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得背脊發涼,手都抖了起來,半晌才道:“你奶奶怎麼會這樣?難道她有什麼奇怪的病?”
“後來我被保姆阿姨找到,原來她上廁所去了,之後我一直怕我奶奶,到我懂事後,奶奶才告訴我,這是霍家女人練軟功夫的方法,必須掛着睡骨頭才能達到最大的柔韌度,她從十九歲做姑娘的時候開始一直就是這麼睡,現在完全睡不了牀,很多地方都是骨刺,只有掛着才不疼。”
“我靠,那你爺爺洞房前肯定練了好一陣子。”胖子道。
霍秀秀不理他,繼續道:“因為這讓我記憶太深刻了,所以我對於她最後的那句話,非常的在意。”
從霍秀秀自己的敍述和我對她的觀察來看,她是一個很早就有着自己世界觀,並且思維獨立,善於思考的女孩子,所以她對於奶奶當時的睡姿以及那幾句夢囈,耿耿於懷,當然這種耿耿於懷並不是一蹴而就,她之所以感覺這句夢囈有一些不尋常的意義,是她在之後,又聽到了很多次相同的夢話。
隨着她的逐漸長大,她開始逐漸相信,她看似堅強得猶如磐石的奶奶心中,有一個巨大的心結。
這個心結十分的隱秘,她的奶奶也許到死也不會説出來,但是,霍秀秀可以確定的是,心結,一定和那一句話有關係。
“沒有時間了。”
是什麼事情沒有時間了呢?
很難説是好奇心,還是和我心中那一樣的命犯太極,又或者是她自己所説的,希望為自己最愛的奶奶解開這個心結,她開始有意無意地刺探起這件事情,很讓我吃驚的是,在刺探這件工作上,這個小女孩表現出驚人的行動力。其思維的清晰和對於事情的把握與她的年紀不成正比。
“我們霍家的女孩子往往都又美又精明,男孩子也都很帥但是往往比較愚笨。”她解釋道,“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因為女孩子都是從小給奶奶帶起來的原因。我哥哥就整天只知道搞對象,大不正經。”
“我覺得沒事查自己奶奶、姑姑也不是正經人乾的事情。”胖子戳了一句。
她想了想,大概感覺也對,嘆了口氣:“總之,查着查着,我奶奶的心結就變成我的心結了。”
她真正開始去查這件事情可能是四年前她十五歲時,所有的事情完全沒有線索,只有那一句“沒有時間了”,如果在我,可能完全無法入手,但是對於她,竟然有我想象不到的切人點。
最開始她是想尋找她奶奶的日記,但是很遺憾並不是每個人都會有記日記的習慣,她奶奶以前的文字資料非常少,不像我家這些人,我奶奶是大家閨秀(注意是我奶奶),教育出來的兒子孫子,都或多或少有些書卷的成分,就連三叔不説話的時候也能冒充個百分之三十的白面書生。霍家的風格比較功利和江湖,女人又要打,又要下鬥還要相夫教子,不會有時間去練練書法寫寫文章什麼的,所以霍老太太當年的氣質,絕對不會是林黛玉那種。所以,必然不會有太多的文字留下來。
但是,霍秀秀也並不是全然沒有找到,她發現了很多的信件,往來信件都有留檔,她懷着偷窺或許能找到奶奶情書的那種小鬼頭想法,將幾箱子的老書信都看完了。可惜,所有的書信基本都是業務往來,完全沒有她想知道的任何內容。
不過,她也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地方。
她發現從1995年開始,每年都有一封郵件很特別,那是一隻包裹,基本都是在三月的下半個月寄到,當年寄包裹,是有一張通知單,然後再去郵局拿的,因為霍家的地位不同,所以所有的東西都由幾個人先過濾過,然後備案。大部分的包裹都會被拆開檢查,把裏面的東西填在一張表格上,東西寄給誰也會寫在後面,秀秀就是在這張表上,發現了蹊蹺。
在1995、1996、1997、1998、1999年的表格上,那份包裹裏面的東西,都是:錄像帶。而取東西的人,都是她奶奶。
也就是,在那幾年的三月,都有人會寄一盤錄像帶給她奶奶。
她奶奶是一個非常老派的人,只會看戲,錄像帶這種東西沒法想象會和她奶奶產生關係。
毫無疑問的,她對這幾盤錄像帶的去向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於是她開始留意,並且通過所有可能的機會,去找那幾盤帶子。
(我想起以前我也有同樣的經歷,只不過,那是在找我老爹從香港朋友那兒弄來的三級片,後來我才發現我愛的不是情色畫面,而是找到那幾盤帶子本身的刺激。)
為此,她甚至做了非常詳細的計劃,比如説她奶奶什麼取時候出門,看到帶子之後她如何處理。為此她存了兩個月的錢買了一台錄像機,和家裏的錄像機設置了翻錄的連線。
最後她找到那幾盤帶子,是在她奶奶的衣櫥下的地板下,她挑了一盤,迅速地到客廳將其翻錄,然後再放回去。整個過程,緊張得像是在做特工。
之後,她選擇了一個時間,到她朋友家裏去,看了那盤帶子。
帶子的內容就如她説的,好像是一幅監視的畫面,那是一個非常昏暗的小屋,幾個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在地上爬着,整盤帶子有畫面的容有三十多分鐘,她在裏面認出了,她的阿姨,霍玲。
她的阿姨在裏面好像沒有靈魂一樣,在地面上爬着,那實在太恐怖了。
她從小就知道她阿姨失蹤的事情,所以,看到這個帶子之後,她嚇得魂飛魄散,她不知道這是個什麼情況,也不知道怎麼了,只是本能地知道,這是一件非常不好的事情,她奶奶似乎隱藏了什麼秘密,她奶奶果然有一個非常可怕的心結。
但是,她不敢去問她奶奶怎麼回事,因為她知道肯定不會有好的結果,也不敢告訴其他人,她在後一個月裏,始終惶惶不安。
但是,也許真的是因為她和我有相似的性格,她慢慢地冷靜了下來之後,那種對於真相的渴求就開始折磨她,所謂命犯太極之人,其好奇心之重,其他人很難相信。
之後,她便繼續調查,一開始都沒有結果,一直到她採取了十分機巧但是冒險的辦法。
她竟然花了幾個月,模仿了她奶奶的筆跡,給那些老信上所有的地址都寫了一封回信。
那封信大體是這麼寫的:
各位:
吾近日又夢到了那件事情,多少年來,這個夢魘揮之不去,不知吾輩是否安好,人到暮年,半隻腳踏進棺材,望能與各位再見,尚有一事我在當年未曾説出,現在想來,也許是關鍵,希望能當面再敍,只當老友敍舊。
這些信的年代橫跨了將近半個世紀,最新的一封也離現在年代久遠,這些地址,大體上應該都是寄不到的,但是霍秀秀説,她感覺,那些業務往來的地方都是農村或小縣城,農村和小縣城是變化最小的地方,特別是農村,即使地址變化,因為地域範圍不大,人與人之間互相熟悉,只要信到村裏,就有人會把信送到收信人手裏。
信寄出之後,她主動負責家裏的信箱,讓別人都以為她戀愛了,在等男朋友的信,其實是為了過濾信件而已,前兩個月沒有任何的迴音,到了第三個月開始,陸續有零星的回信,基本都是表示不解的。
小丫頭一直堅持,每天早上五點看信箱,從不間斷。
第五個月,那封信終於來了。
只有一行字:
舊事毋重提。
她立即就知道有門了,這人肯定知道情況,看地址,信來自北京本地,琉璃廠一個小鋪子。於是立即收拾包袱,來到了那個鋪子。
那是個大雨天,四九城整個城被雨帽罩着,琉璃廠稀稀落落,沒幾個人,好多門臉都提早關門了,她敲門進去,就看到在內房裏有一個老頭,老頭看着她就一笑,露出了嘴巴里的金牙。
霍秀秀就道:“那老頭,名字叫金萬堂,你有沒有想起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