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五日我回到上海,十六日就收到了張明的遠方傳訊,神的密碼終告破解。十七日石庫門舊居的小型聚會過後,這件事總算告一段落。
從原先的百思不得其解到突然真相大白,我固然有如釋重負的感覺,但心情也相當複雜,那幾天裏不論眼前看到什麼東西,都會和那件事聯繫起來。
前幾個月裏心力交瘁,我盼望着接下來能有一段輕鬆的時光。
沒輕鬆幾天,牙痛又犯了,之前很長一段時間裏那顆牙就不能碰酸不能碰甜,現在索性翻江倒海折騰起來。一咬牙,去看牙醫吧。
像我這種想到牙診所裏鑽頭“滋滋”聲就牙酸的人,不到走投無路是不會下決心的。
這天下午早早把活幹完,跑到華山醫院牙科。和認識的牙醫大力張已經約好了。大力張向來吹噓自己猛男本色,拔大牙只需一下就搞定,聽説我牙痛又改為吹噓自己技術高超,動作温柔婉約,補起來不痛不癢。大力張的形象改變讓我一點都不信任,但好歹在大醫院認識這麼個牙醫,總比隨便找個不相識的好吧。
大力張拿着鑽頭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看我臉色漸漸變了,笑得燦爛無比:“那多,你也有今天啊。”
“你你你什麼意思?”我臉更白了。
鑽頭“滋”地響起來,慢慢向我靠近:“乖,張嘴……”
都補完了,我抽到一邊去的筋肉還沒歸位,狠狠地漱口把嘴裏的碎渣吐掉。
“你看,再苦不都過去了嗎,這回以後又可以放膽吃了。”大力張打着哈哈。
“好好好,山水有相逢,我們牌桌上見。”我撂下狠話,捧着腮幫子出去。
走到門診大廳,就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那多。”
一個黑炭頭正向我走來。黑炭頭叫袁列,曾經做過我的實習生,皮膚特別不經曬,眼看着他做一個採訪黑一層。後來進了晨星報,到社會部做了衞生條線的記者。
“我剛補完牙,你過來採訪?”我努力上自己看上去不像剛才那麼呲牙咧嘴。
“是啊,剛採訪了一半,現在去病房,怎麼樣和我去看看,等會兒一起回報社?可是少件中病例啊,保管你開眼。”
看我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毛,袁列把黑臉湊過來稍稍放低聲音:“返祖現象,毛人。”
我其實並沒有多感興趣,但袁列這麼熱情,就和他一起去見識見識。心裏還在想,電視裏也不是沒見過,有什麼好多看的,也不是賞心悦目的事情。
往病房去的路上袁列給我説了下那位病人的病情,這才知道為什麼不單袁列象撿到寶一樣衝過來採訪,本市其它報紙的衞生記者也都來了。據主治醫生説,這種是突發性的返祖,病人住院以來從皮膚科轉到內分泌科,周身每寸皮膚都長出細毛來,大約比正常人的汗毛更細三倍,生長速度越來越快,現在已經到了難以下針抽血的程度了。
“那個醫生説,一天剃下來的毛有幾兩重呢,太不可思異了,就像每個毛孔都吃了激素一樣。”
説話間,已經到了病房外。
這病房裏就那病人一人住,並不是特殊待遇,而是那病人的模樣太過可怖,沒人願意和他住一間房。
病房裏已經有幾個記者,正在採訪。説是採訪,不如説是單方面的發問,因為那們躺在牀上的病人一言不發。
我跟在袁列後面走進房間,其它幾人見袁列來了,和他打了個招呼,原本把病牀團團圍住的身形錯開來,讓我看見那人的樣子。
已經有了心理準備,看到的時候還是像吞了只老鼠一樣,一陣不舒服。那人露在外面的部分——臉、脖子、手臂和手掌都被長着濃密的棕黑色毛髮,約有兩釐米。一張臉連鼻子上都長出了毛,只有眼皮上少些,露出黑洞洞的眼睛。
兩家電視台的記者也進了房間,正在擺弄攝像器材,一個記者把話筒遞到毛人的嘴邊,説:“就幾個問題,畫面我們會經過處理,不會出現你的臉,你放心。”
出現臉有什麼問題,還有什麼處理能比他現在的情況更徹底?當然這只是我心裏想想,可不能説出來。
這會兒袁列也加入採訪者的行列:“聽醫生説早晨已經幫你剃過一次毛,現在長得這麼快你身體上有什麼感覺?如果暫時沒有抑制的方法,你對今後的生活有什麼打算?”
“你祖上有返祖病史嗎?”另一個記者問。
我從幾個人的縫隙間看着他,心裏突然覺得有些悲哀。
“你朋友來看過你嗎,你覺得還能和他們正常相處嗎?”
那人還是不發一言,眼睛從我們這些人身上掃過。我被他看得心裏一跳,那是無聲的憤怒。
他突然從牀上直起身子,大吼了一聲。
人人都往後一挫,兩隻原本在他嘴邊的話筒更是飛快地縮了回去。
一個才進來的小護士急了:“你們怎麼能這樣打擾病人,快出去出去。”
灰溜溜地被趕到外面,一個人低聲抱怨:“怎麼和野獸似的。”
和袁列同車回去的路上,我還在想剛才那位返祖病人。傳媒的力量已經無孔不入,有些時候叫人無可奈何。
身上長出毛來任何人都無法接受,心理上已經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到醫院去療傷,卻被記者在傷口上狠狠灑把鹽。這樣的情況,不是爆發,就是崩潰。
當事人雖然拒絕配合,新聞卻還是照樣做了出來,還登了照片,只是隱去了頭部。第二天評報的時候,這篇稿子還受到了表揚,我們的副總編藍頭笑眯眯地説:“好,這樣的突發新聞就要盯得快盯得緊,不能落到其它媒體後面,如果有新情況,後續報道注意跟上。”
晚上大力張打電話來説有牌局,聽見他的聲音我的牙又酸起來,放出話去讓他準備出血。大力王嘿嘿陰笑着,打牌的時候鎮定自若,手風極順。十二點多結束的時候,我雖然小贏,卻沒贏到這個可惡傢伙的錢,大力王在夜深人靜的路上哈哈仰天笑兩聲,攔下輛的士揚長而去。
“那個傢伙真是好運。”在電梯裏我還想着牌局。我住在七樓,很多時候我會選擇走樓梯鍛鍊,不過現在半夜三更的,我當然不想摸黑爬樓。
樓道里的燈是聲控的,我站在自家門口,“咚”地跺了下腳,悶悶的聲響順着地震盪開,可亮起的卻是閃爍不定的光。
“見鬼,又壞了。”我抬頭看了看忽明忽暗的燈泡,就像風中的燭火。
我的包很大,東西又多,現在光線不好,我伸手摸了一會兒卻還沒碰到鑰匙。
樓道里太安靜了,燈光閃了一會兒又黑了,我卻沒有再跺腳讓它亮起來,有沒有都一樣。
只有我的手在包裏摸索發出的“梭梭”聲。
腳步聲。
極輕微的腳步聲,如果不是那麼安靜的環境,是聽不見的。
我一跺腳讓燈再閃起來,四周卻沒有人。
聲音是從一扇虛掩的門裏發出來的,那後面是大樓的樓梯。現在聲音又沒有了。
我有點發寒,但還是走過去,推開門,説:“誰在那?”
聲音不是很大,在這上下直通的樓梯間裏卻有陣陣迴音。
沒有人回答。
我往下走去,沒幾步,外面的聲控燈就滅了,樓梯間裏連窗都沒有,這下變得一片漆黑。
黑暗裏什麼都看不見,我試探着又往下走了會兒,到半層的地方停住,又問:“有人嗎?”
依然沒有人回答,但是在回聲的餘音裏,我又聽見了腳步聲。
就在我的頭頂。
我心裏一緊,摸着鐵扶手,一步步往上走,我把另一隻手虛虛提起,擋在臉的前方,提防着。
夜晚高樓的樓梯間本就是最讓人發磣的地方,我心裏也打起鼓來。
我走回七樓,又往上走。我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但這並不代表能看見什麼,到處都黑影重重的。
“誰?”我又問了一句,聲音已經有點發虛。
我覺得自己這麼莽撞地走到這一片黑暗裏來真是個糟糕的主意,不管怎麼,還是回到能看見的地方再説。
我快速地往下走,回到七樓,推開門。
“咚”,我重重地跺腳,哪怕是閃爍不定的燈,先讓這裏亮一點再説。
聲控燈應聲響起,一閃閃的黃色光。就在我的房門前,站着一個人。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停住腳步:“你是誰?”
他穿着一聲風衣,背對着我。在黃光下極為詭異。
聽見我問,他轉過身來。我卻又嚇了一跳。
他帶着一頂遮到眼睛的帽子,還戴着口罩,只露出一雙眼睛。現在可是夏天!
“我是遊宏。”他的嗓音沙啞沉重。
“誰?”我一時間想不起這個名字。
“六耳,我是六耳。”他低低地説。
六耳?我一時愣住,他怎麼穿成這樣,還有他的聲音,這是那個無厘頭活蹦亂跳的六耳?
他朝旁邊讓了讓:“怎麼,不請我進去?”
這次我倒是很快摸到了鑰匙,打開門把他請進去。
把燈打開,我頓時覺得舒坦許多,還是光明好啊。
“怎麼那麼晚來,之前也不來個電話,剛才搞得神神秘秘,故意嚇我嗎?”我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問六耳,卻見他站在玄關,帽子口罩和風衣一件沒脱。
“穿成這樣不熱嗎,還不脱掉。”我嘴裏這樣説,心裏隱隱有些不安。六耳的樣子很不對勁。
六耳把手抬起來,猶豫了一下,慢慢摘去口罩。
“我以為你已經知道了。昨天你見過我的。”説話的時候,他的帽子也拿了下來。
我坐在沙發上的身子不由自主向後縮了縮,倒吸了口冷氣,緩緩站起來。
“一個多小時前我剃過一次,現在又成這樣了。”
白熾燈的明亮光線下,六耳的臉上蒙了層細而密的棕黑絨毛,從脖子直蔓延到額頭髮際,讓他整張臉都模糊不清。而頭髮更是變成了長髮,披散下來。
他脱去風衣,露出裏面的短袖T恤,所有暴露在外面的皮膚上都是層黑毛。出了很多汗,這些毛髮都緊貼在皮膚上。
昨天並沒聽袁列説出遊宏的名字,今天的報道里也只是以“遊先生”代之,我真的沒有想到,昨天躺在華山醫院裏的毛人,竟就是不久之前和我一同遊山玩水,嬉笑玩鬧的六耳。
我怔怔地望着六耳,咋見時的微微驚嚇與排斥,已經轉為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情,一時間不知該説什麼好。
六耳見我站在那裏沒有反應,瞳孔中原本就黯淡的光彩又弱了三分。他彎腰撿起剛脱在茶几上的口罩,就要重新戴起來。
我這才醒悟,一把抓住他的手。剛碰到他毛髮的時候,異樣的觸感讓我的動作慢了0.1秒,但立刻就堅定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這是幹什麼,你先坐,我去給你倒杯飲料。”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從廚房冰箱裏取了罐冰可樂,倒在杯子裏拿給他。
“熱了吧,看你一身汗。”我話一出口,便覺得不太妥當。
“我這一身,能不熱嗎。”六耳勉強笑了笑,把杯子舉到嘴邊,手卻不停地顫動。他張開嘴,大口地把可樂灌下去,帶着泡沫的液體從他嘴角邊溢出來,把唇下的毛浸濕一大片。還剩小半杯的時候,他終於被嗆到,劇烈地咳嗽起來。
他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咳地彎下腰去,頭垂到腹部。他的雙手把臉捂住,整個人弓着,彷彿想要把原本高大的身子蜷成很小的一團。
他拼命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寬闊而嶙峋的肩膀抽動着。
我用手輕輕按着他的肩,想不出什麼寬慰的言語,只能以這種方式,希望他能感到些許支撐。
六耳這些天受到的打擊實在太大,一發泄出來難以抑制,雙手也終於捂不住從心裏發出的悲聲。他猛地抬起頭來,雙手抓着沙發,剛才無聲的嚎哭,已經使他的聲音嘶啞無比。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還想出國啊,我想離開這個地方啊……”他臉上涕淚橫流,毛髮亂成一團,眼睛對着我,眼神茫然,空洞洞的不知望向哪裏。
我與許多人一起經歷過險境,以往看見別人困頓不堪的時候,總能説些鼓勵的話,讓他振作起來,但此刻……
我找了條幹淨毛巾,浸了冷水擰乾,遞給六耳。
六耳把臉抹盡,將毛巾疊好放在茶几上,低聲説:“謝謝。”
這時他已經安靜了下來。
“還有可樂嗎?”
我連忙又給他取了一罐。
六耳喝了口可樂,雙眼微閉,胸膛起伏。
“你還記得在福建的時候,我總是説有蚊子,身上癢,點了蚊香也沒有用嗎?可你卻一點感覺都沒有。”
“難道從那時候起就……”
六耳慘然一笑:“那時我還奇怪,雖然癢卻不見腫塊,回到上海之後,身上越來越癢,熬不住就去華山醫院的皮膚科看,卻查不出毛病,醫生開了兩支過敏性皮炎的藥膏讓我擦着試試。我全身上下都癢,那兩支藥膏沒幾天就用得差不多了,那時候麻癢漸消,我還以為真治好了。”
我聽他這樣説,當然猜到發生什麼,心裏嘆了口氣。
“那天晚上睡覺前我又周身擦了遍藥膏,希望以後再也不要復發。當時我覺得這癢起來,簡直就是受大刑。”他張開手掌,掌心有一簇毛格外茂盛。
“便是天天癢得死去活來,把自己抓出道道血痕,也好過現在一百倍。”六耳輕輕道。
他看了一會兒自己的手掌,抬頭問我:“有剃刀嗎?”
我取了自己的刮鬍刀給他,這刀我很長一段時間沒用,一直嫌麻煩,都用電動的了。
六耳右手握着刮鬍刀,緩緩地在左手掌心刮過。他把掌心翻向下,一簇毛髮飄落到地下。
他衝我笑了笑:“別擔心,待會我會掃掉的。”
六耳慢慢把掌緣和手指上的毛刮乾淨,又開始刮手背。
“沒關係的,你刮。”我見他一下下地在手上刮,毛紛紛掉落,心裏卻沒來由地一寒。
“第二天早上起來,刷牙的時候,覺得自己的鬍子長得特別快,洗臉的時候,連擦了四五把,卻總是擦不乾淨,有一層黑色蒙在臉上。”六耳語調平穩,緩慢。彷彿在説一件和他完全沒有關係的事。
“你知道,我有點近視,我把臉湊得離鏡子很近,很近。我看清楚了,那黑色,是層黑毛。”
六耳把左手上的毛刮乾淨,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這隻蒼白的手掌,向我微微搖了搖:“你看,現在好了。”
“你……”我欲言又止。
“讓我刮吧,我還能做什麼呢?”六耳低下頭去,開始刮左小臂。
“那個早上,毛還沒有現在長得快,長得長。我戴好隱型眼鏡,脱光衣服,在穿衣鏡前面仔細地看。”他説話的時候,頭不抬起,只是看着刮刀在臂上來回地刮。説到這裏,他停了一下,把手臂上刮下的毛吹到地上,然後繼續向上刮。
“我照完鏡子,把剩下的藥膏全都擦在身上。傍晚的時候,我跑出去買了脱毛膏。那個賣藥給我的女人,看見我想笑,又有點怕。我走出藥店的時候,裏面的幾個女人立刻就聚在了一起。用完脱毛膏不久,毛就都掉了,連我的眉毛一起。臉上火辣辣地痛,我想是燒傷了。那東西是不能用在臉上的,可我顧不了許多。”
六耳把刀交到左手,張開右手掌:“睡了一覺起來,臉上完全不痛了,我跑進廁所照鏡子,然後就把脱毛膏扔了。這毛,一天比一天長得快。我把臉上和左手的毛剃了,留下右手,去了華山醫院。那個醫生看了我的右手,又看了我身上,臉色都變了。我做了一大堆的化驗,從皮膚科轉到了內分泌科,住院觀察。護士每天早上刮一次毛,過了一天,增加到晚上再刮一次。原先病房裏的兩個病友,也搬了出去。後來,記者就來了。”
六耳停住刮刀,抬頭看我:“他們問這問那的時候,我真想把他們撕了。他們只是需要一篇報道,他們要讓所有的人知道,看,出了個毛人!這樣,看報紙的人會多多少?一千個,五千個?”
我向後縮了縮。那篇報道雖然不是我寫的,但我未必就沒做過這樣的事。新聞做得漂亮,但對被採訪來説卻雪上加霜。
“對不起,我不是針對你。昨天我看到你的時候,我突然想,這些醫生幫不了我,他們從來沒碰到過這樣的病,從來沒聽説過人的毛孔數量在短期內可以增加一倍、兩倍,毛髮會以每天五釐米、十釐米的速度生長。或許只有你能幫我。”
“我?”我愣住了。
“你認識很多人,他們的本領,不是現代科技都無法解釋嗎,那麼或許現代醫學無法醫好的病,他們可以。”六耳看着我,眼中滿是希望。
那是他最後的希望。
“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你曾經和我説過的事,那些人,一定是真的,不是嗎?”六耳張開左手伸到我面前,在掌心,剛颳得乾乾淨淨的掌心,又生出一羣黑點:“你看,它們是那麼快,那麼快。”
六耳盯着那些黑點,眼中滿是恐懼。
“是的,那些是真的。”
六耳笑了,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到他發自內心的笑容,哪怕是滿臉的黑毛,也遮擋不住。
“我就知道。”他説:“我就知道。那些都是真的。”
是真的又怎樣,並不代表就能治好你的病啊。我認識的那些人,沒有一個擅長治療,事實上他們對自己所擁有的能力,都未必能知其所以然。
這些話,我當然只能心裏想想,不能對六耳説。
他把刮刀放下,站起身:“掃帚在哪裏,我把地上這些掃掉。”
“我來吧。”我拿出掃帚和簸箕,卻被六耳一把搶過。
他握着掃帚的右手,手背上的毛已經颳去,指背上卻還在,黑白分明。
我把眼神轉開。
六耳把地上的毛都掃進簸箕,再倒進垃圾筒裏。我把掃帚簸箕放回原處,回到客廳的時候,六耳還站在茶几前。
“我住在你這裏,行嗎?”
“啊……”
“我是從醫院偷跑出來的,我不想回自己那裏了,我怕被記者找到。那些鄰居……我也不想被他們看見。”
“那你父母?”
“我沒有父母。”六耳説:“他們死了。”
“對不起。”我沒想到六耳竟然父母早亡。
“我也沒有什麼朋友。”
我心裏訝異,這麼外向型性格的人,怎麼會沒什麼朋友。在福建的時候,雖然特別纏我
屯爬鍥淥説墓叵狄捕己懿淮淼摹?
“好,你就在我這裏住下,有吃有穿,少不了你。”我故意把話説得油滑一點。在福建的時候,我每時每刻,都是這樣和他説話的。但現在,我卻要很努力,才能説出來。
六耳的嘴角牽出一絲笑容:“你放心,我不會給你找麻煩的,我就呆在這裏,哪兒也不去。”
我心頭沉重,十幾天前的那個少年,還回得來嗎?
“明天,你能不能幫我買把剪刀,這樣刮……太慢了。”
就這樣,我多了個不見天日的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