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事情剛剛開始的時候,羅飛甚至懷疑這是一場惡作劇。
報案者是龍州市理工學院資源與環境工程系32班的三名學生。因為市公安局離龍州市理工學院很近,這天恰巧又是羅飛值班,所以案件直接報到了羅飛這裏。
領頭的男生鄒文斌是這個班的班長,與他同來的還有一男一女兩個學生。他們報案的時間是深夜十一點四十七分。根據他們的描述,事發經過是這樣的:
當天晚上八點十分左右,資環32班的學生正在教室中集中上晚自習。一名叫做餘自強的男生突然大叫着衝出了教室,還沒等其他同學明白過來,他已經消失在夜幕中。直到夜間宿舍樓熄燈鎖門,他也沒有回來。打他的手機也沒人接聽。鄒文斌身為班長,放心不下,於是便叫上了餘自強的舍友張洪和關心此事的女生徐婷一同來公安局報案。
“這種情況,我們現在還無法立案。”羅飛實話實説,“這類案件,必須在當事人失蹤48小時後才能進入程序。你們還是先發動周圍的同學多方尋找打聽一下。或者等一等也行,沒準明天他自己就回來了。”
既然羅飛這麼説了,三個學生當然也沒有其他辦法。不過看得出來,他們對這樣的結果並不滿意,尤其是那個女生,似乎總想説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和那兩個男生一塊離開了。
羅飛並沒有覺得自己的做法有什麼不妥。首先,他是按照法律的規定在辦事;其次,報案者所説的情況也確實無法引起他的重視:餘自強是自己跑出去的,原因雖然不明,但現在的大學生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做法太多了,你要是一本正經地跟着他們折騰,那非把自己累死不可!
可事態卻很快變得複雜起來。第二天一早,晨練的老人在城東玉帶河的北堤上發現了一具男屍,屍體身上存有的證件表明,死者正是餘自強。
接到報告後,羅飛立刻帶着法醫張雨等人趕赴現場。玉帶河是環繞龍州市區的一條河流,事發處屬於較為偏僻的一段,河堤兩岸都是未經修整的土路,也沒有安裝路燈,在夜間很少有人會從這裏經過。
死者面朝下俯趴在河堤上,體態自然,無死前痛苦掙扎的跡象。衣衫完整,現場既無血跡,也找不到其他可疑的拋棄物。
拍了一組照片之後,羅飛和張雨戴上手套,將屍體翻轉了過來。當死者的面容呈現的他們眼前時,兩人禁不住疑竇頓生。
死者齜牙咧嘴,面部的肌肉扭曲僵硬,使得鼻子看起來也似乎歪到了一邊。不過讓人感到深深不安的,無疑還是他的眼睛。
那是一雙充滿了恐懼的眼睛,它幾乎已經瞪成了圓形,露出了大片的血絲遍佈的眼白,渾圓的眼珠向外凸兀着,象是要從眼眶中爆裂出來一樣。即使是羅飛,在和這樣的雙眼對視時,後背也難免產生絲絲的涼意。
“你怎麼看?”羅飛深知張雨是屍體勘驗方面的專家,所以他首先徵求對方的意見。
張雨在死者身體的幾個關鍵部位細細查看了一番,然後説道:“屍體的表面完好無損,沒有遭受暴力侵害的痕跡。從口鼻分泌物的狀況來看,也可以初步排除中毒的可能。總的看來,他殺的可能性似乎不大。至於具體的死亡原因,那還要等待進一步的勘驗和分析——也許是突發某種先天性的疾病,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死亡時間呢?”
“嗯,距離現在應該在九到十一個小時之間。也就是昨夜八點到十點之間。”張雨捏了捏死者的右手腕,根據其僵硬程度作出了上述判斷。
羅飛也如法炮製,攥起死者的另一隻手腕,然後他露出滿意的笑容,説道:“昨天夜裏八點四十七分。”
“什麼?”張雨有些不明白羅飛的意思。
“我是説死亡的具體時間。”羅飛又強調了一次,“昨天夜裏八點四十七分。”
“怎麼能這麼精確?”張雨難以置信地搖着頭,“我從事法醫這麼多年了,這是不可能的!”
“我的專業知識不如你,但我有自己的方法。”羅飛一邊説,一邊把死者的手腕翻轉過來,露出手背上戴着的一塊運動手錶,“你看這塊表,在死者倒地時受到撞擊,錶盤嚴重損壞,指針也因此停止了走動,而這恰好記錄下了我們關心的時間。你給出的時間範圍雖然大了一些,但可以印證我的推測。”
張雨笑了笑,很顯然,他對羅飛的分析非常認同。
羅飛卻已皺起了眉頭,開始思索另外一個問題。片刻後,他吩咐一旁的助手小劉:“你現在就去本市的出租車公司,請他們配合調查一下,在昨天夜裏八點至九點之間,有沒有司機曾在理工大學門口搭載過一個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
小劉受命離去,羅飛向張雨解釋:“根據目前瞭解的情況,死者是在昨夜八點十分離開理工大學的,而這裏距離理工大學有至少十公里的路程。”
張雨立刻明白了羅飛的意思,從八點十分到八點四十七分,不到四十分鐘的時間內,一個人要出現在十公里開外的地方,顯然需要藉助某種交通工具。此地偏僻,不通公車,對出租車進行調查可以説是一個非常清晰自然的思路。
接下來的工作也是順理成章的:張雨負責屍檢方面的工作,羅飛則前往理工學院,瞭解餘自強出走前後的詳細情況。
資環32班的同學和老師對餘自強的死訊都感到非常的驚訝和悲痛。據介紹,死者品學兼優,和周圍的人相處都非常融洽,社會關係也非常簡單。羅飛掉閲了他入學時的體檢表,發現他不僅本人身體狀況良好,而且直系親屬中也不存在重大病史。
事發時,現場的大部分同學都在專心自習。直到餘自強的慘叫聲打破了教室內的寧靜,他們才意識到有什麼事情發生了。隨即餘自強便衝出了教室,奔向自己生命的終點。
“教室裏其他人都好好的,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情況發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突然那麼激動?”
“大家都再各忙各的,此前沒人和他説話吧?也許他自己做了些什麼?”
“會不會是收到了什麼特別的手機短信?所以受到了刺激?”
“他跑得可快了,叫聲也特別瘮人,手舞足蹈的,象瘋了一樣。我現在想想,還覺得有些害怕呢。”
現場同學七嘴八舌的説法並沒有提供太多有價值的線索,直到那個叫做徐婷的女同學找到了羅飛。
昨晚報案時,羅飛就注意到徐婷的情緒有些不對,但當時他並沒有在意。此時這個女生特意要求和羅飛單獨談談。
這是一個身形瘦弱的女孩,戴着一副黑框的近視眼鏡,顯得老實而文靜。上自習的時候,她就坐在餘自強的身後,回憶起當時的情形,女孩的目光中立刻閃動着難以掩飾的惶恐和不安。
“我一直以為只是錯覺……其他同學都很正常,那應該是我自己有問題。可是餘自強……他怎麼會莫名其妙的死了?我現在……很……害怕。”
“害怕?你為什麼會害怕?”羅飛嗅到了一絲端倪,立刻順着這條線索追了上去。
“昨天晚上,出現了某種東西……我不知道那是什麼,也沒人能看見它……”隨着這些話語,女孩陷入到一種緊張的情緒中,她瞪大眼睛看着羅飛,似乎能從對方身上獲得一些勇氣。
羅飛蹙起了眉頭:“對不起,我不是很明白你説的話。”
徐婷在焦慮中來回搓動着自己的雙手:“我知道這很難理解。如果我告訴我的同學,他們肯定會取笑我的,但我現在必須對你説。我能感覺到那東西的存在,具體在哪裏?我不知道,也許飄蕩在教室的空氣中,也許藏在窗外的黑夜裏。總之,我有一種強烈的恐懼和壓迫感,那種感覺是真實的,我幾乎忍不住要叫出聲來。”
女孩的描述無疑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但她的最後一句話卻提醒了羅飛,後者立刻詢問道:“你的意思是,餘自強也產生了和你同樣的感覺?”
徐婷用力點了點頭:“是的,他的感覺來得比我早,而且更加強烈。我先是看到他驚恐不安地四處張望,似乎在尋找什麼。這個過程持續了足有五六分鐘,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感染,我也突然覺得害怕起來,似乎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就在身邊。”
羅飛感覺自己象是在聽一個鬼故事,但他還是忍不住追問:“然後呢?”
“後來餘自強突然轉過了頭,盯着我看。他的目光有些迷離,也許並不是在看我,而是在看隱藏在我身後的東西。但他肯定是發現了什麼,因為他臉上的表情變的越來越可怕。我自己也嚇壞了,渾身打着哆嗦,一句話也説不出來。直到餘自強終於發出那一聲慘叫,我才回過了神。”説到這裏,女孩深深地喘了口氣,“接下來的事情你都知道了,餘自強發瘋一樣地跑出教室,再也沒有回來。”
在目前的情況下,羅飛只能暫且假設徐婷沒有撒謊,他鬱悶地搖搖頭,又問:“那你自己呢,後來怎麼樣了?”
“餘自強衝出教室後,我的感覺就好多了。那種恐懼來得快,消失得也快。可能是因為那個東西跟着餘自強一起離開了吧?”
“那東西?”羅飛終於忍不住“嗤”地一聲,表達出心中的置疑,“什麼東西?當時那麼多人都在看着餘自強,怎麼可能有什麼東西在跟着他?”
“沒人能看見它,但它確實存在,我真的感覺到了!”面對羅飛的責問,在恐懼中壓抑了一夜的女孩終於爆發了,她扯起嗓子高聲叫喊着,“它一定是在追趕餘自強,否則餘自強為什麼要逃跑?!又為什麼會死?!”
羅飛無法再説什麼,他握住女孩的手,幫助對方平靜下來,心中暗自思忖:自己有必要到教室裏去查看一下了。
對教室的勘驗結果是令人失望的,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説,這間教室都再普通不過了。課桌、講台、牆壁、黑板,毫無特別之處。唯一能引起羅飛注意的是朝北的那幾扇窗户。窗外長着一排茂盛的梧桐,在黑夜裏,搖曳的枝葉也許會在玻璃上映出詭異的影子,使人產生鬼怪存在的聯想。可即時這樣,最多也就是讓膽小的人在不經意間嚇一跳,絕對無法達到徐婷所描述的那種恐懼程度。
羅飛又尋訪了當時在場的其他同學,想看看還有沒有出現過與徐婷相同的感覺。結果是令人失望的。
“恐懼?聽説餘自強死了以後有一點點,但當時肯定沒有。只是有些驚訝,他怎麼會那樣一邊叫喊一邊跑出去了。”
“沒感覺到。相反,昨天晚上我的心情格外的好,整個人的身體狀態也很舒適,怎麼會有恐懼呢?”
“有令人恐怖的東西存在?不會吧?反正我是沒發覺,也許是我看書太入迷了?昨晚我學習的狀態特別好,如果不是餘自強那聲大喊,幾乎沒有什麼能干擾到我。”
……
所有其他同學的説法都和徐婷的描述大相徑庭。羅飛真的開始懷疑這個表面上惶恐無助的女孩其實在故弄玄虛。可下午張雨帶來的屍檢結果卻讓他陷入到了更深的迷茫中。
羅飛離開理工學院後,找個小館子吃了份盒飯,再回到市公安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鐘了,張雨早已在等待着他。
“羅隊長,我想你早晨的判斷出現了一些錯誤。”張雨開門見山地説道,“尋訪出租車司機的工作可以先停一停了。”
“為什麼?”
“死者並沒有乘坐過任何交通工具。”張雨顯得很自信。
“你怎麼知道?”羅飛納悶地看着對方,“不借助交通工具,他怎麼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走過那麼長的路程。”
張雨沒有直接回答,他把寫好的屍檢報告遞了過來:“你先看看這個吧。”
羅飛接過報告,目光嫺熟地直接瞄到了最關鍵的那一欄:死亡原因——心力耗竭。
“心力耗竭?”羅飛喃喃自語,多少有些不解。他當了這麼多年的警察,還是第一次在屍檢報告上看到這四個字。
張雨料到了他的疑惑,認真地解釋道:“簡單説吧,這個人是自己跑死的。他從理工大學出來以後,就一直處於近乎瘋狂的奔跑狀態,中間沒有任何停歇,直到他的心臟無法承受這樣的負荷,最終倒地猝死。”
“你的意思是,在不到四十分鐘的時間裏,他跑出了十公里多?”羅飛難以置信地咧着嘴。
張雨點點頭:“不錯,這種運動負荷完全超出了他自己的身體極限,最終導致死亡,毫不奇怪。”
“可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會自己跑死?”
張雨無奈地把兩手一攤:“解答這個問題就屬於你的工作了。”
羅飛愣愣地站在原地,腦子裏一團亂麻。
餘自強為什麼會這樣奔跑?他實在想不出合理的答案。
難道真如徐婷説的那樣,有一個無比恐怖的惡魔在身後追趕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