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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最後的使命

    (1)

    計劃很快就產生了。

    由於在梁應物這是嚴重的越權行動,他有可能因瀆職罪被判終身監禁甚至是死刑。所以一切都要在絕密的狀態下進行。

    對於白公山的放射性照射不會停止,而我們需要造一個大約相當於在廣島爆炸的原子彈的十分之一當量的小當量核彈並把它在“母體”的“核”旁邊引爆。而在爆炸後白公山將會完全被摧毀。

    “由於大當量長時間的放射性照射而引起的‘母體’中所含有的不明物質的爆炸。”——我們連推脱的藉口都想好了,這雖然是由我想出來的説辭,然而由梁應物的口中説出來,就由不得你不信。

    “雖然我可以借開山用的定時炸彈來改裝,但這可不是個簡單的活,你知道,我的機械和電子技術只是過得去而已,我需要24小時的時間,而在這24小時之內,那多,我要你做一件事。”

    “什麼?”

    梁應物拿出最後一張畫着白公山內部詳細地圖的羊皮卷道:

    “由於對於白公山的放射性照射將會持續,在如此強的放射性照射下,我們即使穿着防輻射服也只能支持20分鐘的時間,這20分鐘包括進洞、放置炸彈以及退出來開車離開那裏,所以我要你這24小時之內將這張地圖爛熟於心,並且有把握在八分鐘之內把我們帶到目的地。”梁應物嚴肅地道。

    “沒有問題。”我道,“你知道記東西和找路都是我的強項!”

    “那我呢?我需要做什麼?”葉瞳問道。

    “你留在這裏,等我們回來。”我道。

    “你休想!”她在我耳邊吼叫。

    “你不能去,那太危險了,稍有閃失就會把命送掉,我們根本分不出精力來照顧你!”梁應物道。

    “我根本不需要你們照顧!況且我可以和那多一起記地圖,兩個人記總比一個人保險!”

    “別耍小孩子脾氣了,這不是在玩遊戲!”我有些惱怒了。

    “你別忘了,是我帶你來這個地方!我才是‘神’選出的‘降魔勇士’!”葉瞳依然不依不饒。

    “好吧。別再浪費時間了,你和那多一起記地圖,記住,我們只有20分鐘!”

    在定時器、引信、鈈-239和其他所需要的材料和工具都一切就緒後,時間已經過去了近4個小時,我與葉瞳一刻不停地記憶着地圖上覆雜的圖形,並相互印證,同時我們還必須回憶當時在巖洞中的情形,估計大概的距離,以計算我們必須保持的速率的下限。

    飢餓與疲勞此時被拋在了腦後。

    梁應物也開始了他近二十小時不眠不休的工作,其間他還需要不斷抽出時間來應付來訪者,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關注“母體”的最新動向——哈佛與斯坦福雙博士的天才在這一時刻盡現無遺,所有與他有關的事情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營地中的科學家仍在不斷努力,試圖從史前文明所遺留下的飛船遺蹟中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

    24小時過得飛快。

    我們所面對的是生命力強到幾乎接近不死的傳説中的生物,而我們要用最具毀滅性的武器去殺死它。如果你看過《獨立日》,或是《地球末日》,或類似的好萊塢大片,你就可以很容易地理解我們當時所處的境況。然而,不同的是,我、葉瞳和梁應物是孤獨的,我們背後沒有整個人類世界的聲援,我們的計劃也沒有經過超級計算機周密的認證,我們是這場拯救地球遊戲中惟一的

    主角。

    我知道,這叫做別無選擇,孤注一擲。

    時間開始變得冷酷無情。

    不斷有壞消息傳來。

    農場農作物的死亡數量不斷上升,這已經造成了德令哈農場方面的恐慌並開始懷疑與所謂的“孿生湖勘探研究”有關,西北防護林方面也有動植物異常的消息傳來,方圓一公里範圍內土壤中的金屬含量已經超出正常值700倍,甚至用肉眼也可以看出我們腳下的土地顏色的改變,“母體”富集能力的數據此時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如果這一切不能在短時間內得到抑制,梁應物將不得不面對向地區政府解釋的窘境,即使能夠得到政府的支持,“X機構”也必將被揭去它的神秘身份。

    (2)

    然而最糟的是,乾冰與液氮的投放對於抑制和殺死“母體”的繁殖體只是杯水車薪,收效甚微。

    惟一能令人振奮的消息是,梁應物的核彈比預期的提早一小時完成了。

    他的眼眶因連續24小時不眠不休的高強度工作而陷了下去,而唇色卻變得蒼白,這令他線條剛硬的臉看上去多少都有些恐怖。

    然而由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依舊保持着——或者説盡最大努力保持着冷靜、清醒的狀態。

    “你們都準備好了麼?”他的聲音很微弱——我們都不想在談話上浪費太多的精力。

    “好了!”葉瞳堅定地道。

    於是他將小型的核彈裝在一個外部是防輻射塑料,內層包鉛的箱子中。

    在每人吃了兩塊壓縮餅乾、喝了一點水後,我們又再次穿上防輻射服,將自己打扮得像個救世主。

    一輛配備V8發動機、動力強勁的大切諾基,在戈壁中畫出一條筆直而乏味的線,直奔白公山而去。

    一路上我們一言不發,氣氛就如同這個大戈壁一般堅硬。

    梁應物全神貫注地開着車,行進時速維持在110公里,梁應物相信以他的駕駛技術和應變能力,保持這一速度能應付一切突發事件。

    一路上都很平穩,惟有輻射儀的指數在不斷上升。

    有梁應物在,一切關卡通行無阻。

    我們很快就看到了架在白公山山腳的伽馬射線發生器。

    而白公山已經從數天前的土黃色變成了深棕色。

    我們迅速從車上下來。

    “對錶!”梁應物道。

    三人的防輻射服上的計時器同時由10∶20a.m.跳到了10∶21a.m。

    我們對望一眼,陽光明媚,透過厚厚的鉛玻璃面罩,誰都看不清對方的臉。

    三隻毫無二致的、包着黃色防輻射服的右手搭在了一起,梁應物用力向下一按:

    “上蒼保佑我們!開始行動!”

    由我領路,梁應物提着箱子走在中間,葉瞳殿後,我們快步向洞中奔去。

    洞中已與我們上次造訪的時候大不相同,為了運送伽馬射線發生器,洞中狹窄的路段都已經被拓寬,四壁上也以高強度塑料梁加固,防止塌陷,路變得十分的好走,我們幾乎一直都可以跑步前進。

    然而越接近中心的巖洞,阻擋我們前進的鐵管就越多,縱橫交叉的鐵管令我很難在第一時間判別方向,我們的速度慢了下來。

    我努力以最快的速度判別正確的路,身後不時聽到梁應物低聲的催促:

    “快!快!快!我們已經慢了!”

    好在葉瞳與我同時記憶的地圖,在我猶豫的時候,她總是能夠及時指出方向。

    9分12秒後,我們到達了中央的巖洞。

    幸運的是,這裏已經裝置了一架繩梯,令我們可以毫不費力地迅速下到巖洞的底部。

    那種駭人的生命力又再次壓迫着我的神經,我們不斷傾聽着自己越加粗重的呼吸聲,葉瞳開始表現出輕微的不知所措,而我的思維也開始變得有些混亂。

    在此,梁應物表現得就像個精神受過特殊訓練的特工人員——我相信這一點——而不僅僅是一個科學家,他動作乾淨利落地打開箱子,取出核彈,用鉚釘槍和特製的塑料鉚釘將核彈的四個角釘在巖壁上,一邊做着這些,一邊冷靜地道:

    “那多,你帶葉瞳先離開這裏,我會趕上你們的。”

    “放你的屁!”我大叫,“要走一起走,我和葉瞳走了,誰來給你帶路?”

    他不再説什麼,打開核彈的控制板,開始設定時間。

    我不斷地看着計時器,渾身都已經被冷汗浸透,如墜冰窟。整個安裝過程持續了3分20秒,在嗶的一聲輕響之後,梁應物鎖上控制板,大聲叫道:

    “快,我們離開這裏!”

    我拖着葉瞳的手,在甬道中沒命地奔跑,羊皮捲上的地圖本能般地在我腦中展開,頭盔頂部的燈光照亮眼前三米的距離,洞中的景物迅速地向後退,由頭盔的鉛玻璃看到的景象,就如同一場異常真實的虛擬幻境,一個第一人稱視角的逃亡遊戲。

    (3)

    我不時回頭看看,梁應物緊緊跟在我們身後。

    A.M.10∶38∶50。

    我們準時退出白公山山洞。

    我們以最快速度跳上吉普車,梁應物大聲喊道:

    “繫好安全帶!”

    V8發動機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將車子加速到200公里/每小時,我和葉瞳被加速度緊緊壓在座位的靠背上,車兩旁揚起的塵土令窗外的景物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當我們看到第一個關卡時,梁應物降低了車速。

    這裏已經是安全範圍。

    然而我們誰都沒有勇氣回頭看將在十分鐘之內被摧毀的白公山。

    切諾基絕塵而去。

    在脱下壓得我喘不過氣的防輻射服之後,我忽然感到一陣頭暈噁心,而葉瞳則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將出發前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梁應物扶我們兩人坐下,從藥箱中找出三片膠囊,給我們一人一片:

    “這是抗輻射劑,快吃了它。”

    那個戴着眼鏡的中年科學家忽然衝進來,也不顧我們的存在,焦急地道:

    “梁博士,你去哪兒了?我們四處找你,正等你開會呢!”

    “我去了趟白公山,瞭解一下實地情況。”雖然他滿頭大汗,臉色愈加蒼白,然而語調仍是很平穩。

    “你知道,局面已經失控了,我們正準備開會討論向央請求支援,摧毀那個東西!”

    梁應物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我和葉瞳作為史前文明飛船的發現者列席了這場會議——這是梁應物一再堅持的結果,當然我猜想我的特殊身份可能也不無作用。

    事實上我和葉瞳並不在意他們所討論的內容,我們始終都關注着這裏與白公山觀察站的聯繫——照理來説,白公山中的核彈應該已於二十多分鐘前爆炸了。

    雖然是小當量的核彈,但我們也應該感受到核彈爆炸的震動。可是為什麼沒有,我非常小心地感覺着地面,一絲震動也沒有。

    梁應物眉頭緊鎖,對於會議,他顯然也有些心不在焉。

    難道説,核彈沒有爆?梁應物的土法制核彈失敗了?

    “沒有任何異動,山的土色比三天前進一步加深,露在山外的鐵管似乎已經停止生長,轉而向地下發展……等等……異常!金屬吸收力測定發現異常!吸收力……吸收力……”一旁緊盯着儀器的監測員臉色蒼白。

    “怎麼了?”梁應物一下子站起來大吼。

    “對金屬的吸收速度再次上升,現在已經比半分鐘前增強20%,30%了,已經到30%,增幅還在上升。”

    會議室中忽然一片寂靜,彷彿所有人都在同一時間被奪去了舌頭。

    人們面面相覷。

    只有監察員乾澀的聲音不停報出令人驚恐的數字。

    “100%。”

    “150%”

    “200%。”

    十分鐘後,監察員抹了一把額上的汗珠:“增幅趨於平緩,現在每分鐘的增幅大約是,大約是……”

    “是多少?”老賀發青的嘴唇裏艱難地發出問話。

    “47.857%”

    天,竟然每分鐘暴漲近五成的金屬吸收力。

    “所有人員迅速撤離。”老賀當即下了決定。

    是對於核彈的報復嗎?撤的話,撤到哪裏,以現在的速度,吞噬掉整個中國,不,整個地球都指日可待了,還有哪裏可以逃?

    所有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整理行裝,一些笨重的器材甚至來不及帶走。我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的無力感,在之前,就是在核心都沒有這樣的感覺,好像我的生命力正源源不斷地被黑洞吸收掉。

    我向切諾基跑去,腳下卻忽然一軟,險些摔倒。這不是因為雙腿無力,而是因為地面傳來了劇烈的震動。

    這場突如其來的震動持續了大約30秒鐘,才漸漸減弱。

    一個聲音突然叫起來:“金屬吸收力正在下降,核正在遠離我們。”正是那個監察員。

    (4)

    “核正在遠離?怎麼可能,往什麼方向?”梁應物大聲問。

    “地下,它向地下去了。”

    白公山依然分毫無損地矗立在我們面前,一如它跨越千萬年的歲月,它也將繼續在柴達木中繼續存在千萬年。

    近三十個人穿着笨重的、黃色的防輻射服魚貫走進洞中,這場面看上去多少有些滑稽。

    梁應物、我和葉瞳走在最前面帶路,“母體”莫名地消失。經過一番考慮,老賀決定讓我們帶隊,來這裏看一看。

    第四次拜訪,白公山山腹之中錯綜複雜的甬道恐怖之色已經盡去,當接近中央洞穴時,我發現那些用來支撐巖壁的高強度抗輻射塑料已經完全融化——那顆核彈確實爆炸了,但我們居然一點都沒感覺到,連儀器都未檢測到,這就是這種生物的力量嗎?

    半小時後,27支25瓦的盔頂燈將白公山中央的洞穴照得燈火通明,然而這裏已經變得空無一物。

    所有包圍着“母體”的分支已經全部消失,洞壁上覆蓋着一層銀紅相間的金屬層,想必是核彈爆炸時熔化的金屬粘在了巖壁上。我猜想正是由於這些密集的金屬承受了核爆的大部分的能量而使白公山逃過了被摧毀的厄運。

    而在洞的中央,原先“母體”所在的位置,留下了一個半徑約有二三十米,深不見底的洞穴。看來“母體”在鑽入地下的時候,還把最核心的一些鐵質枝幹帶了下去。

    當我接近洞穴時,忽然一種微弱卻頑強的力量再次觸動了我的神經,令我站在洞口,呆呆地望着洞中的黑暗出神。

    “看來我們不必再開什麼會了。”梁應物道,“‘母體’已經消失了,據我的初步推斷,它在長時間、高強度的放射性照射下部分物質起了反應,自行爆炸了。”

    老賀道:“除了觀察站必要的人員外,所有研究人員撤出白公山,觀察站繼續嚴密觀察並報告數據。”

    “唐教授,麻煩你在最短時間內儘量消除這裏的放射,在山外部輻射量降低到對人畜無害的程度之前,繼續封鎖這裏。”

    在回營地的路上,我暗暗地對梁應物説:

    “它還活着!我感覺到它還活着!”

    “我知道。”梁應物説。

    “地心,它是因為地心大量的金屬而沉下去的,並不是因為核爆。”我説。

    “我知道,”梁應物道,“幾百萬年過去,我想它成熟了,就像成熟的果子要掉到地上一樣,它終於有了足夠的力量鑽入地下,或許我們的核爆提供了它最後的能量。”

    “真是可笑,如果它早一點成熟的話,我們的祖先也就不用放棄地球了吧。”

    我回到上海不久,就得知梁應物因為“指揮失誤,造成巨大經濟損失”而被調離了託素湖研究站。但由於史前文明飛船的發現,他算是功過相抵,並沒有受到什麼處分,繼續回到上海的B大擔任生命科學院的老師。

    “X機構”在飛船遺址處以飛船為中心建造了一個高度機密的研究基地,在這一年之中,我國的載人航天技術突飛猛進,令世界為之側目。

    而對於白公山的封鎖也於我們離開後的不久解除了,和母體相隔了“千山萬水”的“分支”在來年冬天死於大戈壁的嚴寒之中,長埋於地下。

    説到德米爾希人的祖先,他們因為貪圖製取鐵器的方便而違背了“神諭”,以至於家園敗落,流離失所,流落成為了遊牧民族,這從羊皮卷以及克魯克湖古村落遺址中所發現的鐵器都可以得到驗證——然而葉瞳卻始終不承認這一點,我們就因此在回來的火車上吵翻了,她足足有兩個月沒有和我聯繫——當然這並不能掩蓋葉瞳的族人為人類的生存環境所做出的巨大貢獻。

    我們在回上海之前曾在德令哈與其近郊四處尋找葉瞳的族人們的蹤影,然而這個神秘的民族竟然就從此杳無音訊,再沒人碰見過他們,彷彿他們從來都只是傳説中的人物,未曾真實地存在過——他們舉行儀式的老屋已經空無一物,地下室中的神龕也不見了“神盒”的蹤跡,連天井中的篝火的灰燼也都已經被風沙吹盡。那場莊嚴的祭祀、奶奶那佈滿皺紋與斑點的臉,彷彿都只在夢中出現過,葉瞳曾為此傷感不已。

    (5)

    我們也問了些當地人,而他們無一例外地不願提及和“德米爾希”族有關的隻言片語。我們很想告訴他們,有關“妖山”與“地獄看門人”的傳説應該終結了,然而我們並沒那麼做。

    由此,羊皮捲上永遠不能再回到族中的警示卻更像是個詛咒。

    最後,在回上海之前,梁應物和我們所説的話令我和葉瞳印象深刻:

    “你們都已經做了多年的新聞工作了,都應該知道該怎麼做。我想保持沉默是最好的方法,當然,我是不會對你們做出什麼不利的舉動的。”

    這句話令葉瞳最終還是認為他與間諜片中動輒滅口的特工是一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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