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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經歷了一夜心力交瘁的折磨,陸從駿彷彿一下老掉了十歲。從醫院回來的路上,他坐在車裏,望着車窗外熟悉的街道,一種物是人非的滄桑感油然從心底升起。他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大哭一場,只是礙於司機的面,極力控制住了情緒,卻控制不住眼淚,淚水奪眶而出。

    回到辦公室,他關了門,想一個人靜靜地待一會兒,電話卻極不知趣地響個不停,很頑強。他抓起電話,聽到了海塞斯興奮的聲音:“如果你想聽好消息,就來我辦公室吧。”

    “你過來吧,”所長冷冷地説,“我剛從外面回來,有點累。”他想,除非你的好消息是陳家鵠醒了我才願意過去。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海塞斯還不知道陳家鵲出事了。

    與海塞斯一起來的,還有偵聽處楊處長,他們進來後便發現陸所長精神不對頭。陸所長沒有具體説明原因,只是説昨天晚上出了點兒事,他一夜沒睡。海塞斯沉浸在喜悦中,沒有問他什麼事,只管眉飛色舞地對他表達着自己的喜悦,“那好啊,你現在最需要興奮劑,我們就給你帶來了。”

    説的是特三號線的情況。

    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特三號線在短短十幾個小時內連發三份長電,海塞斯分析電文的基本面,得到一個結論:敵人往重慶派遣的這批特務級別很高,而且極可能就是薩根要求派來的那幫人。

    這確實是個好消息,海塞斯興奮地説:“既然是薩根的新主子,你最近只要死盯着薩根就可能把他們一網打盡。薩根成了他們尾巴,他們總要見面吧,即使不見面總要聯繫吧。”

    説得一點沒錯,該高興。可現在陸所長心情不好,很難被鼓舞。他沒有興奮起來,反而反問海塞斯:“你只是説‘可能’——‘極可能’,就是説你還沒有破譯電文,是猜的。”

    “廢話!”海塞斯生氣地説,“你以為我是他們的同夥,懷裏揣着密碼本,可以隨時對着它查出來嗎?”

    陸所長想抽煙,可身上的煙在醫院早抽完了,便向楊處長要了一根煙,抽了一口,才對海塞斯説:“生什麼氣,我遇到的事説出來能把你氣死!”海塞斯問他遇到什麼事,“看你的樣子是遇到大事了”。陸從駿沒有回答他,而是接着前一句話説:“不過能猜出來也是你的水平,説來聽聽,你是怎麼猜的。”

    海塞斯請楊處長將昨天夜裏電台的初次聯絡情況先向陸所長介紹,接着他問陸所長:“你説,為什麼之前這條線的‘上線’頻頻呼叫‘下線’,下線卻不答應呢?”

    “下線還沒到達重慶。”陸從駿説。

    “對,”海塞斯解釋道,“毫無疑問,下線什麼時候出發啓程,上線一定知道的。上線估計下線應該在前兩天到重慶,於是頻頻呼叫它。下線不答應,説明它還沒有到,現在説明已經到了。”

    “那你憑什麼説,這批特務跟薩根有關?”

    “電報。”海塞斯從楊處長手上接過講義夾,打開給陸從駿看,裏面有幾份電報,“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晨,上線給下線連發三份電報,你看,電文都很長,我估計都是在給下線做指示,下命令。一個小時前,下線突然給上線回了一份很短的電文,你看,就是它。”

    這份電報確實很短,只有一組電碼,後面是一個問號:413?

    海塞斯指着這份電報説:“這組電碼(413)在前面三份電報中都出現過,顯然是在問上線——這組電碼是什麼意思。就是説,下線在破譯過程中無法理解這組電碼,便向上線發問。上線大概不知如何用密電未作答,用暗語回答:是‘我’之代號。這個‘我’是誰?就是薩根。”

    “為什麼?”

    “請問薩根給官裏發的最後一份電報是什麼內容?”

    陸所長想一想,背出來:“今上司找我談話,足見我身份已被其懷疑,恐有麻煩,電台必須儘快轉移,後事必須儘快辦理,請速派人來。”

    海塞斯説:“當時我看這份電報時就覺得奇怪,薩根居然敢在電報中自稱‘我’,連代號都不用,太輕率了。後來我想可能因為他是臨時入夥的,上面沒給他代號,無奈,只有這樣表示他自己。直到剛才看到上線的這份回電後,我才猛然想,薩根在電報中自稱‘我’不是輕率,也不是無奈(沒有代號),而是這個‘我’就是他的代號。”

    這個我,那個我,跟繞口令似的。海塞斯擔心混淆兩個“我”,有意停頓一下再説:“你們想,薩根是什麼人,不過是少老大僱用的一個人,他有什麼資格代表這部電台。這部電台的主人是少老大,如果説這個‘我’不是代號,而是自稱,那指的就不是他薩根,而是他的主子少老大,對不對?”

    “對。”楊處長看看陸所長,點頭稱讚。

    “好了,現在我們知道這個‘我’其實就是薩根,那麼可以肯定‘我’就是一個代號,代表的是薩根。”

    “嗯。”陸所長會意地點點頭,對海塞斯説,“這種代號方法其實是很容易欺騙入的。”這是他今天第一次有説話的衝動,“他們是故意這樣搞的,目的就是想混淆人物關係,給我們造成錯覺。”

    “就是這樣的。”海塞斯開心地笑道,“所以你該高興,找薩根的人來了,你只要盯着薩根就能找到他們。”

    “不會這麼容易的。”陸所長搖頭説,“薩根不是已經向上面報告了,他的身份已經被懷疑,他們不會隨便跟他聯繫的。”

    “先生,請你重複一下剛才背的那份電報——今上司找我談話,足見我身份已被其懷疑。聽到了沒有,是薩根的上司懷疑他,不是你們。”

    “是一回事。”陸從駿説。

    “怎麼是一回事?”海塞斯説,“難道薩根的上司知道他在做傷害中國人的事,還會向你們通報?”

    “不會彙報,但他們會人為地放大恐懼,即使我們不知道,他們也會把它想成我們知道了。”

    “為什麼?”

    “你沒有幹過間諜不明白,出門的間諜都是一羣在刀尖上行走的人,每一個汗毛孔都是被莫須有的敵情嚇得張開的。”

    “照你這麼説薩根對他們已經沒用了,那為什麼上線在電報中又反覆提到他?”

    “可能就在提醒他們,不要去找他。”陸所長露出了今天第一個笑容,他對海塞斯在這個簡單的問題上跟他較勁感到好笑,“再説了,就算來的人是一羣蠢貨,缺乏應有的謹慎,敢同薩根去聯繫,可薩根會理他們嗎?難道薩根還不知道我們已經盯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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