在我的懷裏走的,走之前他懇求我告訴他你在做什麼工作,我説你在破譯鬼子的密碼,他聽了後很欣慰,安詳地走了。”事實上並非如此,石永偉的確向陸所長詢問過陳家鵠在做什麼,但陸所長並沒有告訴他,等陸所長想要告訴他的時候,已經太遲了,他永遠也不可能聽到了。陸所長現在撒這傘謊,那就是要用所謂的亡友的欣慰來讓陳家鵠堅定作為破譯師的信念,不敢輕言放棄。
陳家鵠擦去淚水,稍稍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問陸所長為什麼不早告他這事。陸所長説:“那時我們很多情況也不瞭解,不知道跟你怎麼説。現在我們都搞清楚了,有人就是挖空心思想謀害你,所以你必須要有安全意識,要懂得保護自己。”
陳家鵠點頭,一副心有餘悸的樣子。
陸所長又進一步説:“你想知道是誰想殺你嗎?”陳家鵠問是誰。陸所長拿出一張照片來,指給他看,“就是他,一個美國大使館的外交官。”陳家鵠抓過照片看一眼,驚詫道:“他就是海塞斯的那個同胞,薩根?”陸所長點頭,“對,就是他,一手策劃了這次慘無人道的轟炸!”
陳家鵠瞪着薩根的照片,目光嘶嘶作響,如在燃燒。
陸所長望着久久無語的陳家鵠,心裏禁不住放出一絲明快的笑意。這才是他今天來拜訪陳家鵠的真正目的。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要讓陳家鵠對薩根種下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可陳家鵠卻矇在鼓裏,他根本不可能想到,這其實是陸所長完成杜先生交給他的特殊任務—一替千里馬祛病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