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的後面流淌着一條小溪,寬不過丈餘,水質清澈,月光見底,有魚兒在水中游動,偶爾聞到幾聲蛙鳴。
客家嬤嬤站立在了水邊上,雙掌立於胸前緩緩於水平方向移動着,口中唸唸有詞道:“曷曷拏,闍羯奣奣叵……”
溪水中的銀白色鱗魚慢慢圍攏着聚在了岸邊,彷彿周遭遇到了一堵無形的牆般,最後擠成了一團不再遊動了。客家嬤嬤伸出手去,挑了幾尾大些的摳着魚鰓拎出了水面,轉身回到了木屋內。
“才華,嬤嬤給你燉魚湯喝,好麼?”客家嬤嬤柔聲説道。
沈才華此刻正掀開了神龕布幔,歪着頭朝裏面看,沒有見到記憶中的那具肥胖的汗屍,只有一隻瓷壇擺在了那兒。
“唉,那是老頭子李地水的骨灰,嬤嬤打算送他回東北松花江邊的老家去。”客家嬤嬤嘆息着説道。
“奶奶,你不是在台灣麼?怎麼又在這裏看見你了呢?”沈才華奇怪的問道。
客家嬤嬤一面忙着殺魚去鱗,生火熬湯,一面忿忿的説道:“六年前的那個晚上,寒生一來什麼都亂了,老頭子被那個姓黃的陰人給吸了個精光,積攢了十多年的汗青也不知道被哪個王八蛋給偷了,真是氣死嬤嬤了。”
沈才華心裏面兀自一緊,可不能説漏嘴了,那瓶汗青正是自己偷的。
“嬤嬤火化了老頭子,骨灰就裝在那隻罈子裏,苗栗南莊待著也沒意思了,本想去大陸老頭子家鄉的,當時簽證遇到了麻煩。碰巧,老頭子有一個國軍93師的同鄉在金三角佔山為王,知道嬤嬤在台灣的名氣,於是邀請着來到了美斯樂。後來的一次同政府軍衝突中,那個同鄉不幸戰死,嬤嬤就到這中緬邊境的果敢西山上隱居了,準備以後偷渡去大陸,安葬老頭子,入土為安還他的心願。今晚見到了你,真的是蒼天有眼啊……才華,你隨嬤嬤一道走吧。”客家嬤嬤敍述道。
“不,我要去救嘟嘟。”沈才華回答説道。
“嘟嘟也一起走,嬤嬤明天就去把嘟嘟要回來。”客家嬤嬤安慰他道。
“白毛老怪要是不肯給呢?”沈才華擔心的説道。
客家嬤嬤臉色一板,正色道:“那嬤嬤就把他的白毛一根不剩的統統拔掉。”
沈才華聞言頓時開心的咯咯笑了起來。
“不,我還要去找墨墨。”沈才華止住了笑聲,幽幽説道。
“墨墨?”嬤嬤想了想,説道,“就是六年前在雨林中失散了的小女孩麼?”
沈才華點點頭。
“這麼多年了,你知道她在哪兒麼?”嬤嬤問。
沈才華搖了搖頭:“不知道。”
“天下之大,恐怕是不好找啊……”客家嬤嬤同情的眼光望着才華説道。
“嬤嬤奶奶,白毛老怪為什麼叫你‘米囊婆婆’呢?”沈才華不解的問道。
“只因客家嬤嬤在台灣的名氣太大,緬共與國軍93師又素有過節,所以嬤嬤就換了個名頭,‘米囊’就是罌粟花,取其豔麗而奇毒之意。”客家嬤嬤解釋説道。
沈才華似懂非懂,嘴巴甜甜的説道:“奇怪,我為什麼見到嬤嬤奶奶之後,就有一種親人的感覺呢?”
客家嬤嬤聞言微笑道:“那是因為你與嬤嬤都是同門中人。”
“同門?”沈才華還不能夠理解。
“我倆都屬於當今世上最神秘的巫術祝由門,東晉郭璞的傳人,”嬤嬤隨即嘴一咧,嘲諷道,“所謂的‘邪門歪道’了。”
“是壞人麼?”沈才華問。
“就算是吧……”客家嬤嬤哈哈大笑道,“來,孩子,喝魚湯啦。”客家嬤嬤盛了熱氣騰騰的一大碗清水魚湯,嗅之極為鮮香。
沈才華真的是餓了,魚湯喝的是嘖嘖有聲。
“才華,嬤嬤教你祝由神功,你願意學麼?”客家嬤嬤真誠的説道。
“‘豬油’神功打得過白毛老怪麼?”沈才華嚥下口裏的魚湯問道。
“當然,還可以拔光他身上的白毛那。”客家嬤嬤笑着説道,彷彿自己一下子年輕了許多。
“好,我願意學‘豬油神功’。”沈才華高興的回答。
“嬤嬤問你,你的祝由真氣究竟從何而來?”客家嬤嬤手指按在才華的手腕三關上,感覺到孩子的體內真氣渾厚之極,遠遠超過她自己七八十年苦修得來的功力,於是驚奇的問道,這也是她六年來始終縈繞在心中的疑惑。
“我?沒有啊……”沈才華詫異的説道。
“你聽説過郭璞麼?”嬤嬤問。
沈才華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我師姐客家聖母王婆婆教過你什麼嗎?”嬤嬤又問。
沈才華還是搖了搖頭,説道:“從來沒有人教過我什麼呀。”
“那你在苗栗南莊時,是如何從這具‘祝由靈棺’中破棺而出的呢?還把嬤嬤的靈棺蓋燒了個大窟窿?”嬤嬤疑惑道。
沈才華誠懇的説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就出來了。”其實,那天晚上封閉在靈棺裏的時候,他下意識的使出了祝由神功第九式“天門洞開”,將棺蓋劃開了個圓洞,這才得以逃脱,不過這些事情自己已經完全沒有了印象。
客家嬤嬤心道,這孩子不像是在説謊,看來世間上果真有天賦奇秉之人,與生俱來之説啊,郭璞的祝由神功端的是高深莫測啊……
嬤嬤給沈才華另外搭了一個小牀,因他不願意與嬤嬤一同睡進那具祝由靈棺之內。
才華看見了棺蓋上的那塊圓圓的補丁,潛意識裏似有所觸動。他摟着吸子筒睡在了小牀上,連日來的奔波令其身心俱疲,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看着孩子已然睡熟,客家嬤嬤走出了房門,隨手拎起躺在門外牆角的老乞丐,踏着月光直奔西山頂而去。
夜半時分,沈才華憋醒了,膀胱脹乎乎的,大概是魚湯喝多了的緣故,於是懷裏抱着吸子筒迷迷糊糊的走出門外,站在了罌粟花叢旁“嘩嘩”的撒起了尿。
他不經意間瞥了一眼木屋的牆角,老乞丐已經不在那裏了……撒完尿回屋時,他望了一眼祝由靈棺內,客家嬤嬤也沒有在裏面睡覺,奇怪,他們都去哪兒了呢?
屋外月色清涼,風兒吹過,沈才華的倦意已去,於是繞着木屋尋找嬤嬤和那個老乞丐。小溪旁,溪水倒影一彎殘月,有魚兒在水中游動着,還不時的躍出水面,砸出一圈圈漣漪。沈才華想到了吸子一天沒有進食了,於是將熟睡中的吸子筒輕輕的浸入了溪水中。
吸子筒伸了個懶腰,身子在清澈的水底慢慢的展開,腹面圍攏進來許多小魚,然後將它們捲起來,用吸盤慢慢吮吸着它們的汁水。
沈才華蹲在岸邊饒有興致的看着吸子進食,須臾,他瞥見了水中有幾條白顏色的小蝌蚪,扭動着身軀遊動着。在婺源鄉下住的時候,青蛙倒是捉過不少,可奇怪的是,自己還從來都沒有見過白色的蝌蚪呢。
他伸手去捉,可剛一入水,小蝌蚪的身子一晃就都順着溪流跑掉了。有孩子就有娘,這些白色的小蝌蚪是從溪水中順流而下的,那麼上游一定會有它們的父母——白色的大青蛙,沈才華想。
吸子吃飽了,對着沈才華頑皮的眨了眨眼睛,平躺在水面上。
“我們去兜兜風。”沈才華説着跳到了吸子身上,手裏抓緊吸盤,沿着溪水逆流而上。
小溪的盡頭是西山山腰陡峭的石壁,岩石下有個一人多高的小山洞,水就是從那裏流出來的。沈才華手抓吸盤,探頭朝裏面望望,洞內陰風習習,令人感覺不寒而慄,正猶豫着打算返回之際,吸子卻帶着他徑直的漂浮進去了。
洞內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惟見遠處有一絲微弱的光線,漸漸的,沈才華的鼻子裏聞到了一股淡淡的狐臭氣味兒,就像有的人腋毛下的那種味道,隨着那光線越來越近,氣味也就越發的濃了。
這是一個寬闊的石廳,穹頂處有一個垂直的洞,通至山頂,有清涼的月光倒射進來。石洞中央有塊天然青石台,四周被清澈的泉水包圍着,水中冒着泡泡,蒸騰着白色的霧氣。
石台上盤腿坐着兩個男人,渾身赤裸裸的一絲不掛,在他們身子的四周,蹲着一圈巨大的白色紅眼睛大蟾蜍,個頭如小豬一般,身上滿是疙瘩虯結,總共有八九隻之多。
其中的一個男人身形肥胖臃腫,肚皮上耷拉着多層肉褶,雙目緊閉着一動不動,白嫩的皮膚汗漬漬的發着亮光,那狐臭味就是從他的體內散發出來的。
另一個男人相貌奇醜無比,發禿齒豁,睜着一雙白矒矒的瞎眼,身子卻是光滑細膩之極,肌肉健美豐滿,如小夥子一般,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老乞丐。
此刻,沈才華早已是驚愕得目瞪口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