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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老孫在打什麼牌?

    還得回頭説,得看看惠子這幾天是怎麼過的。老孫説過,那天他送惠子回家一路上她都在哭,哭得人都快虛脱了。到了天堂巷口,下了車還在哭,進了巷子還在哭,直到敲門時才強忍住不哭。但眼淚忍不住啊,淚水像動脈血從創口冒出來一樣,汩汩地流着,流啊流,流得她渾身像一團棉花一樣輕,又像一隻秤砣一樣沉。她就這樣淚流滿面地走着,一腳輕,一腳重,穿過廊道,經過庭園,往樓上走。

    上樓梯時,她連着跌跤,有一回差點從樓梯上滾下來。當時家鴻和家燕沒在家,家裏只有兩位老人,惠子敲了門,是陳父去開的。老頭子開門看見是她,像見了鬼似的,掉頭就走,溜進客廳。陳母也是這樣,知道是她回來了,連忙鑽進廚房。好像真的是一個鬼子進了家,他們都躲着,藏起來。後來聽她在樓梯上跌跤的聲音,陳母出來張望,看她撲通撲通跪下來的樣子,有點心酸,想上去扶她一把,但就是邁不開腳步.,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地上!

    最後幾步樓梯,惠子幾乎是爬上去的,看了着實叫人心酸。

    “作孽啊!”陳母心裏難過,就這麼含糊其辭地感嘆了一句,不知是在可憐自己還是惠子。

    惠子進了房間,鞋子都沒脱,便上了牀,用被子裹着,放聲痛哭。哭到什麼時候呢?不知道,反正後來就沒有時間了,所有的時間她不是在哭就是昏迷,昏迷醒了,繼續哭,哭累了,又昏過去。

    下午五點多鐘,家燕放學回來曾上樓去看過她,見她穿着鞋子昏睡在牀上,什麼話都沒説,只是幫她脱了鞋子。七點多鐘,家燕又上樓來喊她去吃飯。惠子沒力氣説話,用搖頭表示。家燕問她是不是病了,她還是搖頭表示。家燕想再跟她説什麼,但想了好久又不知從何説起,一聲不吭走了。

    第二天晚上同一時間,家燕又來喊她去吃飯,她還是一如昨天地搖頭。這時她已經一天多沒吃東西了,這哪行,要餓出毛病來的。家燕便把飯打上樓,勸她吃,惠子還是搖頭。要喂她吃,還是搖頭,把家燕弄急了。

    “你一天多不吃飯怎麼行,快吃吧。”

    “……”

    “你到底怎麼了,昨天你去哪裏了?”

    “……”

    “不管有什麼事,飯總是要吃的,否則要生病的。”

    “……”

    “惠子姐,你求你了好不好,快起來吃一口吧。”

    “……”

    不論怎麼勸,説什麼,問什麼,惠子都不出聲,最多是搖頭,搞得家燕又氣又急,氣急敗壞地朝她吼了一句:“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死……”惠子突然睜開眼這麼説了一句,又閉了眼,跟着淚水嘩嘩流出來,好像淚水是被聲音控制的,一出聲,開關開了,想關都關不上,洶湧的樣子像血流,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擠似的。

    死!這是這兩天惠子醒着時唯一的念頭。她真的想死,如果身邊有把槍,她一定朝腦門開槍了。毫不猶豫,決不後悔。家鵠有了新的女人!這個消息不啻于晴天一個大霹靂,把她徹底擊垮了。

    撕碎了!

    碾成了粉!

    像故鄉暮春的櫻花,在冰涼的風雨中撲簌簌地搖落,落得滿地都是,落得花雨紛紛,碾成了泥,化作了塵,連香味都不剩一縷。

    生不如死啊!

    讓我去死吧!

    惠子的整個身心都被巨大的痛苦和悲傷包圍起來,死亡是唯一的突破口,她要用死亡突圍出去,用生命的死。亡來洗滌生命的苦痛——無法擺脱、忍無可忍的苦痛!可是,她被粉碎了,癱軟如泥,神志不清,有氣無力,連弄死自己的力氣都沒了。

    那就餓死自己吧!

    這就是惠子為什麼不吃飯的原因,她要通過絕食接通去天國的路。家鵠已有新愛,人間已經了無牽掛,只有苦和痛,走吧,堅決地走,決不後悔!惠子死的決心和曾經對家鵠的愛一樣大、一樣深。

    一個爛女人,死不足惜,就是死在家裏挺晦氣的。

    這自然是氣話,惠子即使作了最大的孽,總不能見死不救吧。找誰來救?老孫。為什麼?因為那天是老孫把她接出去一趟後,回來就這樣了,可以想見這可能跟老孫跟她説了什麼有關。

    有道理。

    於是,當天晚上家鴻便給老孫打電話,反映惠子的現狀。

    這怎麼行?

    這怎麼行?

    老孫一聽頭都大了,無疑,惠子因絕食而死在家裏,家鵠總有一天要知道內幕的。這絕對不行,得想辦法阻止她。怎麼辦?怎麼辦?老孫急得不行。這是前天晚上的事,陸從駿在山上開會,老孫一時連個商量的人都找不到,只好約家鴻去渝字樓商量對策。兩人見了面,老孫雖然心裏急,但首先還是接受了家鴻的問詢。

    “那天你帶她去哪裏了?”

    “就這兒。”

    “你跟她説什麼了,她回去就賴在牀上,一口水都不進。

    “唉,我能説什麼,還不是她的臭事。”

    “什麼事?”

    “我手下拍到一批他跟薩根那個……偷情幽會的照片,我給她看了,可能就把她嚇着了。啊喲,我不該給她看的。”老孫現在説謊話根本不要打草稿的,信手拈來,駕輕就熟。

    “現在怎麼辦呢?”家鴻問。

    “反正肯定不能讓她就這樣死在你家裏,那要遭人閒話的,對家鵠,對你們家和我們單位都不好。還有那個薩根,他可能也會因此找你們麻煩。”

    “他敢!”

    “這種人什麼事不敢,你不敢的缺德事他都敢。唉,現在先不説這些,先想想辦法,你看誰—一你們家裏現在誰跟她……關係最好?”

    “家燕,我小妹。”

    “那你就讓家燕去做做她的工作,好好勸勸她,哄也好,騙也好,反正一定要阻止她,決不能發生那種事,她絕食死在你家裏。”

    “家燕都勸過幾次了,不行。”

    “你媽呢?”

    “更不行。”家鴻説,“現在要勸她,我們家裏的人都不適合。”

    “你覺得誰最合適呢?”

    “當然是薩根了……”

    是啊,多合適的人選,我怎麼沒想到呢?老孫是當局者迷,他明白惠子與薩根鬼混全是自己編的鬼話,鬼話當然不能信的,所以想不到他頭上,老在惠子家裏人身上打轉轉。可家鴻恰恰是被他的鬼話照亮了智慧,他覺得既然他倆在“軋姘頭”,而且事就出在他們“軋姘頭”上,解鈴當然還需繫鈴人。

    是啊,是啊,薩根絕對是不二人選,就是他了!老孫想,讓薩根去扮演這角色,他還可以藉機把他們“扎姘頭”的文章做大,或許會出現更多的素材,至少還可以再拍幾張他們在一起的照片吧。

    那麼誰去通知薩根好呢?當然是家鴻。這一回,老孫沒有迷,一下找到了最合適的人選。家鴻是他們忠誠的“戰友”,有些亭可以放開説,可以設計,可以合謀,可以串通,可以一起説鬼話,走鬼路,幹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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