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先不管有關動物生命力究竟能有多強的疑惑,我試圖把注意力集中到搬家上。要住至少兩星期的地方,還是應該弄乾淨些。我把箱子都搬進了屋子,開始把日常用品都安置下來,等到一切完畢,已經將近天黑了。我終於可以舒一口氣,躺倒在沙發上。
(1)
《晨星報》的編輯部一如既往地瀰漫着一股散漫的氣氛。雖説是工作時間,但人並不太多。我並不討厭這種沒有絲毫壓力的工作環境。雖説已經是九月份了,然而上海的天氣卻越來越熱,也不知是不是全球變暖的關係,總之大街上一片盛夏景象,在辦公室裏同事們還穿着短袖。我正盤算着,今天又是在辦公室裏吹冷氣,休閒一整天。
記者的生活就是這樣。別人常常會以為記者的生活都是充滿新鮮刺激,其實説穿了也就
是在自己做的這個圈子裏打轉,接觸固定的一羣,而新聞的類型無非也就是那幾種,搞體育的無非就是報道比賽,搞娛樂的每天就是找緋聞,在這裏我不能再透露更多,那都屬於行業機密的範疇,不足為外人道。
這時我的電話響了起來。
當我聽出是房東的聲音時我並不意外。我是一個人租公寓住的,我自認為平時的生活屬於無憂無慮的那種,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自由。今天是到期該交房租的日子,我記得很清楚,錢都準備好了,房東根本是多此一舉。
然而房東説的卻不是這樣一回事,原來我住的那幢公寓面臨一些建築問題,要馬上整修,我不能再住下去了,明天就要搬走,這實在是一件非常麻煩的事,儘管房東老太太一再道歉,知道這過於倉促,她也是出於無奈,但還是無法改變我今天就得搬東西搬走乃至今晚很可能無家可歸的窘況。
我口裏説着沒事但心裏實在有些犯難,朋友中不知有沒有肯讓我借宿一晚的,可是找房子也不是一兩天就能順利解決的事,難不成要住旅館?那我接下來就只能三餐吃速食麪過活了……
幸好就在我左右為難的時候,同事水笙跑來要我替他向領導請個兩星期的假,説是回老家探親,下午就走。
我不禁暗喜。水笙算是個不折不扣的新人,進報社也就是兩三年的時間,平時寡言少語,不善與人交際,不過和我關係不錯。記得他剛進報社那會,我時常幫他解決一些麻煩,剛開始是幫他修改稿件,後來還在他生病的時候幫他完成他做到一半的一組報道。所以他一有事都會來找我幫忙。這些都是次要的,重要的是他也是一個人租在外面住。
於是我一口答應幫他請假,心想秋收的時候也該到了。
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和水笙説完,厚着臉皮向他借租。誰知他卻吞吞吐吐地,猶豫了半晌。
沒辦法,我只好義正詞嚴地教訓了他一頓,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不惜搬出陳年舊事,總算説得他一臉不情願地交出了房門鑰匙。
總算水笙還是通曉大義。在此需要聲明的是不是我總是記着給別人的恩惠,實在是像水笙這樣身體虛弱的記者太過稀少。像我們這樣跑跑一般的社會新聞,大多數時間在市區內他都常常累得受不了,若是讓他去做體記或娛記八成他早作古了。真不知小時候的“體鍛標準”他是怎麼通過的。
話説回來,若不是水笙説出地址,真不知道他家竟然在志丹苑。我實在有些驚訝。前些日子做志丹苑的報道吵得那麼厲害,竟然沒人知道他就住在那裏,可見他和同事們不怎麼熟,平時他們一羣傢伙常常擠到這家或那家通宵玩牌,顯然水笙是從未參加過此類活動。
反正事情順利解決了就好,我手頭也沒有什麼工作,乾脆就直接叫輛車準備回去搬行李。水笙好像還是不太樂意,説是趕火車,交代了幾句就走了。
我飛快地整理我的行李,其實就是亂塞一通。我的行李並不多,整理完畢一看,正好兩大箱,説多不算多,説少又不算少,雖説一個人便足夠搬走,但會相當辛苦。我叫了一輛出租飛快得直奔志丹苑,待會可以叫司機幫忙搬一下。水笙説他住在最靠近考古工地的那一排房子,吵得要死,環境實在不怎樣,但是在一樓,不用搬大箱子爬樓梯。我一邊思量着,一邊先和司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起來。
過了一會兒,眼看車子即將駛進志丹苑小區的門口,司機一時興起,一個加速變道超車,全然沒看見一個交警就站在那邊。於是車被交警攔了下來,那警察喝了一聲“違章變道”便掏出小本子。誰知那司機估計開了二三十年車了,見交警猶如見爹媽一般親近,不甘束手就擒,毫無懼色跳下車便大聲理論。二人立刻爭吵起來。
(2)
我一看這架勢,知道一時半刻解決不了,便自己下了車,準備搬行李。我滿不情願地把兩隻大箱子搬下了車,招呼站在大門口的警衞,叫他幫我看着一隻箱子,我自己搬起另一隻便準備走進小區。
正在這時,一輛滿載泥沙的大卡車飛速地隆隆駛過,聲勢浩大,引得我不經意地回頭望了望,然而我瞥見從門口一旁的綠地中,一隻黑色的影子正巧出現草叢中,並且受驚似地急
速竄出,説時遲,那時快,就恰巧在那一瞬——我清楚看見那是一隻黑色的貓——被狠狠軋到了巨大的車輪下,“吱——”的一陣尖鋭刺耳的剎車聲,一下子蓋過了吵鬧聲、施工聲而使周圍一下子好像寂靜了下來。那隻黑貓被如此的龐然大物軋得幾乎完全扁平,身體誇張變形,只有腦袋露在車輪外,一大灘血吐了出來噴出老遠的慘象赫然映入了我的眼簾。事實上那隻可憐的貓被軋死的整個過程我都看得一清二楚。卡車司機探頭望了望,重新發動,沉重無比的車輪又一個接一個從黑貓身上碾過,卡車繼續呼嘯着揚長而去,只剩下一具扁平、骯髒不堪的貓屍還橫在路中央。
我把第一隻箱子搬進屋再返折回來,已經是一身的汗。再一看那出租司機與交警的舌戰已經結束,勝負雖未知,車卻開走了,我的另一隻箱子還佇在那裏。我暗罵我估計錯誤,浪費寶貴體力。那隻貓似乎僵硬的屍體還橫在路中央,從沾上的灰塵來看,可能又被其他急馳而來的車軋過了。兩邊馬路上人也不算少,路口有一家書報亭,老闆還在探頭張望,但見到那具貓屍,表情無一不是漠然無視。難怪有人説現代社會的人越來越沒有人情味。一條生命就這樣消失了,也沒有人皺一下眉頭,大概除了我以外。
感嘆歸感嘆,我依舊拎起第二隻箱子,向警衞打了聲招呼便往回走。走出沒幾步,一條黑影迅捷地從我腳邊閃入了旁邊的花園,隨即是一陣串草葉的“沙沙”聲,一瞬間便消失了。
我回頭四顧,好像一點異狀也沒有,但總有些不對勁。我有些詫異,又説不出是什麼,剛想繼續向前走,突然意識到一定有什麼不同,再猛地回頭去看時,一切似乎如常,但在乾淨的路中央,只留下一灘猩紅刺眼的血跡,那隻貓,那隻黑貓的屍體卻不在了。
一陣寒意自黑影擦過的腳直傳上身來,我再環顧四周,一個個行人依然像什麼也沒發生過,那個書攤老闆依然東張西望着,倒是我的一臉茫然的表情使有些人向我投來奇怪的目光。那個警衞應該是一直站在那裏,我忙招呼那警衞:“師傅,您有沒有看見剛才那兒一隻死貓哪兒去了?是不是有人來處理過了?”
“啊?”那警衞顯然還沒明白過來我在説什麼。“死貓?”
在那一刻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好像感到所有人串通起來與我開了一個玩笑。這種恐怖的想法僅僅是在我腦中一閃而過,卻讓我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所幸的是,我知道我並未遇上什麼超現實的東西,因為有明顯的證據——那灘血跡還留在原地。我相信我看見一隻貓被軋死這件事是千真萬確的。問題在於屍體到哪裏去了呢?
“就是剛才有一隻貓在那兒被軋死啊,就是在留下那灘血的地方……”我想這警衞多半是在敷衍我,於是乾脆指給他看。
“不知道。”那警衞聳了聳肩,“大概沒死透吧。青蛙沒了頭也還能跳呢。”説完又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起來。
“哦。”我知道再問下去只會被人當成神經病,隨口應了一句,腦中清楚地映出那隻黑貓被輪胎軋過,身體瞬間被軋扁吐血的畫面,實在慘不忍睹。我也知道剛才只是短短的時間裏不大可能有人在警衞不注意的情況下替貓收了屍。但是,不管怎樣,不可能有動物被這樣狠狠地軋過還不死,就算真有九條命也不夠。
多半是被其他車軋過時,勾在車底被拖跑了吧。我只能這樣推測,然後再轉頭看了一眼血跡,完全沒有拖動的痕跡,也許是……不管怎樣,如果我的推測錯誤,那就是有東西超出了我的理性思考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