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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奪寶奇兵

    當馬達加斯加人(Malagasy)遭遇災禍,巫師會指定某物作為法迪特拉(faditras)來拯救他們。如果法迪特拉是灰燼,就讓風把它吹走;如果法迪特拉是剪刻的錢幣,就將它扔入深水;如果法迪特拉是南瓜,就把它在地上摔碎。

    無論在任何時候,拯救者所承擔的責任,會把他們自己陷入極度的危險中。我們紀念拯救者,常常在他們隨風而逝之後。另一點事實是,許多拯救者在往日普通而平凡。這是否意味着每一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時刻,他會在這個時刻煥發璀璨榮光。

    “獨覽梅花掃臘雪。”蘇憶藍在紙上寫下七個字。

    “你來對下聯。”她抬起頭,對裘澤説。

    “好像不是很難嘛。”文彬彬説。

    “你讀讀看?”俞絳説。

    胖子讀了一遍,撓撓頭説:“有什麼特別嗎?”

    “你應該多吃點豬腦補智商。”

    “黑化肥發灰,灰化肥發黑。吃豬腦能補智商嗎?”阿峯問。

    “那是因為你們兩個的腦子還沒有豬好使。上過音樂課嗎,七個音階知道嗎?”

    “哆來咪發唆啦希?獨覽梅花掃臘雪?這個是……上海話嗎?”

    “浙江一代的方言讀出來都很像。”

    胖子吐了吐舌頭:“諧音對聯啊,有點難的樣子。”

    “快點對,”俞絳催裘澤,“不行的話換我來。”

    要想在沒有任何線索的情況下找到偷畫賊,願景成真的對聯巫術就是唯一的選擇。儘管要靠四字的橫批找到目標依然是件很困難的事。

    原本裘澤根本沒顧得上叫文彬彬和阿峯兩兄弟。不過胖子睡到一半起來上廁所,發現裘澤不見了,一打電話就把阿峯叫醒衝了過來,精神奕奕得好似睡足一天一夜。

    一直閉着眼睛思索的裘澤忽然睜開雙眼,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挺快的嘛,”俞絳一撇嘴,有些不太服氣地説,“講出來聽聽。”

    “逸睨山勢舞流溪。”裘澤唸了一遍,然後用鉛筆把下聯寫在另一張紙上。

    哆來咪發唆啦希用簡譜寫就是1234567,而“逸睨山勢舞流溪”用浙江一帶的方言讀,就和“一二三四五六七”差不多。

    蘇憶藍把下聯寫在宣紙上,然後就準備寫橫批。

    能讓願景成真的橫批。

    旁邊的幾個人都很緊張地看她會寫出什麼。

    巫術的氣息在這一刻濃烈地鼓盪起來。

    “閒數人生”。

    獨覽梅花掃臘雪,逸睨山勢舞流溪。“閒數人生”作為這副數字聯的橫批,既合上下聯的寓意,又暗示了諧音,可算貼切。而願景成真的巫術力量,竟然還能暗合在這橫批裏面,不僅神秘,更有讓人讚歎的巧妙。

    現在,就看裘澤能不能破解其中的暗示了。

    “閒數人生?生人數閒?閒人生數?”胖子在嘴裏翻來覆去地念叨,想找出裏面的奧秘。

    “每個人從橫批裏都會有不同的聯想,但只有對出對聯的人,他的聯想才會和巫術力量對應起來。所以你們最好不要影響他的想法。”蘇憶藍説。

    這次的橫批顯然要比上次的“把盞消愁”難得多,裘澤摸着耳朵,問蘇憶藍:“那我應該從什麼方面去想呢,字謎?諧音?”

    “任何東西,不要刻意去限制,有時候只是你的靈光一閃,想到的和橫批的字面沒有任何關係也能會對願望有幫助的。”

    “就是閉着眼睛瞎想囉?”俞絳説。

    “有點那個意思。”蘇憶藍笑了。

    如果是胖子的話,大概真的會閉着眼瞎想。但是裘澤卻做不到讓自己的思路像無軌電車一樣亂開,這算是人和人的天生差異吧。不過雖然沒有任何限制,裘澤還是打算照自己的方式來破解這個橫批。

    裘澤盯着宣紙上的四字橫批看了很久,只是他的目光有些空洞,這四個字正被拆解成無數的符號,在他的腦海裏進行各種各樣的組合。

    “去無錫吧。”他抬起頭説。

    “無錫?為什麼是無錫?怎麼想到的?”俞絳問。

    “我把橫批的四個字拆開來,先看前兩個字‘閒數’。這是一副1234567的數字聯,要是把這個‘閒數’當成是數數的意思,那麼就在這1234567裏找答案。而上下聯以及‘閒數’的寓意,都有些形單影孤的意思。對聯裏只有一個人,一個人數數,那麼就是單數了。”

    裘澤這一段話裏轉了許多個彎,聽得胖子和阿峯都快跟不上了,俞絳和蘇憶藍卻覺得很有意思。

    “1234567的單數就是1357。後兩個數字5、7讓我從諧音想到了無錫,從《清明上河圖》的巫術正越來越強這一點來看,偷畫賊應該正在南京到上海之間的某個地方,地理位置上無錫是合適的。”

    “那麼1、3你是怎麼想的?”儘管這樣的聯想並不嚴密,但俞絳卻沒有提出任何質疑。因為對聯巫術不講嚴密,只講當事人的靈光一現。

    “我想了想,無錫沒有一座叫‘宜山’的山,無錫最出名的是錫山、惠山和靈山。那麼1、3我就把它解作無錫的一座山,至於是哪一座,我傾向於惠山。”

    “因為惠山泥人?”俞絳問。

    惠山泥人從明朝開始就有響噹噹的名氣,文彬彬和阿峯當然也是聽説過的。可是這和橫批又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裘澤只説了個開頭,俞絳就能猜到呢?胖子和阿峯對看了一眼,兩個人都很憋氣,老是待在俞老大的身邊,會讓人開始懷疑自己的智商是不是真的過不了七十。

    “對,就是惠山泥人,”裘澤點頭認同了俞絳的猜測,“去無錫用不了多久,總之不論能不能找到,晚上我們都要趕回來嘗試《清明上河圖》巫術。阿藍,我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杜心巖了,他正在照相館裏等照片洗出來。”

    “好的,”蘇憶藍點頭,“估計總免不了要古紙、古筆、古墨之類的東西,我這裏有一些,但是要找到宋朝的文房用品,難。我一會兒關了店在南街上轉轉,看看能不能收到一些。”

    “那就走吧,阿峯,你車借到了嗎?”裘澤問。

    阿峯點頭:“司小四和史小世四月十四日十四時四十上集市。已經等在南街口了。”

    裘澤一隻腳跨出店門口的時候,胖子終於忍不住問:“那個小澤啊,為什麼是惠山啊,和惠山泥人有什麼關係?”

    “是因為‘閒數人生’的‘人生’兩個字,”蘇憶藍幫裘澤解釋道,“‘人生’倒過來是‘生人’,中國神話傳説裏,人類的起源是因為女媧造人。而女媧造人的方式就是用土捏成人。所以在無錫的三座名山裏,小澤會選以泥人聞名的惠山。”

    “為什麼人人都能猜到呢?人生之路的考驗還真是多呀,是不是別人都找到作弊的法子了呢?”胖子嘟囔着説。他往旁邊瞧了一眼,心裏多少舒坦了些,不論如何總有人陪着他考試不及格,兄弟就是可靠呀。

    “俞……俞老師!真是巧呀,哈哈,哈哈哈。”裘澤剛走出店門,就險些撞在一座肉山上。

    “雷老師。”裘澤向筋肉人打招呼。

    “學校停課我就想着來南街逛逛,俞老師你這麼精通古董,我也得補補課。沒想到真的能碰見你,哈哈,哈哈哈。”雷世仁臉上笑成一朵花,怎麼看都是個傻大個。

    俞絳把臉一甩:“你説你長這麼一堆肉乾嗎,很擋道知不知道?”

    “如果俞老師你不喜歡,我就去瘦身,去瘦身。”

    裘澤和胖子都張大了嘴,難道為了俞老大,筋肉人連自己最自豪的筋肉都要捨棄了嗎?

    不過他的豪言壯語只換來兩個字。

    “笨蛋。”

    “不不不,我其實不是看起來那麼……我是説我的腦子還挺好使的,前兩次是大意,呵呵,有點大意,要不您再出個謎語考考我。我保證三秒鐘之內一定可以答出來。”

    看雷世仁的模樣,裘澤猜他應該已經把那本燈謎書看完了。

    “笨蛋給多少次機會都是白搭。看你這麼想再次證實自己的智商,Morning,打一個漢字。”

    哈,這條燈謎在書上看見過,看見過。雷世仁臉上露出笑容,使勁在腦子裏回想答案。只有三秒鐘,可得抓緊。不過應該沒問題的。

    “三!”俞絳説。

    雷世仁傻了。

    “不……不是説有三秒鐘的嗎?怎麼直接就唸……”雷世仁憋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説。

    “二,一。”俞絳迅速地把剩下的兩個數字唸完,“三秒鐘到了,是個‘譚’字,笨蛋就是笨蛋。”①

    “哦……”雷老師又被雷到了。

    “那麼晚上見。”俞絳和站在店門口的蘇憶藍打了個招呼,風一樣從發愣的筋肉人身邊走過去。裘澤他們低頭憋着笑,跟着俞老大往南街口走去。

    蘇憶藍看雷世仁的模樣,心裏也是覺得好笑,正要回店裏去,卻被叫住了。

    “那個你好啊。”愈挫愈勇的筋肉人又堆起健美先生的招牌笑容,“你和俞老師很熟嗎?呵呵……”

    南街口,一輛漆得花裏胡哨的富康車旁邊,一個光頭正在揮着手喊:“峯哥,峯哥,這邊。”

    明明他的年紀要大過阿峯,不過在飆車界,當然誰大牌誰是哥囉。

    “油?”阿峯問。

    “加滿了,峯哥。沒問題。”

    阿峯點點頭,坐進駕駛室。裘澤和胖子搶着坐到了後面,把前排留給了不知道厲害的俞絳。

    “有點大哥樣子嘛。”俞絳説。

    “嘿嘿。”阿峯笑。

    “就是笑起來和筋肉人一樣傻。”

    “轟”,阿峯一踩油門,車飛躥了出去。發動機的聲音不知有多少分貝,顯然這輛車的改裝不只是加裝了尾翼那麼簡單。

    俞絳整個人都貼到了座椅的靠背上。

    “哈,你開車挺刺激啊。”俞老大豪邁地説,不過手正在偷偷去抓安全帶,試了三四次才成功扣上。

    “慢點,阿峯。慢點!”胖子在後面叫,“這樣下去到了無錫,除了你,就沒人有戰鬥力了。”

    “而且抓到偷畫賊之前我們就得被警察盯上,現在可不是半夜。”裘澤趕緊補充。

    阿峯只好咬着牙把速度降到近似正常,三個人都鬆了口氣。

    俞絳慢慢把頭轉過去,盯着縮在後排的兩個人看。

    “啊,你們兩個出來的時候給煤球弄午飯了嗎?”裘澤問。

    “哪還想得起這個。”胖子大聲回答。

    俞絳甩給兩人一個“給我等着瞧”的眼神,轉回頭去。

    “阿峯,先回家。”裘澤説。

    “你不會真想去給煤球喂午飯吧,”胖子吃驚地説,“餓一頓又不會死。”

    “我想帶着煤球,”裘澤説,“如果它真的會能預測的龜甲巫術,沒準能幫上忙。”

    上海到無錫還不到一百五十公里,接近下午三點的時候,富康車開進了無錫市區。

    幾個人對無錫都不熟悉,先前裘澤回家帶煤球的時候,上網草草查了一下,設定了一個具體的目的地——錫惠公園。顧名思義,錫山和惠山都在這座公園裏。

    下車問了好幾次,兜了個不大不小的圈子,終於把車停到了錫惠公園的門口。現在不是休息日,公園裏遊人三三兩兩,有點冷清。

    “你確定看見偷畫賊就能認出來?”俞絳問裘澤。

    “應該吧。”裘澤轉頭看看文彬彬和阿峯。

    “肯定是那幾個傢伙,他們最後一次來找阿峯是週六凌晨,星期一《清明上河圖》就被偷了。説到偷一票大的,還有什麼能比《清明上河圖》失竊更轟動呢?阿峯,你説呢?”胖子問。

    “是。”阿峯説。

    “三個人,或者是四個人,如果他們找到代替阿峯的車手的話。”裘澤説。

    “四對四,沒什麼意思。”胖子的口氣好像他一個人就能打四個似的。

    “別忘了那個失蹤的保安,可能是五個人。”俞絳提醒。

    煤球在裘澤脖子後面叫了一聲。

    “這樣就是五對五了。”胖子一拍巴掌。

    很張狂的氣焰。不過在逛了大半個公園之後,氣焰就全跑沒了。

    “歇會兒吧。”胖子抹着汗在一個小賣部門前停了下來。

    “給我瓶橘子汽水,”裘澤對售貨員阿姨説,“你們要什麼?”

    “冰棍。”胖子説。

    “冰。”阿峯只説一個字。

    “誰説顧名思義錫惠公園就是有錫山和惠山的公園的?”俞絳氣哼哼地説。

    “也沒完全錯啦。”裘澤輕聲説,“再來三根綠豆冰棍。”

    錫惠公園裏有錫山沒錯,因為錫山只是個小山頭,可是惠山就大多了,錫惠公園裏的惠山,大概就是整座惠山的小半個屁股吧。

    “再説那幾個傢伙溜到公園裏來幹什麼,來散心嗎,還是來賣冰棍?”俞絳接過冰棍,一口咬掉半根。

    裘澤伸手把煤球從脖子後面拎出來放在地上。

    “看你的了煤球,給點提示。”

    煤球趴在地上,抬起頭看看主人,伸出舌頭舔嘴巴。

    “不是要給你東西吃,乖,轉圈。”裘澤哄它。

    煤球喵地叫了一聲,爬到裘澤腳邊,伸出爪子撥褲腿管。

    裘澤有些無奈地摸出一小塊魚乾,扔在煤球面前。

    飛快地吃完魚乾,煤球開始有動靜了。它使勁地伸長自己的四肢,爪子也伸直了,然後再縮回去。

    大家都在看着它……伸了個好舒服的懶腰。

    “它對你無愛啊。”胖子對裘澤説。

    裘澤撇撇嘴,伸手把煤球翻了個龜肚子朝天,軟的不行只好來硬的。煤球掙扎着翻回來,裘澤再翻過去,煤球翻回來……

    最後一次,裘澤用手指抵着龜肚子,不管煤球怎麼動,都翻不回來了。煤球折騰了一會兒,停了下來,把脖子伸出老長,瞪着溜圓的眼珠子看着它的主人。

    “我們要找出偷畫賊,轉起來吧,有魚乾吃的。”裘澤説完,用手一撥龜殼。

    龜殼搖搖晃晃轉動起來,可煤球還是縮着爪子罷工。

    “唉。”阿峯看着停下來的龜殼嘆氣。

    “怎麼辦?”胖子問。

    裘澤用手往地上指了指。

    “嗯?”胖子低下頭去,看見煤球已經在龜殼裏翻了個身,正伸出了前爪,輕輕一撥。然後它的一隻後爪又伸出去,再一撥。

    龜殼飛快地轉了起來。

    大家鬆了口氣,隨即又提起心,等着煤球停下來。

    彷彿過了很久,才等到煤球停下來。它步履蹣跚,一步三搖,晃晃悠悠,一會兒朝這兒走幾步,一會兒又朝那裏走幾步。它用力晃着腦袋,眨着眼睛,總算認清楚了方向。

    它爬到了離小賣部不遠的一個扔廢物的竹簍邊上,伸出爪子推了推。

    竹簍對於烏龜貓來説太大了,它當然推不動。

    “我打賭這裏面一定有魚。”胖子説。

    裘澤一直跟在煤球的後面,這時他一步邁到竹簍邊,打算看看簍裏有什麼玄虛。

    喵的一聲,從竹簍裏跳出了一隻花貓。

    煤球使勁衝花貓叫起來,可是花貓看看這位穿着烏龜殼的同類,有些疑惑,搖搖頭轉身沒入草叢中。

    煤球急着追過去,就被裘澤一把拎起來。

    胖子看看癟着嘴的裘澤,搖頭説:“知道追女生了,它比你有愛喲。不過靠這長不大的個頭,難啊。”

    阿峯一步跨到裘澤和胖子中間,伸手比了比兩邊的個頭,顯然都比他矮許多。裘澤和胖子立刻翻給他兩個白眼。

    “現在怎麼辦呢?”胖子問。

    “沿着惠山腳找找看,不行就上山。”

    説話的時候,一輛人力三輪車在竹簍前停了下來,蹬車的老頭拿了把長嘴的鐵鉗,在竹簍裏翻找起值得回收的東西。

    “要不要跟着他看看?”胖子輕聲説。

    裘澤看看手裏的煤球,點了點頭。

    “俞……老大?”阿峯問。

    四周看看,俞絳果然不見了。

    “上廁所去了?”胖子問。

    “那邊。”裘澤看見一棵大樹的後面露出一條叉出來的長腿。

    繞過去一看,俞絳正躲着練LV巫術專用姿勢呢。

    “哇,這是叉腿要飯式啊。”胖子讚歎。

    俞絳趕緊收腿縮手,瞪起眼睛:“怎樣啊?”

    “好……帥。”胖子轉着眼珠説。

    “一會兒要是真找到人,還要靠我的巫術不是,這得隨時保持巫術親和度。”俞絳悻悻地説。

    四個人遠遠跟着三輪車,直到他出了公園。胖子和阿峯開了富康慢慢跟在後面,和走路的裘澤、俞絳用手機保持聯繫,確保不會把三輪車跟丟。

    “跟着他真有用嗎,這就是烏龜貓占卜以後的提示?”俞絳懷疑地問。

    “好歹他也是沿着惠山腳在走。”裘澤的回答沒有一點信心。

    惠山腳下有公園、有學校,也有住宅區,他們現在走着的地方,一整條街差不多都是賣惠山泥人和其他特色工藝品的小店鋪。

    三輪車過了一家店鋪忽地一拐,進了一條巷子。

    裘澤和俞絳站在巷子口往裏看,這是條不太深的死巷子,口窄肚寬,最裏面靠着山有一小塊平地,但堆滿了許多的廢舊物品甚至是垃圾。三輪車就停在一間小平房門前,蹬車的老頭已經不見了。

    “進去看看?”俞絳問裘澤。

    裘澤回過頭去看富康車,已經跟上來了,正停在路對面的公共廁所門口。

    “好。”裘澤説。

    可是他立刻又把頭轉向路對面,剛才從廁所裏出來的那個矮胖子是……

    裘澤還在和記憶裏那天晚上見到的身影對照着,阿峯卻已經從富康車裏跳出來了。

    “毒叔。”他叫住矮胖子。

    “啊。”矮胖子“毒一份”嚇了一跳。

    “毒叔,真巧啊。”胖子搖下窗户説。

    “你們怎麼在這裏?”毒一份問,神情有點不自然。

    “學校停課了,這兒有幫兄弟總想約阿峯飆幾次,這幾天晚上就打算讓他們見識見識。訂的賓館就在錫惠公園邊,剛停車問了路。”胖子説。這些詞是早已經想好了的。

    “毒叔你怎麼會在這裏?”胖子問。

    “哈,處理點私事,嘿嘿。”他臨時也編不出什麼來,含糊地説。

    “晚上來看我們飆車吧!賭阿峯贏,準沒錯。”胖子照着劇本説下去。

    “哦,好好。”

    和毒一份扯了幾句,又一本正經地把手機號留給了他,富康車的發動機才轟鳴起來,一溜煙消失在街角。

    “追到了,我們的推測是對的。”裘澤有些興奮地對俞絳説。

    “好戲就要開場了,你在這裏盯着,我去準備。機靈點別被發現了。”俞絳説完往街的另一頭急步走去,阿峯會轉個圈在那頭的路拐角等她。

    裘澤走進旁邊泥人店裏,觀察毒一份的行動。店門口的珠簾子並不能擋住他的視野,卻反過來讓外面的人看不清他的模樣。

    對面的毒一份裝模作樣地也在幾家泥人店裏逛了一圈,過了差不多十分鐘,才又走回公共廁所,拐進了廁所後面不見了。

    “喂,你到底買不買?摸半天,上面的彩都要被你摸掉了。”泥人店老闆不滿意地對裘澤説。

    “啊,對不起。”裘澤低頭看了眼手裏拿的泥人大阿福,連忙放回去。

    “開個玩笑囉,這泥人質量好得很,放上三年顏色都不會退,買一個放在家裏,有福氣的。”老闆向他推銷。

    “哦,不用了,謝謝,不好意思。”裘澤連忙掀起簾子走出去。

    他走到公共廁所背後,那兒是一處工地,正好看見毒一份走進工地邊上的一間簡易房裏。然後很快,從門裏就走出一個人,往工地外走來。

    裘澤連忙往旁邊一讓,裝成路人向前走。心裏回想:這個人似乎那天晚上沒有見到過。

    這人中等身材,出了工地,穿過馬路,走進一個露天停車場。過了兩分鐘,停車場裏開出一輛黑色豐田越野車,停在工地前的路上。

    這麼謹慎?裘澤趕緊躲到一邊撥俞絳的電話。

    “快點,他們要溜了。”

    “快了快了,俞老大剛把錢燒了,正擺起叉腿要飯式拜包呢。”電話裏傳來胖子的聲音。

    某些時候,時間總是分外難熬。裘澤裝模作樣地撥弄着手機,生怕越野車司機從反光鏡裏看出他這個菜鳥的異狀。接下來的計劃是完全建立在俞絳巫術上的,他只有祈禱俞老大的叉腿要飯式快點發揮作用。

    來了。遠處一輛小麪包車突然撞到了電線杆上,本應更吵鬧起來的街道卻反而安靜了下來。

    萬眾矚目的表演開始了。

    差不多在同一時刻,簡易屋的房門打開了,一高一矮一壯三個人走了出來。前兩人的手上都提了個大旅行包,《清明上河圖》會在哪個包裏?

    答案出乎意料地明顯,壯漢的手裏拿着一個長長的套子,專用來套羽毛球拍的。不過現在,從套子鼓起的形狀看,裏面除了羽毛球拍,還多出了根長條形的東西。

    裘澤知道他叫水牛,一個用肌肉來迷惑別人的難纏傢伙。既然他拿着畫,那就應該是頭了。或許他們彼此之間都不怎麼信任,所以不管在什麼時候,都要把畫放在大家看得見的地方吧。

    他們幾個走到越野車旁邊的時候,俞絳還沒來得及從路的那頭走過來。但是萬眾矚目的巫術效果並不需要走到眼前才發揮,那是難以言喻的氣場,就像走夜路的人懷疑背後路燈的陰影裏有什麼在看着自己一樣,會忍不住回頭瞧一眼。三個人不約而同地,轉頭往俞絳的方向看去。

    只一眼,就讓人再也移不開目光。

    一步一步,俞絳走近了。她的視線在越野車前的三個人身上打了個轉,眼神在羽毛球拍套子上一滑而過。

    就在快要走到越野車的時候,俞絳放緩了腳步,拉開挎在身上的Speedy30,把手伸了進去,拿出了一束鮮花。

    一長束鮮花,長度顯然超出了Speedy30的尺寸。她彎下腰,把鮮花塞到呆呆看着她的一個小女孩的手裏,摸摸她的頭,繼續往前走。

    手又伸進了包裏,這次拿出來的是個大花籃。俞絳隨手把花籃掛在一個路人的胳膊上。

    然後是鴿子。一隻,兩隻,三隻,飛上了天。

    法式長棍麪包,給了個老頭子。

    一個大花瓶,讓老頭子身邊的老太太緊緊抱在了手裏。

    終於走到了三個人的面前,兩個大旅行包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掉在了地上,不過羽毛球拍套子,還被水牛緊緊握在手中。

    俞絳的手又伸進了包裏。

    天哪,這是什麼?一隻大公雞,看個頭差不多有十斤重,一拎出包就蹬着爪子叫個不停。

    “幫我抱一會兒好嗎?”俞絳温柔地衝毒一份笑笑,把大公雞塞進他懷裏。

    這三個人走南闖北,見多識廣,是貨真價實的老江湖了。可是萬眾矚目的巫術威力,卻不比普通的江湖戲法,一上來就把他們的腦袋搞暈了。到後來俞絳一件件變魔術一樣從包裏往外拿東西,更是讓他們看直了眼,一時間有恍如夢境的不真實感,就算手裏抱了個“喔喔”叫的大公雞,也回不過神來。

    大公雞之後,俞絳又從包裏捧出了個用銀燦燦錫紙包着的圓球來,差不多能趕上籃球的大小。她把錫紙一掀,裏頭是個透明玻璃球,玻璃球裏紛紛揚揚有白色的飛絮飛舞,就像個一直下着雪的小天地,非常漂亮。俞絳對毒一份身邊的瘦高個微笑,把大玻璃球送到他手上。

    接下來就是水牛了。他到現在還搞不清楚,這是幻覺、魔術還是遇仙。不過有一點很明顯,面前這個讓他一陣陣眼暈的漂亮女人就要從她神奇的包裏拿禮物給他了。希望別是大公雞,他用僅剩不多的神智思考着。

    俞絳把手伸進包裏,一點一點把那件禮物拿出來。這件禮物比之前任何一樣東西都長,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俞絳竟然從包裏拿出了很長的一根棒球棍。

    俞絳沖水牛燦爛地一笑,水牛很自覺地把空着的那隻手伸了出來。

    可是他面前的女人卻往後退了一步,另一隻手也握住了棒球棍柄,然後把棒球棍扛在了肩上。水牛忽然有種不太妙的預感,這這……他停滯下來的腦筋又開始慢慢地轉動起來,鏽了很久的齒輪嘰嘰咕咕地重新啓動,可還沒等水牛給自己的腦筋上點油好轉得快一點,俞絳又衝他笑了。

    如果一個迷死人不償命無敵夢幻光芒萬丈的超級偶像站在面前衝你笑,不管怎樣的腦袋都會卡一下殼吧。所以水牛隻能愣愣地看着微笑過後的俞絳突然原地跳了起來,發出一聲把偶像形象迅猛擊破的尖叫。

    “啊!”

    “咚!”棒球棍在空中劃了道孤線,帶着俞絳下落的重量,狠狠敲在水牛頭上。

    水牛雖然健壯,但是捱到這種原地跳起的大悶棍,就算是少林寺專練鐵頭功的武僧也會擔心眼珠子有沒有飛出去吧。水牛曾經練過一段日子的鐵頭功,可這和運半天氣再撞碎幾塊磚完全是兩回事。不過也不是沒有半點好處,起碼捱了這樣一下子,他完全從巫術效果中解脱出來了。被打了悶棍的人還會對萬眾矚目的大明星有什麼想法嗎?就算沒有立刻躺下,整個世界對他來説也全都是抽象派的了。

    一棍打完,反震的力量讓棒球棍向上彈起,回挫得俞絳虎口生疼。既然彈得這麼高,索性就再敲了一棍下去。兩棍打完,俞絳把球棍的落點下移,第三下狠狠打在水牛抓着羽毛球拍套子的手上。

    站在水牛旁邊的兩人雖然沒被打,在水牛頭上捱到第二下的時候也醒了過來。可是毒一份的手裏正捧着只大公雞,他需要先把公雞扔掉才能救援,手腳慢了許多。

    而另一個瘦子卻是個有名的賊王。他的綽號是“四隻手”,意思要比尋常的“三隻手”更勝一籌,身手有多靈活可見一斑。可他畢竟也只有兩隻手,當他發現自己的手居然被粘在了玻璃球上拔不下來的時候,裘澤已經躥到水牛的面前,伸手撈住掉下來的羽毛球拍套子,拉着俞絳飛奔而去。

    “啊……抓啊啊抓……”水牛慘號起來。被打成這樣還不倒下,如果正面交鋒,他一個打四個絕對不成問題,就算加上煤球也是沒有用的。

    車手還待在越野車上,剛才的變故他根本來不及反應,現在一擰車鑰匙,把車發動了起來。可是還沒等他踩下油門,一輛花花綠綠的富康車就轟鳴着從旁邊飛躥過去,然後一個急剎車停在俞絳和裘澤面前。

    “啊……”其他三個人頓時也和水牛一樣號起來。

    “上車追。”三個字從毒一份的牙縫裏迸出來。

    毒一份的大公雞當然是已經扔在一邊,正快意地鳴叫着在人行道上一路小跑。四隻手的玻璃球卻還粘在手上,只好帶着它跳上越野車。水牛睜大了兩隻小眼睛,試圖讓世界從抽象派變成印象派。他對着車門跳上去,卻咚地撞到了車身。

    “噢嗚。”水牛痛叫,再試了一次,卻還是沒能上車。有人能從汽車尾燈的地方上車嗎?

    “把車門打開。”水牛對着車邊的電線杆怒吼。毒一份趕緊下車把他拉上來,車門還來不及關起,越野車就咆哮着追了上去。

    “漂亮。”富康車上,胖子和阿峯一起喝彩。

    “怎樣?”俞絳急着問裘澤。

    “真東西。”裘澤的回答裏帶着掩飾不住的興奮。他拉開球拍套,抽出了一個長方形的紅木畫盒。

    早在他抓到拍套之前,站在水牛身邊的時候就已經認定了這一點。

    “耶!”眾人一起大喊。不過這聲喊立刻變成了一陣尖叫,阿峯在紅燈路口左轉,車從橫向車流的縫隙中飛速穿插過去,車上的三人都被甩到了另一側。

    現在沒有任何人向阿峯提出控制車速的要求,他放開手段,富康車像一尾打了興奮劑的游魚,不管前方路上有多少阻礙,他都能找到空隙穿越過去。

    “阿峯,甩掉尾巴就不用這樣拼命了,這樣下去再過幾個路口就會開始有警車堵我們了。”臉色發白的胖子顫悠悠地説。

    “高高山上一條藤,藤條頭上掛銅鈴,沒甩掉,風吹藤動銅鈴動,風停藤停銅鈴停。是個對手。”阿峯説。

    三個人驚訝地一起回頭看,後面那一排剛被富康車驚嚇得猛按喇叭的車流中,一輛黑色越野車突然躥了出來,像條躍出水面的鯊魚,在逆向車道上S形閃避晃開三輛來車,才又回到原先的車流中,卻已經拉近了一程。

    “黑化肥發灰,灰化肥發黑,黑化肥發黑不發灰,灰化肥發灰不發黑。”阿峯嘴裏飛快地念着繞口令,整個人完全進入了興奮狀態,一擰方向盤,也開上了逆行道。

    “往城外開。”裘澤説。這樣下去遲早會撞,而且後面車裏氣瘋了的四個人如果撞飛一個行人、一輛自行車能拉近車距,大概眼都不會眨一下吧。

    阿峯已經興奮到掌心出汗,他完全進入狀態了,就像深夜在上海的高架上和一幫兄弟飆車那樣。不,要比那更刺激,這可是在白天,在隨時會有各種狀況發生的市區道路上,還有什麼比得過這個呢!

    富康車上的三位乘客一會兒撞向左邊,一會兒撞向右邊。到現在還沒有人吐出來,已經是奇蹟了。

    一個警察剛從超市裏買了一個熱騰騰的包子,咬了一口走向停在路邊的摩托車。他突然聽見改裝發動機的轟鳴聲迅速變大,有些疑惑地望向路口。前面似乎有點亂,他正準備趕緊把包子塞進嘴裏上去看看,一輛車就突然出現在視野裏。轟鳴聲在一瞬間巨大得讓人心顫,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向後一躲。

    絕對超速……不對,它還在逆行。警察突然意識到更嚴重的一點,胸口的怒火還沒躥起來,就聽見轟鳴聲再次臨近。他連忙轉頭再看,眼前卻一黑。

    越野車像一隻兇獸,讓兩邊的空氣打着圈地逃跑,形成了一個個小旋渦,捲起地上的一張售房廣告紙,貼在警察的臉上。等他把這張濕漉漉的銅版紙從臉上甩開,那兩輛車早就不見了。

    胸口的怒火已經被澆熄了,心臟怦怦跳着。是在拍電影嗎,警察突然疑惑起來。兩輛瘋車的車牌是什麼?根本沒有看清。他甚至連具體的車型都沒來得及辨認,只知道一輛是轎車,一輛是越野車,嗯,似乎是這樣。他猶豫着,摸出對講機開始報告。

    “啊……噢……啊……”富康車裏的驚呼聲幾乎從來沒有停過。驚叫這種東西,只要有一個人忍不住喊出來,身邊的人就一起收到了釋放令,爭先恐後放開嗓子鬼扯起來,連裘澤都叫得不比胖子小聲多少。

    “別……別往上海開。”裘澤提醒阿峯。

    “繞開收費站,剛才我看見好幾次警察了。”俞絳叫着。

    “後面又跟上來了,阿峯爆發啊!”胖子緊張地喊。

    “啊……”隨着阿峯手裏方向盤的晃動,三個人又一起大叫起來。

    這時兩輛車一前一後早已經開出了無錫市區,因為要繞開收費站,走的都是小路,路況越來越差,顛簸得越來越厲害,車速也被迫降了下來。

    照理説,曲折的小路要比康莊大道更能體現車手的駕駛技術。可是現在阿峯非但沒有甩開後面的越野車,反而車距正在被一點點地拉近。

    這並不意味着阿峯的車技要比越野車車手差,相反,阿峯還勝出一些。可是越野車本就更適應現在的路況,而且和富康車一樣,這輛豐田越野也經過了改裝。只看兩輛車原本的車價就知道,在改裝上豐田越野也肯定更捨得花錢。

    在性能上輸出一大截,還能讓後面的車追得這樣辛苦,阿峯的水準早已經讓越野車車手憋氣得很了。

    “打南邊來了個啞巴,腰裏別了個喇叭。打北邊來了個喇嘛手裏提了個獺獁。提着獺獁的喇嘛要拿獺獁換彆着喇叭的啞巴的喇叭;彆着喇叭的啞巴不願拿喇叭換提着獺獁的喇嘛的獺獁。不知是彆着喇叭的啞巴打了提着獺獁的喇嘛一喇叭,還是提着獺獁的喇嘛打了彆着喇叭的啞巴一獺獁……司小四和史小世四月十四日十四時四十上集市,司小四買了四十四斤四兩西紅柿,史小世買了十四斤四兩細蠶絲。司小四要拿四十四斤四兩西紅柿換史小世十四斤四兩細蠶絲。史小世十四斤四兩細蠶絲不換司小四四十四斤四兩西紅柿……”

    阿峯的嘴裏一刻不停地念着繞口令,這些無比拗口的字詞像屁股後面噴着火一樣從阿峯的嘴裏嗖嗖射出去。富康車的四個輪子飛快地轉着就快要冒煙,阿峯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也在一起向前衝。那些從嘴裏吐出去的字比子彈飛得更快,只要他不停地説下去,説得越來越快,那種力量和速度就能帶着整輛車用更快更快更快更快更快的速度飛馳。他知道自己已經進入了瘋魔狀態,他的意識彷彿隨着説出去的繞口令,衝出了面前的擋風玻璃,呼嘯着向前向前。

    那種脈動,就是巫術的脈動吧。阿峯知道自己已經感覺到了,繞口令把他的精神世界帶入了一種和飛速奔馳的汽車非常近似的狀態中。但是還差一點,還差最後一點。

    他想到了那個橫批。

    為了獲得巫術的力量,他和文彬彬都去請求蘇憶藍施展對聯巫術。蘇憶藍出給胖子的上聯胖子最後也沒有對出來,但是他對出來了。

    上聯是“赤橙黃綠青藍紫”,他對的下聯是“柴米油鹽醬醋茶”。上下聯的意思毫不相關,但又有某種對應,正合成了對聯中的一種特殊形式——無情對。當然,阿峯是蒙上的。

    蘇憶藍給他的橫批是“當頭一拳”。

    和毫不相關的上下聯一樣,這橫批也是批得莫名其妙,就像真的吃了一拳那樣讓人發矇。但是如果要細加琢磨,卻又有能和上下聯搭上邊的地方。

    頭上捱了一拳會是什麼感覺?《水滸傳》裏“魯提轄拳打鎮關西”這一節裏有相當經典的描述。拳頭打在臉上,會打出三種狀態來。一種是像開了彩布坊,臉上有紅有黑有紫還眼冒金星,可以説是五彩繽紛;一種像開了調味鋪又酸又苦又鹹又辣;另一種狀態是上下聯裏沒有寫到的,像一堆和尚道士做法事,丁零當啷各種聲音一起響起來。

    這兩天阿峯也琢磨過,這“當頭一拳”的橫批是什麼意思。難道説是要在巫術儀式的時候給自己一拳,或者揍別人一拳?他還是比較傾向於給別人一拳。不過裘澤跟他説肯定不是這個意思,因為這一拳不管打在誰臉上,都和車扯不上關係。在巫術儀式裏,絕對不會有和溝通對象毫不相關的環節出現。

    所以阿峯只好放棄,把這四個字藏到心底,等什麼時候靈光一現,答案會自己跳出來。

    而現在,他忽然又想到了這個四字橫批。

    當頭一拳!

    這樣子被追實在不爽,他真想給後面追着屁股不放的越野車裏四個人每人來一拳。阿峯的拳一向很重,而且喜歡照着鼻子打。以他的打架經驗,只要捱了一拳鼻血會飆得捂都捂不住。

    當頭一拳,一拳見血……會不會是血?阿峯突然想。

    行巫術的時候要見血,好像很多傳説故事裏都是這樣的嘛。在中國連煉劍都要灑血的,巫術怎麼可以不見血哩?

    顯然俞絳的LV包巫術是不見血的,對聯巫術也不用,假貨巫術也不用。可是阿峯的腦袋就是一根筋,而且現在這根筋早已經被繞口令繞死了,哪還會想到要比較一下其他人的巫術儀式。

    坐在前排的俞絳突然發現剛才還混在發動機轟鳴中嗡嗡作響的繞口令聲不見了,轉頭去看阿峯。卻見他把右手的大拇指塞進嘴裏,狠狠咬着,血已經順着拇指流了下來。

    “你幹什麼!”俞絳大叫。

    在阿峯嚐到自己腥腥鹹鹹的鮮血滋味時,他忽然有一種明悟。

    對了。

    但不是這樣子吃自己的血,而是要把血塗在車裏的什麼地方。

    現在的阿峯根本聽不見俞絳的叫喊,他把大拇指從嘴裏拔出來,一邊繼續開始念繞口令,一邊在擋風玻璃上畫上歪歪扭扭的血線,又把血抹在儀表盤上,然後一拖,抓上了變速桿。

    “喂,你腦子進水啦!”俞絳要去拉阿峯的手,卻聽見後面的裘澤叫起來。

    “他在做巫術儀式,巫術儀式!我感覺他就快成功了,就快……”

    “靠!”俞絳叫了一聲,車子開過一個大坑,猛烈的抖動讓阿峯把血甩到了她的臉上。

    “成……成功了!”一股強烈的巫術脈動讓裘澤張大了嘴。

    血珠不僅濺到了俞絳的臉上,還濺到了車裏其他一些地方。有一滴血珠,飛落在阿峯腳下,沾在油門的踏板上。

    對於汽車來説,油就是人身體裏的血液。這是所有動力的來源。

    當然不可能在汽車飛馳的時候,把血滴進汽車的油箱裏。但巫術儀式僅僅只需要做出有象徵意義的動作就可以了。所以當阿峯的血濺上了油門,巫術儀式的最後一環完成了。

    越野車已經追得很近了,畢竟剛才阿峯在咬手指和胡亂塗抹的時候,對車的操控緩慢了一些。越野車裏的車手興奮地齜起了牙,他準備在二十秒鐘之內,狠狠給富康車的屁股來一下。

    “十,九,八,七,六……”他在心裏默默數着,車裏的其他幾個人已經怪聲叫起來。

    “二,一,撞!”他一下子把油門轟到最大。

    咦!

    近在眼前的富康車屁股,突然又遠離了一米,讓他撞了個空。

    這不可能!從先前那麼長時間的較量裏,他很清楚地知道了前面這輛車的性能,絕對不可能有這樣的瞬間動力。

    真是見鬼了。車手在心裏罵了一句。再來。

    “四是四十是十。坐穩了,十四是十四,四十是四十,和他們好好玩玩。”阿峯興高采烈地説。他覺得在這一刻富康車的靈魂已經附到了自己身上,或者他附到了富康車身上。管他呢,反正血脈已經連到一起了。

    越野車上的乘客可沒有阿峯這樣的好心情。

    “快,快撞上去呀!媽的,撞死他們!”水牛捂着腦門大叫着。從上車到現在他一直保持着這個動作,這輩子他腦袋上從來沒起過這麼大的包,而且一長就長了兩個。

    “對我吼什麼。”四隻手小聲咕噥着。他手上的玻璃球已經取了下來,代價是兩隻手掌貼了七塊創可貼。

    駕駛座上的車手兩隻眼睛緊盯着前面的富康車,發動機的馬力已經提到最高。這回看你怎麼逃,他在心裏發狠。

    撞了……咦?

    又撞空了。富康車在快被撞上的那一刻,突然一個擺尾,車尾甩到了左邊。然後車頭也跟了過去,整輛車移到了越野車的左前方。

    這是怎麼做到的,車手的臉一下子變白了。高速行進中做這樣的動作,車可不是魚,他居然膽子這麼大,不怕翻車嗎?而且時機抓得這麼好。

    這樣的念頭在他的腦子裏一閃而過,現實裏這只是一瞬間的事。他回過神來,向左一打方向盤,又氣勢洶洶地撞過去。

    富康車屁股向右一扭,越野車又一次撲了個空,而且差點衝到旁邊的農田裏。這樣的情景,就像個技藝高超的鬥牛士,在耍着笨牛玩。

    車手的臉色已經發青。前面那輛車,是活的嗎?他禁不住這樣想。

    深呼吸,深呼吸,深呼吸。車手勉強定下神來。他想自己一定遇上了什麼了不得的人物,那就讓自己看看,距離真正的高手還有多少差距吧。

    他鼓起勇氣,發動了再一次的衝擊。這一回,他瞪大眼睛,握着方向盤的手微微發抖。他作好了準備,緊盯着前車的車頭。不管前面的車向左扭還是向右扭,都必須通過車頭的擺動來帶動車尾。向左或向右,他要在第一時間跟過去,只要被他磕到了一點,他就不相信還能保持住平衡。

    撞……撞到了!

    富康車沒有向左也沒有向右,任何動作都沒有,就這麼被撞到了。

    這麼……容易?

    還沒等車手心底的狂喜爆發出來,他忽然意識到不對。

    為什麼撞了一下之後,前面的車沒有被撞開,而且似乎沒有什麼大的震動,只是輕輕的一聲悶響。

    自己沒有撞得那樣温柔吧。

    兩輛車還在飛速向前行駛,可富康車的車尾卻一直緊緊貼着越野車的車頭,這太詭異了。

    要……要不要踩剎車,先離他們遠一點比較好吧。車手的心裏浮起這樣的念頭。還沒等他有什麼動作,富康車的車尾突然翹了起來,後輪搭上了越野車的車頭。車手眼前一黑,耳朵裏聽見越野車車身一陣咔啦啦急響。

    這是一轉眼間的事,前擋風玻璃又恢復了光亮,但玻璃的左右兩側佈滿了蛛網一樣的裂痕。更關鍵的是,前面的富康車不見了。

    反光鏡裏,兩側和後面也都沒有富康車的影子。

    可是越野車車身的異響卻還在持續,那響聲是從車頂傳來的,車頂都開始微微下陷了。

    “他們在頂上,他們在頂上。”毒一份大聲叫着,聲音裏帶着顯而易見的驚慌。

    今天這事回想起來,怎麼都帶着詭異。先是那個女人和那隻包,現在居然有一輛車壓到了自己的頭頂上!

    車手的眼睛直愣愣地傻盯着前面看,在他的前面是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路上什麼都沒有。可就在幾秒鐘之前,還有一輛富康車在那兒開着呢。

    剛才發生了什麼?那個開車的把車倒上了自己的車頂?

    現在自己的時速還保持一百一十公里,剛才甚至更高一些。以這樣的速度往前開,無視那巨大的向前動能突然之間倒車,還穩穩地倒到了自己的頭頂上?

    這……這……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不可能!”車手突然發了瘋似的大叫起來,雙手拍打着方向盤,摁得車喇叭嘟嘟直響。

    “別管可不可能,把他們甩下來再説。”四隻手急叫。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車手嘴裏還在喃喃説着,雙手握着方向盤,狠命扭動着。

    “啊……啊……小心點。”毒一份、水牛和四隻手一起叫起來。

    可不管越野車怎麼扭,有幾次差點把自己扭進溝裏,富康車就是穩穩待在他們的頭頂。

    “他們,他們粘在上面了嗎?”四隻手愣愣地説。

    這句話剛説完,車頂就又一陣響,接着後擋風玻璃上一暗,富康車從後面下去了。

    還沒等越野車上的人鬆口氣,車子就砰地巨震了一下,所有人一齊向前撲。

    越野車的屁股被撞了。

    車手就像自己的屁股被針扎到一樣,發了瘋似的尖叫起來。

    砰砰,又重重撞了兩下,富康車向右一躥,轉眼就到了越野車的一側,兩輛車並駕齊驅。

    “噢,他們想幹什麼?”坐在右邊的毒一份尖叫起來,往水牛那一側躲。

    砰,富康車從側面給豐田越野狠狠地來了一下子。

    越野車就像一個被大人狠扇了記耳光的小孩子,往左邊明顯地歪了一下,車門都變形了。

    “這怎麼可能,那輛小車子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力量?”四隻手驚恐地大叫。

    “你別他媽只懂尖叫,快乾點什麼。”水牛對着車手吼,不過這次他的方向還是不太準。

    “噢噢噢……”車手依然像個深夜裏被暴徒堵在小巷子裏的女生那樣驚慌失措地尖叫着。

    砰。

    第二次撞擊過後,越野車被撞得失去了平衡,往小路外衝去。剎車聲尖厲地響着,但最終還是四輪朝天翻在了農田裏。

    “耶!”富康車載着歡呼聲開遠了。

    夜色已經降臨。國道邊的一家小飯店邊,一輛花花綠綠的小轎車安靜地停着。車子全身沒有半點損壞,連漆皮也沒磕破。

    四個人坐在一張油油的白色塑料方桌邊,桌上放了四菜一湯。除了阿峯,其他三人都沒怎麼動筷子。

    “緩過來了?”阿峯問。

    先前下車的時候,除了俞絳,那兩個人都是靠阿峯架進店裏的。

    而嘴裏説着“太刺激了,什麼時候再來一次”的俞絳,左腳右腳,左腳右腳,花了差不多五分鐘才挪進店裏。

    “比剛才緩過來點。”裘澤説。

    “吃。”阿峯指着桌上的菜。

    胖子苦着臉説:“有誰剛吐過能有好胃口的?”

    “天都黑了,我們也該回上海了。”裘澤説。

    “你們兩個去北京一路小心點,我看至少附近一帶這輛車肯定在警方掛上號了。”俞絳説。

    “我賭沒一個警察看清楚車牌。”胖子抬起下巴説,好像車是他開的似的。

    “把畫還到故宮博物院,飆車這點小禍就不算什麼了。這幅畫失而復得,沒那麼快再送到南京展出,説不定整個南下展出計劃都會調整。這段時間裏我們一定能把南街的巫術破除。”俞絳説。

    “打南邊來了個啞巴,腰裏別了個喇叭。希望今晚就能成功。”阿峯説。

    裘澤點了點頭。

    小飯店的門口有張露天台球桌,一個黃頭髮胳膊上有刺青的傢伙原本正嬉笑着和老闆娘打枱球,不過現在已經停下來拄着球杆斜眼瞄着店裏。俞絳雖然早已經解除了巫術效果,但還是比他旁邊的老闆娘漂亮許多。

    “買單!”俞絳喊。

    老闆娘把球杆往桌上砰地一扔,卷着一道風進了店門。

    “切。”黃頭髮撇了撇嘴,用杆柄撓了撓頭,然後隨手扔到桌上。

    “你愛我,我愛你……”他的音樂手機響了起來。

    黃頭髮一邊接手機,一邊看着那四個人買了單走出店來。其中的兩個進了富康車沿着國道開走了,讓他移不開眼睛的漂亮女人和長頭髮的男生則穿過國道,站到了路的對面。

    “哦,對不起老大,我沒聽清楚,您再説一遍,對不起,對不起……”

    他愣愣地聽着電話那頭訓了好幾分鐘,突然大聲説:“等等,等等,一會兒我再打過去。”

    然後黃頭髮飛一樣地往對面跑去。

    可是他追的那兩個人已經上了輛長途客運中巴車。他使勁地揮着手,但開遠的車並沒有停下來。

    他憤憤地罵了一句,掏出手機。

    上海方向的車?他回想了一下,調出剛才接到的電話號碼,撥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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