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是陳家鵠咳血前的幾個小時,當天下午兩點半鐘,也就是楊處長臨死前的一刻鐘。當時惠子正在船艙裏,被楊處長的烏黑槍口逼得瑟瑟發抖,有人卻心血來潮地想起惠子來了。
誰?
相井。
他早從馮警長那兒搞到了陳家的地址,這天午後打扮得西裝革履,照着地址尋到天堂巷,敲響陳家的門:嘭嘭嘭,由輕變重,有禮有節。
“請問你找誰?”來開門的是家鴻,他看來人穿得這麼周正,口音有點不對頭,有些反感,冷冰冰地問。
“你好先生,”相井笑容可掬地説,“這是陳家鵲的家嗎?”
“是。”家鴻有點警惕,“你找他幹嗎?”
“我找他的太太,小澤惠子。”
家鴻頓時沉了臉:“你是什麼人?”
相井笑吟吟地説:“我是她的老師。”
家鴻打量他一番:“哪兒的老師?”
相井依然笑:“美國,美國的。”
家鴻突然覺得他的口音和惠子很相像,用一隻獨眼瞪着他問:“你是日本人吧?”
相井點着頭,鞠着躬説:“我愛中國,我和惠子一樣愛中國。請問惠子在家嗎?”家鴻沒好氣地説:“找錯地方了,這兒沒這個人!”説罷重重關了門,讓門外的柏井信感蹊蹺。
正是從這一刻起,相井開始了尋找惠子的歷程。這注定是找不到的,因為幾乎與此同時,朝天門碼頭的槍響了,三條人命相繼赴了黃泉路,還有兩個人受了重傷,倒在血泊中……一分鐘內,死傷五人,惠子,你死定了!
惠子被帶回,關在渝字樓地下室的審訊室裏,馮警長的表妹就是在這屋裏上吊自盡的。看來,這屋子對女人不夠好,是凶宅。外面死靜,屋裏一團黑,眼睛看不見後鼻子顯得特別靈敏。惠子聞到一股血腥味,那是從隔壁傳過來的,那裏陳着三具屍體,還沒有處理,身上一定沾滿了血。其實,惠子衣服上也是沾血跡的,是楊處長頭部中彈後濺到她身上的。
傍晚時分,惠子聽到有兩個人的腳步聲橐橐響起,由遠及近,走進了隔壁,窸窸窣窣地忙活了一陣,好像在扒誰的衣服。一分鐘後惠子知道,扒的是楊處長的衣服。
有人推開門,打開燈,光亮一下灌滿屋。惠子受了刺激,不由得用手擋住光亮。她披頭散髮,一張淚臉,青灰又浮腫,又髒,幾個小時把她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更像個鬼,見了人,嚇得瑟瑟發抖。
來人是陸所長和老孫。
陸所長先發制人,劈頭將剛從楊處長身上脱下來的血衣甩到惠子身上:“幸虧我防了一手,否則陳家鵠就被你幹掉了!”
衣服蓋住惠子的頭,她慌張地把它取下來,哭着想上前,被老孫一聲斷喝阻止:“回去坐下!”惠子回去坐下,一邊哭訴着:“不……不……不是我乾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是,不是你乾的,”所長冷笑道,“是你指使同黨乾的。”
“不,我沒有同黨……我只是來見家鵲的……是孫大哥讓我來的……”
“誰是你的大哥,”老孫説,“我叫孫處長!”
“孫處長……”惠子乖乖地叫一聲,乞求地望着他,“你説……是不是你讓我來見家鵠的……”
“是,可我沒喊你帶人來殺他啊。”
所長指着她手上的血衣説:“這就是陳家鵠,如果我們不防範!不錯,你設想得很周到,表面上你是因為不甘心丈夫被人奪走,堅持要見他,可實際上你見他的目的就是要勾結同黨殺他。”説着,眼光像冷冷的刀鋒一般看着她,“説,你的同黨在哪裏。”
“不!我沒有同黨……”
“不,你的同黨很多。”老孫哼一聲説,“我們幹掉兩個,還抓了一個,沒想到岸上還有。説,你到底有多少同黨,説了可以饒你不死,不説你就只有死路一條。”
“説吧,”陸從駿説,“告訴我們那些人到底是什麼人,現在在哪裏?”
“那些人……我一個都不認識……”
“可是他們認識你,”陸從駿説,“子彈像長了眼睛,殺了你身邊兩個人(楊處長和受傷的衞兵),可就是不殺你,不朝你射擊。你説這是為什麼,總不會是因為你漂亮,要帶你回去當壓寨夫人吧?”
惠子被辯駁得啞口無言,只好哭訴:“嗚嗚……不,不,嗚嗚……不是這樣的,陸先生,嗚嗚嗚……不是這樣的……家鵠啊,你在哪裏?家鵠啊,我好害怕啊,嗚嗚嗚……”
“別哭!”老孫大聲説,他今天終於可以不需要扮好人了。為了向陸從駿證明他對惠子沒有同情心,他甚至在裝惡人,説話總是惡聲惡氣的,“有你哭的時候,等拉你出去槍斃的時候你再好好哭吧,現在先閉上嘴,過來!在這裏籤個字,快籤!”
“這是什麼?”
“審訊記錄。”
“你什麼時候記的……”
“你管我什麼時候記的。”
這個審訊完全是走過場的,目的就是要惠子在上面籤個字,然後把她交給法庭去處理。不該死的人黑窒可以把他搞死,這叫暗殺,黑室沒少幹。可惠子的黑路已經走到這地步:手上捏着三條人命,犯不着來這一套,還是叫法院去槍斃吧,讓她光明正大地死,免得以後出現萬一,瞎貓碰到死老鼠,讓陳家鵠探到實情,找他們算舊賬。
這時,陳家鵠還沒吐血呢。兩個小時後,陳家鵠口吐鮮血!
九天後,病人膏肓的陳家鵠像一匹死馬一樣,被一個底細不明、真假莫辨的老和尚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