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陳家鵠從決定喝酒起就已心懷叵測,他要逃跑!要回家!選什麼時候逃跑最好?一般人也許會選擇後半夜,人睡得最死的時候。陳家鵠選的時間是陸所長怎麼也想不到的,他上樓就開始行動,先是撕碎一件純棉內衣,纏裹在雙手上(對付圍牆上的鐵絲網的),再把一張牀單扯成布條,擰成繩子,系在腰間(爬大院的圍牆時可能有用),然後走到窗前,全神貫注地盯着天空,等着電閃雷鳴。
閃電亮時,等於是對他喊“預備”。
雷聲響時,他迅速打開窗户:開窗的聲音被雷聲吞得乾乾淨淨。
然後又等第二道閃電、雷聲,利用這一道雷聲他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了窗户上,呈凌空欲飛狀。然後再等下一道閃電、雷聲……閃電——預備——跳!畢竟在二樓,他跳落到地上的聲響真是不小啊,可哪有雷聲大呢?然後再等下一道閃電、雷聲……用相同的辦法和運氣,他順利地翻上他們庭園的矮牆,然後溜下去,從陸所長的眼皮底下成功地突圍出去。
天助我矣!
不過也是他算計得好:一是他巧妙地利用了雷聲;二是他也大膽地謀取了陸所長的麻痹心理。其實,他行動時陸所長還沒睡呢,這就是“算得好”,你總以為他剛上樓,我還沒有睡呢,要逃總不可能選擇這個時機吧。可是他就選這個時間逃,你的警惕性還沒有提起來。
按理,徐州夜裏要起來在院內巡邏兩次,另有在黑室院內負責巡邏的流動哨兵會每小時一次在圍牆外巡邏一回(他們不知圍牆內有何要人或寶物)。可雨下得這麼大,連夜遊的野貓和耗子都鑽洞躲雨了,誰還會出來巡視?周圍沒有一個人影,只有雨在嘩啦啦地下,迅速在地上積成水流,在陰溝裏潺潺地流。圍牆外電線杆上那盞昏黃的路燈,在雨水中戰戰兢兢地瓢搖着,閃爍着,成了陳家鵠選擇逃跑路線的“指南針”。
他當然不能往那邊跑,那兒有蒙面大俠。
他往相反的方向跑。
他貓着腰狂跑,渾身瞬間被淋得像只落湯雞。
雨啊,下吧,下吧,把我的腳印全沖走才好。
雷啊,打吧,打吧,把我的聲響全都吞沒了吧。
不一會兒,他已經站在院子的圍牆下。他孃的,這圍牆真高啊,可你難不倒我,我知道哪裏可以爬上去。他白天早已經偵察過,知道可以從嘹望哨那兒爬上去。這兒以前是監獄,圍牆邊有東南西北四座傘形的嘹望哨,它們只有圍牆的一半高,很容易爬上去,然後站到傘頂上就可以攀越圍牆了。
今晚閃電真是頻頻助他力,施他運。憑着閃電的照耀,他攀援而上,終於磕磕絆絆地爬上嘹望哨,然後像壁虎一樣,緊緊挨着牆體,艱難地在傘頂上站住了。此時高大的圍牆變矮了,甚至比他剛才翻越的他們庭園的那堵矮牆還要低,但攀上去054的困難無疑更大:一則腳下是坡形傘面,二則頭頂是鐵絲網,無法用爆發力攀上去,只有抓住一個東西,引體向上,慢慢爬上去。
好在事先有準備,手上裹着棉布內衣,可以跟鐵絲較量一下。他順着鐵絲摸索着,運氣不錯,摸到了一個他期待中的架固鐵絲網的木樁。木樁插入牆體,他試了試,很牢固,又試了試,能承力,便牢牢抓住它.雙腳蹬着牆壁,奮力往上攀援。
他手腳合力,艱難地引體向上。
一指頭,一寸寸。
一指頭,一寸寸。
手臂開始有彎度。
手臂的彎度越來越大,轉眼雙肘將可以架到圍牆上去。
只要有一隻臂肘架上去,身體就會有更牢固的着力點。
可就在這時,之前一直助他的閃電出賣了他,一道雪亮的閃電在他精力最集中的時候突發而至,一下驚擾了他,致使他腳下打了個滑,身體頓時懸了空。如果木樁足夠牢固,這也沒關係,可以重來。問題恰恰出在木樁上,它經年日曬雨淋,已成半朽,經不起突然的發力,咔嚓一聲,斷了。雖然咔嚓聲被緊接的雷聲吞得悄無聲息,可木樁斷了,手鬆開了,無處受力的身體怎麼辦呢?掉下來!像伽利略從比薩斜塔上拋下的鐵球一樣掉下來。
其實木樁雖然斷了,但還是被鐵絲牽扯着的,所以如果他沒有鬆開手,還是緊緊抓牢着木樁,他不會落地的,最多往下掉個幾十公分,因為鐵絲網會牽住木樁的——即使鐵絲網被址壞,牽不住木樁,墜落過程也會被減緩。這樣,他很可能是有驚無險。可是,他的手在驚嚇中鬆開了木樁,他只有充當伽利略手中的那個鐵球了。
如果掉落的過程中,沒有碰到嘹望哨的尖頂,他像伽利略手中的那個鐵球一樣自由墜落,甲途不碰不磕,他肯定是腳先着地,也許腿骨會斷,也許腰椎會受傷,但總不至於讓腦袋受傷。可是很遺憾,他墜落的過程中與嘹望哨的尖頂碰撞了,身體改變了墜落的姿態,最後是頭先着地了。
頭着地就頭着地吧,如果是着在泥地上,問題可能也不會太大,頂多是嚴重腦震盪吧。可是很遺憾,他的頭最後着在一塊有款有型的石頭上,這塊石頭鋪在哨所門前,有點兒門前台階的意思,曾經可能是獄警進哨所前用來跺拭鞋底泥土用的。從那麼高的地方落下來,頭着在這麼堅硬的地方,陳家鵠,你真是撞了大黴了!
今天晚上,閃電一直是陳家鵠的福星,憑靠它的關照,他像只穿山甲一樣遁地有術,無聲無息地過了一關又一關。可最後竟是閃電出賣了它,而且從此後運道發生根本逆轉,所有不該撞上的厄運都被他撞上了。這叫什麼?福兮,禍所伏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