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那一科,我便覺得不對勁兒,別墅裏出奇的安靜,沒有任何聲音,甚至沒有任何生氣。小張似乎也察覺到了異樣,沒有帶頭進屋,而是怯弱地退到門邊兒。
蓁蓁鄙夷地瞥了他一眼,取出隨身攜帶的伸縮警棍,謹慎地走進廳堂,我立刻緊隨其後。小張從門外探頭進來,確定沒有危險才跟進來。
廳堂非常寬敞,我們仔細搜索每個可以隱藏的角落,確定沒有危險再搜索其他房間。我們把一樓所有的房間都搜過一遍,甚至連車庫都搜過了,仍沒任何發現,預料中的匪徒並沒有出現,也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小張尷尬地笑道:“可能只是所長忘記鎖門而已,應該沒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昨晚就有人給我動土,還差點兒把我埋了。”我覺得現在還沒到能放鬆警惕的時候,往孤寂的迴轉式樓梯瞥了一眼,向小張問道,“主卧在二樓吧?”
或許是被我的情緒感染,小張再度緊張起來。不過他要比剛才好了一些,至少沒躲在我們身後,而是躡手躡腳地踏上樓梯為我們引路。
來到主卧門前,我們格外緊張。蓁蓁把耳朵貼近房門,仔細聆聽房內的動靜。片刻後,她向我搖頭示意,裏面沒有任何聲音,隨即輕輕轉動門把手——房門同樣沒有上鎖。
蓁蓁緊握警棍,輕輕地將們推開,準備應對可能出現的突發情況。然而,當房門悄然無聲地開啓後,出現於眼前的就只有令人感到不安的黑暗。
主卧的窗簾質量不錯,至少能把上午的陽光完全阻隔於窗外,以至房內漆黑一團。蓁蓁摸黑找到門旁的電燈開關,並將其打開。華麗的吊燈發出明亮的光線,瞬間驅走黑暗,但卻沒為我們帶來任何驚喜。因為我們並沒看見所長躺在房間中央那張兩米大牀上。
主卧裏沒有人在,沒有所長,也沒有所長夫人。
小張搔着腦袋走進卧室,叫了幾聲“所長”,沒得到回應便走進配套的衞生間。他出來時一臉迷茫地向我們搖頭,掏出手機撥打所長的手機,鈴聲隨之於卧室內迴盪。
我拿起放在牀頭櫃上正在作響的手機,看着眼前凌亂的牀鋪,不禁眉頭緊皺。
所長的手機就放在牀頭,説明他應該沒有離開卧室。作為單位的一把手,他必須隨時候命應對各種突發事件,不可能把手機隨處放置。而且他妻子的手機亦放在另一邊的牀頭櫃上,再加上凌亂的牀鋪。難道有什麼突發事件,迫使他們匆忙離開?
一個念頭在我腦海中閃現——畏罪潛逃!
或許,文福並沒有撒謊,他的所有違規行為全都是所長指使,所長才是幕後主謀。然而,隨着小張一聲驚叫,這個假設便被否定。因為我們已經找到了所長夫婦,他們就藏身於寬大的衣櫃裏,不過他們此刻已沒有了呼吸。
小張目瞪口呆地看見兩具吊在衣櫃裏的屍體,好一會兒才緩過來,驚慌地對我説:“死了,所長跟他老婆都死了!”
我讓他趕緊打電話到報案中心,找人過來善後,然後跟蓁蓁一同於衣櫃前尋找線索。
“手法很專業,應該是趁他們熟睡的時候下手,先把有反抗力的所長用鋼絲勒死。所長臨死前的掙扎使妻子驚醒,可她還沒來得及求救,兇手就將她的口鼻捂住,並且將她的頸椎扭斷。她臉上這塊青淤,就是被兇手捂住口鼻時造成的。”蓁蓁認真地分析所長夫婦的死因。
我驚訝地看着,過了好一會兒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話:“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聰明的?”
“我一隻都很聰明好不好!”她不悦地白了我一眼。
看來她之前的愚笨,的確是裝出來的,或許她比我更聰明。
處理好善後的工作後,我跟蓁蓁一同返回詭案組。
這趟前往縣派出所,不但沒能把之前的問題解決,反而又添了兩條人命,捱罵是理所當然的。不過奇怪的是,這次老大竟然沒有把我罵個狗血淋頭,只是看着我帶回來的現場照片若有所思。
“有特別的發現嗎?”我怯弱問道。老大平日對我破口大罵,我倒沒什麼感覺,但此刻他沉默不語,反而讓我感到不安。
“你有什麼看法?”他將一張照片移到我面前,是所長夫人雙手被綁位置的特寫。
“繩結綁得很專業,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我答道。
“廢話!能悄無聲息地把兩個人殺掉,會是沒受過訓練的人嗎?”他在照片上敲了兩下,“仔細看清楚,綁繩結的手法跟王村那宗案子一模一樣。”
經他提醒後,我才注意到兩者的手法的確一樣,不禁皺眉道:“這麼説,兩宗案子的兇手是同一人?”
老大泄氣地癱坐在椅子上,輕輕揮手,“出去貼張通緝令,通緝王文福和……”他遲疑片刻,但最終還是下定決心,“和相溪望!”
最不想面對的現實,終究出現在眼前。雖然極不願意,但我還是黯然點頭,站起來準備退出房間。
當我走到門前時,手機突然響起,是個陌生的號碼。電話接通後,聽筒裏並沒傳出任何聲音。我自報身份,並接連詢問了幾句,但對方卻沒有什麼回應。本以為是打錯了,正準備掛線時,聽筒裏傳來奇怪的敲打聲。
“叩叩,叩叩叩……”敲打聲應該是以手指敲打話筒發出的,聽似毫無節奏,但又似乎暗藏某種規律。敲打聲持續了一會兒才停下來,就在我以為對方會開口説話時,聽筒卻傳出掛線後的忙音。
“奇怪,怎麼會有這種莫名其妙的惡作劇?”我收起手機喃喃自語。
“怎麼了?”老大問道。
“剛才那電話沒聽見對方説話,只聽見一些奇怪的敲打聲。”我如實告知。
“讓我聽聽。”老大目光凝重。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哦的手機裝有通話錄音軟件,這個老大早就知道。所以他提出要聽這段通話時,我並不覺得奇怪,只是他的神色讓我覺得,他似乎知道某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聽過錄音後,老大緊皺的眉頭漸漸舒展,不聲不響地自個兒伸手往我口袋裏掏了根煙出來抽。這回換我眉頭緊鎖了,疑惑問道:“怎麼啦?又抽風了?”
“沒事,只是剛解決了一件鬧心的事,向抽根煙慶祝一下。”他使勁兒地抽了一口煙。
“你不把事情説清,就換我鬧心了。”我説。
“前不久,我收到一份快遞,裏面是張光碟。我一直猜不到是誰寄給我的,現在我知道了。”
“還會有誰這麼無聊給你寄光碟,除了偉哥那個偷窺狂。”我不屑地瞥了他一眼,“該不會是那些裙下春光的齷齪視頻吧?”
“如果是這樣,我還會猜不到是誰嗎?”他笑了笑又道,“寄來的是一張電影光碟,而且還是正版的。”
“這還真不好猜呢。”我搔頭道,“這年頭大部分人連幾塊錢一張的盜版光碟也不願意花錢去買,想看什麼電影就直接在網絡上看,看完還罵人家拍得不好。會有誰這麼無聊,特意給你買一張正版電影光碟呢?”
“如果我把電影的名字告訴你,或許你就知道是誰呢。”
“那還不快説。”
“《無間道》。”
我愣怔片刻,隨即叫道:“是小相,剛才打電話了來的是小相!”
“既然知道了,還不快去幹活兒!”老大沖我大聲咆哮。
我立刻衝出去,跑向偉哥的辦公桌,把手機放到他面前焦急叫道:“快幫我把這段密碼翻譯出來。”
偉哥以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我,不明就裏地問道:“什麼密碼?”
“莫爾斯電碼呀!快快快,這段信息非常重要!”我衝他怒吼,辦公室內所有人都愣住了。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向偉哥道歉後,便坐下來向大家解釋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老大説前不久收到一張《無間道》的正版光碟,他一直沒想到是誰寄給他的,但聽完我的通話錄音後便知道了。他之所以能猜到是誰,是因為《無間道》的一段情節,這段情節講述兩位男主角通過敲打手機以莫爾斯電碼對話。
給老大寄光碟的人,其實就是剛才給我打電話的人。這人心知我在接聽電話後,會因為不明白當中的含義而置之不理,因此給老大寄來含有提示的光碟。但他又擔心老大遺忘此事,便特意給老大寄一張正版的光碟。
不管是我還是老大,只接電話或只收到光碟,都無法洞察當中的含義。若接聽電話的是別人,又或者光碟沒送到老大手上,都不會有人知道他要傳達的信息。也就是説,除了我跟老大,沒人能破解這段信息。
在我跟老大認識的人當中,處事如此謹小慎微、滴水不漏的人,就只有一個——相溪望!
把事情解釋完後,我便立刻催促偉哥將密碼翻譯出來,他説這活兒並不難,給他一點兒時間就行。果然,沒用多久他就把密碼翻譯了出來。
隨便説出女人的年齡,會被馬面阿婆囚禁於地獄門前213年。
密碼雖然譯出來了,但大家卻面面相覷,誰也沒弄明白是什麼意思。蓁蓁往偉哥腦袋上敲了一下,罵道:“你忽悠我們呀!隨便胡扯一句就説破解了。”
“冤啊,我的確是按照莫爾斯電碼翻譯的,我可以用小雞雞發誓,絕對沒有半點兒差錯!”偉哥委屈地聚齊三根手指作發誓狀。
“你這死太監,還哪來的小雞雞!”蓁蓁揚起手,準備再敲他的腦袋。
我把她攔住替偉哥解圍:“他沒譯錯,只是小相太謹慎了,對要傳達的信息作了二次加密。”
“你能讀懂這條信息?”雪晴突然從我身後冒出來,把我嚇了一跳。可能出於職業的緣故,她似乎對破解密碼特別感興趣。
我點頭道:“小相做事非常謹慎,這條信息大概就只有最熟識他的幾個人才能看懂。不過,我其實只能看懂前半句。”
“‘隨便説出女人的年齡’,”蓁蓁皺了皺眉,“我是在看不出有啥特別含義。”
“你看不懂不代表你笨,只是因為你不熟識小相。”我輕輕地摸她的頭。她等了我一眼,示意我趕緊説下去,我笑道:“小相有個奇怪的習慣,就是遇到女性通常會稱呼對方為‘姐’,譬如他經常會叫悦桐做‘桂姐’。他曾經給我們解釋當中的原因,説蘿莉的定義是七至十四歲的少女,因此十四歲一下的女生都可稱之為‘妹’;而十五歲以上的女性則可稱之為‘姐’,已婚的則稱之為‘嫂’,較為年長的可成為‘姨’‘嬸’,甚至是‘婆’。不過婚否關乎個人隱私,年齡更是女人的秘密,因此但凡滿十五歲的女生,他都一律稱之為‘姐’。”
“也不是每位女性都喜歡‘姐’這個稱呼,他這種習慣既做作也不討好。”雪晴冷漠道。她雖然對任何事都是衣服漠不關心的模樣,但我知道她對年齡其實也挺在意的。
“那也不一定。”我莞爾一笑,“他在別人面前會尊敬地叫悦桐做桂姐,但沒有其他人的時候卻會叫對方做‘桂美人’。”
“沒想到還有人比你更口甜舌滑。”雪晴微微一笑。
“這也是環境所迫。”我搖頭嘆息,“他父母早死,年紀輕輕就要承擔家庭的重擔,要是連嘴皮功夫也沒練出來,恐怕早就餓死街頭了。”
“那麼,‘隨便説出女人的年齡’意思就是提醒你別隨便把秘密説出來?”蓁蓁問道。
“嗯,”我點了點頭,把目光移到偉哥身上,“我想他是暗示我們當中有赤神教的卧底,譬如……”説着把手往偉哥肩膀一放,用力地抓住他。
“靠,慕老弟,你不會懷疑老哥我吧?我偉哥咋説也是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黑客,怎麼回事吃裏爬外的二五仔呢!”偉哥正義凜然地跳起來,彷彿準備隨時一死以明志。
(“二五仔”乃粵語方言,以為內鬼、叛徒,源自清代秘密會社的切口。)
雪晴突然拔出配槍抵住偉哥的腦門,冷峻道:“你跟喵喵發展到什麼程度?”
“只到親吻程度,還沒有進一步發展。”偉哥驚惶回答。
“你想死啊!”喵喵隨手抓起桌面上一包棉花糖砸到偉哥頭上,羞憤罵道:“昨晚你才答應過我,絕對不會跟大家説的!”
我向喵喵攤開雙手搖頭:“大概只有你才會相信這個猥瑣男。”
“把他送到審訊室好好審問一番,説不定能問到點兒線索。”雪晴收起佩槍,掏出手機將電池拆下來,並以手勢示意我們別説話,像她那樣拆掉手機電池。
當我們都將電池拆下來,她才在我們疑惑的眼神中作出解釋:“我絕對相信偉哥捱了幾個拳頭,就會把所有該説不該説的話都説出來。但他這人守不住秘密,不管遇到什麼特別的事情,都會有意無意地在別人面前吹噓,不是做內鬼的材料。”
“難道出賣我們的是這個?”我晃了晃已拆掉電池的手機。
她點頭道:“我曾經做過竊聽工作,知道有一種工具叫GSM攔截器。利用這種工具,只要輸入目標的手機號碼,就算對方已經關機,只要電池還沒拆下來也能進行竊聽。”
“太可怕了。”蓁蓁一臉驚愕。
“還有更可怕的。”雪晴一臉嚴肅地説,“我知道美國研發出一種高性能竊聽設備,能通過觀察睡眠的振動,對一定範圍內的空間進行竊聽。也就是説,只要在我們這裏放一杯水,躲藏在馬路對面那棟大廈的人也能對我們進行竊聽。”
“哇!”喵喵驚惶地把手中的玫瑰花茶往旁邊坡,剛好就潑到偉哥臉上。還好茶不是很燙,至少偉哥沒有發難,只是幽怨地跟喵喵説:“我當你已經原諒我了。”
喵喵道歉地向他吐舌頭,並取出紙巾替他抹臉。我沒心思看他們打情罵俏,跟雪晴及蓁蓁繼續對小相的信息進行破解。
“馬面阿婆會不會是指阿娜依呢?”蓁蓁提出自己的假設後,並作出解釋,“我們都沒見過阿娜依的樣子,只知道她是女性,而且年紀一大把。”
“你好像又便會以前那麼笨了。”我取笑道。
她瞪了我一眼,但沒説話,似乎在等我的解釋。
我笑道:“馬面阿婆是指牛頭馬面中的馬面,不過我想小相大概是另有所指。”
“馬面是地獄的獄卒,會不會跟‘囚禁於地獄門前’呼應,是引用某段宗教的典故?”雪晴説。
“可能性不大,小相雖然是個世界通,什麼都懂一些。但我對宗教典故認識不多,他不可能給我出一個解不開的難題。”我答道。
“牛頭……”我腦海中靈光一閃,馬上就想到當中的含義,脱口道:“是時間,馬面是小相約定的時間,他要跟我見面。”然而,我還沒來得及與大家分享解開疑團的喜悦,馬上又皺起眉頭,“見面的地點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