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
我瞪大了眼睛,張大了嘴,我簡直不敢相信。
這氣勢驚天的電龍,居然在一瞬間又消失了。
所有的能量波動回覆原狀,我還在原地,還在異世界裏。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知道閃電會雷聲大雨點小,就這麼沒了?
似乎這道閃電耗盡了暴風雨的力量,雨開始小了下來,接下來又有幾道小閃電,但都無濟於事。
周圍的景象,也越來越清晰。我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如果沒猜錯,我所在的地方,是一幢高樓的樓頂。應該不是普通的二三十層的高樓,看我面前的這根尖頂,和腳踩的圓盤,就知道這至少是一幢在區域範圍內有標誌作用的建築物。肯定不會低於二百米,單是眼前的尖刺就有幾十米高。
就是因為在這麼高這麼突出的地方,閃電才會這樣集中地在我周圍出現。而剛才那道最厲害又離我很近的閃電,為什麼會沒有起到該起的作用,答案就很明顯了。
避雷針,該死的避雷針!
在這樣一幢高樓的頂端,又怎麼可能沒有避雷針。
我抬頭看這根尖刺,它毀了我最後的希望。
我沒有力氣再去尋找下一場雷暴,我已經沒有了信心。我已經快沒氣了。
雨迅速地小下來,小到我看不見雨滴,徹底結束了。
突然之間,毫無預兆地,在我背後一股強烈波動出現。它旋轉着,產生巨大的吸力,把一切粉碎。
還沒等我來得及回頭看,已經改天換地。
從狂喜到絕望,又從絕地突然獲救。我的心情對這樣巨大的落差無所適從,只來得及吸入一口久違的空氣,在吸氣的同時,轉回頭去。
然後我的呼吸再一次屏住。
天哪,我的心臟還要經受幾次考驗?
在我身後的,是一個圓球。
一個漂浮在空中,比籃球更大些,橘黃色又夾着些藍白色的光球。
一場雷暴剛剛過去,這個光球把我救出了異世界。在我心裏,已經浮起光球的名字。
球狀閃電!
一個被科學家研究了一百多年,發表了兩千多篇研究論文,卻還是未能又合理解釋的自然現象。
可以肯定的是,球狀閃電所藴含的能量要比一道普通的閃電高出許多倍,這樣的能量,足以讓任何金屬在接觸的一瞬氣化。但讓科學家不解的是,是……天哪,這顆電球正朝我緩慢移動着。我不敢動,因為後退可能會更吸引球狀閃電。
球狀閃電忽然加速,我眼睜睜地看着它碰到了我的左臂。
是的,讓科學家不解的就是這一點,有時球狀閃電會讓碰到的人瞬間蒸發,而有時,則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會發生。
我甚至覺得有些涼涼的,然後這個電球就在我眼前一下子消失了。
沒有人能理解,為什麼這樣一個能量巨大的電球會突然消失,就和它為什麼會聚集如此多的能量一樣不解。
但這是科學家該煩的事情,對我來説,歷經波折,終於歸來。
面對死亡的時候,人會激發出一些東西,也會忘記一些東西。而當死亡的威脅過去,一切平復,人總還是要打回原形的。
而我現在,幾乎已經站不住了。
不是因為高處風大,而是雙腿的肌肉劇烈抽搐。我從前游泳時也抽過筋,此刻我懷疑我腿部每一塊肌肉都抽筋了,上身和腰部的肌肉也相當疲勞,但相對於下半身的劇痛,那些都可以忽略不計。
我沒能堅持幾秒鐘,就坐倒在地上,汗從每個毛孔中溢出來,然後眼前的天地開始旋轉。
在暈過去之前,我想想,剛才倒下的時候,我往下看了一眼,下面的樓宇入螻蟻,看來這幢高樓,比我設想的最低二百米還要高許多,只是下面的街道上,紅色如潮,密密麻麻。那都是人嗎?紅色的人?穿着紅衣的人?暴雨剛過,街上就有這麼多紅人,我到底到了什麼地方啊?
我到了台北。
我暈倒前所在的地方,不是二百米,也不是四百米,而是頂高508米的世界第一高樓台北101大廈的最頂端。
101大樓永遠是台北人視線的焦點,下午暴雨狂雷的時候,就有不止一個攝影愛好者把相機對準了101大樓,期望拍下閃電擊中101的照片。結果他們不僅拍到了照片,兩個堅持到雨停的攝影者,還在長焦鏡頭裏注意到了101頂部那個突然出現的球狀閃電。
當然,他們也看到了閃電光球邊突然出現的我,為此,其中一位很不幸地失手把寶貝相機砸到了地上。台北市警局在半分鐘內接到了兩通關於101大樓的報警電話,兩位攝影愛好者不約而同地説,他們可能看見了外星人。
我被送到台大醫院急救,症狀是脱水,體內能量缺失,輕度腦缺氧。這些都可以通過吊葡萄糖和吸高壓氧恢復,但下肢肌肉組織超負荷使用的情況太驚人,讓主治醫師大為吃驚,不僅他沒見過類似的症狀,甚至都無法想象,一個人怎麼可能把兩條腿用到所有肌肉一起抽筋的程度。兩週內我只能靜卧,兩週後可以試着進行恢復性的雙腿鍛鍊。醫師説如果不是搶救及時而我體質又好,則雙腿會壞死,有截肢的危險。我在異世界裏不停地走了那麼久,由於那個世界的古怪規則,當時我並沒有感覺吃力,大師一回到正常的世界,所有欠的都要還回來。
現在的時間是十月一日,距離我進入異世界,過了六天。這時間説短不短,説長不長。沒人能做到不吃不喝地走六天,更別説不呼吸。但那是在另一個世界裏,我總覺得,我的生物鐘不止走了144個小時。
我是個單獨病房,從醒來開始,就有幾個“安全局”的人連番盤問。從我殘留的隨身物品裏,他們已經知道,這個突然出現在101大廈頂端的人是來自大陸,神經緊張是很自然的。對他們來説,我的身份,我的目的,我是怎麼出現的,這些都是大問題。
我想了想,覺得沒什麼好隱瞞的。就把自己被一個小女孩搞進異空間的事説了,只隱藏了聖女教的部分沒説。至於我説的周纖纖到底是什麼身份,我請他們通過自己的渠道向大陸警方瞭解。我以為他們會對我説的不屑一顧,沒想到他們雖然驚訝駭異,卻並沒有堅持認為我説的是一派胡言。後來我在病房裏看台灣的節目,才知道在台灣的社會里,靈異的氣氛很濃厚。許多綜藝節目都會請出一些“大師”一個個講起來都一套套的,更有許多明星公然分享自己的撞鬼經驗呢。所以在經歷了開始幾天的詳細盤問後,這幾個人就撤了。此外還有無孔不入的媒體發起的進攻,我這個在101大樓樓頂突然出現的大陸男子成了台灣當下除了紅衫軍外讓人最感興趣的熱點各個節目上,命理大師開始算我的八字,風水大師開始算101大樓的風水會因為我受到什麼樣的影響,玄學大師則把異空間和靈異空間聯繫在一起一通大扯。《康熙來了》邀請我去上節目,我考慮到做着輪椅上去肯定被小S玩弄致死,趕緊婉謝。模仿節目《全民大悶鍋》裏最愛的鹹濕佬九孔則扮起了我的模樣,渾身纏滿破布,頂一個雞窩頭。我被涼涼的球狀閃電電過之後,的確就是這副模樣。他們還設計了一個單元節目,每個單元裏,我作為上天的使者出現,然後開始對台灣當下的政局冷嘲熱諷。我恢復得比醫生料想的快許多,但心情卻一直不好。因為我沒能獲得和外界自由聯絡的權利,所以無法知道,那天我被周纖纖關進異空間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警方是否對聖女教發動了攻擊,何夕會不會有事。
十天後,我已經勉強可以撐着枴杖在醫院裏行走,但不被允許走出去。我一度擔心台灣方面和大陸的溝通情況,好在十二日早晨,我被通知,將在十三日坐飛機赴港,那裏有人接我回上海。
十二日晚,我再台北的最後一個夜晚,終於被允許到室內逛一圈。但是需要在兩名“安全局”人員的陪同下。
我扔了枴杖,慢慢地在西門町轉了一小圈,吃了蚵仔煎。然後坐進一個叫天秤座的民歌餐廳停了會兒歌。哪裏的一個駐場歌手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留了個金毛獅王式的長髮,唱起歌來洶湧澎湃,摻雜了許多滑音轉音的高難度技巧。
一個這種地方的歌手,居然擁有能擊倒聽眾的力量,讓我大大訝異了一把。和很多喜歡活躍氣氛而東拉西扯説一堆話的酒吧歌手不同,他不唱歌的時候幾乎不説話,也很少回應別人。偶爾臉上會有羞澀的表情,和他的頭髮與歌聲極不協調。似乎他要把所有的力量積聚起來,等歌唱的時候一併宣泄。
我問身邊的人他的名字,別人告訴我,他叫蕭敬騰。我寫了個紙條給他,不是點歌。
“如果你的聲音能讓更多的人聽見,我打賭肯定會紅的。到時如來上海,請給一個名叫那多的記者一個專訪的機會。”主持人讀出我寫在紙條上的話時,我已經在回醫院的路上了。在香港機場的出口,兩個接機的人令我有些小小的意外。
是胖大嬸和王探長。
王探長趕上來給我個有力的握手。
“祝賀你平安歸來。”胖大嬸掛着她的招牌笑容説。
我這九死一生的任務是胖大嬸給的,冤有頭債有主,她跑到這裏來接我,我也不覺得有多少受寵若驚。
“你怎麼也來了?”我問王探長。
“你幫我們打前站,結果遇到了這樣的危險,我來香港接一接,又有什麼?而且局裏播下一筆款子,算是對你的獎勵,招待你在香港好好玩幾天。我是陪同,呵呵,也算沾沾你的光。”
“哈!”我笑了,“那接下來幾天就好好放鬆一下。”
突然我的心一緊,忙問:“何夕呢,她沒來?”
連王探長都來了,何夕不會不知道我平安歸來的消息,那天我在聖女教據點失蹤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天你們遲遲沒有你的消息,把地方圍了,然後我就帶人衝了進去。他們的聖女,就是那個小女孩周纖纖,看我們衝進來氣得發狂,衝我們大叫‘你們全都消失’。”
我的臉一下子白了,抖抖索索問:“後來呢?”
“她説了這句話,自己就突然消失了。”
“她自己消失了?”我瞪大了眼睛。
王探長肯定地點了點頭。
“我們請教了一些人,應該是她的能力不足以把這麼多人一下子全都轉移到那個怪異的空間裏,可是她又強烈地希望眼前的一切消失。所以她的能力依然發動了,她自己被扯進了異空間,不知算是滿足她的願望,還是一種能力的反噬。”胖大嬸説。玩火自,絕對的玩火自。“那天有人員傷亡嗎?”
王探長搖頭。
“那何夕是怎麼回事?”
“第二天她就扔了份辭職信在桌上,人不見了,好像是回瑞士了。”
我呆愣了一下,然後不禁笑起來:“哦,我想她很快會回來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王探長也笑了。
四天後的一個下午,我坐上了從香港回上海的飛機。
這幾天玩得很累,我身體又沒恢復到最佳狀態上了飛機我就合起了眼,開始打瞌睡。
“喂,跟你換個位子。”快睡着的時候,我聽到一個聲音在旁邊説。
“哦,好的。”王探長回答。
咦,怎麼王探長這麼乖,他可不是這樣好説話的人哪。
好奇心把我瞌睡蟲趕到一邊,我睜開眼睛,往前邊看去,看到一張美麗的側臉。
“這麼巧。”我説。
“是挺巧的。”她説。
“你怎麼沒在局裏切屍體,跑到香港來了?”
“前段時間太累,出來度幾天假。”
“哦——”我拉長了音,然後閉上眼睛,繼續睡覺。
過了大概半分鐘,我被迫睜開了眼睛,腮幫子上的肉已經在她的手下旋轉了三百六十度。
“哎呀呀!放手放手,我還是個傷病員呢。”我咧嘴叫着。
何夕鬆了手,惡狠狠地盯着我。
我們兩個鬥雞一樣互瞪了十秒鐘。
“喂,我説,你這樣子很幼稚的。”我開口説。
“你管得到寬。”她挑起眉毛説。
“我倒是挺想管一管。”我笑了,常常噓了口氣,把座椅向後放了點,舒服地躺下去。
“別再擰我了。”我説,“讓我想一想,晚上咱們去去哪裏吃飯,或者,還能做些什麼更有趣的事情。”
“嗯。”她輕輕應了一聲,然後就悄無聲息。
她在看我,我知道。我決定晚些再睜開眼睛,好讓她注視得更久一些。【完】補上後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