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俊依着虞允文的吩咐,跟卓南雁同率精兵,出西城門尋緊要地勢,安營結寨,又派人加緊修葺西側箭樓,在城外挖掘禦敵地包和鹿角。
卓南雁想到金人騎兵厲害,尋常步兵難攖其鋒,便向時俊提出選出數百悍卒,建成馬隊抗敵。時俊深以為然,只是宋軍以步兵為主,他這互千精兵中只有四百馬軍,當下便和卓南雁打着虞欽差的名號,又去各營調撥馬軍。因王權暗中早已吩咐,各營不得再出援時俊,經得卓、時二人四處忙碌,才又引來四百馬軍。
卓南雁便向這八百騎兵傳授陣法,反覆操演。他當初曾隨易絕邵穎達苦修易圖戰陣學,這時卻派上了大用場。卓南雁這江南第一狂生之名早已名震江南,他的諸般壯舉更是遍傳軍中,時俊等將官軍校對其勇武早感欽佩,又聽他指揮戰陣,頭頭是道,更加敬服。直到夜色闌珊,卓南雁才趕回城內探望虞允文。才到屋外,正見唐晚菊笑吟吟地走出來。望見他來,唐晚菊喜道:“允文兄安睡了,他剛用了藥,正好對路!料來明日便會好個七八成,後日便可痊癒!”卓南雁大喜:“竟有這等喜事…”
話未説完,驀聽一道脆若銀鈴的嬌叱響起:“莫駝子,你給我滾出來!”雖是冷硬的怒喝,卻仍是説不出得清潤悦耳。“龍夢嬋!”卓南雁心頭一顫,揚頭望去,果然見黝黑的屋檐上挺立着一道窈窕倩影,她手中擎着一條金光閃閃的長鞭,可不正是龍夢嬋。其時月色明麗,冷浸浸的月光當頭鋪下,龍夢嬋身披銀輝,俏立檐角,更增妖燒。
“小妖女!”莫復疆倏地現身在龍夢嬋身側丈餘的屋檐上,冷哼道,“爺爺正要去尋你!大晚上的鬼哭狼嚎,是要自尋死路嗎?”龍夢嬋怒極反笑,道:“大言不慚的死駝子,背後罵我yin蕩狠毒,還要殺我為天下除害!好啊,姑奶奶來啦,瞧你怎生除害!”莫復疆出身丐幫,盛怒之下,不管不顧地大罵起來:“yin賤浪蹄子,你自己作死,可怪不得爺爺!”他雖是破口大罵,仍自矜身份,不肯搶先出手,雙掌劃個圈子,掌力起伏不定,伺機而動。龍夢嬋雪袖突揚,喝道:“看毒針!”
莫復疆大吃一驚,萬料不到她一上來便發毒針。巫魔暗器之毒名聞江湖,絲毫不在蜀中唐門之下。此時二人相距既近,黑夜之中,萬難躲避,莫復疆忙暴喝一聲,橫移丈餘。他身子立定,才知並無毒針襲來,腳下微滑,打了個踉蹌。“姑奶奶不過嚇你一嚇!”龍夢嬋卻“格格”嬌笑,“呸!丐幫幫主鼎鼎大名,原來膽小如鼠,跑得比耗子還快!”她見莫復疆神色狼狽,心頭得意,笑得花枝亂顫。
這一通吵鬧,屋下已聚了不少看熱鬧的羣豪,聞言一起大笑起來。莫復疆惱羞成怒,怪嘯聲中,掌影如山,當頭壓下。龍夢嬋翩然閃開,金鞭疾抖,向他胸口連點三下。二人頓時戰在一處。
莫愁早就趕來,在卓南雁身側仰頭觀戰,急得連連頓足,口中嘟嚷道:“這老頭子,怎地自稱‘爺爺’,那可是你家兒媳!唉,娘子,你怎地成了我幫主老爹的姑奶奶?亂了,這輩分可都亂啦!”眼見兩人激戰不止,莫復疆獵獵的掌風震得龍夢嬋不住飄忽遊走,他心下更慌,轉頭對卓南雁道,“大雁子,我家娘子決撐不住啦,你別在這看笑話,快決上去勸架!”
“去勸架的應該是你,而不是我!”卓南雁低笑道,“不過你此時也不必出手。你家娘子極有心機,她選在屋頂激戰,仗着輕功卓絕,已佔了幾分便宜。令尊脾氣太暴,讓龍姑娘滅滅他的鋭氣,興許更妙!”莫愁心內稍安,仰頭觀戰,兀自嘖嘖連聲:“輕點輕點,幫主老爹,可別傷了我的小美人!哎喲,娘子,你這一鞭不是要你公爹骨斷筋折嗎…”
猛聽一聲勁響,莫復疆蓄勢良久,終於跟龍夢嬋硬交一掌。真氣交擊,龍夢嬋的一襲白衣如紙鶯般翩然後退丈餘。這驛館飛檐高挑,莫復疆在上面騰挪不開,這一仗打得甚是憋悶,至此才佔得上風,哈哈大笑:“小妖女,快快束手就擒,爺爺饒你一命!”踏步上前,左掌吞吐不定,將龍夢嬋上身盡數籠住。
“且慢!”忽見人影一閃,莫愁卻已如風掠來,驚急之下,這一記龍驥步使得恰到好處,正插在二人之間。他雙臂大張,擋在龍夢嬋身前,向莫復疆苦笑道:“老爹,都是自家人,何苦跟你兒媳動刀動槍?”莫復疆怒道:“快快滾開!咱丐幫的臉面都讓你這混賬小子丟盡了!老子這便宰了這小妖女!”莫愁也惱起來,喝道:“你要殺她,便先宰了我!”
龍夢嬋俏立在他身後,聽他聲色俱厲,心內暗喜:“這死胖子,終究對我死心塌地!”忽地探掌抓住莫愁的脖領,將他拽到身側,叫道:“莫愁,別理他,你這便跟我走!”莫復疆鬚髮戟張,怒喝道:“孽障!你膽敢跟這妖女走出半步,老子就來清理門户!”
莫愁大是為難,低聲對身後的龍夢嬋道:“娘子,給我個面子,咱們要雙宿雙飛,過兩日偷偷走掉就是,何必搞得這般驚天動地?”他這話聲音極低,檐下羣豪全聽不清,但莫復疆內功精深,相距又近,卻聽個滿耳,只氣得七竅生煙,暴喝一聲:“孽障!”掌力猛提,便要吐出。
“快快住手!”院中忽地響起一聲呼喝。這喝聲雖然不大,卻帶着一股説不出的威嚴。莫復疆一凜,扭頭看時,卻見虞允文在唐晚菊攙扶之下,正立在屋下。莫復疆人雖倔強,對這俠膽忠心的書劍雙絕卻甚是欽佩,更知兩軍開戰,全須這位盟會軍師兼欽差大臣居中運籌,忙頓住掌勢,喝道:“怎地,虞軍師也要給這妖女求情?”
“莫幫主,龍姑娘不是妖女!”虞允文目光灼灼,沉聲道,“在下的毒傷得解,便是她送來的解藥…”
莫復疆頓時一愣。他深知此時大戰在即,虞軍師忽然病倒,對宋軍士氣挫折極大,聞知龍夢嬋送來解藥救得虞允文,心頭一陣狂喜,隱隱覺得自己這般對龍夢嬋痛罵廝打,頗有些剛愎莽撞得過頭了。
便在他整眉沉吟間,猛覺香風颯然,龍夢嬋飄然閃到,金鞭劈面砸下。莫愁大驚,叫道:“娘子,留情!”莫復疆急忙錯步疾退,但他正自猶豫自責,心神恍惚下先機全失,勉力避開金鞭,卻覺後臀一痛,已被龍夢嬋一腳踢中,一股大力襲來,便向屋下跌落。卓南雁全神貫注,斜刺裏躍起,在莫復疆背上一搭,內力到處,頓時卸去跌勢,兩人穩穩落地。
龍夢嬋一招得手,“格格”嬌笑:“莫駝子,看你今後還敢在我這妖女面前狂吠!”虞允文見她收了金鞭,轉身待走,忙叫道:“龍姑娘,你贈藥之恩,虞某感激不盡!龍姑娘既已棄暗投明,何不同來共商抗金大策?”
“感激不盡?”龍夢嬋“嗤嗤”冷笑,“我龍夢嬋這一生都是妖女,既不會棄暗投明,更用不着你們假惺惺地感激不盡!”説到此處,忽覺滿腔委屈苦澀,翩然躍起。莫愁急叫了聲“娘子”,揚手疾抓,卻抓了個空。月色下只見龍夢嬋雪衣飄舉,如一隻白鶴般蹁躚飛起,在屋檐上凌空幾點,瞬息去遠。莫愁自知追她不上,大喊了兩聲,只得悻悻躍下,黑着臉問候莫復疆。莫復疆卻點頭道:“嗯,這龍夢嬋既能救得虞軍師,還算明白大理!”他捱了龍夢嬋一腳,此時卻全無惱色,揉着後臀哈哈大笑,“這小娘們,下腳倒狠…哈哈,要得,大是要得!”
他説的這“要得”,似是個口頭禪,誰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要得”龍夢嬋做兒媳。但見他仰頭大笑,一場風波消弭,卓南雁和唐晚菊等都替莫愁歡喜。倒是莫愁依舊滿面愁容,在卓南雁耳邊低聲嘀咕:“捱了踢還笑,真他孃的跟我一般的賤骨頭!倔老頭子,我家娘子卻被你氣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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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俊的大寨便在城外緊要地勢處安扎營寨,營寨外又布了鹿角、拒馬、鐵蒺藜等物,一心要禦敵於城郊。營寨間高挑大五方旗,諸營井然有序,士氣十足,與城內的守軍結成犄角之勢。
各營將校清晨起來,便隨卓南雁操演陣法。卓南雁深知戰陣之道變化精奇,若是士卒難明陣法變換之妙,反會弄巧成拙。他將那頗適合騎兵陣戰的都天火輪陣全力簡化,又與李靖六花陣的精要相合,演化為一種新陣法,傳授給諸軍。這新陣法只六般變化,法簡效宏,卓南雁名之為“都天六輪陣”,諸軍反覆操演多時,已盡明其要。
虞允文趕來軍營探看,見眾軍卒隨着卓南雁的吆喝,或乘馬或列隊,縱橫佈陣,進退有度,不由大是欣慰。
卓南雁見他趕來,便讓時俊領兵操練,飛馬過來,笑道:“允文兄大病痊癒,正好大展身手!”便要請他帶兵。虞允文毒傷初愈,身心疲軟,搖手笑道:“愚兄心鈍頭昏,哪能帶兵?金兵若這兩日來,我只能作壁上觀。嗯,這也算臨陣脱逃吧?”卓南雁哈哈大笑:“允文兄臨陣脱逃,先打你五十軍棍!”雖然大戰將起,兩人仍是談笑自若。
二人端坐在一塊大青石上,一邊觀看兵卒操練,一邊揣度軍情。
時近午時,忽見莫愁如飛奔來,喘吁吁地叫道:“大雁子,允文兄!大勢不好,大勢不妙,大勢已去…”虞允文板臉喝道:“莫愁,這是軍營,不得大呼小叫,擾亂軍心!”莫愁的胖臉上滿是驚駭之色,顫聲道:“他姥姥的,這當口老子哪有心思擾亂軍心,確是出了大亂子!王權那老賊,他…他率着大軍逃了!”
虞允文冷冷不語,目光緊鎖在莫愁臉上。莫愁被他如電的眼芒刺得有些心虛,聲音下由低了下來,細述詳情。原來今早虞允文前腳剛出了和州西城門,王權後腳便出和州東城城門,率大軍向東而去,對外只説去江邊操練,到了江邊就倉皇渡江東去。虞允文將信將疑,忙遣了一名探馬去江邊細察。過了多時,探馬趕回飛報,果如莫愁所説,而且王權的數萬軍馬走得匆忙,連船隻都沒剩下多少。眾人心頭都是一沉,時俊更憤然道:“六萬大軍,抱頭遠竄,王統制…這是誤國誤民!”
“允文兄,”卓南雁卻淡淡一笑,“王權逃了,還有你我!”他這淡定自若的笑聲在一片黯淡消沉中響起,聽來反有一股説不出爽朗狂放。
“不錯!”虞允文片刻間便凝定下來,雙眉一揚,挺身而起,慨然道,“當年嶽少保的朱仙鎮大捷,岳家軍不過五百背鬼兵鐵騎,便殺得完顏宗弼十萬大軍一觸即潰。這話若是遠了,便説近的,前日魏勝將軍襲取海州,不過是三百孤軍;李寶將軍更以三千健兒,大破金兵十萬水師…”他目光英氣勃發,轉盼眾人,昂然道,“咱們這裏,卻有五千精兵和眾多江南豪傑!”眾人心神都是一振。莫愁更大笑道:“正是!還有本盟主,文武雙全,運籌帷握之中,決勝千里之外…”忽聽遠處宋軍厲聲叱喝,眾人揚頭望去,只見一彪人馬如飛奔來。莫愁的大笑頓時化作驚呼:“大事不妙,金狗殺來啦!”
“休得杯弓蛇影!”虞允文凝目道,“那全是咱大宋好漢…咦,來的竟是明教人馬!”卓南雁早看見那數百名漢子盡着明教裝束,前面乘馬豪客中,曲流觴、徐滌塵、彭九翁等諸多明教高手盡皆在內,忙揮手命守衞的宋軍讓開通路。曲流觴縱馬上前,大喝道:“卓南雁,你果然在此!”莫愁見曲流觴氣勢洶洶,只當明教又來生事,驚道:“諸位有何貴幹?”
“有何貴幹,自然是來打架廝殺!”曲流觴見自己一句話唬得莫愁小眼圓睜,卻振聲大笑,“咱們是來跟金狗廝殺!哈哈,痛打金狗這等大事,怎能少了我明教英雄!”
説笑之間,卓南雁已上前與徐滌塵相見,徐滌塵才説出原委。原來林逸煙為修習新得的三際神魔功秘本,定要再行閉關。歸隱之前,他將明教教務全交給降魔明使曲流觴,更再三叮囑他不得參與抗金之戰。
哪知他閉關不久,明教青陽長老茶隱徐滌塵便苦口婆心地勸説曲流觴該當以國家大義為重,全力抗金護國。曲流觴也是慷慨磊落之人,平生最欽佩的便是當年明教的月尊教主卓藏鋒,今聞知金兵南侵,便與徐滌塵慨然率了明教精鋭前來。
卓南雁望見眼前這些意氣昂揚的臉孔,忽地憶起那晚徐滌塵所説的話,“但願我這忍辱,能為我明教存些正氣”,心底又是欣喜又是感喟,忙將明教英雄與虞允文、莫愁等人引薦了。明教人才濟濟,這次趕來助戰的足有三百精卒,除了諸如曲流觴、徐滌塵等絕頂高手,更有陳金等少年英豪,宋方實力大增。羣豪計議已定,各去行事。
卓南雁與時俊去調遣兵將,築牢營寨,寨前盤好密佈鋼刀的戰車,又將最擅遠射的牀子弩和千步弩分架在營盤左右兩翼。大宋弓箭甲於天下,特別是神臂弓能射三百六十步,遠勝金國弓箭。牀子弩和千步弩乃是車弩,最遠的能射七百步(按,相當於現在的1500米),只是操作繁複,需要幾人配合發射。這些攻守利器被分批安置好,宋軍士氣更增。
黃昏時分,便聽蹄聲如雷,金鼓之聲隆隆作響,滾滾煙塵之中,金兵終於殺到。這領頭衝來的五千騎兵全披着重甲,頭戴着只露出雙眼的鐵兜鍪,那戰馬均是胸寬腿長,毛色緞子般油亮,端的人如披甲猛虎,馬似出海蛟龍。卓南雁遠遠瞧着,暗自一笑:“張汝能在燕京時便好排場,做了統兵大將,還是不改這公子哥的臭脾氣!”將手中大槍一揚,身後宋軍依令擺佈陣勢。他早已有令在先,讓全體宋軍不得鼓譟吶喊,數千宋軍揮旗揚戈,全是悄然無聲。這般靜悄悄地張弓列陣,反更增一股凝重迫人的殺氣。
張汝能當日深悔沒有去搶先攻打廬州,大好風頭都被餘孤天奪去,這番請纓攻取和州,實是志在必得。此時他全身重甲,當先縱馬而來,見了宋軍的陣勢,頓時吃了一驚。對面的宋軍沒有吶喊,沒有擂鼓,前面數排弓弩手早已彎弓搭箭,前排戰車上寒凜凜的尖刀,咬在弦上那黃澄澄的箭鏃,全在夕陽下耀出陣陣駭人的光芒,與往日臨戰倉皇的宋軍一反常態,變得冷定無聲。這樣子更像一羣磨爪瞋目、靜待獵物的獅虎猛獸,相較之下,倒是自己這些遠道咆哮而來的金兵,反成了張狂膽怯的鬣狗。
張汝能手中大刀高舉,勒住戰馬,大喝道:“擂鼓!”他決計不能讓自己在氣勢上輸給旁人。隆隆戰鼓聲中,又有一萬五千多步兵飛速奔到。這兩萬金兵顯然是精鋭之師,如此長途奔襲,居然陣形不亂。
鼓聲震天響起,眾金兵嗬嗬狂叫,戰馬縱蹄嘶鳴。一名謀克孛堇手揮狼牙棒,縱聲長嘯,催馬越眾而出,在陣前盤旋吶喊。
嗤!一支羽箭破空飛來,勁疾如電地射人那名謀克孛堇的心口,竟貫透重甲,透體而過。那謀克孛堇嘶聲長吼,狼牙棒脱手飛出,死屍轟然栽倒。金兵齊齊暴出一陣驚呼,鼓聲頓時止息。
張汝能本要一鼓作氣地揮師殺去,見此情形心神也是一驚,揚刀大喝:“列陣!”幾名親兵高舉盾牌,左右擁上。身後大軍揮旗佈陣,又有人從車上推出高達丈餘的大將旗,兩騎金兵箭手迅速在馬上搭箭,但知道己方弩箭難如宋軍神臂弓那般遠及,只是虛張聲勢地張弓,卻不敢射出。
“嗤!”又一箭呼嘯而來,那一丈九尺高的“三軍司命”大將旗剛剛立在張汝能身側,這一箭便直貫入旗杆上。粗大的旗杆一聲“咔嚓”,攔腰折斷。張汝能只覺頭皮發麻。此時兩軍相距五百步,即便是宋軍能及三百六十步遠的神臂弓,也無法射到他身側,更何況只憑一支羽箭,便將海碗粗細的旗杆貫折,這幾乎已不是人力所為。他凝目望去,對面宋軍那恍若鬼魅般的發箭之人掩在大旗之後,難窺其蹤。張汝能心頭猶豫,不知該不該再給自己加上幾面盾牌。
對面的宋軍依舊不聲不響,全軍既無吶喊,也無歡呼,一股迫人的殺氣卻直迫過來。金兵鐵騎盡皆膽寒,前排戰馬更發出陣陣不安的嘶鳴。
一片冷寂之中,驀聽一聲長嘯,一人縱馬掠出,長笑道:“張汝能,還記得燕京故人否?”張汝能雙瞳一縮,森然道:“南雁?”他身旁一名謀克孛堇正是先前殞命的孛術魯親信,忙向張汝能低聲道:“將軍,便…便是這小子,在萬軍之中擒住了孛術魯大人…”
張汝能微微點頭,心下暗道:“這小子的事情,我可比你清楚得多!”他臉上神色不動,想催馬出陣,卻又沒這膽略,只得長吸了一口氣,強自鼓氣喝道:“南雁小子,你當真要螳臂當車,抗拒天兵?”
卓南雁一聲冷笑,抽出第三支羽箭,在馬上緩緩張弓。他當年深入龍驤樓卧底,因身邊的金人都擅騎射,才開始練習箭法。因他自幼便能飛石擊鳥,忘憂心法又擅感應方位,沒多久便可百步穿楊。
張汝能身側的親兵看他彎弓搭箭,立時一陣驚惶,又有兩人揮盾搶上護衞。猛聽颼颼尖嘯,那支箭已閃電般射到,錚然鋭響,直釘在一名金兵的盾牌上。沉渾的內勁到處,那金兵渾身劇震,一跤坐倒在地。張汝能和那批金兵又發出一片驚呼。“有書信!”有機靈的親兵看到了那支羽箭上綁着的一卷硬箋,忙取了來,獻到張汝能馬前。張汝能並不去接,只冷喝道:“念!”那金兵倒識得漢字,顫巍巍地念道:“一劍補天挫敵膽,八百雄師破…汝能!”這兩句詩簡明粗鄙到極處,諸多不曉漢文的金兵將校都能聽得明白,聞之無不色變。
“不錯,我只需八百鐵騎結陣,便能踏破你的數萬金兵。”卓南雁朗聲笑道,“陣而後戰,兵法之常,運用之妙,存乎一心。汝能兄可敢與我這故人鬥鬥陣法?”
“鬥陣?”張汝能冷笑一聲,心念電轉,暗道,“眼下我軍殺氣已折,又是遠道而來的疲師,若是此時衝殺,這些精鋭馬軍傷損必多。嘿嘿,兵不厭詐,南雁這廝有勇無謀,本將軍何不將計就計?”當下揚聲人笑:“好!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本將軍便來領教你的戰陣之術!”
卓南雁眼芒一亮,笑道:“便這麼着了!”緩緩踅馬回營,混不把身後的數千金兵放在眼內。下知怎地,張汝能見他目光熠然一閃,竟覺得滿腔盤算全被他看透了一般,又見他神色悠閒,更是心下懊惱,只恨弓箭射力不及,強按怒氣,將大刀高揚,喝道:“南人自尋死路,本將軍明日一舉破敵!大夥兒速速安營。”金兵齊聲高呼,聲若雷震,依令安營紮寨。
卓南雁收兵回營,才入營帳,便聽有人大笑:“少主,你可回來啦!”卓南雁雙眸一亮,叫道:“厲大個子,你怎地來啦?師尊還好嗎?”厲潑瘋咧嘴大笑:“自然是幫你打架來啦!”他剛趕到和州,本來被莫復疆安置在城內驛館,卻耐不住性子等候,央求莫復疆帶他趕到了營寨。
少時曲流觴、徐滌塵等明教元老也都趕來,故人相見,自是一番欣喜。厲潑瘋更給卓南雁帶來了施屠龍的禮物,卻是一副圍棋。“施長老得知少主武功回覆,歡喜得不得了!”厲潑瘋指着圍棋道,“這個嘛,施長老説,讓你收好,兩軍廝殺之時或可派得上用場!”
卓南雁奇道:“兩軍交戰,要這圍棋何用,難道是讓我大戰間歇下棋解悶嗎?”厲潑瘋搔着頭道:“這個俺可沒細問。施長老只是吩咐,這玩意兒要等你遇上難題之時再用。”卓南雁“呵呵”一笑:“師尊想必是讓我效法古人謝安,以棋示閒,穩定軍心。”將那副棋子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