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應物這時剛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他這個動作和假桂勇一比,顯得如此緩慢,彷彿是個電影裏的慢鏡頭。他試着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他竟是又衝回了樓裏!我緊跟着他,眼看他速度比我快得多,大叫一聲:"美季子!"
回去的路上,梁應物和陳果發生了衝突,起因在於我。
陳果一直在不停地抱怨,甚至指責我在和全奉誠的關鍵性對話中沒有把握時機。這的確是一次失敗的行動,雖然我心裏有些想法,但陳果這樣説,我也就閉口不言,只是聽着。
梁應物終於忍不住,制止陳果,説:"夠了,發生這樣的事情,大家都想不到。隱形人本來就很難把控。"
"但是梁主任,我不理解有這麼嚴重的糹比漏,您為什麼還要包庇那多先生。〃
"請注意你的用詞,那多並不是機構的人。"〃是的,我早就想説了,他並不是我們的人,按照條例,他本不應該參與進來,這是違規。"梁應物看了她一眼:"嚴格來説,你也不是機構的人。而且,我怡好是能夠決定你是否能進入機構的人。你現在的反應讓我懷疑你的理智,要知道理智是我們這行必須具備的。你失分了,陳果。"
陳果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
我想要插個話圓場,剛起了話頭,就被梁應物示意停止。他鄭重地對陳果説:"我正在考慮,你是否還適合參與此次在曰本的行動。〃
陳果鼻息粗重,深呼吸試着平復心情。她把車停下來,靜默了一會兒,説:〃對不起,看來我面對挫折時還沒有做好足夠的準備。梁主任,謝謝你讓我成長。"
然後她轉頭對我説:"對不起,那老師,向你道歉。"我當然説沒關係,心裏卻覺得,她的反應有些假。"我依然在考慮。"梁應物並沒鬆口。"我明白,梁主任。"陳果彷彿又變成了那個對梁應物畢恭畢敬的女孩。她重新啓動汽車,梁應物沉默着,我也一時不知該説什麼,車裏是一片尷尬的靜默,幾分鐘後,陳果主動幵口,問我剛才和全奉誠具體説了些什麼。我先前只是簡單和他們説了一下,現在便憑着回憶,儘可能地把我們的對話複述出來。"我在想,會不會全奉誠的槍傷並不嚴重,他細胞變異造成的危害也被他自己誇大了。他和那老師説這麼多,其實是想讓我們以為他死了。"這倒是我沒想過的角度。
"的確有可能。"我説,"他説了不少話,雖然一直氣息奄奄的樣子,但體力肯定還有,並不是快要臨終。語氣裏,我感覺至少故事裏的那份情感是真實的。〃
陳果的手在方向盤上拍了一下:"既然那老師也覺得他可能並沒有死,梁主任,我們要不要通知自衞隊在附近海面上搜索一下。〃
"不行。"梁應物説,〃全奉誠是中國公民,交給曰方去搜索,抓到人的話,不可能這麼簡單交給我們。何況只要他保持着隱形,就很難抓到他。除非他真的死了,並且死去之後,會解除隱形狀態,才可能被發現。目前我們在異國他鄉,機構沒有足夠的力量進行搜救,所以,唯一的選擇就只能由他去了”
〃噢,是這樣啊。"陳果嘆了口氣,"真是有點不甘心。"〃暫時不用去管全奉誠了,他已經給了足夠的線索。那多,你説是嗎?順便説一句,陳果,你可以在接下來的分析中,明白我為什麼會邀請那多加入。〃我苦笑。這話説的,既然你梁應物只聽我的複述,就能夠説出"已經給了足夠的線索〃這樣的話來,即便我接下來説的話再在理,也不過就是你的水平,這又怎麼體現我的價值呢?
梁應物今天的反應,着實出乎我的意料。這是在我印象之外的強硬,似乎他原本並不會這樣處理問題。不過,他現在在X機構中也屬於掌權階層,這麼些年經歷的風波,只會比我多不會比我少,人總是會變的。如果面對陳果這麼個丫頭的挑釁,都不狼狼反擊回去的話,這隊伍也就不好帶了吧。
在心裏略略欷獻一番,我就把在和全奉誠交談時想到的線索説了出來。我説得儘量詳細,沒辦法,梁應物都這麼把我架起來了,總得讓陳果心服吧。
"首先,回想今天變故發生的時候。抱着河童的自衞隊員突然摔倒,現在來看原因很清楚,是被隱形的全奉誠絆倒的。而河童突然直立,造成’活過來,錯覺的,也是全奉誠,他把河童抱起來,並且把包裏河童的白布掀開。之後,他突然叫了一聲,圏套,並且鬆開河童,這顯然是因為從手感上,讓他發現了河童的問題,從而意識到入了圏套。
〃可是,假設河童並沒有問題,那麼全奉誠原本的計劃是什麼呢?抱起河童並且掀開白布的動作,的確能給周圍的人造成錯覺,從而造成短暫的混亂。但這混亂不可能持久,全奉誠並沒有能力把河童也隱形,當自衞隊員從混亂中恢復過來,不可能眼睜睜地瞧着河童,飛走,,只要他們一有所動作,全奉誠的存在就會暴露。所以,可能性只有一個,即他只需要短暫的混亂,來使河童脱離自衞隊的掌控。我推測,當時現場一定還有一個全奉誠的同謀,原本的計劃裏,應該是隱形的全奉誠先出手,利用河童復活造成的全場混亂,把河童交給他的同謀帶走。比如把河童扔向某個方向,這樣看起來,會是河童自己飛過去的,周圍的無關人甚至是自衞隊員,第一反應是躲避,接應的人如果有一輛車,就能衝出去。當然,也許他們有更周全的計劃。
,麼這個接應的人是誰呢?當然你們可以調査全奉誠來日本之後都接觸過誰,同團的人有誰在那個時候説不清自己行蹤的。但我説一下我的判斷,我覺得是故事裏的那個女人。全奉誠叫她美季子。全奉誠對我説了那麼多,卻在我問關鍵問題的時候,選擇了跳海。如果説他是為同伴打掩護,那麼美季子是最有可能的人選——如果關於那段爰情故事他沒有説謊的話。而且,美季子的能力是皮膚吸氧,這讓她在遭遇海嘯時,存活的概率高於普通人。
〃當然,從無甲龜被盜時友和拍下的監控錄像看,無麪人既不像全奉誠,又不是美季子。他的身份現在存疑。可能與無甲龜事件和河童事件無關,更可能這一連串事件裏,還有第三第四個人,或者説什麼奇怪智慧生物吧。但無論如何,美季子的疑點是抹不去的。證明美季子存在的另一個佐證是,全奉誠今天又回到了這裏。他剛來曰本時,到這裏來是為了看一看美季子家的情況怎樣了,但今天,他受了傷,為什麼會幵車來這裏?我現在還沒辦法作出合理的推測,但如果説原因和美季子無關?我怎麼都不會相信。
"所以,現在我們要做的,是兩個方面。第一……〃説到這裏,我忽然停住,看了看梁應物,説,"算了,我只負責説我的推測,怎麼行動,是你的事。〃
梁應物一笑,接着我的話説:"現在我們要做的,是兩個方面。第一,回醫院之後,做一次現場還原,看當時的情況,如果河童是真的,SP個接應者,最可能處在什麼位置,用什麼方式帶走河童;第二,調査美季子。我們現在有她的名字,大概的年齡範圍,結婚時間,生子時間,以及居住的街區。如果真有這麼一個人,那麼查出她的詳細資料不是件難事。這兩條線同時並進,我想我們就離終點不遠To"
"我在想,會不會美季子的基因也因為核輻射而變異了,也許她也同全奉誠一樣,從原本可以在水下待半小時,變成了可以長時間地待在水下。〃我説。
"啊,這樣的話,可能在沉沒之地,接應全奉誠的就是她。你們在説話的時候,她就在旁邊的海里呢。"陳果説。
"是啊。〃我點點頭,"這樣的話,那麼就真的有第三個人了。那會是誰呢?能和全奉誠、美季子綁在一起的,也是個非人嗎?"
我又想到了無麪人那張可怖的臉。如果這就是第三個人,那無論如何都不能算是個正常人吧。
總算摸到線頭了。儘管還迷霧重重。全奉誠和美季子為什麼要搶河童,還有無甲龜和海底人遺軀。
他們一個剛從海嘯中逃生,很可能死了丈夫和孩子;另一個為了知道過去的戀人是否平安,自中國遠道而來。這樣的兩個人,到底為了什麼,要冒險做這種事情?這其中的利益點在哪裏?
看來,關鍵還是在第三個人啊。我真正興奮起來。好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我預感,前方有一個大酸。
這秘密包括了全奉誠、美季子和無麪人,也包括了那些飛速變異的生物們,更包括了海底人遭遇毀滅的真正原因。它們之間,有一條隱秘的線串聯着。
回到醫院,門前竟然已經撤了封鎖,也並沒有想象中的大隊自衞隊員或者警察。我和梁應物用手機一通拍照,各個角度各個方位,都——照到。我們會把這些照片做成現場還原圖,並儘量回憶出當時現場所有人所處的位置。
我問梁應物是否會在電腦中建模,他説沒帶着這樣的軟件,到時就用土辦法。一張大白紙,畫好當時的平面圖,然後把拍好的照片釘到相應的位置。
我們拍了有上百張的照片,涵蓋到了各個角落。但照片上只能反映基本的地形情況,在沒有監控錄像的條件下,我們只能靠彼此的回憶,在照片的基礎上還原出人羣的分佈,包括車輛或其他可能成為逃離工具的東西。
陳果曾提出是否向日方調醫院和附近街道的監控,被梁應物再次否決。梁應物的理由很有道理,-旦提出申請,我們的意圖就無法隱藏,整件事就會在日方的掌控下進行,這不符合X機構的利益。而且在現在的電力條件下,很有可能監控設備並未起作用。
我偷偷問梁應物,陳果多次提出和日方合作,似乎比較親日,這是什麼原因。梁應物説她也不是親日,而是希望可以在世界範圍內集合整個人類文明的力量,去破解各種謎團。在X機構內有很多人都有類似的看法,但基本上都是年輕的成員。等到上了點年紀,見得多了,這種想法自然會慢慢改變。
他説了這些,看看我,又説:"我知道你未必認同,但你得承認,這世界就是如此,並不會因你的喜好而改變。"
我沒法反駁。在拍照的過程中,我再一次領教了梁應物驚人的記憶力。每一張照片拍下來,他都會和我核對當時該處的情景。雖説那時候我也仔細觀察過周圍,但和梁應物一比就差得遠了。彷彿他的腦海中早已經拍好了一組照片似的,別説有幾個人,連是男是女穿着打扮,他都説得出來。説是和我對,其實我只有應和的份。
這樣一圏下來,梁應物的眉頭卻是越鎖越緊。因為我們這樣對一遍,竟沒有發現可可乘之機。當然我們還要回去把圖做好把照片釘上去,還要問更多的人當時的情況。但預料中,至少現在就該有一些疑點出現了,特別是梁應物這樣變態的記憶力,相信已經還原了八九成出來。
可是在這八九成裏面,我們沒有發現大的疑點。最主要的是,我們核對下來,覺得當時在場的人裏,除了醫院的人、自衞隊的便衣之外,竟沒有幾個路人。這所謂的"幾個〃,還是存了疑的,可能一個路人都沒有,全是便衣。這也十分正常,現在南相馬市和死城也差不多,市民們不到萬不得已,基本上都不上街,白天街上空空蕩蕩,一個路口十分鐘見不到一個人影也不奇怪。
"如果最後還是抓不出疑點,説不定真要想辦法去找監控錄像了。"梁應物説。
説話的當口,原本被梁應物打發走的陳果,急急忙忙地從醫院裏小跑出來。
〃知道全奉誠的計劃了。"她劈頭就説。我們兩個全都一愣。陳果把打聽到的消息一説,我們才明白,為什麼附近的封鎖搜査早早解除,原來在事情發生後不到三十分鐘,日方就取得了關鍵性進展。
取得進展的地方不是我們照片上的任何場所,而是醫院內的一個男廁所。一名自衞隊員被發現吸入過量乙醚昏倒在廁所隔間,全身被扒到只剩內衣。而讓人瞠目結舌的是,這名自衞隊員,赫然就是看守河童的兩名自衞隊員之一。
在把河童運上車時,一名自衞隊員負責抱着河童,後來被隱形的全奉誠絆倒。另一名自衞隊員當時在幾米外護衞,而正是這名叫做大江雄一的隊員,被發現昏迷在廁所裏。
也就是説,這名大江雄一,在同一時間裏,既昏迷在廁所,又出現在醫院門口。毫無疑問,出現在醫院門口這個,是冒牌的。
當時沒有任何一個熟識大江雄一的人看出破綻,事後曰方調出監控,也看不出問題。只是那名被絆倒的隊員回憶説,覺得雄一的表情有些呆滯,當時只以為是他緊張,並沒當回事情。
這樣惟妙惟肖的扮演,已經超出了易容改扮的範疇。只可能説這個人有超越人類文明的科技手段,或者是天生具備改變自己形體特徵的能力。
這樣的事情,在普通人眼中,或許驚世駭俗,難以理解接受。但不論對於X機構還是曰本的類似機構,都不能算天方夜譚。就算是我,在認識的人裏,能做到這一點的就兩個:六耳,還有剛剛分別的水笙。
這個發現解答了很多的問題。比如之前貨車司機的疑案裏,原本懷疑司機有可能被深度催眠,或者採用的是其他的精神類手段。但現在基本可以確定,路人所看見的開着車的司機,其實並不是司機本人/而是另一個長得和他一模一樣的人。
而無甲龜被竊的錄像中,無麪人的模樣也有了更多的聯想。如果有人能改變自己的容貌,使自己變成另一個人,那麼讓自己看起來變得恐怖,就更是小菜一碟了。
"我明白了。〃我脱口而出。全奉誠出手時,現場的情形,如電影般在我眼前浮現。河童站立時,面朝的方向是醫院正門,也是"大江雄一"正跑向的方向。原本我們的設想是全奉誠會把河童扔向某處,但現在看來,如果全奉誠抱着河童衝向"大江雄一",那麼看起來就會是河童凌空向"大江雄一"撲去。也許會有一番"纏鬥",也許"大江雄一"會直接掉頭跑進醫院。
"當時醫院內,有沒有停着的車輛?,,我問陳果。"我立刻去査。""有!"梁應物直接肯定地説,"靠近院門的地方,停了一輛SUV,後廂的門是開着的。""怪不得我們在醫院外找不到全奉誠的後手。原來根本是在醫院內。’大江雄一,被河童追進醫院,嚇得魂不附體,逃進車內發動,河童撲進車後廂,然後車子發動直穿醫院,從後門駛離。而’大江雄一’的自衞隊員身份,會讓其他人的反應慢—拍。如果河童是真的,這個計劃很可能會獲得成功。"
"那我們應該立刻去査這輛SUV的底細。"陳果説。"沒用的。"梁應物搖頭,"這輛車本來就是準備要暴露的,一定不會留下線索。現在曰方的反應到了哪一步?〃"不清楚,好像也在査那輛車。〃"你現在就去査美季子,希望我們能走到他們前面。""是。"被派了活的陳果顯得很高興,快步離開。
回到〃長海醫院研究室〃,梁應物打了四個電話紿他的組員,要求他們在兩小時內回來待命,同時佈置了兩輛車在醫院前後的街區。
陳果則把電腦敲得噼啪作響,也不知從什麼途徑得到的權限,她進入了日本厚生勞動省的內部網站,開始搜索沉沒之地的居民情報。
幾分鐘後,她把一個頁面放大,讓我們來看。川崎美季子,三十二歲,無業。丈夫坂田龍一,三十五歲,眼鏡店店主。
子坂田俊男,今年一月二十三日出生。這三個人目前的狀態,都是失蹤。
從照片上來看,川崎美季子長了一張鵝蛋臉,眉目温婉,典型的曰本美人。
"應該就是她。陳果説。"全都失蹤啊,那就是死了咯。"我摸着下巴説。"整個沉沒之地涉及的街區,現在的災後統計結束了嗎?有多少人活下來,多少人死,多少人失蹤?"梁應物問。陳果一邊把美季子一家的資料打印出來,一邊根據梁應物的要求繼續査。"統計肯定還在繼續,沒那麼快結束。
目前確認活下來的人……七個!〃
我不禁哆嗦了一下,SP—片,怎麼也得住了幾百上千人吧,只活下來七個?
陳果忽然〃咦〃了一聲,叫道:"梁主任,你看一下這個人。〃她把七個倖存者其中之一的照片放大。"我怎麼覺得這個人有點眼熟?〃她説。這個人叫加藤佐枝,四十三歲的中年女性。〃査一下醫院的員工名單。"梁應物説。他説的醫院,就是我們所在的南相馬市綜合醫院。陳果飛快地査詢,正式員工名單裏沒有這個人,但是在臨時志願者裏找到了。這位死裏逃生的加藤小姐,主動要求來醫院當志願者。這樣的身份這樣的要求,顯然很容易被接納,目前她協助做些我們這幢樓的清掃工作,有時也和另—幢樓裏因地震海嘯受傷入住的病人談心,幫助他們心理重建。
怎麼可能有這樣的巧合,顯而易見,這個加藤小姐有問題。她很有可能就是全奉誠的合作者,就是那個"貨車司機"、無麪人和"大江雄一"o而既然她能變幻成各種模樣,那麼這個加藤佐枝的身份,也多半是假的。
綜合之前的種種線索,最符合邏輯的推斷,這個加藤佐枝應該就是川崎美季子。但問題在於,美季子的能力是皮膚呼吸,這和改變形體全然無關,一般來説,如果是已經基因突變過的非人,那麼由輻射催化的再次突變,總是順着之前的路線來的。就比如全奉誠從之前頭顱的隱形,迅速突變至全身都能隱形。難道説美季子竟然產生了另一種新的基因變化?這實在是太特殊了。
不管怎麼樣,先找到這個加藤佐枝再説!加藤佐枝平時應該在一層活動,梁應物聯繫了那兩輛車,其中要到醫院後門的車已經快要到達位置?另一輛還在路上?他命令車上的組員都開通步話設備?隨時待命。然後扔給陳果一個耳麥式步話機,讓她戴個帽子遮起來,到一樓大門處守着。
我們從樓梯飛快下到一樓。然後梁應物放慢了速度,並提醒我彆着急,放鬆些,別讓加藤佐枝看出來。
我點點頭,出了樓梯口,忽然覺得,這一樓比先前要忙碌混亂一些,人比之前多了三成,而且一個個都急匆匆的,且神色嚴肅。
我叫住了桂勇,他正推着推車往門口方向去,推車上放了一個玻璃箱,箱裏有一隻碩大的紅蝦。
這紅蝦比我之前看見的還要大出許多,簡直趕上大龍蝦了。這紅蝦並不是前幾天我看見的那幾只。那些在經過了幾次褪殼後紛紛死去,根本不可能長到這隻紅蝦這麼大。先前和桂勇聊時,聽他説起過這隻新發現的紅蝦,在無數只巨大化的紅蝦裏,只發現了這一隻在突破了極限後,還繼續褪了三次殼,並且穩定下來。所以,這一隻紅蝦的科研價值,不是之前其他研究組捕獲的可以相比的。
"這裏有問題,不安全,所有有價值的生物樣本,都要轉移。這轉移了研究起來就麻煩許多。〃説着桂勇向外頭瞥了眼,説,"也不知他們在忙些什麼,這整幢樓現在唯一有價值的,就是我們的紅蝦了。其他那些,被偷掉也沒什麼損失。"
他聳聳肩:"先不説了,回頭再聊。"看來在誘蛇出動的河童計劃失敗後,日方改變了進攻的策略,打算先守住原有的東西。估計他們針對對手能改變形體的能力,制定了相對安全的保存方式,但這樣一來,對研究人員來説,必然會增加一堆煩瑣的手續,所以桂勇才抱怨。但這也沒有辦法,先前院門口的那一場,估計這些學者們也或多或少有些猜測,不然曰方的指令下來,這裏肯定又得鬧翻天。
"得快點找到她,現在的形式對她來説越來越艱難,等日方把該保護的東西都保護好,騰出手來就該排査了。也許她就要跑了。"梁應物説。
"那她也可能會立刻進行下一步行動,如果這裏還有東西是她感興趣的話。比如紅蝦,桂勇那邊,我們要極……"
梁應物拉住一名護士問了加藤佐枝在什麼地方,護士向前一指。"SP邊的休息室。我們先過去看。"梁應物説着,又通過步話機讓陳果盯一下桂勇,防止出岔子。那間休息室就在十幾步外。梁應物在前我在後,他一推門走了進去,我卻突然愣住,腳下像釘了釘子,一動都動不得了。
梁應物進了門就又出來:"沒人,就一套脱下來的工作服。哦,你在看什麼?〃
我用手一指。前方是中庭,有一個螺旋樓梯可達樓上。那螺旋樓梯上,一個人正從二樓往下走。
那人是桂勇!第二個桂勇!"那剛才那個推着紅蝦的……〃梁應物脱口而出。"快追!〃我和梁應物撒腿就往門口跑。"陳果,攔住桂勇,他是假的!"梁應物在步話機裏對陳果説。"卩阿,我看見他了?丨
〃別廢話!〃這時我們已經看見桂勇了,他不緊不慢地走着,就要出門。我們的狂奔弄出的聲響驚動了桂勇,他轉過頭來,皺起了眉。這時候陳果從斜角衝出來,一個標準的飛鏟動作,把桂勇剷倒了。
旁邊驚呼一片,門口負責審核進出人員的自衞隊員錯愕地大叫怎麼回事。桂勇倒地後反應_,向旁一滾先撲住了推車上的玻璃箱,然後衝陳果大喊你幹什麼。陳果一腳剷倒桂勇,自己倒地後卻像是反磕傷了腿,這時還沒再爬起來。
但有她這一腳,我和梁應物已經到了。"我人你箱。〃梁應物飛快地説,然後一腳踹在桂勇的胳膊上。這一腳攜着一路奔來的衝力,把桂勇踢得翻了個個兒,玻璃箱也離了手,連着手推車一起向旁滑開。我一把拉住手推車,向旁邊跑出幾步,離開梁應物和桂勇纏鬥的區域。
其實也根本沒什麼纏鬥,梁應物一腳踹飛了桂勇,桂勇見到我們兩個,瞠目大罵,説:〃你們瘋了。"梁應物沒給他任何機會,撲在他身上一手肘頂在他胸口,然後手臂向上一滑扼住他的咽喉,單膝壓在他腹部。
桂勇毫無還手之力,痛苦得一句話都説不出來了,皺着一張臉,嘴角吐着沬子。
一聲清脆的槍響,自衞隊員向天空鳴槍示警,讓我們放開桂勇。
"那傢伙是假冒的,要搶紅蝦。"陳果連忙用日語説。我盯着那邊的桂勇,雖然他現在看起來被制伏了,但不知怎的我心中總是覺得不妥。忽然他原本眯起的眼瞪大了,我回頭一看,卻是真的桂勇急步跑來。在同一場景出現了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周圍頓時一片曄然,那自衞隊員也傻了眼。
我又看了一眼被梁應物壓着的桂勇,兩人真是一模一樣,只是表情不同。地上的這個,現在痛苦中透着驚訝,似是想説什麼,但咽喉被卡住出不了聲。
"謝謝了,多虧你了。"真的桂勇跑到我面前,拍拍我的肩膀,把手推車接了過去。
等等,他用的是英語。那語調……電光火石間我突然想到剛才地上的這個桂勇説的話,他在被梁應物卡住脖子前幵過罵,S卩是用英語罵出來的!見鬼,這個才是真的。人在最關鍵的時刻,脱口而出的必然是母語,如果他是加藤佐枝或美季子,説的應該是日語!我們進了思維慣性的誤區,之前一直在討論怎麼抓住加藤佐枝,研究她改變形體的神奇能力,當兩個桂勇出現時,下意識地就認為加藤佐枝必然已經得手,推着紅蝦的那個就是她改扮的。
"錯了!"梁應物突然鬆開手,衝我大叫。他也反應過來了。我一把抓住手推車,要把車子拉過來,手上卻忽然一輕,假桂勇已經放幵了推車,彎腰抱起了玻璃箱。這玻璃箱裏有水,總也得有幾十斤的分量,但被他一把抱起來,輕鬆利落,一抬腳就跨躍出了兩米多遠。這樣的步幅,我立刻想起了無麪人。我用力一推推車,車飛快地向前滑去,撞在他左腿腳踝上。他痛呼一聲,失了平衡,一個踉蹌,眼看就要摔倒,左膝在地上一磕,卻又回彈起來。這動作,再怎麼經受專業訓練的特種兵都做不出來,因為已經超出了正常人類的範疇。
"停下,否則幵槍了。"先前鳴槍的士兵大喊,把槍口對着假桂勇。假桂勇回頭見黑洞洞的槍口,竟用力將玻璃箱向士兵擲去。這一擲勢大力沉,速度奇快,根本不容士兵有反應的時間。幾十斤重的玻璃箱把他砸得仰面倒下,槍脱手,人也沒了聲響,玻璃箱粉碎。
就在曄啦啦玻璃碎裂的聲音中,假桂勇回躥過來,右臂暴長半尺,觸手般在地上一掃而過,一把撈起了在地上亂蹦的紅蝦。這巨大紅蝦兩隻鉗子一陣舌廣,奮力去夾假桂勇的大手,卻根本無可奈何。
假桂勇幾乎是貼着地向前衝,捲起一陣風,速度絕對超過了百米世界紀錄,在這個相對狹小的空間裏,更是顯得如閃電般迅疾,所有人都無法做出及時有效的應對。梁應物這時剛剛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他這個動作和假桂勇一比,顯得如此緩慢,彷彿是個電影裏的慢鏡頭。他試着伸手去抓,卻抓了個空。
他竟是又衝回了樓裏!我緊跟着他,眼看他速度比我快得多,大叫一聲:"美季子!"我是用中文喊的,我並不知道他是否真是美季子,更不知道他會不會中文,但這時我哪裏還想得起用半吊子的日文喊她名字。他明顯身體抖了一下,腳下微微一頓,讓我稍拉近了些。果然是美季子沒錯。我現下已經沒空去想她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先想法截住再説。梁應物跟在我後面,用日語大喊:"攔住這傢伙!"這聲一喊,前面又加速了。"別跑,想知道全奉誠在哪裏嗎?"我情急之下開始胡扯。他猛地回頭,那臉就在我眼前變形,恢復了照片上美季子的面目。那本是一張清秀的臉,但經過了肌肉骨骼的這一陣挪動,再看就顯得極其詭異。她盯着我,腳下速度已經放慢,好像在猶豫着要不要停下來。
她這一回頭的工夫,旁邊殺出另一個自衞隊員,手裏拿了根警棍,狼狼一棍敲在她頭上。她的頭本就扭着,被這一棍敲得一歪,分明是頸骨斷了的模樣。她嘴裏濺血,卻硬是不倒,歪着頭,—巴掌把那一米七的男人拍得翻跌出去。我看得分明,她的手已經變得十分粗大,有普通人兩個大,活像個蒲扇,而且表面發黑,扇在那士兵的臉上,發出的聲響,像是硬物碰擊。
這一下阻攔,讓我追近了許多,離她只有五六米遠了。但我心裏卻不禁發慌,這美季子現在可不是什麼弱女子了,我就算追上去,也就是一巴掌的事啊。
怕歸怕,腳下不停。美季子被敲了一棍後,再次加速,沿走廊向後門跑。現在一樓的人本來就不少,被梁應物那麼一嗓子,很多人都想幫忙攔下美季子,但她的模樣在奔跑中已經變得相當恐怖,臉是變回去了,但臉上的肌肉卻起起伏伏,像隨時都會掉塊肉下來似的。一隻手變得烏黑粗大,大腿處的肌肉鼓裂了褲子,兩隻腳掌也大了一半,左腳的鞋甩脱了,右腳的鞋撐破了,露出的腳祉如獸爪。如此一個似人非人的傢伙飛快跑來,能鼓起勇氣出手的人,少之又少。
不過總還是有盡忠職守的人。一個穿着便衣但多半是自衞隊員的人,身上的肌肉橫着長,像塊方方的麻將牌,雙腳微屈分幵,擺了個空手道的姿勢。在他旁邊是個黑人研究員,也不知是哪國的,足有一米九高,一看就是個爰去健身房的,身上的腱子肉把連帽衫撐得滿滿的。兩個人迎着美季子,並排在走廊裏一攔,就把去路完全堵死了。
美季子衝到他們身前三米的地方,突地一個急停,人半蹲下去,然後猛跳起來。那樣子,就像一隻大蝦。
這一跳直接觸到了三米高的天花板,她那隻烏黑的手在天花板上一撐,又向斜下反彈回去,正好落在一高一矮兩人的身後。這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兩個人根本來不及反應,臉上一片茫然。
緊跟着美季子的我,卻不得不稍放慢速度,用手在兩人之間一撥一推,擠了過去。
可眼前竟沒了美季子的蹤跡!正在我發愣的時候,有驚呼。驚呼是從左前方發出來的,SP兒是廁所。我急衝至廁所門前,在男女廁所之間選擇了女廁所。因為剛才那聲驚呼是女人的聲音。伴隨着一聲悶響,一個女人跌跌撞撞從裏面逃出來。我叫了一聲梁應物,他回答明白,然後我就衝了進去。這一聲是讓他看着點逃出來的這女人,別是美季子改扮的,雖然這麼點時間換全身的衣服不太可能,但還是得防着點兒。衝進女廁所,$專過洗臉枱的彎角,正對面有兩扇移窗。移窗很窄,原本未必能鈷出人去,而現在這兩扇窗已經全都不見,被整個撞碎了。從這扇窗出去,離後門就只有三十米遠了。
眼睛掃見窗外美季子的身影一閃,我急忙跟上,喊了一聲:"跳窗跑了要走後門。"從窗洞裏一S天而出,這動作平時讓我做絕對懸,落到地上我打了個滾,手上flf上一陣痛,想必是被碎玻璃紮了。這時我哪顧得上看傷口,眼睛盯着前方飛奔的背影,拔腿就追。梁應物緊跟着也從窗口跳了出來。
在這種平地上,我們兩個完全跑不過美季子,但她居然跑偏了,並沒向着後門去,那個方向只有院牆啊。
我下意識要跟上去,梁應物在這種時刻腦袋依然清楚,讓我出後門包抄。
"我們分幵,這種院牆我們追到牆根她一翻就過我們只能乾瞪眼。我來跟着她。"
我和梁應物分幵,直奔後門去。跑出了後門,正要往美季子剛才的方向包抄,就聽見轟鳴聲響起來,幾秒鐘後,一輛摩托從醫院內飛馳而出,上面的騎手正是美季子。她沒戴頭盔雙手握把,那隻大紅蝦竟被她銜在口中,一頭不知什麼時候長出來的長髮如八爪魚般在撲面的風中飛舞,看起來真如惡鬼。
她見到怔住的我,竟調轉車頭,直奔我而來。她要幹什麼?我嚇了一跳,卻見一隻烏黑的大巴掌衝着我就來了。我想起那被一巴掌扇倒的自衞隊員,急忙低頭閃過。不防那手反手一撈,楸住我背心。這力量奇大,我被她一把就抓起來,連連掙扎?擊打在她身上?卻覺得她身上柔軟之極。這柔軟可不是女性身體的柔軟,而是軟體動物的軟,拳頭上去吃不住力。天知道這衣服底下?是一副怎樣的軀體!
兩拳擂上去我就知道沒用,這時已經出去了快十米。美季子原本一手握把一手抓着我,忽一俯身?用前胸暫時壓住車頭方向,握把的手鬆開,一拳向我猛擊而來。我用力一掙,摩托搖擺起來,這一拳也落了空。我知道此時危急,一把扯開自己的夾克,身體一縮,終於掙脱出來,摔在地上。
但美季子卻不準備放過我,我還在地上打着滾?她就扔掉手裏的夾克,掉轉車頭向我而來。我心裏知道f她這樣盯着我,恐怕是我之前那句關於全奉誠的瞎話惹的事。她終還是關心全奉誠的,想要抓住我好好審問。這追逃之勢,—時竟完全逆轉。
我已無日段後悔,眼看着車輪飛速接近,卻完全來不及站起來,所能做的只是在地上多打幾個滾,這又有什麼用處?
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一輛黑色轎車斜次裏躥出,猛地側撞在摩托車上。摩托車被撞得凌空飛起,車尾在路燈柱上掛了一下,打着旋兒摔在人行道上,連人帶車飛出去十幾米遠。
我這時才停了翻滾,頭暈眼花,—時站不起身,只能撐坐起來。轎車車門打開,駕駛員正要出來,卻聽見遠遠一個聲音喊:〃別下車別熄火,她沒那麼容易掛。〃這是正奔出來的梁應物,看來這車就是他之前佈置在附近的。
車門又關上了,與此同時,和摩托車摔作一堆的美季子動了,她本趴在地上,現在蠕動了一番,慢慢站起來,她的臉都歪斜了,卻只有嘴角有些許血絲。
美季子用力搖了搖頭,似乎剛才的碰撞只令她有些頭暈。她並不往我們這裏看,而是四下打量,然後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紅蝦,也不知道這蝦現在是死是活。
我見她彎腰,心裏一驚,這動作較她站起來時已經快了許多,她在飛速恢復過來。
"再撞她!"我大叫。美季子還沒直起腰,聽我説這話,側過臉盯着我。"撞!"梁應物在後面叫。轎車轟然加了油門,美季子猛地抬起頭,衝着向她而來的轎車張口咆哮。
她的嘴張得有半張臉大,露出森森白牙,卻沒有聲音發出來。但我卻一陣頭昏,那轎車的前擋風玻璃一下子碎裂開來。
這是次聲?她竟然還能發次聲?她雖不是衝我吼的,但餘波已經讓我溯臨昏迷,搖搖晃晃,再也撐坐不住,歪倒在地上,頭痛欲裂,左臉蹭在地上,勉力睜着眼,就看那黑車打偏了方向,衝上人行道擦着美季子撞進了一家原本閉着門的店鋪裏。
奇怪的是,發出了這聲大吼的美季子,卻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不,她全身輕微顫動着,卻挪不幵步子。這情形,就好像遊戲裏怪物發了大絕招後,陷入了短暫的僵直狀態。
看來,她能有這麼多的能力,並不是沒有代價的,也許能力用得越多,她的基因就越陷入崩潰邊緣。
這是機會,我奮力想振作起來,可是身體還是軟軟的不聽話。我慢慢扭轉上身,去看梁應物,就見他單膝跪在地上,向我這邊望來,然後慢慢地站直。
他離得遠,受到的衝擊小!另一邊有動靜了,我轉回去看美季子,發現她已經恢復過來,動作遲緩地走到摩托車旁,把摩托車扶起來。該死的,這車竟還能發動。她跨上車,在梁應物跑來之前,歪歪扭扭地駛離了。梁應物一聲不吭地跑到我身邊,幾下拉幵略略變形的轎車車門。"你怎麼樣?"他一邊問一邊從駕駛座上拉出個滿臉是血的年輕男子。〃頭暈,沒力氣。〃SP人回答。梁應物把他拖到旁邊平地上,在對講機裏呼叫救護車,又重新鈷進車裏。車發動了,也還能跑。梁應物飛快地把車倒出來,頭伸出來衝地上的傷員喊了聲:"等待救援。〃
然後在我身邊停下,把我扔上後座,再次上車順着美季子逃跑的方向追去。這時,摩托車的轟鳴才剛剛消散在空氣裏。"沒事吧?"他一邊開車一邊問我。我的暈眩慢慢退去:"還行,你車幵穩一點。"話音剛落,梁應物急打方向盤,我剛爬起來,腦袋就撞到了車窗上。"要穩就追不上了。〃梁應物説。我總算坐直,估算這車已經幵到了一百二十邁以上,這可和高速公路上開一百二十邁完全不同。參照物很近,刷刷地被甩在車後,比高速幵到兩百公里還讓人提心吊膽。還好現在路上空空蕩蕩,沒車也沒人。
遠遠的,已經能看見摩托的屁股,沒跟丟!"居然追上了,剛開車的時候,她不是已經跑沒影了嗎?""我猜她的目的地是沉沒之地。知道她^去哪裏,要是還趕不上,嘿……〃從南相馬市綜合醫院到沉沒之地,只有短短十公里左右,照這樣的追趕速度,要不了多久就能截住。
梁應物還在步話機裏和陳果通着話,她也幵了車,梁應物讓她想法繞到前頭去堵。這是在日本,在別人的地盤上,卻竟然一時間只有我們在追蹤,搶在了日方之前,這感覺還真奇妙。
前方摩托又拐進岔路,這卻是一條只容摩托過的小徑。但正如梁應物説的,知道目的地,再怎麼耍花樣都無濟於事,用不着擔心追丟。
梁應物從大路上繞過去,轎車車速快,雖然摩托走的是捷徑,卻並不會被落下太多距離。
然而我們的車繞過去之後,向前猛開了兩公里,都沒再見到美季子的摩托。
"還有其他的路嗎?"我問。〃這條是最近的路,其他都得繞遠路,對她來説並不合算。難道她不是去沉沒之地?"梁應物説着,把車停了下來。"SP輛貨車墜海的地方!"我忽然想到了。那兒離沉沒之地很近,但走的是附近另一條路。梁應物立刻掉頭,並抓起步話機通知陳果,她的位置現在要比我們更接近那條路。"看見了。"幾分鐘後步話機裏突然傳來陳果既緊張又興奮的聲音。"我準備撞她。"
"小心點。"梁應物説。陳果突地一聲大叫,然後步話機裏傳來非常嘈雜的電流聲,隨後是〃砰〃的一聲巨響。梁應物再呼叫陳果,卻沒有迴音了。這時已經非常接近斷崖,我們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梁應物只能猛踩油門。$專過一個彎口,就是上坡路。這時我們看見陳果的車失控衝出了道路,撞在—株櫻花樹上。前面不遠,摩托車倒在地上,不見美季子。
梁應物在陳果車邊停下,我跑下車拉幵車門把她抱出來,她看起來還好,估計和我先前一樣,被次聲攻擊了。
陳果一時還説不出話來,只是拿眼神向前面望去。梁應物會意,我把她放在後座,自己跳上副駕駛位,車向前幵了沒多遠,就瞧見了美季子。她正向崖頂跑去,速度比正常人都慢,看來也已經精疲力竭。
聽見我們車的聲音,她轉頭看來,梁應物衝她笑笑,S採下了油門。她再次張開了嘴。
無聲的衝擊波再至。梁應物已經防着這個,控制着車速,沒敢把油門踩到底,車正在上崖,如果方向打偏可就出大事了。見到她張嘴,第一時間就踩下了剎車。輪胎尖叫着,車停了下來。風檔玻璃沒碎,這一聲的威力已經不比之前。
梁應物狀態比我和陳果都好,並沒有完全失去行動能力,在車往坡下溜了五六米後,及時拉起了手剎。
十秒鐘後,梁應物搖晃着腦袋,打幵了車門,S失跌撞撞地走下去。他眼前的世界肯定和我一樣?是旋轉的,這車是沒法開了。旋轉的世界裏,前方的美季子竟似倒了下去,哦不,她在向前爬着。我勉強把門打開,下車的時候摔了一跤。爬起來跟着梁應物慢慢往前走。
美季子離崖口已經只有十幾米,她最原本的非人能力,就是在水下呼吸,如果她跳下去了,我們就前功盡棄了。
我和梁應物雖然走得比她爬得快,卻還差着近二十米。這二十米平時就是幾步路,但在天旋地轉的情況下,我們都走不了直線,歪歪斜斜的,怎麼都難以趕上。
美季子終於站起來了。我心裏失望至極,都已經追到這份上,卻要眼睜睜瞧着她在眼前消失了。
但出乎我的意料,美季子踉踉蹌蹌向前走了幾步,忽然用力一擲,把手裏的紅蝦扔進了海里。做完這個動作,她好似用盡了所有力氣,再次倒了下來。"哈,她不行了。"梁應物大笑。我鬆了口氣,看來頻繁的次聲攻擊對她的負擔真是極大,看這模樣,一會兒我們要抓她,估計也該沒什麼反抗能力了吧。至於那紅蝦,不知對於美季子來説有多大的意義,到這步田地,還要先把紅蝦扔進海里,這算什麼,放生嗎?反正紅蝦沒了就沒了,重要的是美季子。正自放下心來,卻聽見了雷聲。悶雷咆哮,不是來自天空,而是來自海中。莫非那海里有個海神,受了紅蝦的祭奠。要開始顯靈?這雷浩浩蕩蕩,轉眼間席捲了整方天地,並不高亢,卻震懾人心。我整個人都被震盪着,無法再向前行走,梁應物也是一樣。我幵始意識到這也許不是雷,是海潮聲,什麼樣的潮會捲起這種聲音?一秒鐘後,我們兩個就看見了畢生難忘的景象。
海豎起來了!一道藍色的水牆,突然從崖下升起來,高過崖面數十米。然後,水牆前沿浪花翻卷,彷彿一隻巨手,一翻掌就向我們壓了下來。一時間,空氣都被排空,我難以呼吸。我只能這麼抬頭看着,看那幾乎無邊際的海水直壓下來。我一直在想,面對死亡時,我會是什麼樣子。安詳,平靜,直至巨浪及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