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和諧美滿的家庭,妻子漂亮賢惠,兒子13歲,學習成績斐然,爸爸和後媽同我們住在一起,一直都是尊老愛幼,其樂融融。
記得那是一個天色晦暗的黃昏,我下班途經豫園,也就是城隍廟,天上飄起了細雨,我躲在牌樓下暫避,無意之中與一個蹲在檐下的算命先生的目光不期而遇。
“先生,你身上的陰氣很重,不久家中恐怕要遭遇變故。”那算命先生是個老太婆,滿臉皺紋,陰鷙的目光緊緊地盯着我。
我淡淡一笑,心想我本身就是一箇中學物理老師,算命這種唬人的把戲無非是騙錢而已,根本不屑一顧。
抬頭看天,只有稀稀落落的雨點,我轉身離去。
“你家裏一定有人整天在和屍體打交道。”那老太婆在我身後冷冷的説。
我停住了腳步,後媽是今年初才嫁給父親的,一開始只聽説她是搞美容的,後來才知道是在龍華殯儀館給死屍化妝。
猶豫之中,老太婆又開口了:“現在還來得及,等轉移到孩子身上就晚了。”
不管怎樣,先問個明白也好,“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嘛。
“好,我就聽你説説看。”我蹲了下來。
老太婆定睛在我的臉上打量着,然後自言自語道:“奇怪,竟然還是個老屍。”
“不錯,果真有兩下子,連老師都能看出來。”我詫異她竟一眼道破我的職業。
“你是怎麼惹上老屍的呢?”老太婆好像是在問她自己。
“什麼叫惹上老師,我就是個老師。”我不滿的説。
“不要滿口胡言,老屍哪能是隨便説得的。”
“我就是老師,109中學的物理老師。”我斬釘截鐵。
“我説的是屍體,老屍體。”
“……!”冰涼的雨滴落入我的脖頸裏,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你説老屍?老屍是什麼東西?我才不信呢。”我感到不可思議。
“你不信還問我做什麼。”老太婆滿臉的不高興。
“是你先問我的。”我感覺這老太婆有點怪怪的,不願再理睬她,於是站起來離開。
剛走了幾步,聽得她在身後叫道:“月圓之夜,凌晨子時。千年老屍,蜕皮之日。山西老醋,淋而殺之。切記。”
胡扯。我頭也不回的走了。
後媽是個老處女。
在那個火紅的年代,知青上山下鄉的浪潮中,她辭別多病的雙親,毅然背起揹包,踏上南下的列車,去到了雲南生產建設兵團。
一晃經年,她又懵懵懂懂跟隨着返鄉大潮回到了上海,分配到了龍華殯儀館。初次見到死人時是一個溺死的男人,腫脹變形,她嚇得尿了褲子,一連好多天都在做噩夢,這些是她告訴我父親的。
日子久了,也就慢慢習慣了。她的工作是為屍體化妝,當然也是美容行業其中的一種,稱之為化妝師。這個工作掙錢是比較多的,但是談戀愛就困難重重了,想到年邁體弱多病的父母等錢用,她咬緊牙關堅持了下來。
這一堅持就是二十來年,父母也都去了,她仍舊孤零零一個人活在世上,青春已逝,晚景怕是寂寞淒涼了,直到有一天遇到了父親。
我從小沒有母親,她在生下我後沒幾天就去世了,據説是產後風。父親是里弄小工廠的工人,獨自把我撫養成人,師範畢業後,我就當了教師。
父親大後媽十多歲,今年初結婚了,與我們小夫妻倆同住在一棟老式平房裏。後媽對我們和孩子很好,經常買魚買肉回來,還順便給孫兒稍些零食和書籍等等。我生日那天,她送了我一部電腦,妻兒都高興壞了。每次吃飯,後媽總是不停的往我們幾個人碗裏面夾菜。
她愛我父親,因而也愛我們,看得出來,她把這個家作為了晚年的寄託和歸宿。
這麼好的人,是不可能是老屍的。
回到家中,打開電腦,百度搜索引擎中鍵入“老屍”兩字,嘩啦啦還真不少條文,但都是講香港的一部影片《山村老屍》的,至於科學的解釋“老屍”是什麼物體以及如何對付它的信息卻一條也沒有。
晚飯時,我有點心不在焉。
我悶頭吃飯,儘管未抬眼,但還是感覺到了後媽那頗為奇怪的目光,飯後離開餐桌回屋時,後背上麻酥酥、涼涼的,我敢肯定,她在盯着我。
老屍,顧名思義,應該是老年屍體或是死去很久的屍體。在上海,火化已經實行了好多年,而且抓得極為嚴格,老屍應該是無處藏身才是。再者,老屍畢竟是屍體,又如何來到我的家呢?難道坐公共汽車或是打的士?
我笑了,一派胡言……
我的笑容凝固了……
客廳牆上貼的整張年曆,上面有人用紅筆在上面畫上了12個記號,每個紅色的記號標記的日期都是農曆十五,月圓之夜……
老屍在我家!
“月圓之夜,凌晨子時。千年老屍,蜕皮之日……”。老太婆的話在我耳邊驀地響起。
我衝出房門,奔向城隍廟。
路燈下,已不見了老太婆的蹤影。
我漫無目標的在城隍廟裏外尋找着……
夜半時分,我拖着疲憊的雙腿,失望的走回了家。
掏出鑰匙,正待插入院門的鎖匙孔,門突然無聲無息的從裏面打開了。
月光下,後媽迷離的眼神兒正看着我……
我心裏一緊,渾身冒汗,是冷汗。
“今天的月光好白啊,”後媽眼望着圓月,“唉,明晚十五了,又是月圓之夜。”
我抬頭望向夜空,一輪明月,月色融融,柔情似水,是好圓好圓……,突然,我下意識的伸手護住喉嚨處,感到那裏有點發癢。
後媽笑了,我覺得那笑容有點詭異,護着喉嚨的手還是不要放下為好。
“你今天有些異常。”月光下,她的眸子深處泛着白森森的光暈。
你才異常呢,我心裏想。一面警惕的觀察着她的牙齒,看有沒有變尖變長。
“我一直想跟你談一談。”她看着我的眼睛。
“談,談什麼?”我的腿在微微發抖。
“談月圓之夜。你看見客廳牆上的年曆了麼?一年有12個農曆十五,12個月圓之夜,要發生12次……”後媽止住話頭,眼睛直視我的頸部。
“你的脖子怎麼啦,幹嘛總摸着它?”她終於發現了。
倒吸了口冷氣,頭皮一陣發麻,脊背上冰涼冰涼。
“哦,今天講課説話太多了,”我希望能夠瞞得過她,“我太累了,我想先回房休息。”不待她回話,我已經轉身頭也不敢回的去了。
“其實,當老屍也是很辛苦的……”聽得後媽自言自語道。
妻兒已睡熟,我輕輕將門撐住,然後躲到牀上,徹夜未眠。
次日一早,我換上了一身輕便運動裝,今天是農曆十五,月圓之夜,我必須有所行動,絕不能束手待斃。到了學校請好假後,便直奔城隍廟而去。
城隍廟牌樓下,昨天遇見老太婆的地方,今天蹲着一個算命的老先生,也是滿臉的皺紋。
我猶豫的上前,正要開口詢問。
“先生可是昨晚來這兒的老屍?”那老先生似有未卜先知。
“是老師,阿婆今天沒來嗎?”同一個音,意思卻天壤之別。
“她昨晚死了。”老頭兒發出長長的嘆息。
“死了……?”我大吃一驚,頸後陣陣發涼。
“她是怎麼死的?”
“被人殺死的,喉嚨這兒。屍體臉蛋兒上用紅筆畫了一張嘴。”老先生淡淡的説。
“多嘴!”我猛地意識到了那含義,趕緊一下捂住了嘴。
老屍下手了!
老屍隱藏之深、遇事之果斷,手段之毒辣,我想想就不寒而慄。
“對了,你怎麼知道我昨晚來過,而且是老師。”我回過神兒來。
“她有一封信留下給你的。”老先生摸出一張皺皺巴巴的紙片遞給我。
這是一張舊的黃裱紙,正面畫着一道紅色的硃砂符,背面是歪歪扭扭倉促寫就的幾行字,字跡十分潦草:年青人,你家中的是一具戾氣極盛的千年老屍,如有危險,火化此符,混於茶水之中,騙其喝下,可將老屍逼出人體。如不行,仍需月圓之夜,趁其子時蜕皮之際,淋以山西老醋殺之。切記。
我默默無語,這個頗有道行的老太婆都慘遭了毒手,我哪裏是那千年老屍的對手。
突然一種預感襲上心頭,老屍既殺老太婆,定是早已知道我與老太婆見面之事,為什麼留我活口?莫非是看在我父親的面上,不好下手?好,在你動手之前,我先下手,為了妻兒,也為了父親。
我買了一小桶山西老陳醋,撕去了標籤,挺直腰桿,來吧,今晚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