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學 > 華人文學 > 《紙嬰》在線閲讀 > 第一章 被詛咒的嬰孩

第一章 被詛咒的嬰孩

    地鐵裏的冷氣很足,加上人不多,多以很愜意。現在已經臨近中午,能在這樣一個時間去上班,是當記者的一大好處。否則早上起八點和傍晚六點,上海的地鐵就像是一長坨的沙丁魚罐頭。冷氣開到爆,對可憐的沙丁魚有用嗎?才怪。

    斜對面坐的一對小男女整卿卿我我,坐在他們旁邊的大叔脱了鞋盤了一隻腳丫在膝蓋上,用手摸摸摳摳,自得其樂。連我都感受到了那股子衝擊波,小男女居然毫無反應,雖説做什麼事都要投入,但也不用投入到這種地步吧。

    説起來我為什麼還沒有逃開,是因為考慮到這樣做會傷害到對方的自尊。身為記者的我是相當有良知的媒體人,哦哈哈哈。

    當然另一個小狀況是,對面那條長椅上的確很空,除了那對小男女和摳腳大外就沒別人,我這條椅子上卻已經滿了。或許下一節車廂還有座位……但那樣動靜也太大了,不是嗎?

    所以我還是把目光從大叔靈活的手指和相呼應的腳趾上收回來,專心看書吧。

    我正在看的這本書叫做《時間簡史》,許多年前很紅,現在看很過時。看過是的書並且還看不太懂,有點遜。只是任何時候看這本書的人裏,看懂的只有少部分。我這樣安慰自己。

    當記者這麼些年,一連串古怪事情經歷到現在,我已經認命了。有些人天生就是八卦命,到哪裏都會碰到八卦,這樣的人會是個好狗仔;有些人天生就是桃花命,到哪裏都招蜂引蝶,這樣的人會是個受萬眾唾棄和垂涎的大淫賊;像我這樣詭異狀況不斷的,會是個冒險家,另一種可能是短命鬼。冒險不能養家餬口,所以暫時還是當記者好了。

    我現在確定,這個世界不是我們看起來這樣簡單的。怎樣把我所遇見的事情用科學解釋出來,成了個問題。科學就是用來解釋世界的,在這方面它向來做的不怎麼完美,奈何只要是公式我就犯暈,中學時落下的毛病十多年了還沒好。

    我往後翻了翻,似乎廣義性對論用幾何式的空間概念代替了牛頓的引力説,我能看懂嗎?深表懷疑。

    從地鐵站到報社的這段路上我一直在思考深奧的物理問題,後來我發現,應該放到晚上在思考,這樣有助於睡眠。

    晨星報社的新聞大廳裏至少仍有一半人沒到,我剛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還沒開電腦,劉唐就扔了封信過來。

    “嘿,你的信。”鬼子唐的語調有點陰陽怪氣。

    拿到手裏的時候我愣了一下,信已經被拆開了。我看了看信封,上面並沒寫收信人,只寫着“晨星報社機動部”。

    隨後在右下角看見了寄信人的簽名,我不由的苦笑着把信紙抽出來。

    的確是寫給我的,我大約每個月都會收到這樣的一封信,有時候寫信人會忘記把我的名字寫到信封上,就像這次。

    記者收到讀者的來信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有時破口大罵,有時大加讚賞,還有提供新聞素材或純粹的崇拜者來訴衷腸的。基本上一個老記者,這些都會經歷,偶有狀況外的也不奇怪,比如隔壁部門跑公檢法條線的楊華,時長會收到一個搶劫慣犯的來信,通報最近的搶劫成績,寂靜在警方那裏掛上號很久,還沒逮到這個傢伙。

    至於我則是另一個情況,寫信的是個精神病患者,每封信的格局基本分為三個部分:電平天下大事,對我的新聞報道工作加以肯定,最後再扯些她自己的生活。她寫信的態度相當認真,但效果很娛樂化。所以每次都會在部門內外傳閲很久。

    趁着電腦開機啓動的功夫我把心瀏覽了一遍,剛開頭一句話就讓我莞爾。她很鄭重的對我關心她的病情表示感謝,讓我不要再擔心了,她的病已經大好,能像一個正常人那樣生活了。

    我……對她的病情很關心?

    看下去就明白了,她囑咐我,別總是在新聞報道里拐彎抹角的關心她,讓別人看出來影響不好……

    每次她來信都會欣慰的告訴我精神疾病好多了,可是每一個看完信的正常人都不會認同她的看法。在這封信的剩下部分,她和我探討了是否可以在《晨星報》上登一個尋人的新聞,因為她的女兒不見了。

    我記得她上一封信裏就提到女兒不見了。可是在一位精神病人的信中看到這件事,讓我很懷疑其真實性,可能她的女兒只是在屋外多玩了一會兒而已。這回再次提到,到底是她的女兒從上次不見到現在,還是再一次不見了?放下信,不知怎的,我心裏微微有些不安。

    不用太當真吧,況且就算真的走失女兒,也該由警察負責。

    她只是個精神病患者,從這封信的顛三倒四、邏輯混亂看,她的病離好還遠着呢。

    ……

    “嘿,信看完啦,太搞笑了,她怎麼總給你寄信呀?”

    “啊。”我被驚了一下,衝劉唐笑笑。

    剛才的幾秒鐘我有些恍惚了,把信展在桌上,呆呆盯了好一會兒。我還記得他的女兒,一雙大眼睛,瞳孔又黑又深,讓人一望就陷了進去。那會兒她孤零零站在角落裏,安靜的彷彿不存在。那時她幾歲……四歲?這樣的話,今年該七歲了,上學的年紀了。

    她叫什麼名字?一下子記不起來了。

    “怎麼了?你不會真把她信裏説的當真了吧。”劉唐見我神色有異,多問了一句。

    我搖搖頭,把思緒按下,那些並不是愉快的回憶。

    “沒什麼。”我聳聳肩,把信塞入信封,扔到一邊的報紙堆上。

    “要不要來看看我買的七夕禮物,超有創意的。”鬼子唐他的暗紅頭髮,洋洋得意地説。

    赤發鬼劉唐,自從被我們起了綽號之後,他就和紅頭髮幹上了,再也沒染回黑色,只是在深淺亮暗間變來變去。

    “七夕禮物?”我記起再過幾天就是農曆七夕,“現在情人節又本土化了?”

    “賺錢唄,不過也給我多點機會約會美女,各取所需,多和諧呀。”

    “就你還能有什麼創意。”

    “充氣玩偶,沒見過吧?

    “充氣玩偶?”我眼珠子立刻彈了三下,“你準備把充氣玩偶當七夕禮物送女人?”

    “喂,你這是什麼表情,不是你想的那種!”劉唐怒斥我,“本性淫賤,瞧你腦袋裏都想些什麼。”

    “不是你自己説充氣玩偶嗎。”我訕訕的説。

    劉唐扔了個東西過來,我一把抓住。“輕點輕點,憋捏爆了。”鬼子唐大呼小叫的説。

    果然是充了氣的玩偶,比手掌大一半,流氓兔造型,比氣球更牢固的材質,又不是普通的軟塑料,握在手裏捏玩的感覺不錯。

    “有點意思,小女生大概會喜歡。”我説。

    “可不是隻有這一個。”劉唐招手把我叫過去,説,“我這兒可是整整一盒,但看一個只是有點意思,這一整盒只要送對人,可是必殺技啊。”

    劉唐的桌子上擺着一個做工精良的木匣子,抽開蓋子,裏面疊了整整齊齊幾十張未充氣的玩偶皮,

    劉唐一張一張揭起來給我看:“這是加菲貓,這是史努比,這是鹹蛋超人……”

    這樣一疊折哦做精美的充氣玩偶,可算得上是收藏級的,相信對很多小女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劉唐賣弄的現着寶,卻不防我已經變了臉色。

    這一張張卡通玩偶喚醒了我的某個回憶,剛才我還能把這回憶強壓下去,但此刻他在腦海深處洶湧翻滾起來,一幅幅畫面在眼前閃回。

    有些事情,雖然已經過去了很久,但記起來的時候,有如在當前。

    這是三年前的一個下午,我給黃織遞上名片的時候,她還沒有任何精神問題。我也不會想到,以後她就會照着這張名片上的地址,一直給我寄信。

    我相信,她的精神病就是因為三年前這個下午所發生的一切,才落下的病根。

    大約在下午三點,我因為一個線報,而匆匆趕到了上海市某第一婦嬰保健醫院,俗稱第一婦嬰,上海最有名的婦嬰醫院之一。

    給我消息的是我在醫院辦公室的一個通訊員。他並不善於鑑別什麼樣的消息是好的新聞素材,而什麼只能夠充當市井閒聊的話題,但他一直很起勁的給我各種線索,因為如果他的消息被我採用而上了報,就能拿到一小筆錢。

    這次他的線報只是簡短的一條手機短信:“婦產科出現奇怪病例,你要不要來採訪?”恰好我當時離醫院不遠,所以收到短信後不到二十分鐘,我就出現在了他的辦公室門口。

    線人幫我打好招呼,領我到了地方。

    “我不多説了,你自己去採訪吧。”他説完就離開了,臉上的表情頗不自然。也許是錯覺,我覺得他有些恐懼。“你每天都能感覺到?”醫生的臉色變得很奇怪,“那肯定是你的錯覺。嬰兒在母體裏沒能健康的發育,死了很久了。”

    “不管怎麼説,我要先看看我的寶寶,哪怕他已經死了,那也是我生下來的,是我的骨肉!”黃織努力直起上半身,死死盯着面前的醫生,目光中有無盡的怨恨,好像那就是她的生死仇敵。

    醫生側過了臉,不願和她目光相對。他微微搖了搖頭,對旁邊的護士説:“那個……還在產房嗎?”

    護士點頭。

    “好吧。”醫生説,“那就帶你去看。不過你要做好心理準備,最好先平靜下來,做幾個深呼吸。那是個……畸形兒。”

    “不管我的寶寶是什麼樣子,他就是我的寶寶。”黃織毫不猶豫地説。

    她終於重新躺下,護士推着車,往產房去。

    我看了一眼門框,上面郵寄到清晰的指印,那是黃織的手汗。

    推車在走道里遠去,我緊走幾步,打算跟上去。

    黃織忽然又直起身,轉過頭來。

    我見到黃織衝我露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容,愣了一下,不知該作何反應。然後才意識到,她並不是在看我。

    “纖纖,你在病房裏等着,媽一會就回來。”黃織説話的時候眼神有些恍惚。她想必已經累得很了,剛剛生產完,又和醫生護士傷神的大吵了一架。

    那個小女孩一直站在門邊,沒有跟上來。這時聽了母親的話,也沒吭聲,閃進了病房,步伐輕靈。

    黃織重新躺了回去,她看見了我,眼神中有些奇怪,但此時她沒有力氣搞清楚我這個跟在後面的男人是什麼身份。她滿心只想着看一看自己剛生下來的孩子吧。

    只這一停頓的功夫,醫生護士也都注意到了我。一個護士皺了皺眉剛要開口,醫生已經走過來,低聲説:“你是老白……”

    我點了點頭,老白就是給我發短信的通訊員。“啊,不過現在不方便啊。”他看了一眼推車上的黃織。此時她臉上的紅暈已經退去,變得慘白慘白。

    “我知道,一會方便再説吧,我先跟着看看。”我説。

    做記者並不總是要喋喋不休的發問,有時候用心看事情是怎麼發生的更重要。

    不多久,黃織被重新被重新推進了產房。我有心想要跟進去,卻覺得這可能不太方便,稍一猶豫間,,門已經在我面前關上了。

    “我能進去看看嗎?”我問留在門外的護士。

    “你?”

    “我是記者,晨星報社記者。”

    “那也不行啊,這得醫生和病人都同意才行。”護士不鬆口。

    “是辦公室的老白通知我來採訪的,他説出現了奇怪的病例,是指剛才那位產婦剩下的畸形兒嗎?”我問。

    護士抿着嘴,神色忽然緊張起來。

    我看她的臉色,覺得這事有些不簡單。本來我心底裏還在想,就一個畸形兒怎麼能上報紙呢,難道一個人還能生出條魚來?可是看剛才的那番爭吵,還有現在這位滿臉惶然,彷彿有些驚魂未定的護士,看來老白這次沒準真能拿到獎金呢。

    “為什麼沒有一生下來就把孩子抱給產婦看呢?”我追問。

    “那是因為她剩下來的是……”護士話説到一半忽然停住,好像另一半是個禁忌似的,卡在喉嚨裏怎麼都不敢説出來。

    護士深深吸了口氣,我想她就要告訴我真相,可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陣極淒厲的慘叫在產房裏嚎響。

    那聲音就好像從深淵地獄裏傳出來的一般,驚恐絕望到了極點,很嘶啞,又好似極尖鋭,陰風一樣從關的死死的產房大門內透出來。只一瞬間,外面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原本走動的人也突然停住,死寂一片,只有那穿透了耳膜的慘叫聲還在腦海中迴響。

    幾秒鐘後,我問護士:“怎麼回事?”

    我意識到這是個蠢問題,這聲恐怖的慘叫讓我一下子回不過神來。趁護士還待著,我就想推開產房的門闖進去。

    門竟然從裏面鎖着。我連擰了幾次都不行。

    “哎,你幹什麼?”護士把我推開,一擰門鎖着,她就衝裏面喊,“張醫生,張醫生!”

    裏面好像有人回了一句,我沒聽清楚到底説了什麼,但護士立刻就不喊了。

    “怎麼了?剛才那聲,是不是推進去的病人?”我問。

    “沒事沒事。”護士説。

    “沒事?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我本來問的是反話,我有些怒氣了,這樣可怕的慘叫,這護士怎麼可以因為裏面醫生的一句話就安之若素呢。

    可是這話一問出口,就見護士囁嚅着,彷彿有難言之隱。難道説她真的知道什麼?

    “應該……應該是病人看到了她剩下的小孩吧。”説出這句話,護士解脱似的輕噓了一口氣。

    “她生下的小孩?”我想起了幾分鐘前就在走道里,黃織還毫不猶豫的説出“不管什麼樣子,都是我的寶寶”這樣的話來。可現在就然會被自己生下的孩子嚇得驚聲慘叫……

    她究竟看到了什麼?哦不,她究竟生下了什麼?

    我心裏正驚疑不定,產房的門開了。黃織躺在推車上被推了出來,雙目緊閉。

    “病人怎麼了?”護士問。

    “驚嚇過度,暈過去了。我又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醫生的臉色也很不好看,額頭上有層細汗。

    “她被自己生下的孩子嚇到了嗎?我能看看嗎?”我問。

    醫生遲疑了一下,説:“好吧,你進來看一下。但不能拍照。”

    “我沒帶着相機。”我説着跟他進了產房。

    “嚓嚓——”醫生開了無影燈。他取了一隻橡膠手套戴上,彎腰從地撿起了一樣東西,就這麼拎到我面前。

    我以為自己見多識廣,剛才那一聲慘叫也讓我有了相當程度的心理準備,但在這剎那,渾身汗毛一下子炸起來,上半身情不自禁的向後一仰。這是什麼東西?!

    不知有多久,我既無法呼氣也無法吸氣,完全被嚇的憋住了。我沒法看見自己的模樣,但肯定臉色鐵青。

    等我能動的時候,立刻向後退了一步。每個骨節都像生鏽了,特別是我的脖子,稍稍一動就咯咯作響。

    “這就是她生下來的?”問出這句話,我才發現我自己的聲音竟然也啞了一半。

    “是的。”醫生的嘴角牽動了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在笑。他肯定被嚇到過,這麼突然給我來一下,恐怕是想多一個人來分擔他的恐懼。

    這已經不能算是個嬰兒了。甚至不能算是畸形兒。

    在我面前的這個東西,有手有腳,四肢健全,隨着醫生的手而輕輕擺動。

    沒錯,是擺動。因為這只是一張皮!

    黃織竟然剩下了一張嬰兒皮!

    當然,這比一層皮要稍稍厚一些,但也絕不會厚過一釐米。

    雙腳是糾結在一起的,扁平的像一條魚尾巴。手和上半身重疊擠壓在了一起,能分辨出的就是胸腹部間的些許痕跡。

    而臉——

    這一張臉,鼻子被壓平了,扭曲着貼在左邊;嘴是微齜着的;而在大約是眼睛的位置,左眼稍具其形,而右眼變成了個微微下陷的窟窿,中央含着些或許是眼珠的組織。

    想象一下,一個嬰兒被萬噸水壓機以極緩慢的速度壓平,然後把血洗掉,就和我現在看見的有些相似。但如果真的有嬰兒被那樣壓一下,只能説是慘不忍睹,可此刻,我更多的感覺是詭異,讓人心裏陰冷到底的詭異。

    一個人怎麼會生下這樣的東西?

    一個想法忽然在我的腦海裏冒出來:這是個被魔鬼詛咒過的嬰兒!
此页面为HK繁体版,其他版本: 中文简体 | TW 繁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