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萬堂是文化人,沒膽色也沒體力下地幹活,進到山裏已經只剩下半條命,也不可能逼他再進一步幹嘛,所以他只能待在地面上的宿營地裏,其他人四處開始搜索,隔三差五的就把東西帶回來,大部分都是帛書和竹簡,請他辨認和歸類。所以那個古墓到底是何背景,他並不知道,他也不敢問,只能從讓他辨認的東西中,推測出一些事情來。
他能確定的是,第一,這裏的古墓好像並不是只有一個,因為讓他辨認的一批批的帛書和竹簡,保存的情況差別十分大,而且裏面的內容包羅萬象,有書信,有古籍,還有絹文,書信的很多收信人名稱都不同,他感覺這裏肯定有一個巨大的古墓羣,這批人在挖掘的是一大片古墓。
第二,整支隊伍只有他一個搞分類和鑑定的,而所有盜竊上來的東西給他看的基本都是文書古籍,看樣子,他們最終的目的可能是在這片古墓羣中的古籍。
第三,隊伍的人數經常減少,宿營地裏經常有人爭鬥,從吵架的內容看來,在幹活的時候經常有人出意外,他們是在互相指責推託責任。
古籍的恢復和辨認非常消耗時間,而讓他沒有想到的是,他以為一兩個月就能完成的買賣,整整持續了三年時間。三年時間,他一直在不停地分辨那些難懂的古文,推測朝代、用途,嘗試翻譯出裏面的意思,整個隊伍的人好像處在一種巨大的壓力之下,互相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的交流,所有人都沉默着拼命做事情,他極端地焦慮,牙開始掉落,體重從一百五十斤變成了七十斤,如果那一天不來臨,他可能會死在那個地方。
一直到第三年的端午節,這種巨大的壓抑和閉塞的生活忽然被打破,忽然就沒有古籍送到他手裏了,他終於不用每天蹲在帳篷裏進行那些極端枯燥的工作了。
這種突如其來的解放一開始讓他不適應,但是兩天後,他的焦慮開始緩緩地舒緩了下來,他有時間走出帳篷,在營地裏閒逛,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在這麼美的一個地方。
他們身處的是一處山區少有的平地,如果是在村莊附近,那麼這一片平坦的區域可能會被開墾成農田,但是現在這裏全是參天大樹,,況明他遠離人煙,或者這裏交通非常不便,眺望遠山,能看到天盡頭有巨大的四座相連的巍峨雪山,雲山霧繞,聖潔無瑕,雪山之前橫亙着碧翠繁茂的崇山峻嶺,那種綠,不是江南的龍井淺草之綠,也不是北京的華麗琉璃之翠,而是深得得好比綠墨一般的深綠,整個區域所有的色彩無一不顯示着植物極度蓬勃的生命力。
山中空氣極度的清新,他忽然就有一種脱胎換骨的感覺,似乎是一種頓悟,他三年來的陰暗一掃而空。
之後他的身體逐漸恢復,開始敢於對周圍的東西產生興趣,他開始恢復很多正常的感官想法,他發現,四周所有的地方,都沒有被開掘的痕跡,他推測中的古墓羣,好像並不存在,就算存在,也不是在這片平地上。但是,四周的大山非常陡峭,這種如斧劈刀削般的山勢,出現大規模古墓羣的概率是很小的。
因為沒事情幹,又因為好奇,他有一天就偷偷遠遠地跟着一隊人進到山裏,爬上一座山腰後,往上的山勢忽然變成了連綿成一大片的裸岩峭壁,山腰以上的部分山體好像都被人用刀垂直劈過一樣,把所有的弧度都劈掉了,只剩下了幾乎完全垂直的凹凸不平的巖面,上面的石縫中怪樹林立,一道小小的瀑布從峭壁的頂上傾斜下來,打在下方的巨木樹冠上,濺得到處都是。
這種峭壁往往出現在河邊,長江邊那些有名的摩崖石刻就是刻在這種峭壁上,這裏有峭壁很可能因為這裏以前是某條大河的河道,現在大河改道旱掉了。往前看去果然如此,這裏的峭壁最起碼連綿了十幾公里,完全看不到頭。
在這些峭壁上,他就看到了無數的繩索和拉索裝置,好像傳説那些盛產燕窩的峭壁一樣,爬滿了人,同時他也發現,很多繩索正在被拆卸下來,顯然已經完成了歷史使命。他立即就明白,所謂的古墓和那些古籍,到底是從哪兒來的了。
蜀人多修道,特別四川一帶各種宗教繁盛,據傳這裏就有很多尋仙之人,感應天召,到了一定的時候,會不帶任何食物,只帶着水爬上懸崖,尋找一個山洞或者裂隙,爬進去切斷繩子,斷絕自己的後路,在其中做最後的修煉,不成功就活活餓死在裏面。
很多人都用這樣決絕的手段來表達自己羽化成仙的決心,特別是一些當地有傳説的仙山,更是吃香,這些人大多會帶一些方士的古籍隨身,一代一代下來,這些洞裏,往往累積了很多朝代的骸骨,那些古籍,很可能就是這些人爬到這些山崖上,一個窟窿一個窟窿找出來的。
如今一些繩索被撤銷,顯然他們已經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了。不過,看樣子,他們好像還不打算走,他們還要幹什麼呢?
他看着沒有被拆卸,反而被加固的一部分繩索,感覺除了古籍之外,這事情還有後話。
可惜的是,金萬堂到了這裏就沒法繼續好奇下去,以他的身手,他不可能爬上山崖去看看,又沒有膽量去問具體的細節,之後的日子,他過得很愜意,就是在這段日子裏,他和一些在改革開放時期突然反應過來的人一樣,開始打起自己的小九九,他忽然非常後悔,那些殘破的古籍,自己為什麼不私藏幾份,即使品相不好,也是價值連城,這裏唯獨他有鑑賞古籍的眼光,藏一兩份極品輕而易舉。
他知道得罪老九門後果嚴重,但是,愜意的生活讓他的貪慾猶如附骨之蛆,他後悔得一塌糊塗。
人往往就是這樣,在事後想着當時應該這樣當時應該那樣,其實真的讓他回到當時,他也許還是沒有那個膽量。
不過上帝這一次給了他第二次機會,第三年的六月,先是出了大事,忽然就起了喧譁聲,一大羣人在中午就從山裏出來,急急忙忙地抬着十幾副擔架,上面的人滿身是血,一時間營地裏亂成一團。
隨後傍晚,一大卷子幾乎被鮮血浸滿的帛書,就送到了金萬堂的手裏。三天後,他第一次見到了霍老太和其他一干九門,都面色凝重,一羣人幾乎是看着他開始了最後的鑑定工作。
那一大卷子,他只看了一眼就看出了來,那是戰國時期的魯黃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