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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衞先連着説了幾個我從沒聽過的名詞,想必是一些兇險的機關名稱。

    "翻天鬥,暗梅花,這些我看你現在沒準也行,至於鬼跳門嘛,我要是過不了鬼跳門,那件仿沈秀納財盆我也拿不着。"

    我心裏微吃一驚,我們什麼都沒説,衞不回卻已經知道我們是怎麼找上門的。

    "那……"衞先皺着眉。

    "你不用想那些,其實我就是不敢進去。"

    "這怎麼説?"

    "我進過一百三十二座大墓,其中七座墓中途而返,兩座墓見門而返,你想不出原因?"衞不回反問衞先。

    衞先苦思良久,還是搖頭。

    "那你就不要在這一行繼續下去了,否則必有一天死於地下。"

    衞先驚訝地看着衞不回,臉漲得通紅,顯然心裏大是不滿他這樣的説法,但又不好當面反駁。

    一個立志要成為盜墓之王的人,卻被他所崇敬的盜墓之王當頭一棒,心裏的滋味可想而知。

    "是直覺嗎?"我突然問。

    衞不回足足注視了我幾秒鐘,這大概是他第一次拿正眼瞧我。

    "那一次,我僅僅是遠遠看着墓門,就已經知道,走進去,就是死。孫家那三個人沒有任何感覺,但我幾乎連一步都不敢再往前邁。反倒是錢六,嘿嘿,他的直覺也不錯,終於沒有走進那門去,可惜逃回來以後,也搞得半瘋。"

    "可您都不敢進,孫氏兄弟怎麼就敢進去呢?"

    "他們,他們等這一天等得太久了,圓通的話讓他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怎麼肯僅僅因為我的感覺,就停下腳步?嘿,他們跟着我學了幾個月,以為有了點本事,我不敢去,他們就自己闖闖看。我就只好看着他們死在我的面前。"衞不回低聲道。

    "他們是怎麼死的?"

    "其他人只聽見聲音,而孫老三硬是衝出了墓門口,身上插得像刺蝟一樣,他那一身硬功,也就讓他多走出那麼幾步而已。臨死都抱着個頭不放,難道那就是他們想要的東西?"

    "頭,什麼頭?"

    "骷髏頭啊,或許,就是躺在墓裏的那位吧。"衞不回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

    "是誰啊,他們要那個頭有什麼用?"

    "夠了,你們別問了。"衞不回的面色有些發白,眉毛扭曲着,分明是懼容。

    別説是衞不回,就算是衞先,想必骷髏也見得多了,怎麼會提起一個骷髏頭,就讓衞不回露出這樣的神情?

    那究竟是個怎樣的頭顱?為什麼孫老三臨死還抱在手裏,真是從棺材裏扭下來的?

    衞不回閉着眼睛,再次睜開時,心情已經平復下來:"那時我離孫老三隻有十幾步,卻也沒膽子上去替他收屍,錢六想着給主子收屍,走了幾步,也退了回來。"

    "可是,就只幾步路,您也説孫老三是死在墓外的,如果墓外沒有機關的話,您為什麼,為什麼……"衞先籌措着詞語,想避開"不敢"這兩個字。

    "這就是我勸你別再幹這行的原因啊,倒是你。"衞不回看着我:"如果你到了那裏,倒有可能會理解我當時的感受。"

    "不過,你到底是我的侄孫,不管你以後怎麼樣,這個墓,我絕不希望你去,所以我不會告訴你這是誰的墓。再説孫氏兄弟倒底想要什麼,我也不知道。"衞不回一字一句對衞先説。

    "可是我們已經查到了這一步,您不用告訴我那是誰的墓,您只要告我們怎麼進去,入口在哪裏就可以了。"衞先急切地説。看樣子,他反倒是被激起了入墓一探的決心。

    衞不回似是有些錯愕,説:"怎麼進去?哈哈,你連這都想不清楚,更加沒有進入的資格了。"

    那樣的表情,好似我們提了個蠢問題。

    離開中央三層樓,我一直都在想衞不回最後的那個表情。

    "喂,你説衞不回最後的話是什麼意思?"我問身邊的衞先。

    "啊,什麼什麼意思?"

    我看了衞先一眼,他正不在狀態。

    這次他滿懷希望地來,沒得到多少線索不説,還被斥為"不適合繼續這一行",現在心裏五味雜陳,估計衞不回最後所説的話和表情都沒有注意。

    "我是説,衞不回似乎對我們找不到入口有些意外。"

    "那有什麼好奇怪的,或許在他看來很簡單,但並不是所有的人看起來都簡單,他是誰啊!"

    我皺了皺眉頭:"不,我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現在想起來,閘北花園的地下是不可能有通道的,或許是小説看得多了,所以在那裏看到雕像和那棵樹,下意識地就上了個當。其實只要腦子清楚一點,就知道通道絕沒可能挖到那裏去,工程量不説,從三層樓區域挖出來的土是明打明用手推車運到邱家塘去的,這一點鐘書同親眼所見,怎可能還在地下挖一條呢。

    我忽地停住腳步,有點心不在焉的衞先走出去好幾步,才發現我的異狀。

    "怎麼了那多?"

    "你可以醒醒了,別把衞不回的話太放在心上。還有,我想我知道通道的入口在哪裏了。"我對他説。

    五張輝祖的白骨

    拿着形狀奇怪的金屬片撥動了幾下,衞先輕易就打開了地下室的鐵門。

    "還記得鍾書同當年,在一個趕火車的早晨所看到的情景嗎?"

    "是的,你那本工作手冊裏提到過。"衞先隨手關上鐵門,"轟"的一聲,我們就被關在了黑暗中。

    "現在想起來,我都奇怪自己怎麼會漏過這麼明顯的線索,嘿嘿,而且你也漏過了。"

    衞先沒有接我的話,他從懷裏取出一個特質的手電打開,一道光柱從手電裏射出來。手電的光源過於強烈聚集,反倒讓這道光對周圍的黑暗無甚幫助,有了這道光,四周反而顯得更加幽深。

    衞先調節了一下手電,光學鏡片的角度發生了某些變化,那道光柱很明顯地擴散了開來。看來這支手電,是他行走地下陵墓時的一把利器。

    "你現在已經想到了吧,當年鍾書同看到的是許多車土從一幢三層樓裏被運出來,也就是説,當時那裏有一個通道的入口。現在那幢樓已經不在了,但就算在也沒什麼幫助,因為多半完工後,那個僅為了運土而存在的出口會被堵上。但是,在這幢中央三層樓,當年孫氏三兄弟住的這幢樓裏,還是非常有可能會保留一個入口的。而如果這個入口存在的話,就在錢六的地下室裏。"

    衞先借着手電的光找到了幾個開關,但都沒有反應。

    "真見鬼,這種老房子不可能單獨切斷電源的,難道那個為主人看了六七十年門的死瘋子平時都不用燈?"

    我想起前一次來時的情景,看來多半就是這樣了。

    一個生活在黑暗中的老人。略微想像一下他的生活,我的呼吸就不由得粗重了幾分。

    地下室的空間大約二十平方米左右,雖然不算大,但在僅靠手電照明的情況下,要找出一個莫須有的通道,還是有難度的。

    對於這方面,我插不上手,衞先是相當專業的,看他的動作就知道了。我站在牀邊,看着手電的光柱緩緩地移動,隨着光柱照到的地方,衞先或摸或敲,他的手腳相當靈巧,居然沒有碰翻什麼東西。

    "必有一天死於地下"。我又想起了衞不回的斷言。

    我扶着牀沿,這張牀上,昨天躺着一具冰冷的屍體,而在他還沒變成屍體的時候,曾經發出過"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的感嘆。現在想來,這感嘆多半隻是針對孫氏兄弟死在地下而發的。

    "你去啊,去那裏,去啊。"我耳邊彷彿又聽見錢六尖鋭的嘶叫聲在黑暗裏隱隱傳來。

    那時候,我還記得,他揮舞的手臂險些打到我。

    他是不是在向我指出地下室的入口?

    我躺倒在牀上,牀板堅硬。我回憶着那天,和我躺在同一位置的錢六的動作。那天我進門的時候,把門開着,外面的光線透了一點點進來,使我當時還能模模糊糊地看到錢六的黑影。

    "你在幹什麼?"衞先聽見聲響,轉回頭,手電的光柱照動我揮舞的手臂。

    我從牀上站起來,用手指向斜對面的一片區域。

    "你看看那裏。可能就在那裏。"

    手電指向那裏,是一面書櫥。

    "肯定有問題,他這裏都沒有燈,看什麼書。"

    "過來搭個手。"衞先招呼我。

    沉重的書櫥被我們移開了。

    衞先敲打了幾下牆壁。

    "奇怪,是實心的。"

    "是嗎?"我伸手摸着牆,卻覺得腳下的地有些不平。

    我狠狠躲了兩下腳。

    "空的!"我和衞先異口同聲地説。

    "果然在這裏。"我又用力踩了幾下,腳底突地一軟,伴隨着碎裂聲,我整個人猛地沉了下去。

    我"啊"地驚呼一聲,揮動的右手抓住了衞先的腳,雙腳懸空,那個突然出現的洞不知有多深。

    衞先的左腳向後退了一步,蹲下抓住我的手。

    "鬆開我的腳,我站的地方可能也不穩,別兩人都掉下去了。抓我的手。"

    被衞先連拽帶拖地弄上來,手電照向那個黑洞裏,我猶自驚魂未定。

    這個入口該是被錢六自己封上的,長年在上面壓了個重書櫥,已經開始下陷,被我再這麼狠踩幾腳,這層水泥板就吃不住了。

    站在洞口向下看,這才發現就算當時沒抓住衞先的腿也出不了大事,大概兩米多三米不到的樣子。

    衞先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知道在這裏就行,我們改天來,我得準備些傢伙。還有你沒發現空氣有些不對嗎。"

    我點頭,迅速和衞先離開了地下室。是有點氣悶的感覺,還好到現在只隔了六七十年,裏面的空氣還不至於變成致命的毒氣。

    鐵門重新被鎖上了,但解開六十七年前謎團的鑰匙,卻已經握在手中。

    之後幾天,衞先都沒有和我聯繫。

    每天的採訪我總是心不在焉,稿子飛快地一揮而就,手機一響就趕緊看來電顯示的號碼。那未知的地下究竟有什麼呢?

    五天之後,我終於接到了衞先的電話。

    他已經準備完畢了。

    六月二十二日,週二。

    我給報社掛了個電話,説自己腳扭了,正去醫院看,如果情況好的話下午就來報社。換而言之,我也給自己不去報社打了個伏筆。只要不在那裏困幾天的話就不會出什麼問題。

    當然,或許那並不是會不會被困幾天的問題,而是出來或出不來的問題。

    上午九點三十分,在普濟路中央三層樓不遠處,我和提着兩個藍色大旅行袋的衞先會合。

    "這是你的。"他把一個旅行袋遞給我。

    "等會兒再看。"他阻止了我彎腰拉拉鍊的舉動。

    等了幾分鐘,找了個沒有人出入的時候,我們閃進了三層樓的大門。要是被人看見我們兩個提着這兩大包東西進地下室,恐怕很難解釋清楚。

    打開鐵門,我們把兩個旅行袋放進去,然後讓門開着,重新回到外面的陽光裏。

    多少讓屋裏的廢氣先散一點出去。

    三層樓裏的居民,是不會注意到黑暗裏地下室的鐵門被打開的。那得走下樓梯,到跟前才會發現。

    "要等多久?"我問衞先。

    "兩支煙吧,出口的地方空氣好些就行。"衞先摸出煙,我取了一根點上。

    "那再裏面呢,地下通道的規模不會小,這點工夫行吧,我看國外的紀錄片,這種地方得用抽風機抽段時間才行。"

    "用不着那個,我準備了全套的衣服,帶氧氣裝置。"衞先臉上露出了笑容。

    鐵門重新關上了。

    站在我曾經掉下去的洞口前,衞先用手電往裏照了幾下,從旅行包裏取出把尖頭鋼錘,幾下子把洞口拓寬了一倍。

    錢六所做的掩蓋已經被完全去除,現在出現在手電筒光柱下的,是一個直徑一米多的圓洞,在下面的壁上,還嵌着一個生鏽的鐵梯。

    "我們把衣服穿好再下去。"衞先説着,從旅行包裏捧出一套衣服。

    "這就是防化服嘛。"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穿上衣服的衞先。

    "不,應該説是宇航服。"他的透明頭盔折射着手電光,我改口説。

    "這套衣服可以阻絕一切有毒氣體的侵入,背上的氧氣裝置存有四小時的壓縮氧氣,同時裝置的能源保證其可以進行氧氣轉換運作四十八小時。還有,這衣服是防彈的,所以萬一墓裏有機關,挨幾箭也不怕。好了,別愣着快穿。"

    防彈?可背在肩上的氧氣轉換裝置?我不由佩服衞先的神通廣大,這樣的東西可不是普通人能見到的。

    "你這兩天就搞這東西去了嗎,估計這樣一套衣服得是天價了。"

    "價錢倒還好,就是東西少,我本來就自己的一件,這兩天從別人那裏調了一件過來,應該合適你的體型。"

    價錢還好?我才不信呢。大概是彼此對金錢的衡量標準不同吧。

    要把這件衣服穿上去還真不容易,最後還是在衞先的幫忙下才穿了上去,各處的密封搭扣全都封好,除了背上的氧氣裝置有點重之外,不覺得特別氣悶,而且也能清楚聽見衞先的聲音。

    一手提着衞先給我準備的特質手電,一手揹着帶來的小包,那裏面有我的重要裝備——數碼相機。我跟在衞先的後面,慢慢順着鐵梯下到了甬道里。

    衣服和身體貼合得很緊,沒有行動不便的感覺,絕對是好東西。而背上的氧氣裝置也不是暴露在外面,而是在衣服的夾層裏,這樣也能受到衣服特殊面料的保護,不容易擦壞碰壞。

    甬道窄而矮,我只能貓着腰跟在衞先後面,估計大概只有一米六高,一開始我的頭盔還不小心碰了一下,嚇了我一大跳,因為要是碰壞了可沒錢賠。

    沒走多久,手電就照到前面壁上有一個伸出來的小鐵盤。

    "那是什麼?"我問。

    衞先在跟前停下,從揹包裏取出一個大水壺,倒了些東西進去。

    "是油燈。"他説着,居然從包裏拿出了根燈芯放進去。

    我看着他把燈點起來,有些驚訝。

    "你居然把這些都帶着。"

    "其實,一般的大墓裏都會有類似的燈,如果是沒進去過的,裏面會有沒用過的油和燈芯,但這個墓孫氏兄弟進去過了,所以我猜那些燈可能被用過,所以就帶了這些東西來,沒想到這甬道里也能用上。"衞先雖然説"沒想到",但語氣中卻還是有着微微炫耀的意思。

    他想的的確周密,或許他是想以這種方式來證明衞不回的論斷是錯誤的吧。

    再往前,每隔十幾二十米都會有一盞油燈,回頭望望,回去的路要比我們手電照出的前路光明得多。

    再走了沒多久,我們看見第一條岔路。

    "走哪邊?"我問。

    "隨便哪邊,不過我們最好不要分開。"

    "可是怎麼會有岔道?"

    "我想,是因為當初孫氏兄弟也不知道墓到底在什麼地方。剛才一路走來,你有沒有發現,在壁上和腳下的路上,有一些很深的小洞?"

    我回憶了一下:"好像看見過一個。"

    "那是洛陽鏟打的洞,可能就是我四叔公打的,以確定墓的方位。不過如果位置差太遠的話,這種方式也不行,只好多挖幾條路,配合洛陽鏟來確定位置。"

    衞先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我有些緊張,手電並沒有照到什麼特異的地方啊。

    "哈哈,我們還挺走運的。"衞先笑道。

    "這是正確的路嗎?你怎麼知道?"

    "不,這條路錯了,我們得往回走。"衞先轉過身來:"不過我已經知道該怎麼認路了。"

    "你沒發現這條路有什麼不對嗎?"

    我仔細用手電照了照,沒什麼不一樣啊,一樣矮,一樣坑坑窪窪。

    "那多,我看你有點緊張,照理你不該發現不了的。不就是去個死人墓嘛,放輕鬆點,嘿嘿,等會還有孫家兄弟的死人骨頭看呢。"

    我訕笑了一聲,不可否認,衞先自從下了墓,就完全恢復了往日風采,在衞不回那裏受到的打擊也再看不出半點影響,我卻正好相反,從進了地下室鐵門關上開始,就有些緊張,等到了這甬道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當年在人洞的甬道里差點走不出來的經歷,總是拿着手電瞎照,怕從哪裏忽然迸出個什麼東西來。

    "哪像你死人墓挖得多了,練就了一付鐵膽,小生可是怕怕得緊呢。"我自我調笑了一句,倒反而緩解了心裏的緊張。我本來就不是對生死太在意的人,所以才會幹出許多生死一線的舉動,但對於未知的恐懼人皆有之,和普通人相比,我所不同的在於對於未知既有恐懼,又有擋不住的好奇。

    再仔細用手電照了照周圍,我忽然明白了。

    "沒有油燈。"

    "沒錯。"衞先挑起大拇指:"看來挖洞的時候工人用的是隨身帶的礦燈,這壁上的油燈是完工後再裝上去的,就只裝了正確的那條路,可以照明,也可以讓人不致迷路。"

    反身走回去,這回變成了我在前面,衞先在後面,另一條道走了不遠,果然又看見了油燈。

    此後每到岔路,我總是先用手電照照哪條路有油燈的鐵盤,然後再選定正確的路。在這裏走路不比地上,九曲十八彎,我的腰已經越來越酸,經過的岔路大概已經有七八處了,這地下甬道的工程還真挺大的。

    這甬道是逐漸向下的,就這一點,也該是走對了路。

    儘管衣服透氣性不錯,但大熱天,這甬道里空氣又不流通,我早已經汗流浹背,偏偏穿着這全密閉的衣服,連擦汗也不行,實在是不舒服之極。

    又過了一個岔道,衞先再點了一盞燈,沒走幾步,我卻愕然定了下來。

    "怎麼會是死路?"手電筆直的光柱,照到的不是幽深的甬道,而是一面不規則土牆,很明顯,這條甬道挖到了這裏就沒有再挖下去。

    "不會吧。"衞先側着身子勉強擠過我,向前走去。

    "見鬼,怎麼會……啊,我們到了。"衞先的背一挺,頭盔頓時撞了甬道的頂一下。

    我探頭看,卻見到衞先的手電光並沒有照着正前方,而是照向前方不遠處的地面。

    那裏有一個洞。

    我的心跳又加速了。

    走到近前,那裏面有入下的土台階。

    "我先下,你跟着。"衞先沉聲説,率先沿階而下。

    大約往下走了五六米深,我們下到另一個甬室,這也該是孫氏兄弟挖出來的,大約近十平方的樣子,一樣的低矮。

    在這間甬室裏,有一塊被移開的巨大石板,與其説是石板,不如説是塊扁平的巨石,佔了這甬室的一半大小,厚度兩尺有餘,不知要幾噸重。

    而原先被這巨石所蓋住的另一條向下的通道,如今就在我們面前。

    那是一道石階,以磨得極為平整的大青石鋪就,通往未知的黑暗中。

    "下吧。"站在入口處用手電照了一會兒,衞先對我説。

    這一刻,連他的聲音,都顯得有些乾澀。

    順着石階慢慢往下走,兩道手電光柱交錯着前探着。與之前的狹小甬道相比,我們正進入的,無疑是個恢宏得多的空間。

    僅僅是這石階,就是三十多格,台階越走越寬,走到最後一節時,兩邊的森然石壁中間的通道,寬達三十餘米。

    這裏的空間實在太大,我們兩道手電能起的做用十分有限。衞先示意我先不要往前走,站在石階的盡頭,他慢慢地用手電照着周圍的環境。

    這裏該離孫氏兄弟斃命的地方不遠了,無論如何都不可疏忽大意。

    圓通當年所預感到的,地下兇惡難言之所,便是這裏了。

    僅僅是冥冥中莫名的感覺,就讓一位修持高深的大師失了佛心,而我們如今已經站在了這塊地方,想到這裏,我不由有些惶然,又有些想明瞭一切的激動。

    站在最後一級台階上,衞先沒有再向前走,他的手電光停在了一個緊靠着左側石壁的圓柱型金屬墩,似是銅製的。

    "我過去一下。"衞先説。

    "那是什麼?"我問。

    "應該是,我不太確定,或許是某種裝置。"衞先的話中有所保留,他該是猜到了些什麼。

    "小心點。"我提醒他。

    "沒事,這裏該沒有危險的。"

    衞先慢慢走到那東西前,從揹包裏取出特質的長柄點火機。

    "轟"的一聲,一道火柱冒了出來,那居然是個大號的照明火燈。只是火光雖大,卻無法照亮整個墓道。

    我心裏奇怪,沒見衞先往裏面倒燈油,也沒放燈芯,怎麼一點就着。孫氏兄弟來的時候,不可能沒點過啊。

    正要開口問衞先,卻見他依然站在那裏沒動,手裏的電筒卻貼着墓壁照去,混着火光,我看到那裏有個凸出來的東西。

    忽然之間,如連珠般的"轟轟"聲大作,眼前竟一片光明。

    火光自兩邊的墓壁上依次亮起,眨眼的工夫,整條氣勢恢宏的墓道都被兩邊墓壁上的墓燈照亮了。

    而最先衞先所點着的,原來只是一個牽動所有墓燈的機關。

    "這裏居然有這種萬年連珠燈,看來墓主人的身份真是了不得啊。"衞先走回我身邊説。

    "萬年連珠燈?"

    "當年不可能真的點萬年,但一經點着,可以燃燒數月有餘,而且所有的燈都有機關相連,點着一盞所有的都會亮起來。而且這裏的一定還有時間限制,點到一定時間會自動熄滅,別説孫氏兄弟來過一次,就是來十次百次也是一樣點得着。"

    不過此時我卻沒有心情感嘆這機關的精巧之處,墓燈亮起之後,我才發現,這整個墓道所用的建材,和石階的青石完全不同,色彩斑斕,竟然是大理石。火光跳躍下,那大理石的花紋竟給人以妖異的感覺。

    定了定神,我便瞧見了那孫輝祖的屍骸。

    墓道極長,目測約有兩百米,墓道盡頭是個半圓型的拱門。其實該稱為拱型入口,因為並沒有門,墓道里的燈亮着,而那門內卻仍是一片漆黑。

    北海二中紅花會幽靈旗(三*轉載)——回首頁2005年索引——幽靈旗(五*轉載)

    幽靈旗(四*轉載)——

    離墓門不遠處的地上,倒卧着一個人,遠遠望去看不清楚,不過想必該是一具衣服還未完全腐去的骷髏了。

    對照衞不回的話,這該是孫老三無疑。

    他的手裏該還抓着一個骷髏頭,但離得遠看不太清楚。

    真正的危險就在前面。

    隔着頭罩也能看出衞先凝重的面容,他從揹包裏取出件東西,熟練地拼裝幾下,就接成了一根長度足有三米的金屬棒。在離棒柄不遠的地方伸出一根細管,就像醫院裏醫生常用的聽診器。細管的盡頭是個吸盤,衞先把吸盤貼在了靠近左耳的頭罩上。

    "跟在我後面,別走其他的路。"衞先對我説。

    金屬棒伸出去,在地上敲擊了三記,每記之間橫着隔一尺,然後衞先邁下了最後一級台階。

    我跟在衞先後面慢慢地向前走,衞先在一條水平線上敲三記,然後前移一尺,再敲三記,就這樣一尺一尺地向前移。這支顯然是空心的金屬棒用聲音把地下的訊息傳入衞先耳中,想必如果有機關的話,這件專業工具立刻就會告訴衞先。

    "你剛才下石階的時候怎麼不用,萬一那裏就有機關不完了?"我問。

    "不會。"衞先回答地乾淨利落。他並沒有繼續解釋下去,不過顯然他那極有自信的專業知識足以支持他這個斷言。

    "其實這條墓道上應該也沒有,入了前面的門才是真正危險的開始,不過,小心點總沒錯。"

    是不是前面那具屍體讓他慎重起來了?

    金屬棒與地下大理石石板的敲擊聲有節奏地響着。

    "篤","篤","篤"。

    "篤","篤","篤"。

    "篤","篤","篤"。

    一點點地靠近墓門。

    雖然中國大理石產量豐富,但上海並不產大理石,要從附近的產地運過來,總也得數百公里,而且古代大理石的產地一定比現在少,所以運送的路程可能更長。然而與這樣規模的墓室比,從千里外運大理石來,並不是多麼值得驚訝的事。

    可為什麼要用大理石,我還從來沒聽説過修建墓室用大理石的。

    "衞先,你以前進過用大理石造的墓嗎?"

    "沒有。"

    頓了頓,衞先又道:"也沒聽説過有這樣大規模用的。"

    敲擊聲依舊清脆地響着,可是我一點都不覺得動聽。

    "篤","篤","篤"。

    "篤","篤","篤"。

    "篤","篤","篤"。

    一點點地靠近那具骷髏。

    其實我知道不該和衞先説話的。

    他在聽我説話和回答我問題的時候,一定會影響聽覺,而他現在是靠聽覺來分辨前方有沒有機關的。從他回答我問題時,明顯放慢的敲擊速度就可以知道。

    但我還是問了。

    而且在第一次問了之後,又問了第二次。

    因為越往前走,我就越不自在,周圍的空氣中似乎有無窮的壓力,透過我身上穿着的防彈密封衣,讓我的心越抽越緊。

    而衞先那有節奏的敲擊聲,更加重了我的不安感。

    我只能靠和衞先説話,略略打亂敲擊的節奏,來緩解巨大的壓力。

    "衞先,你看兩邊的墓壁上,好像有刻着什麼。"我終於第三次開口。

    兩邊的大理石石壁上的確有刻着的圖案,或陰紋或陽紋,由於大理石上本來就有不規則的圖案,而我們走的是正中的路線,離兩邊的墓壁都有一定距離,所以要不是我極力想轉移自己注意力而四下張望的話也發現不了。而且,越往前走,那些圖案就越多。

    "不知道,或者有什麼含義,或者只是裝飾性的,你怎麼了?"衞先終於發現我的異常。

    "不知道,就是有種非常不舒服的感覺。"我當然不能讓他停止敲擊,可看他的樣子,似乎並沒有和我類似的感受。

    難道這就是衞不回當年的感覺。

    衞先缺乏直覺,也不相信直覺。

    但我有,我相信,因為直覺救過我的命。

    現在,那種不妙的感覺,每走一步都加重一分。

    衞先皺了皺眉頭:"你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僅僅是感覺。"

    衞先的臉色不太好,他一定也想起了衞不回的話。

    "必有一天死於地下"!

    他沒有再説什麼,繼續敲擊着地面,繼續向前走。

    我只能跟在他後面,向前。我不可能獨自一人退回去。

    汗,不斷地從身上冒出來。

    冷汗。

    離墓門,只有幾十米了。

    離屍體,只有不到十米。

    衞先終於停了下來,在這個距離上,可以清楚地看見孫輝祖的屍體,那具衣服下的巨大骨髂,正泛着星點磷光。

    這具生前可能超過兩米高的粗大骨髂,雙手向前伸着,撲在地上,背上暗紅色衣服不知浸了多少血,至少數十支已經生鏽的箭把他射成了刺蝟,他的後顱有一個創口,卻沒有箭,單從這點,就可以想像他死前的悍勇,那箭分明已經射入後腦,卻被他生生地扯掉了,雖然,這並不能拖延他死亡的時間。

    他的兩手如今只留下慘白手骨,他的右手上,卻緊握着個骷髏頭。

    一個讓我正不斷往外冒的冷汗突然間僵住的骷髏頭。

    孫輝祖的食指和中指伸入那頭顱原本是雙眼的空洞中,把這頭攢在手中,可是,在那頭顱的兩眼之上,眉心再向上一點的地方,卻還有一個比眼眶更大一圈的圓洞!

    那絕對不是被任何東西打擊而產生的創口,那是一個渾圓的,邊緣極為光滑的洞,幽黑得無比猙獰。

    所以衞不回至今想起這個頭顱還如此畏懼,衞先顯然也被嚇住了,我的表情也是一樣。

    那是什麼東西!

    那怎麼會是人?

    第三隻眼睛?

    面對這不知死了多少年的異物,心底裏的恐懼卻無法抑制的翻湧上來。

    就算是面對猛虎,甚至是從未見過的史前巨獸,或者是電影中的外星怪物,我都不會有這樣的感覺,而這分明是人的頭顱,卻多了一隻眼睛,我彷彿可以看見那隻早已經腐爛的眼睛,在洞孔裏若隱若現。

    這就是墓主人的頭顱嗎?那墓主人到底是誰?

    我的心臟劇烈地跳動着,急促的呼吸居然無法緩和下來,這樣的情況我從來都沒有碰到過。

    勉強轉移視線,卻看見孫輝祖的左手裏抓着一大塊布片。

    幽靈旗?那就是幽靈旗嗎?看樣子只剩下了一半。

    另一半呢,是在那幽黑的墓裏吧。

    我望向那拱門,那拱門的四周刻滿了圖案,或許那是一種我沒見過的文字。這圖案比墓壁上的要大得多,我隔着二十多米,依然可以清楚地看見。

    衞先又向前走了,金屬棒輕微地抖着,敲擊在地上。

    "別,別……"我開口喊衞先,卻發現沒有發出聲音。

    我的心幾乎要跳出來,拼了命地用力喊,那股氣在喉間來回滾動就是發不出來。

    這樣的情況,就像身陷在夢魘裏一般。

    "別過去。"我終於喊了出來,在説"別"字的時候聲音還輕不可聞,喊到"去"字的時候,已經是聲嘶力竭的大吼。

    衞先驚訝地轉過頭,看見我蒼白的臉。

    "別過去,信我一次,別過去。"從額頭流下來的汗水,刺痛了我的眼睛。

    衞先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你真的有什麼感覺嗎?"

    "非常糟糕的感覺,非常危險,我們需要一些幫手,就這樣不行。"無形中的壓力讓我每一次呼吸都很困難。

    "這是心理作用,我們穿着這套衣服還怕什麼!"衞先的情緒也激動起來,用手"鐺鐺"敲了兩記頭罩。

    "這不是心理作用,你也知道我不是什麼都沒見識過的人,我想我現在的狀況就和當年衞不回一樣糟糕。"

    "去他媽的直覺。"衞先突然吼了一聲,認識他以來我第一次看見他這付模樣。

    "去他媽的直覺,要走你自己走。"衞先大步向着墓門走去,再也不用那金屬棒敲地探測,走過孫輝祖的屍體時毫不停留,直向前方拱門中的黑暗。

    我看着他的背影,卻一步都邁不動,呼喚他回來,他卻如未曾聽到一樣。

    一切就像當年一樣,只是衞不回和錢六換成了我,孫氏兄弟換成了衞先。

    結果呢,也會和當年一樣嗎?

    衞先停下了。

    他站在墓門前,只再一步就邁了進去,他終於停下了。

    他背對着我站了一會兒,我看見他劇烈聳動的肩膀慢慢地平靜下來。

    最後一刻,他終於還是控制住了自己。

    衞先就這樣站了一會兒,才轉回身來。

    "真是難以想像,我居然會有這麼失控的時候,如果我總是這樣的話,恐怕真的有一天會死在地下。"説話的時候,他的面容已經如常。

    "你説得對,如果你也有這種感覺的話,這樣衝進去是太莽撞了,不過,我們總也不能白來一次。"衞先的臉上浮起笑容。

    我看見,他的手還在微微顫抖。

    他走到孫輝祖的屍骸邊蹲了下去。

    "你真的走不過來嗎?"他抬頭對我説。

    我苦笑,現在似乎比剛才好一些,但我試着向前邁出一小步的時候,心臟再次劇烈抽搐起來。

    衞先的手在孫輝祖破碎的衣服裏探索着,近距離接觸白骨對他來説是常有的事了,並未給他帶來什麼負面影響。

    而我則取出數碼相機,裝上閃光燈,調到夜晚模式,開始拍四周的場景。

    儘可能多地獲取資料,為下一次再來打下基礎,希望下一次我不會有這麼糟的感覺。

    我對那個墓門照了幾張,特別是門上的那些莫明的紋飾拍了特寫,還有周圍墓壁上的花紋,鍾書同該能認得出這些代表什麼吧。

    最後,我還對着孫輝祖手中那個詭異的頭顱拍了個特寫。

    "哈,看我找到什麼。"衞先突然叫了起來,他舉起一本本子。

    "日記,是孫氏兄弟的日記。"他顯然已經翻了幾頁。

    "太好了,回去我們慢慢看。"

    "還有這個也得帶回去。"衞先挪了幾步,把孫輝祖左手捏着的那幅旗面抽了出來。

    "還有……"衞先又去掰孫輝祖的右手。

    不,應該説是右手骨,那抓着頭顱的右手骨。

    "怎麼搞的。"衞先幾次用力,竟然無法從那粗大的白骨手中奪下這顆頭來。

    "死都死了,肉也成灰了,還抓這麼緊幹什麼。"衞先咒罵着。

    看着衞先使勁地和那具白骨搶奪一顆人頭,我心裏不由掠過一陣顫慄。

    "算了吧,衞先,別弄了,下次來再説,我已經拍了照片了。"

    衞先停下手。

    "好吧。"他説着站了起來。

    他回答得是如此的痛快,使我意識到他也早就心虛了,我的話給了他一個台階下。

    "有了這本日記,就該能把事情搞清楚,我們先回去吧,搞清楚了再來。"

    衞先點頭同意。

    我們慢慢地退出這條悠遠宏大的墓道,壓迫在我心頭的力量越來越弱,等到走回那塊被移開的青石板所在的地方時,我長長出了口氣。

    回頭看着洞裏的石階,那下面的火光還未熄滅,望下去不像之前的一片黑暗,透着光亮。

    我想我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回。

    等到貓着腰穿過閃着幽幽燈火的甬道,走出地下室,走到中央三層樓外,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時,我有再世為人的感覺。

    脱下的那身密封防彈裝已經裝回了旅行袋裏,現在我身上穿的衣服,就像從水裏撈出來一樣。

    衞先也是同樣。

    "我們先回去洗洗換身衣服,晚飯前你來我這裏,我們一起研究那本日記。"

    "好。"我説。

    或許是剛才的經歷對我的震憾太大,又或是那本日記被我傾注了過多的注意力,此時我竟然全然忘記了,在衞先的旅行袋裏,除了一本六十七年前的日記,還有半面旗。

    半面幽靈旗。

    六噩夢開始

    我已經按第三次門鈴了,居然還沒有人來開門。

    我再次看了看門號,沒錯,這就是衞先的房間啊。

    難道這傢伙拿了日記跑了?我心裏閃過這樣的念頭。

    應該不會是這樣的人吧,可是要是日記裏記載了什麼了不得的東西……

    我正要用拳頭捶門的時候,門終於開了。

    "你怎麼了,這麼長時間才來開門?"

    "哦,沒什麼,發了會兒呆。"眼前的衞先臉上有着一絲迷惘。

    風吹在我臉上,風很大。我望向衞先的身後,窗大開着,這裏是希爾頓的十八層,樓高風急,窗這樣開着,幾張紙被吹在地上,屋裏顯得有些亂。

    "開那麼大的窗幹什麼。"

    "透透氣,有點悶。"

    衞先的臉上竟似有些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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