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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兄弟姐妹一起衝

    (1)

    “我能打個電話嗎?”這是我第三次提出同樣的要求。

    “不行,和你説過多少遍了,聽不懂中國話嗎?”看守所的員警對我惡狠狠地説。

    “就算我是殺人嫌犯,也不會沒有和外界通訊的自由吧。何況我是冤枉的。”我抗聲説。

    “等北京警方來人把你押走,你和他們去提要求。在這之前,我們這裏可不能出什麼岔子。”

    “我不會亂打電話的,就是讓朋友幫着照顧一下父母,讓家裏安心。”我急着説,被困在這裏,要是連電話都沒得打,可真是求助無門了。看看眼前這年紀不大的小警察毫不在意的樣子,我又試探着補了句:“您抽什麼煙,我讓家裏給您帶條來?”

    這警察“嗤”了一聲,道:“這算什麼,我還圖你的煙?”説着他打量了我一番,微微點頭,説:“這樣吧,你填張申請表,要打給誰,準備説些什麼內容。我看看再説。”

    這是在廣州的一個看守所裏。

    我從海防艇上下來的時候又是一個深夜,直接被押上了警車,如果不是特意問了句,還不知道身處何地呢。

    我對廣州的印象並不是很好,相比上海,這裏的治安要差一截,火車站更是出名的混亂,幾次來廣州出差,都提着一顆心。沒想到這次來,卻沒了提防別人的資格。

    “喏。”紙和筆從門上開的窗裏遞進來。

    “好好想想該怎麼寫。”他用不知什麼東西鐺鐺敲着鐵門,好像要敲打敲打我的腦袋。

    看樣子最多隻能打一個電話,我曾想過打給父母,很快自我否定掉了。這事情和他們説不明白,徒增他們的擔憂,對於解決我目前的困境,他們是幫不上忙的。

    思來想去,靠得住並且有能量的朋友,就只有梁應物一個人。

    我在紙上寫了我和梁應物的多年同學關係,他的大學講師身份,以及託他照應父母的大致通話內容。

    梁應物的另一重身份我自然不會寫出來。普通的警察,是不可能清楚他所服務的X機構是個怎樣的系統的。

    由於我最終要被押解去北京,所以他們還未給我換上囚服,穿的還是原先的衣物。我把褲袋裏的一張百元票取出來,塞進一折二的申請表裏。我想這就是那小警察的言外之意吧,就是不知這點能不能讓他點頭。

    我的錢包連同行李都被警方封存,這點錢忘了是哪一次打牌從李建手上贏來的,因為不多就順手塞進了褲袋裏。

    我把紙筆遞還出去,然後聽見他把折起的紙打開。

    沒有一點動靜,他彷彿沒看見那張人民幣,一聲不響的慢慢走開了。

    “是我,是我,那多!”電話接通的那刻,兩日來的驚心動魄齊湧上頭,身處這步田地,一時百感交集,不禁語塞。

    百元遞出不到半小時,我就被領到了給嫌犯打電話的專機旁。我想,這電話應該是有監聽的吧。

    “別超過五分鐘。”那警察説了一句,往旁邊讓了讓,卻並不準備迴避。

    一根電話線連起的是兩個世界。

    我鎮定了一下情緒,然後把此刻自己的處境告訴了電話那邊的梁應物。

    饒是梁應物鋼絲一般的神經,聽到我此刻居然是個殺人嫌犯,被關在廣州,也不由得大大吃了一驚。

    我只有短短五分鐘,所以沒法和他講詳細的情況,直接告訴了他死者是誰,以及突然出現在我手裏的匕首。

    在我用急促的語速説到應是有人把匕首輕巧地塞給我,但實際上週圍又看不到人時,梁應物只是安靜地聽,並沒有過激的反應。

    倒是旁邊的警察輕聲冷笑,在他看來,我用這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五分鐘,和朋友説什麼憑空出現的匕首,顯然可笑之極。我説的和先前申請的顯然有所不同,此時他倒也不來管我。

    梁應物所在的X機構專事研究各類異常現象,我經歷的事一般人會覺得荒謬,可他卻不會認為我在胡言亂語,反而會認真對待。

    我讓梁應物去安撫一下我父母,先別趕着來廣州或北京,該怎麼説他看着辦。

    估算着快到時間,我又想起一個人,對梁應物説:“上海市公安局特事處的郭棟和我有些交情,你和他説一下我的情形,看看他有沒辦法。”

    在警察的示意下,我匆匆結束通話,梁應物最後説了三個字:你放心。

    其實肯定沒有什麼規章條例説我打電話不能超過五分鐘,但俄羅斯首富霍多爾科夫斯基進了監獄也得乖乖勞動縫手套,管你外面什麼身份,這一畝三分地警察説了算。

    打了這個電話,我多少放鬆一些,梁應物是我所能想到的最強援,X機構雖是不公開的官方組織,但他們在研究各類怪異事件的同時,也不可避免的會和各種各樣的勢力體系打交道,梁應物作為頗受器重的研究員,在這個社會里他的能量絕對要比普通政府官員強得多。

    而郭棟,去年底我和他合作化解了一場巨大的危機,他本身是公安系統的人,處理我的事情要更便利些。

    有這兩個人幫忙,想必最起碼我能得到公正的對待,所遭遇的蹊蹺怪事,不會被當成我的憑空臆想而忽略過去。

    “想什麼呢,這邊!”我後背的衣服被那看守警一把抓住。

    “怎麼,不是回去嗎?”我記得拘留室的方向,沒走錯啊。

    “誰和你説現在回去?審你了。”他推了我一把,讓我往另一個方向去。

    “是北京的公安來了嗎?”我一邊走一邊問。

    “沒來我們就不能審你了?”他不耐煩地回答。

    着實搞不明白,我只是嫌犯,還沒定罪呢,問一句話用得着這樣嗎,再説還收了我點小賄賂,雖然金額不大。

    在審訊室裏等我的是個中年警察,虎着臉,面目陰沉。

    去年在上海我也被“冤審”過一回,不過半天之後誤會就解開了,什麼苦頭也沒吃。那次是郭棟幫了忙,這次會怎麼樣?看着面前警服中年人嚴肅的臉,我心裏一點底也沒有。

    “人不是我殺的。”我搶先對他説。

    “姓名?”

    “警官,雖然我所説的你可能難以相信,但……”

    “姓名?”中年警察用相同的口氣重複了前一個問題。

    (2)

    “那多。”我嘆了口氣回答。

    “真名嗎?”

    “是的,這你們很容易就能查到的。”

    “性別?”

    “男性。”

    這樣回答的時候我心裏想,如果他接着問“真實嗎”,我就回答“從出生以來就沒變過,而且這更容易查證”。

    這種情形下還有心情自娛,和梁應物的電話真是讓我大大減壓了。

    對面的人顯然沒有這樣的娛樂精神,他又問道:“職業?”

    “記者。上海晨星報社記者。”

    我以為接下來他該進入正題,問我案情了。沒想到中年警察神情緩和下來,甚至微微露出了些許笑容,問道:“你是跑什麼的?”

    “我沒有固定條線,是機動部記者,跑突發新聞,或者讀者打電話提供線索。”

    “就是要隨時待命嘍,那可挺累的啊。”

    “是挺累的,不過跑了幾年也習慣了。”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不知道他為什麼把審訊變得好似嘮家常。

    “看你模樣挺年輕的,幹記者這行幾年了?”

    “我零一年當的記者,到今年第六年。”

    “哦,還不算很長嘛。”

    “我那個報社歷史不長,而且流動性大,我這樣呆足五年的記者,算是資格很老的了。”説到這裏,我彷彿有種錯覺,這不是警官在審嫌犯,卻像我在和一個採訪對象聊天。

    “是嘛,看樣子你還挺受器重的呢。”中年警官微微一笑,温温和和地隨意問了句:“那小刀子哪兒買的,品質不錯啊。”

    我張了張嘴,一時語塞,過了一兩秒鐘,心臟才後知後覺的兇猛收縮。

    這傢伙在套我的話!

    他這樣淡淡一路問下來,前幾個問題都是我隨口可答的,心理上的慣性,讓我下意識地準備回答他的關鍵問題時,才發現我根本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那匕首真是我的,很可能順口就説了出來。

    這個老刑偵可厲害得緊啊。

    中年警察看我張口卻沒説話,大概是以為我臨時把話收了回去,卻也不着急,笑了笑,又説:“看見那麼多血,會不會很慌?”

    “看見那種場面,是有點慌,不過誰都會這樣的。”

    警察點了點頭:“一般來説,第一次殺人是會這樣,你還是好的,很多人會嘔吐。”

    “我是説任何一個人看見這樣的兇殺現場都會很不適應,我是第一個現場目擊者,而不是殺人犯。”我連忙分辨。

    “你以前認識死者楊宏民嗎?”

    “不認識。”

    “這麼説一切都是一場偶然嘍,你發現了一個兇殺案,可不管是兇手還是被害人都和你沒有一點關係?”

    “的確,是這樣的。”

    中年警察又笑了,這次他的眼睛眯起來,像已經瞄準了獵物的獵手。

    “你那麼肯定你和死者沒關係,也不認識他,那麼有許多人看見的,在太平洋翡翠號游泳池裏發生的那場衝突,和楊宏民差點打起來的,是另一個那多嗎?”

    我憤怒地站起來,向他大聲説道:“你在玩文字遊戲,警官先生。我指的是在這場旅行前,從來沒見過楊宏民這個人,我甚至沒有聽説過他。而後一個問題,你利用我急於證明自己清白的心情設了個語言陷井。難道你打算以這樣的把戲來給我定罪嗎?”

    警察的眉毛挑了挑,好像對我的反應略有些意外。

    “當然不是。”他回答:“請你坐下。”

    我瞪着他,重新坐下來。

    “那多先生,在我看來,你這種徒勞的辨解是毫無意義的。我相信你之前從來沒幹過類似的事情,以至於殺人之後愣在現場,甚至你都不懂戴副手套,做點最基本的掩飾工夫。”他不緊不漫地説着,好像已經吃定了我。

    “什麼?什麼手套?”我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匕首上的指紋鑑定上午已經完成了,你的指紋很清楚地印在上面。”

    “那是當然的,不知怎麼回事匕首到了我的手裏,我不否認我接觸過匕首,有我的指紋沒什麼好奇怪的。”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那上面只有你的指紋,殺人的兇器上只有一個叫那多的記者的指紋,而沒有什麼你聲稱的另一個兇手的指紋。兇手只有一個,那就是你,那多!”説到後來,中年警察已經聲色俱厲,他狠狠地錘了一記桌子,把桌上的茶杯震得跳了跳。

    “只有……我的指紋?那肯定是真正的兇手戴了手套。正如你所説,打算殺人的兇手會做最起碼的掩飾。”我定了定神,説道。這個結果其實我已經想到了。

    “哦?”中年警察冷笑着説道:“這麼説來,所有人都在宴會廳裏的時候,你獨自一人跑到甲板上去也是偶然嗎?你是去幹什麼的,突然想吹吹海風,還是專程前去發現一個謀殺現場?”

    “有人給了我一張紙條,讓我到甲板上去,説會有改變我命運的東西。看來是有人想好要栽贓給我。”

    “誰給你的紙條?”

    (3)

    “不知道,它突然出現在我的空酒杯裏。”

    “就像突然出現在你手裏的匕首那樣?”警察以嘲諷的口氣問我。

    “是……的。”我覺得自己回答得無比艱難。

    “那麼紙條呢?”

    我無言以對,許久才黯然回答:“掉了。”

    的確是掉了,我記不清楚看了紙條之後,是捏在掌心裏,還是順手放進褲袋裏。不管是哪一種,現在它已經不在我的身上,肯定是在保安撲上來的時候,掉在甲板上了。現在早已經被清掃進海里。

    可這個真實的答案,現在説出來,顯得這樣軟弱無力,如果我是對面的警察,都絕不會相信的。

    “如果我真的是兇手,又怎麼會大聲叫人來呢,那不是自投羅網嗎?”

    中年警察以一種憐憫的眼神看着我,説道:“因為你慌了。你剛才也承認的,那時你慌了。這並沒有什麼奇怪的,許多人在殺人之後,都會選擇投案自首,親手殺死一個人,那種衝擊力,絕對是事先想象不到的,你驚訝失措之下,大聲喊來了船員。當時你選擇了這樣做,現在為什麼反倒要拼命抵賴,編出這些荒謬的藉口?”

    “你真的很有説服力。”我苦笑着説:“如果真是我殺了人,也許這時就説了,可惜不是我乾的,兇手另有其人。”

    “上午我已經給兩個船員做完了筆錄,他們親眼看見你從死者的胸口拔下匕首,我再次告訴你,你的抵賴完全沒有意義,因為證據確鑿!”

    “這是視覺上的誤導,他們其實只看見楊宏民的血噴在我衣服上,然後匕首從我的手上掉下來,他們以為應該看見了我拔匕首,其實沒有,他們的大腦誤導了自己。我希望你請一些好的催眠師為他們做一次潛意思誘導,重現當時的場景。如果你們不認識,我可以推薦上海的……”

    “行了!”中年警察瞪起眼睛喝止我。

    “你覺得有區別嗎,即便他們看見的是你手裏拿着匕首,也足以定你的罪。什麼匕首憑空出現在你手裏,還有什麼紙條,如果你要編的話,請你編得像一些,好歹你也是有文化的人,不要這麼小兒科!”

    他盯着我看,搖了搖頭,又説:“今天你的態度很不合作。還好這個案子不歸我們這裏,現在只是要做個初步的案情説明,否則的話……等到了北京正式審你的時候,你要還是這種態度,有的你苦頭吃。我勸你好好想一想,要知道你這些説辭根本沒有用,殺人動機你有了,就是和楊宏民在游泳池的衝突;目擊證人有兩個;證物也有,兇器上有你的指紋。這些,已經足夠判你了!老老實實地認罪,讓你那些個朋友找個好律師,爭取個無期。”

    説到這裏,他又搖了搖頭:“老實告訴你,楊宏民是非常有名的科學家,判你無期都難,要是你現在這個態度,哼!”

    他整理了一下筆錄材料,起身出了審訊室,過了一會兒,看守警進來,把我押了出去。

    中年警察抱着材料站在走廊裏,彷彿就在等我走出來。我經過他身前的時候,他忽然向我笑了笑。

    那是沒有任何善意的笑容。

    我很快就知道了這笑背後的含義,關我的拘留室變了。

    原先我是單獨的一個小間,大概因為我是涉嫌謀殺的重犯,而且很快要轉押至北京。可現在,我被領進去的,是個比我先前呆的地方大不了許多,卻關了四個人的屋子,連我是五個人。門一打開,撲面一股難聞的氣味,那是汗酸、腳臭和其它不知什麼味道混和在一塊的東西。我一頭紮了進去,鐵門在身後轟然關閉。

    三坐一站,四條漢子八隻眼睛一齊向我看過來。

    坐在牢門對角角落裏的那個身材瘦弱,鼻尖狠狠彎下去,形成兇狠的鷹鈎,兩隻眼睛眯成一線,裏面的目光透着陰鷙。

    在他旁邊坐着的人一張國字臉,天庭寬廣濃眉大眼,見我看過來,衝我點點頭,笑了笑,很友善的樣子。

    我卻沒有理會他,轉而望向另一個坐着的人。那中年警察把我扔到這裏來,顯然是想給我些教訓,這裏關着的幾人都不會是什麼善類,先觀察一下,再想想該怎麼應對。

    至於這向我示好的國字臉,要是換了幾年前初出茅廬的我,可能會憑他一張正面角色的臉就給他打高分。不過如今……

    要是他真的表裏如一,又怎麼會和那目光陰冷的瘦子坐在一起。他這一笑,只有讓我心裏更多一分警惕,已經習慣偽裝自己的人,多半是因詐騙之類才進來的。

    另一個人其實是蹲着的,背倚着牆,離鷹鈎鼻和國字臉一米多點的樣子。他身材矮小,頭頂原本該是刨光的,也不知在看守所裏待了幾天,多出了極薄的一層,估計再關些日子就能長成板寸頭。本來這樣的打扮在混子裏算是頗精幹的,可他目光閃爍,和我一碰就轉開去,弱了三分氣勢多了兩分狡詐。

    站着的那個是四人中最彪悍的,比我高一些,將近一米九的個子,渾身筋肉虯結。他並沒有靠着牆,兩隻垂着的手骨節粗大,不斷地張開握緊,握成拳的時候,拳面四個骨節凸出來,如同帶了骨質拳套,張開時則露出手掌中厚厚的老繭。他手上每一次動作,小臂的肌肉都高高鼓起來,上面黑粗汗毛會隨之張開立起,一次又一次,好像有着發泄不完的精力。

    這大漢有些兔唇,他向我微微一咧嘴,森森白牙從豁口後露出來。

    把牢房裏的情形迅速收入眼底,我心裏略放心了些。

    國字臉和鷹鈎鼻多半此前就認識,看起來關係不錯。光頭和他們應該沒太大交情,所以坐得略遠一些,但又不是太遠,這三個人隱然抱成一團,以對抗那兔唇大漢的兇悍壓力。

    彼此之間不是鐵板一塊,就有我遊刃的餘地,好好處理,爭取別吃太大的苦頭。

    好在這裏是看守所,而不是真正的牢房,這幾個人彼此相處的時間還不長,也知道要麼被放出去,要麼轉到牢裏,反正呆不了太久,沒什麼衝突的必要,還算剋制。要真是監獄裏的集體牢房,越是兇悍的人關在一起,越是會決出一個説一不二的大哥,新進的人斷沒有好果子吃。

    “兄弟,犯什麼啦?”國字臉笑着開口問我。

    我知道此時不能示弱,但也不能説我是宰了個人進來的,誰知道這兒有沒有攝像頭,我這麼一説被警察聽見,就成不打自招了。

    我冷着臉看他,立右掌成刀,橫在自己的脖子上,從左到右,慢慢割過,到一半時,速度猛然加快,刷的一聲,頸上顯出一道白痕,又慢慢泛紅。

    (4)

    我朝這幾人笑了笑,他們的眼珠都是一縮。就連兔唇大漢,手上的動作也慢了幾分。

    這一割一笑間我刻意營造的兇殘氣氛,果然給我鎮了下場子。看來我的演技是不錯的,只是剛才太入戲,指尖颳得脖子火辣辣的疼。

    忍着不去管脖子,我走到另一個無人的角落,慢慢坐下,靠着牆閉目養神。我沒心情和這幾個搭訕,希望能就這麼相安無事,直到北京來人把我押走。

    願望終究只是願望,大約只過了一個多小時,拘留室裏相對平穩的狀態,因為一個新成員而打破了。

    當這間囚室的第六名成員被看守警推進來的時候,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因為這是個女的。

    凌亂的頭髮讓尖下巴外的大半張臉若隱若現,薄薄的耳朵從碎髮裏翹出來,看起來就像個落難的精靈。

    她很年輕。

    不知是巨大的聲響還是難聞的氣息,鐵門關上的時候她往後縮了縮。不過她很快發現這是徒勞的,狹小凝固的空間讓她逃無可逃。

    女孩微微低着頭,陰暗房間裏的五個男人顯然給她很大的壓迫。烏黑的眼睛透過飄散的髮絲觀察着我們,警惕又彷徨。

    兔唇又無聲地笑了,嘴咧得比我進來時大得多,從側面我能看見他蛀了的槽牙。

    女孩慢慢地退到牆邊,一個離我們最遠的地方。

    實際上,在這麼小的房間裏,躲到哪裏,離其它人也都只是一步之遙。

    和我進來後不同,這一次,男人們的目光都追了過去,落在她的臉上,身上,交錯着移動着,若是一般的女孩子,此時恐怕覺得這視線就好像切割刀,所到之處都皮開肉綻。

    女孩沒動,可是她手臂上的皮膚,每個毛孔都因為顫慄而突起。

    兔唇的嘴到現在都沒有合上,我懷疑因為兔唇的緣故,他的嘴再怎樣都無法天衣無縫地合起來。豁口後的一抹腥紅,是舌頭。

    國字臉再一次忠厚地笑了。

    “妹子,怎麼上這兒來了?”他問。

    鷹鈎鼻用手一撐,蹲了起來,半仰着頭,盯着女孩,嘴角斜斜翹起。

    光頭早已經坐下,脊背貼着牆聳動了幾下,發出“沙沙”的摩擦聲,他的背上好似一下子癢起來,歪歪扭扭地蹭動着停不下來。

    這幾人都沒什麼大動作,但我卻覺得,屋子頓時變得更小更擠了。

    女孩擋着臉的頭髮多數已經自然地滑向兩邊,五官生得靈巧而倔強,她抿着薄薄的嘴唇,沒有回答。

    鷹鈎鼻站了起來,他斜眼瞥了瞥兔唇,又透過鐵門上的窗口看了眼外面,然後轉回到女孩身上。

    “長得挺漂亮啊,好妹子。”他的聲音尖細,又故意説得陰陽怪氣,讓我心裏一陣噁心。

    “嘿嘿。”兔唇低笑了兩聲,渾濁得像喉嚨裏含着濃痰。

    鷹鈎鼻慢慢向前走了兩步,只是兩步,就已經離女孩很近了。

    女孩露出嫌惡的神色,往旁邊挪了挪。

    “喲,你這什麼表情啊。”鷹鈎鼻轉頭對國字臉説:“這妞看不起我們呢,哈哈。”

    冷笑兩聲,他突地朝女孩啐了口唾沫,道:“到這兒還裝什麼純情,我看你是賣的時候被抓現行的吧,有句話叫什麼來着,出來賣遲早是要還的。”他對自己改編的創意很滿意,又嘿嘿笑了起來。

    女孩頭一偏,鷹鈎鼻的唾液濺在她面頰上,她有些驚慌,一邊用手擦臉,一邊貼着牆躲着鷹鈎鼻。

    “我,我不是的,你想幹什麼?”

    大概因為我是房間裏唯一沒有任何動作的人,女孩為了躲閃鷹鈎鼻,往我這裏挪過來。

    “都是落了難的,還能幹什麼?”英雄救美是我的天性,雖然自己的處境很不妙,卻也不能置身事外。我用了一個自己覺得比較拽的姿態慢慢站起身,開口説了進這間牢房的第一句話。

    鷹鈎鼻聽了我的話動作緩了下來。他也的確只是想嚇嚇這女孩,找些樂子,不過要是過了火,這女孩叫起來引了看守警過來,可沒他的好果子吃。

    女孩側着臉看了我幾眼,又走近了兩步,和我站到一起。

    鷹鈎鼻看看我們兩個,嘴裏輕輕“切”了一聲,走回國字臉身邊。

    拘留室又恢復了安靜。

    女孩站在我身邊,卻並不和我説話,心裏顯然還提防着。

    我站了一會兒,又重新坐下。兔唇的眼睛時不時衝我看,現在這裏的格局,我和女孩顯然是最弱的一方,剛才掃了這幾人的興頭,暴燥的兔唇心裏一定很不爽。

    我被他盯的心煩,索性閉起眼睛睡覺。

    閉目養神了一會兒,耳中聽見“悉悉索索”的輕微聲響,睜開眼往發聲處一看,卻是女孩的腿。

    女孩就站在我一側,她穿的是牛仔褲,兩條長腿筆直地並立一起。她的腿型很好,這麼並緊的時候,兩腿曲線密合,連張紙都插不進去。

    只是剛才的聲音是怎麼發出來的呢?

    我正在暗自疑惑,相同的聲音又傳了過來。這次我看得仔細,女孩的雙腿幅度極小的互相摩挲了一下。

    我仰頭一看,女孩咬着下嘴唇,簇着眉,很不自然。

    我猜到了原因,這一出啊……她怎麼過呢,怕是過不了吧,我是沒辦法幫她的。

    又過了一會兒,女孩雙腿摩擦的頻率升高,我能清楚的感覺,她腿上的肌肉完全繃緊了。

    她的兩手手指一直交錯着,這時分了開來,用左手輕輕碰了碰我的肩膀。

    我抬頭看她。

    這裏的光線很暗,但她的臉依然紅得很明顯。

    她的腿略略彎曲,像是要坐下和我説話,卻又停住了。

    我知道她這時應該很難蹲下來,只好自己站起。

    “這裏,哪裏可以,可以……”女孩的聲音輕的像蚊子叫,好在我早知道她想問什麼。

    “應該有個痰盂的吧。”我輕聲回答。

    這拘押室不分男女,要上廁所都在痰盂裏,每天倒一次。

    我的動作早引了其它人注意,四周原本非常靜,連兔唇的粗重呼吸都能清楚聽見,我回答女孩的話也被他們聽了去。

    光頭吹了聲口哨。

    (5)

    兔唇轉身彎腰,把個一直被他身軀擋住的大金屬痰盂端起來,放到牢房的正當中。

    “尿還是屎?反正都得在這裏。憋不住了?那就來啊。”兔唇沙啞着嗓子,悶悶地説。

    “這裏?”女孩失聲叫起來:“這裏怎麼行?”

    “這裏不行,那可以啊,出門往右直走,再過道鐵門轉左,到底就是,你倒是去呀。”鷹鈎鼻衝女孩説。

    “別這麼説,人家小姑娘面子薄,你就讓她拉褲子裏吧。”國字臉忠厚的笑笑説。

    女孩求救的看着我,可我能有什麼辦法,還真能讓她到外面去上廁所不成?

    女孩的腿又快速摩擦了一下。

    鷹鈎鼻眼尖,笑道:“看樣子是憋尿。”説完他居然輕輕吹起口哨來,成心要看女孩出醜。

    光頭也跟着吹了起來。

    兔唇撅起嘴試了兩下,可惜他的嘴唇漏風,只聽見“嗦嗦”的吹氣聲。

    “媽的,總是搞不定這玩意。”他低聲罵了句,停了下來。

    女孩的身體微微發着抖,她忍得越來越辛苦,下嘴唇怕都要咬出血來。但再怎樣忍耐,也總歸會有忍不住的時候。我在心裏嘆着氣,看樣子,她肯定寧可尿在褲子裏,也不肯當着眾人的面小解。

    我當然可以不管這件事,可這女孩畢竟站到了我的身邊,在她心底裏,隱約還是希望我這個看起來最面善的男人能幫她一把的。

    我知道自己應該坐視,這是最明哲保身的做法。

    只不過我天生就是做英雄的命,是不是小時候漫畫書看太多的結果?

    女孩雙手握拳,垂在身體兩側。我輕輕拍了拍她的拳背,走了出去。

    我走到痰盂前,兔唇隔着痰孟,緊緊盯着我。

    我彎腰去端痰孟。

    正要直起腰,肩上一緊,被一隻大手死死按住。

    “你幹什麼?”兔唇惡聲問我。

    “尿尿,你看着我尿不出。”我大聲説。

    兔唇一愣,手上的力道鬆了,被我用手撥開,把痰孟端到牢房的一個角上。

    我把痰孟緊靠牆角放下,背對着其它人暢快地瀉了一泡,然後迴轉身,向前走了一步,看了眼那女孩。

    女孩看着我,微微猶豫,就走到我身後。

    水聲傳出來。我想她此時一定是窘迫到了極點,但這樣,已經是能創造的最好條件了。

    而擋在她身前的我,卻承受着其它四個人內涵各異,卻都無任何善意的目光。

    彷彿過了很久,女孩從我身後轉出來。

    “謝謝。”她弱弱地説。

    兔唇向我點點頭。

    “有種,小子。”他説。

    激烈的衝突終究沒有發生,就算是看上去這麼暴躁的兔唇,也沒真的發作。主要的原因肯定不是我“有種”,而是外面有警察。

    現在想起來,中年警察把我換到這裏來,只是氣不過我的態度給我換個差點的環境,並見得真要我吃多少皮肉之苦,在這看守所的一畝三分地犯人翻不起天來。是我自己小説電影看多了產生過份的聯想。

    接下來的幾天裏,沒有更多的“室友”被塞進這間小屋子,人數固定在了六個。我和女孩始終坐在一起,光頭和鷹鈎鼻國字臉越坐越近,兔唇也彷彿站累了,坐下的時候越來越多。

    睡覺的時候是最可怕的。有一些卷着的草蓆,都很髒,但這時候也沒人顧得上髒,攤開來一躺就行。原本坐着就嫌屋子太小,六個人全躺下時,幾乎就沒多少空隙了。説的可怕不是指這些,而是兔唇。

    兔唇是打呼的,別人的呼是從喉嚨深處傳出來,厲害的人打呼像悶雷,可兔唇的呼是從唇齒間發出的,空氣在他不自覺的情況下以詭異的方式快速通過他嘴唇間的缺口,發出撕心裂肺的嘯叫,深夜聽起來像鬼嚎,更像炸彈從轟炸機上墜落後撲向地面的淒厲尖吼,徹夜不止。

    我是個窗外炸雷都能睡着的人,可兔唇的呼顯然已經超出了我的承受範圍,沒有一晚能睡好,大多數時候處於迷糊狀態。我都這樣,其它人更不用説,早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粗鐵窗柵欄後的玻璃照進來的時候,除兔唇之外每個人的臉色都很蒼白,並且就這麼一天天萎靡下去。

    我不知道還要在這裏呆多久,也不知道兔唇還會關多久。不過我漸漸想明白了一點,如果和兔唇乾一架能換來他不打呼的話,我一定毫不猶豫地衝上去。

    一起關的時間長了,彼此起碼也看了個眼熟,氣氛不像剛進來時這麼緊張,有時也會閒聊幾句。不過寇雲卻一直只同我説話。

    寇雲,就是那個女孩。自從我替她解圍之後,她對我就產生了某種依賴,而別人對她説話,她從來就不搭理。這是英雄救美的合理報答,唉,不過我這個英雄現在自身難保,真可是可悲。

    “哥,你是為什麼進來的?”她輕聲問我。

    自從她第一次和我説話,就這樣稱呼我,讓人心裏酥酥的。這是個純樸的孩子啊,碰到韓劇看多的主,肯定會叫“大叔”。

    我已經知道她是為什麼被抓進來的了,肚子餓偷拿了幾個麪包,本來還回去店方也不見得會追究,偏偏有個巡察也正好進來買麪包……

    不過像這樣金額微小的偷竊行為是不會被起訴的,估計最多拘留個十幾二十天吧,然後遣返。

    寇雲是個很精乖的女孩,直到和我相處得比較熟悉了,才開口問這個問題。

    所以我也不打算比劃那個割脖子的手勢嚇唬她。

    (6)

    “因為我被發現在一個死人的身邊。”

    這句話有些曲折,不過寇雲的反應很快:“啊,那哥你是被錯當成兇手了呀。”

    “呵,兄弟你是冤進來的啊。”國字臉説。

    “別是騙小姑娘的吧,我可還記得你剛進來的時候,嘖嘖,還真有那麼點兇悍的意思呢。”光頭説。

    “哥你一定很快能出去的,應該就要查清楚了吧?”寇雲看着我,讓我有些意外的,是她的語氣裏能很明顯聽出關切之意。

    我沉默了半晌,慢慢搖搖頭。

    “不見得,現在的證據對我很不利。”

    寇雲張口想再説什麼,卻聽見外面有人喊。

    “寇雲!”

    鑰匙轉動的聲音,然後鐵門被打開了。

    “審你了。”看守警説着把寇雲帶了出去。

    鐵門“砰”地把寇雲的身影隔絕在外面,我的心也隨之震盪了一下。

    寇雲很快就能出去,我呢,我什麼時候能出去?

    距離那天和梁應物打電話,已經有三天了。梁應物的效率,每一次都是出乎我意料的高,可直到現在,他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原本以為,至少在昨天,他那邊就應該有動靜,即使不能把我弄出去,也會帶個信進來,好讓我安心。

    到底他遭遇到怎樣的困難阻力?

    又或者,是我太心急了嗎?

    我靠在牆上,眼睛直愣愣地望着水磨石的地面,不知不覺間,一個小時就這麼過去了。

    “走快點,磨蹭什麼呢。”外面傳來看守警的喝斥聲。

    “你四處看什麼呀,這麼好奇的話,就把你關的時間多延長几天!”

    鐵門打開,寇雲被一把推了進來。

    “快要出去了嗎?”等她在我身邊坐下,我問。

    “不知道呢,又沒和我説。”她一撇嘴。

    “哥,能説説嗎?”寇雲問。

    “什麼?”

    “是有人在害你嗎,不然警察為什麼認為是你殺的人?”

    我也不打算隱瞞,這件莫明的兇殺案悶在心裏也很難受,她想聽,就説給她聽。

    在這間小牢房裏説話也瞞不過誰,所以我並不刻意壓低聲音,其它四個人便也聽到了我的故事。

    初時倒還好,到後來那四人的臉上就明顯流露出不信的神色。

    不過寇雲自始自終,都聽得很認真。我想她心裏一定也不以為然吧,只是不好意思流露出來。管他呢,這麼説一遍我心裏也稍稍舒服些。

    “很棒的故事吧。”我笑笑。

    “哥,我信你。”寇雲沒理會我的自嘲,看着我的眼睛低聲説。

    我又笑笑。

    信也好,不信也好,對我有什麼區別嗎?

    我只希望梁應物手腳利索些,養兵千日用在一時,我和他相交這麼多年,趕快出把大力啊。

    不過好像他幫我出過許多次力了。

    兔唇又扔了兩個晚上的炸彈,梁應物還是一點消息也沒有。

    這絕不正常。

    我心裏的希望一點點減弱下去。到底是哪裏了問題,以梁應物背後的能量,竟然連傳個信進來都辦不到嗎,這怎麼可能?

    事實就是這麼讓我沮喪。

    這天下午,兔唇又被押出去審。他是半夜攔路搶劫,兩拳把人打的脾臟破裂,險些死掉,現在人還重傷躺在醫院裏。這是重罪,而且他還有一個同夥,兔唇口風緊,一直不可交待那人的情況。

    少了兔唇明顯感到牢房裏寬暢一些,這傢伙白天晚上一刻不停地給別人壓力。

    我忽然覺得這房裏還有些地方不一樣了,四下一掃視,寇雲居然沒待在我身邊。

    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跑到鐵門口,臉湊着上面的窗户往外看。

    我看她張望了很久,忍不住問:“你看什麼?”

    寇雲回頭衝我笑笑:“沒什麼,就想看看外面。”

    “不用心急,你該很快能出去了。”

    寇雲又笑笑,然後繼續看。

    女孩子的心事就是這麼莫明其妙。我決定不去管她。

    約摸又過了近一小時,突然外面傳來一些陣巨大的聲響。

    “哥,你快來看。”寇雲向我叫道。

    我連忙搶上去,她讓出位置讓我看。光頭他們也跟着跑了上來。

    我一看就傻眼了。

    竟然會出這樣的事情!

    看守警倒在地上,滿頭的血。兔唇在旁邊發愣。不過這不是他乾的,原本應該高高吊在走廊天花板上的大銅燈現在躺在看守警旁邊,這東西很笨重,連着金屬燈罩至少十多斤,正砸中看守警的腦袋,那位看來已經暈過去了。

    他是仰天倒在地上的,原本捏在手裏打算開牢門的一串鑰匙跌落在手邊。

    兔唇愣了兩三秒中,突地蹲下身,把看守警腰間槍套裏的槍取了出來,又撿了鑰匙,就要發足向外奔去。

    “咚咚咚!”光頭狠狠敲着鐵門。

    (7)

    兔唇停了腳步,轉頭看了看,就回身跑回來,不但開了我們這間牢房門,更把這一溜五間牢門都開了。

    光頭狠狠地衝了出去,撞得我一個踉蹌,然後國字臉和鷹鈎鼻也跟着竄了出去。

    寇雲拉起我的手。

    “走啦。”她説着也向外跑去。

    這時走廊裏湧出二三十人,我被裹攜着,跟着寇雲往外跑去。

    這時兔唇已經把第二道鐵門打開,然後我就聽見“砰”的一聲槍響。

    原本默不作聲往外跑的人流騷動了一下,但並沒有停下。

    又聽見一聲,好像是兔唇在開槍。

    不知怎的,看守所裏的警察少得出奇,我看見一個警察捂着左肋倒在地上,不是致命傷,另然眼角還晃過一兩個穿着警服的身影,沒有更多的了。

    那倒地的警察掙扎着從槍套裏取出槍,卻被跑在我前面的那人一腳踢在手腕上,槍斜飛出去。這兵荒馬亂的時候人人都搶着衝出去,也沒人想要去找那槍,就如一股奔騰的濁流,兇猛地直往外去。

    眼前一陣光亮,竟已跑出了看守所。

    看守所關押的犯人一般都不上手銬,這時都是一聲歡呼,然後朝各個方向散去。

    寇雲抓着我的手,跑起來像輕盈的鹿,在路人的驚呼側目中,拐了好幾個彎,折進一條小路,轉眼跑出幾公里。

    轉進通向另一條路的小巷子,離看守所已經有相當一段距離了,寇雲才鬆開我的手停下來。

    我彎下腰,用手撐着曲起的膝蓋大口的喘,每一次呼氣都像要把肺裏的氣抽乾。

    許久,我抬起頭,看着猶未直起腰的寇雲,這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麼。

    我越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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