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昆明機場。
雖然是盛夏時分,但春城的氣候仍然清爽怡人。羅飛穿過停機坪的時候,情不自禁地深深吸了幾口當地濕潤的空氣,這使得他被長途飛行搞得昏沉沉的頭腦立刻清醒了很多,兩天來一直緊繃着的神經似乎也放鬆了。
周立緯走在羅飛的身前,挺胸昂首,步伐堅定有力。看得出來,這是一個早已習慣了飛行生活的忙碌人士。在他的引領下,兩人快速地走向機場出口,一路行徑筆直,沒有任何偏移。
與其他或悠然、或疲憊的旅客們比起來,這兩個人的身上無疑帶着一種卓然不羣的氣質,出口處那些等着接站的人們無一例外地都把目光首在了他們的身上。
“您是周立緯周教授吧?”一名老者擠出人羣,伸出手迎了過來。雖然身為長者,但他的語氣和神情中都充滿了恭敬,這種恭敬源自於對知識和權威的尊重。
他知道,自己正在迎接的是精神病學領域國內屈指可數的專家之一。
周立緯客氣地和老者握了手:“您是劉醫生吧?”
羅飛斜站在周立緯身後,對這兩名同行之間的寒暄並不感興趣。他的視線被跟着老者走來的那個年輕女子抓了過去。
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南方姑娘,皮膚白皙,臉龐秀氣。她穿着t-shirt和牛仔褲搭配的運動裝扮,雖然身形纖弱,但卻透出一股掩蓋不住的青春活力。一頭烏黑的長髮披在肩頭,又帶着幾分文靜的學生氣質。
見羅飛正盯着自己打量,那女孩笑了起來,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羅警官吧?沒想到你們來得這麼快。”
羅飛本來已對女孩的身份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此時一聽聲音,更是確鑿無疑。他也禮貌地回以微笑:“你好,我應該稱你為……許曉雯同學?”
“就是你打的電話?”周立緯此時也轉過頭看向了女孩,蹙眉説道,“你説的情況如果屬實,那真是令人難以解釋。”
“我可以證明這些都是實情。”姓劉的老者搶在女孩之前幫她回答,“半年前,我把曉雯請到昆明市精神病院的時候,她現場就翻譯出了病人説的土語。不過我們當時都認為這只是病人一些瘋話。昨天從網上得知龍州最近發生的事情,我們肯定是最驚訝的人了。周教授,羅警官,你們一個是精神病學專家,一個是探案解迷的高手,希望你們能給出合理的答案。”
羅飛和周立緯互相看了一眼,兩人幾乎是同時表達了相同的想法:“先帶我們去現場看看吧。”
精神病院距機場大約四十分鐘的車程。一路上,劉醫生講述了收治這個神秘病人的前後過程。
“這個病人的真實身份我們到現在也沒弄清楚。今年一月份的時候,省電視台的一個攝製組到邊境附近的叢林裏拍攝科普類節目時發現了他。他在叢林裏神出鬼沒的,經常偷吃攝製組攜帶的食物。開始攝製組還以為遇上了傳説中的‘野人’,跟了他好幾天,才最終把他捉住,結果發現他能夠熟練的使用現代社會的工具,應該是一個迷失在叢林裏的現代人類。讓大家不解的是,他始終處於一種極度的恐懼狀態中,似乎精神上存在很大的問題。於是攝製組把他帶回昆明,送到了我們精神病院。因為不知道病因,相應的治療很難展開。我們試圖與他交流,但都沒有成功。從某些跡象上來看,他應該能聽懂我們説的話,但卻從不做任何回答,他只是自顧自地反覆説着一些奇怪的話語。按照常理來説,這些話語中應該藏着他發病前給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東西。”
“不錯。”聽到這裏,周立緯贊同地點點頭,“而且這東西很可能就是致他發病的原因。”
“這是非常合理的推想。不過我們當時卻聽不懂這些話的意思。後來請來了曉雯同學,這個問題才得以解決,但那些話的含義卻把我們帶入了更深的迷惑中。”劉醫生無奈地攤着手。
“現在羅警官和周教授來了,我相信答案很快就會揭開了。”許曉雯説這句話時,雖然提到了兩個人的名字,但目光卻一直盯在羅飛身上。
羅飛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尷尬地笑笑,自我解嘲地説道:“你對我們這麼有信心嗎?可聽了現在的情況,我可是一點頭緒也沒有。”
“你肯定行的。”許曉雯眼中突然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用一種略帶神秘的語氣説道,“我可是聽説過你以前的故事。”
羅飛心中一動,難怪在機場剛見面的時候,對方的神態目光中似乎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自己辦過的案子從沒有公開渲染過,她怎麼會有所瞭解呢?
“你聽説過什麼?”羅飛忍不住追問。
許曉雯卻笑而不答,這時恰好車已在精神病院的樓前停了下來。劉醫生招呼大家下車,話題也無法繼續下去了。
因為病人的症狀詭異,精神狀態極度的不穩定。所以他被收治在醫院一座偏僻的小樓裏。這座小樓是專門為危險難控的重症病人準備的,已經多年沒有好好拾掇過,透着一種古舊陰暗的氣氛。
一行人上了二樓,向着走廊盡頭的小屋走去。許曉雯回想起半年前那幕令人心驚肉跳的場面,後背不禁隱隱有些發寒。她瑟着脖子往羅飛身邊了兩步,似乎這樣能讓自己安全一些。
劉醫生在小屋的木門前停下,然後將鑰匙鎖孔,輕輕擰動……
門後發出了悸人的慘叫,充滿恐懼和絕望。許曉雯的氣息變得急促起來,羅飛微微皺起眉頭,周立緯的眼角也跳動了一下,只有劉醫生見怪不怪,一副若無其事的神態。
木門被拉開,屋內的燈也點亮了。病人瑟縮在牆角,把頭深深地埋在雙臂中,渾身上下顫抖不已,一副驚恐不已的樣子。
“哎,別怕。我們不是壞人,不會害你的。”劉醫生用極盡温和的語氣説道。
病人止住叫喊,顫巍巍地抬起頭來,在燈光下,人們終於可以看清他的面容。
這是一個濃眉大眼的男子,雖然鬍鬚拉喳,頭髮蓬亂,但看起來年紀並不大,可能尚不到三十。他臉形清瘦,五官端正挺拔,如果好好清洗收拾一下,應該是個惹人喜愛的英俊小夥子。可現在,他卻無法帶給人任何愉悦的感覺,不僅是因為他骯髒的形容,更是由於他目光中隱藏着的某些東西。
那是一種讓人感到極度壓抑的複雜情緒,恐懼、絕望、憤怒、仇恨,等等等等,似乎人世間所有醜惡的感情都夾雜其中,令人不寒而慄。
帶着這種情緒,那個小夥子死死地盯着門外的四個觀望着,然後他慢慢站起身,説出一連串奇怪的話語。
羅飛的耳朵了一下,目光也驀然收縮。是的,小夥子説的顯然不是漢語,但其中有兩個字的發音他卻聽得清清楚楚。
longzhou!
這是地名,不管用哪個民族的語言説出來,發音都不會變的。龍州!他果然提到了龍州!
“這就是你曾經聽到過的話嗎?”明知答案是肯定的,出於天生的謹慎態度,羅飛還是問了許曉雯一句。
許曉雯點點頭:“他在説,八月份,恐怖谷的惡魔將來到龍州。”
“惡魔?你有沒有問過他,什麼惡魔?”
“問過。”
“他怎麼説?”
許曉雯沒有直接回答羅飛,她看着小夥子,用哈摩族的土語再次提及了那個問題:“什麼惡魔?”
病人的目光被許曉雯的話語引了過去,他挪動腳步,死盯着許曉雯的面龐,向着門邊走來。
許曉雯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她側了側身子,躲到了羅飛身後。
病人的目光失去了追隨的目標,他的眼神茫然而絕望,隨即他的喉嚨口咕嚕着,發出了野獸一般的低嚎聲:“雅庫瑪!雅庫瑪!”
“雅庫瑪?什麼意思?”羅飛連忙轉過頭,詢問身後的許曉雯。
許曉雯卻搖搖頭:“這個……我也不知道。”
劉醫生和周立緯也皺眉沉思着,艱難地揣摩這三個字中可能代表的含義。
在這個過程中,病人已經來到了柵欄邊。
“小心。他會把手伸出來的!”許曉雯連忙提醒站在前面的羅飛和周立緯。
周立緯一直着柵欄,凝目觀察着病房內男子的一舉一動,神情極為專注,忽然聽到許曉雯的話,他似乎意識到什麼,正要撤身時,卻已經遲了。
病人的雙臂已從柵欄中伸出,猛地一抓,緊緊攥住了周立緯的前襟!
周立緯促不及防,對方巨大的力量使他無法抗拒,整個人被扯得緊在了柵欄上。饒是他平時沉穩幹練,此刻也禁不住出了一頭的冷汗!
男子緊緊地瞪着周立緯,兩人的臉幾乎都快貼上了,然後他又發出那聲讓人魂飛魄散的叫喊:“雅-庫-瑪!”
充滿了絕望和恐懼的聲音讓羅飛也不禁頭皮!不過他很快回過神來,與劉醫生一同搶上前,使勁去掰病人的手掌。
對方的力量大得出奇,兩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加上週立緯自己的拼命掙扎,這才終於從對方的十指中掙脱出來。
周立緯退開兩步,喘着粗氣,臉色憋得通紅。片刻後,他才稍稍穩定住自己的情緒,尷尬地苦笑了一下,説:“精神失控的人往往能爆發出幾倍與正常人的力氣,我今天算是親身體驗了這個理論的正確性。”
病人回手住柵欄,口中仍在嗚嗚地咆哮着。
羅飛在一旁靜靜地觀察着他——系列恐怖病症的第一個受害者,同時一連串的疑問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中,卻覓不到一點端倪!
柵欄內是形容可怖的精神病患者,柵欄外則是四個深陷與迷惑和不安感覺中的人。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對峙。
四個人都不説話,顯然,他們分別沉浸在自己的思路中。良久之後,終於還是羅飛先開了口,他問周立緯:“周老師,對這件事情,你現在怎麼看?”
“我只能説,根據我的判斷,許曉雯並沒有説謊,那個病人的症狀也確實和龍州這幾天的病症患者相同。”沉吟片刻,周立緯給出這麼一個回答。
許曉雯瞪了周立緯一眼,帶着些不滿的口吻説道:“那我得謝謝您的信任呢。”
羅飛沒功夫理會女孩的小脾氣,不過他對周立緯的含糊其辭也不滿意,緊接着往下追問:“那病人的預言呢?還有他在叢林中的經歷,這些問題你有沒有什麼頭緒?”
“你認為病根在叢林裏?”周立緯敏鋭地捕捉到了羅飛話語裏的潛台詞,他眯起眼睛,專注地看着對方,“我也這麼想過。可是叢林和龍州有什麼關係?難道龍州的那些病人都有過前往雲南叢林的經歷嗎?”
“不。”羅飛很堅決地搖搖頭,否定了周立緯地猜測,“我的偵查員對所有的病人親友做過詳細的走訪,如果有這麼重要的線索,絕對不會從警方的視線中遺漏掉。”
“那還有什麼可能呢?有人把病根從叢林帶到了龍州?可是這個病人一直在昆明待著,根本就沒有到過龍州啊。”劉醫生也了兩人的交談中。
“不,不一定是這個病人。”羅飛眼中明顯有光芒閃爍了一下,“他只不過是第一個受害者,同時,他極有可能也是一個知情者。所以,他才能説出如此準確的預言!”
“照你的意思,這一切都是人為造成的了?”周立緯咧咧嘴,似乎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那是誰幹的?怎麼做到?目的又是什麼?”
羅飛搖搖頭,對方這一連串的問題他也是毫無頭緒。
許曉雯看看羅飛,似乎很為對方着急。隨即她又轉頭看向柵欄內的病人,自言自語道:“如果他能夠恢復神智,也許就有答案了。”
許曉雯的話提醒了羅飛,後者眼睛忽然一亮,然後看着周立緯,用充滿誘導的語氣説道:“先把這個病人治好,這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周立緯立刻明白了羅飛的用意:“你是讓我把新研製的藥用在這個病人身上?不,現在還不行。”
“為什麼?”羅飛露出明顯的失望神色。
“這違反了一名醫生的職業道德,即使我願意這麼做,昆明的精神病院方面也絕不會答應。這種藥還在試驗階段。”周立緯態度鮮明地回答。
“不錯。”劉醫生聽出了大概意思,跟着附和,“處於試驗階段的藥,從制度上來説,也是絕對不能用於臨牀的。”
“如果我們就把它當作一次藥物試驗呢?”羅飛換了一個角度試探,“有沒有可能用在這個病人身上?如果有可能,應該怎麼操作,才能夠不違背制度和你們的職業道德?”
“這倒是可行的。”周立緯的眉頭跳動了一下,似乎羅飛的話給了自己很大的提示,“不過,我們必須找到病人的家屬。”
“找到家屬?”
“是的。”周立緯嚴肅地説,“病人必須瞭解並願意承受可能造成的不良後果,藥物試驗才能夠進行。而現在病人喪失了神智,得由他的直系親屬出面簽訂試驗的相關協議書,否則萬一出了問題,這個責任誰也擔當不起。”
羅飛點點頭,對方的話説得既清楚又合理,可是怎樣才能找到病人的親屬呢?他已經喪失了與人正常交流的能力,而身上又沒有攜帶任何身份證件。這的確是個棘手的難題。
羅飛一邊沉思,一邊和柵欄內的病人對視着。男子的面部因恐懼而產生了扭曲,但大致容貌還是能輕易地分辨出來。如果他的親朋能看到他就好了。羅飛這樣想着,忽然心中一動,一個主意冒了出來。